王明新

市廣播電臺有一檔“情感星空”節(jié)目，每天夜里10到12點，女主持人星空都會用她柔和而甜美的聲音，通過電話有條有理地分析解答聽眾的各種情感問題：初戀困惑、夫妻矛盾、婆媳關(guān)系、第三者插足……這節(jié)目一播就是5年，成了市廣播電臺的名牌節(jié)目，當(dāng)然也成為電臺的重要創(chuàng)收節(jié)目，聽眾越來越多，熱線電話從1部增加到4部，仍然常常因占線而打不進來。

這天晚上，兩個小時的直播時間轉(zhuǎn)瞬之間又要過去了——每天夜里，星空傾聽著被各種情感問題所折磨著的聽眾打來的電話，幫他們分析著問題原因，尋找著解決辦法，時間常常在不知不覺間就過去了——這時一陣急促的電話鈴聲又響了起來，星空接起電話，話筒里傳出的卻只有粗重的喘息聲，而沒人說話。星空知道，不少聽眾都是在走投無路的情況下才撥打熱線電話的，而電話一旦接通，他們又會因為緊張而一時不知道說什么好，或者不知道該從何說起。因此，星空耐心等待著，并用她慣常的聲音鼓勵對方說：這位朋友，我是星空，您的電話接通了，有什么問題需要我?guī)椭鷨?話筒里仍然只有喘息聲，而且喘息聲越來越粗重越急促，當(dāng)星空第三次重復(fù)這句話的時候，咔噠一聲，電話掛斷了。

下班了，星空開著她那輛紅色的捷達轎車往家走。天天為別人的情感問題答疑釋惑，自己的感情卻早早就出了問題，這多么具有諷刺意味啊!星空常常這樣嘲諷自己。一晃整整11年過去了，11年前那個夏天發(fā)生的一切依然歷歷在目。星空的丈夫在一個文化部門工作，那個夏天他出了一趟差，兩個人工作都忙，所以5歲的兒子只好送了全托，只有周末才接回家。一天，分別了6年的大學(xué)同學(xué)浩蕩突然給星空打來電話，浩蕩從美國回國探親，繞道專門來看望星空。在大學(xué)的時候兩個人就互有好感，但浩蕩是家境優(yōu)越的城市孩子，星空則來自偏遠落后的農(nóng)村，加之星空一心撲在學(xué)業(yè)上，抽空還要做做家教、打打零工，掙點生活費，浩蕩也積極準(zhǔn)備出國留學(xué)，家庭背景的不同，畢業(yè)后選擇方向的各異，最終使兩個人失之交臂。為了盡地主之誼，晚上星空請浩蕩吃飯。讓星空沒想到的是，出國6年，浩蕩在事業(yè)上也算小有所成，但至今仍然孤身一人。那天他們喝的酒并不多，吃完飯浩蕩提出要到老同學(xué)家里去看看。那天晚上在星空家里，他們把大學(xué)4年留下的遺憾一次性做了補償……

從市廣播電臺到星空居住的小區(qū)，大約是半個小時車程，小區(qū)夜里12點關(guān)燈，因此星空每天下班回來小區(qū)里都漆黑一片。星空把車停好，走進夜的靜謐，她習(xí)慣性地抬起頭來，讓目光穿透層層夜幕，直抵那一片深不可測的幽藍，遠遠近近的星星閃閃爍爍，如一個大湖里躍起無數(shù)的魚，偶爾有一顆流星從空中劃過，一道銀白在夜空中亮起，又倏忽消失在茫茫夜色中。多么美麗、多么迷人的夜空啊!不知多少次沉迷在對這片神秘夜空的向往中，她還是又忍不住喟嘆了一聲。

人到中年，星空有了早醒的毛病，每天睡到四五點鐘必定醒來一次。今天也不例外，星空醒來的時候，又想起了那個只有喘息聲卻沒說話聲的神秘電話。那是個什么樣的男人?他又遇到了什么樣的問題?撥通了電話為什么不說話呢?難道說他也是為情所困?妻子紅杏出墻?還是他自己出了軌?或者他面臨著更加重大的人生抉擇?當(dāng)然不會有任何答案，后來星空又睡了過去，這一睡一般要到上午10點左右才會醒。

第二天醒來的時候，星空已經(jīng)把昨天夜里那個莫名其妙的電話忘了，因為那不過是她每天都要接聽的無數(shù)個陌生電話中的一個，而且還沒聽到對方的聲音。這天晚上10點鐘，星空又準(zhǔn)時坐在了直播間里，沒想到的是她接聽的第一個電話就是那個男人打來的，因為星空一拿起話筒，就聽到了那與眾不同的喘息聲。這一次，星空沒急著說話，而是手握話筒靜靜地等待著。星空聽到的是越來越粗重的喘息聲，還是沒人說話。星空依然沒有開口，話筒里也只有喘息聲，像是勢均力敵的雙方在對峙，在較勁。

這樣持續(xù)了大約十幾秒鐘，話筒里終于響起一個年輕男人的聲音：星空老師，我，我有要緊的話想和你單獨交流，能把你的手機號告訴我嗎?你下班后我再打給你。聲音里充滿了稚氣，同時也充滿了焦躁、不安甚至還有恐懼。

星空的第一反應(yīng)是，這絕對不可能!作為市廣播電臺一個著名節(jié)目的女主持人，有多少人想和她通話啊!許多人把她看成是“情感問題專家”，在她的指點下，一個個為情所困、度日如年的人，走出了困境；也有人把她看成是神通廣大的心理醫(yī)生，她開出的一劑劑撫慰心靈的良藥，治好了許多人的心靈創(chuàng)傷。就是什么問題也沒有，僅僅是她的聲音，就讓多少人癡迷和向往啊!那是深山亂石間流過的潺潺小溪，那是遼闊草原上蕩起的陣陣輕風(fēng)。如果她把自己的手機號公之于眾，完全可以想象得到，她將再也無法享受生活的平靜，不只無法享受生活的平靜，她還會一天24小時被不斷打來的電話吵得無法吃飯、無法休息、無法工作。

星空斷然說，對不起。如果你不想讓別人聽到你的話，你可以按照我們公布的方式發(fā)短信過來。

不等星空把話說完，對方就急急地說，星空老師，我現(xiàn)在遇到了大麻煩，你不知道我現(xiàn)在的處境，求求你了，我只相信你一個人，只想與你一個人交流，你一定要幫幫我……如果你不幫我，我，我就完啦!

聽著對方焦急而又懇切的聲音，星空為難了?？磥韺Ψ接龅降臎Q非尋常情感問題，而是要比情感問題重大得多!但是如果答應(yīng)他的要求，當(dāng)然星空可以通知導(dǎo)播，讓導(dǎo)播把自己的手機號告訴他，這樣就可以避免讓自己的手機號大面積曝光了。但是誰敢保證他能保守秘密，不再把自己的手機號告訴別人呢?哪怕他只告訴一個人，這個人再繼續(xù)傳播下去，還不是等于把自己的手機號公之于眾了嗎?

就在星空猶豫不決的時候，對方又說話了，星空老師，我現(xiàn)在真的是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生不如死!求你一定救我，這些天來我一直在聽你的節(jié)目，我知道你不僅充滿了智慧，還有一副菩薩心腸。

菩薩心腸?菩薩心腸有時候不見得是好事，正是菩薩心腸害了自己!

浩蕩離開了，丈夫回來了，星空在懊悔中度日如年，最終她選擇向丈夫坦白一切。星空沒想到丈夫的反映如此激烈，他不僅一定要與星空離婚，為了懲罰星空，丈夫還要走了兒子的撫養(yǎng)權(quán)。一切都可以放棄，房子、車子、存款，惟有兒子的撫養(yǎng)權(quán)星空不打算放棄。但是看著丈夫暴怒的樣子，想起完全是因為自己的過失才造成了這樣的后果，星空讓步了。在她的潛意識里，也許還抱有一絲幻想，那就是想通過“懷柔政策”感化丈夫，說不定丈夫有一天還能回到自己身邊，其實這是一個令人絕望的失策。丈夫給星空留下一個銀行賬戶，便帶著兒子消失在她的視線里。從此，星空除了每個月往丈夫留下的銀行賬戶中打入一筆錢，作為兒子的撫養(yǎng)費外，她再也沒見過兒子。對兒子的思念和愧疚與日俱增，星空唯一能做的就是一次比一次給兒子更多的生活費……

星空終于還是心軟了，與以往任何一次危及到自身利益的時候一樣，星空讓步了。她知道這是自己人性的弱點，但是她對自己毫無辦法。星空讓導(dǎo)播把自己的手機號告訴了對方。這讓星空忐忑不安，她不知道等待她的將是什么，但是作為一名為人排憂解難的情感類節(jié)目主持人，星空覺得自己無權(quán)拒絕任何一位聽眾的求助。

又一次下班了，星空與往常一樣，開著那輛紅色捷達往家走，剛開到樓下，手機就響了，果然是那個男人打來的。電話里說，是星空老師嗎?得到確定的回答后，電話里又說，謝謝你的信任星空老師，你現(xiàn)在在什么地方?星空說，我在車?yán)铮囃Ｔ谖壹覙窍?。電話里說，就你一個人嗎?星空說，我下班剛走到這里，還沒下車。電話里說，星空老師，這樣最好，你不要下車，我們就這樣說會話好嗎?星空說，有什么話你盡管說吧，我聽著。

停頓了幾秒鐘，那個男人說，我殺了人，現(xiàn)在在逃亡之中。你不要報警，也不要勸我自首。我只有16歲，我不想死……

說到這兒，那個大男孩突然哭起來。他一邊哭一邊說，從大男孩斷斷續(xù)續(xù)的敘述中，星空了解到，這個大男孩很小的時候父母就離了婚，他一直跟著父親過，從此再也沒見過母親，他只知道母親是個中學(xué)教師，不過只要讓他見到母親他相信自己仍然可以認出來。

星空的心一陣怦怦亂跳，自己離婚的時候兒子是5歲，今年正好16歲，巧合?還是……星空急切地問：孩子，你叫什么名字可以告訴我嗎?

這……好吧，既然你這么信任我，我也信任你一次。其實我的名字不是秘密，大街上很多地方都張貼著對我的通緝令，上面既有我的照片也有我的名字。然后他說出一個陌生的名字。

星空自嘲地笑了一聲，怎么可能呢?人海茫茫，天下哪有這么巧的事?瞬間的走神讓星空深感自責(zé)，她馬上讓自己回到現(xiàn)實中，現(xiàn)在她要為這個只有16歲的殺人嫌犯負責(zé)，她要幫助他，當(dāng)然最好的幫助就是讓他去自首，再逃下去沒有任何出路，雖然這個大男孩一開始就聲明不讓星空這樣做。因為工作的需要，星空平時很注意法律知識的學(xué)習(xí)，她知道，按照我國《刑法》有關(guān)規(guī)定，年滿16歲不滿18歲，尚屬非完全民事行為能力群體，在量刑上有減輕的規(guī)定，如果再有自首情節(jié)，還有進一步寬大處理的可能。星空搖下車窗，四周漆黑一片，蕭蕭秋風(fēng)吹動著樹上的枯葉，凋零之聲灌滿了耳朵。星空感到身上有點發(fā)冷。16歲還是個孩子啊!他本應(yīng)該在父母的愛撫下享受親情的溫暖，本應(yīng)該與他的小伙伴一起盡情揮灑青春的快樂，或者坐在明亮的教室里……可他卻要在警察的追捕下如驚弓之鳥亡命天涯……

星空老師，你還在聽我的話嗎?

星空再次被拽回到現(xiàn)實中。聽，我在聽。她急忙說。

星空老師，我的手機可能會受到警方監(jiān)控，所以我給你通話的時間不能太長。明天這個時間我再打給你好嗎?不等星空回答，電話斷了。星空木然坐在車中，濃濃的夜色包圍著她，那個大男孩的聲音久久揮之不去。

第二天去上班，星空開開停停，她在尋找對那個大男孩的通緝令，后來還真讓她找到了，星空看到的是一張無助而冷漠的臉，這決不可能是自己兒子，星空徹底失望了。

不過那次短短的通話，讓星空感到與那個大男孩有了一個契約，星空盼望著那個時間的到來，她要知道他年紀(jì)輕輕為什么要殺人，只有弄清楚他殺人的原因，她才知道該如何幫助他。夜里她沒睡好，整整一個白天都有些恍惚，甚至坐在直播間里仍然心不在焉。終于，還是在那個時間，星空還是坐在車?yán)?，那個電話準(zhǔn)時響了起來。

這一次大男孩的敘述平靜了許多。他說，自從離開媽媽后，我一直鬧著要找媽媽，為此我不知挨過多少打。但那時候爸爸打過我他也心疼，因為每次打了我我都會看見他流淚。后來，爸爸娶了個阿姨，爸爸讓我叫她媽媽，我不叫。我上學(xué)了，我開始偷爸爸的錢，一點點攢起來，打算攢多了就坐上火車去找媽媽，我記得爸爸帶我離開媽媽的時候坐的就是火車。

第一次逃跑是我上二年級的時候，沒等上火車爸爸就找到了我，在火車站當(dāng)著那么多人，他對我拳打腳踢，但這不僅沒打消我逃跑的念頭，反而讓我逃跑的決心更大。之后，我總共逃跑了11次，每次都被爸爸抓了回去，他也一次比一次打得更狠。這時候我覺得爸爸打我的時候已經(jīng)不再心疼了，因為他眼睛里再也沒有了淚水。逃跑，被捉，再逃跑，再被捉，我的學(xué)習(xí)成績越來越差，我也更加不想回到學(xué)校里去，我甚至痛恨學(xué)校，痛恨學(xué)習(xí)，逃學(xué)，泡吧，成了家常便飯。每一次被打，我對爸爸的恨都會更深一層。我發(fā)誓一定要離開爸爸，永遠不再見到他。

啊，可憐的孩子!星空在心里默默地念叨著。

最后一次逃跑，我也不知道上的是哪趟火車，我在火車上呆了一天一夜，可是一下車就被爸爸捉住了。爸爸是開車來的，我被帶回家，已經(jīng)是深夜了，爸爸又吃又喝，卻什么也不讓我吃。吃飽飯爸爸開始打我，他一下一下扇我耳光，這是我最痛恨的。后來爸爸打累了，坐在沙發(fā)上睡了過去。茶幾上有一把爸爸剛才吃西瓜時用過的菜刀，我什么也沒想，抓起菜刀就朝爸爸砍去……之后我就逃了出來，可是我不知道去什么地方去找媽媽

他吃過飯了嗎?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深秋了，他有御寒的衣服嗎?他睡在什么地方?

多少個夜深人靜的時候，星空也曾想起自己的兒子，淚水悄悄地滑落著，突然間就會變得洶涌澎湃起來。她多想再親手為兒子做一頓飯啊!小的時候兒子最喜歡吃她做的西紅柿炒蛋和燉排骨，兒子吃飯時的貪婪樣子依然如昨，可是兒子如今在哪里呢……經(jīng)過一個這樣的不眠之夜后，星空第二天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銀行為兒子打上一筆錢，她明明知道這個月已經(jīng)打過了，而且她也不知道這些錢是否會用在兒子身上，但只有這樣做了，她才會感到心安。不上班的時候，星空喜歡從超市買來制作各種菜品的材料，回家后照著菜譜一樣一樣地實驗，現(xiàn)在她已經(jīng)學(xué)會了許多新的菜式，她想也許有一天兒子真的會回到自己身邊，她要把自己學(xué)會的菜式一樣一樣做給兒子吃。星空也曾千方百計與前夫聯(lián)系過，甚至利用出差或者休假的機會去一個一個城市尋找，但是前夫就像蒸發(fā)了一樣，每次都讓她帶著希望而去，載著失望而歸。

帶著一種不可遏止的沖動，星空說，孩子，你現(xiàn)在在什么地方?我能為你做一頓飯吃嗎?哦，今天也許太晚了，明天吧，明天可以嗎?

頓時，話筒里是那樣安靜，好像電話的那一端從來就沒有過人。許久，對方終于說，星空老師，一開始我就對你說過，你不要報警，也不要勸我去自首，我只有16歲，我還不想死，至少在見到媽媽之前我不想死。

孩子你誤會了，我也曾是一個母親，有一個與你同齡的兒子，我只是想給你做一頓飯，就像給我自己的兒子做飯那樣給你做一頓飯，讓你飽飽地吃上一頓。當(dāng)然你還可以在我這里洗個熱水澡，然后再好好地睡上一覺。

話筒里突然爆發(fā)出一陣哭聲，哭聲如滔滔長河不絕于耳。

星空有些激動起來，她說孩子，你答應(yīng)了是嗎?雖然星空聽到的依然只有哭聲，但她仿佛看見那個大男孩朝她點了點頭，星空便把自己的住址告訴了他，并約好明天上午11點不見不散。就像完成了一件大事，星空如釋重負。

走下汽車，她又習(xí)慣性地抬起頭來，今天的夜空似乎更加深邃，星星也更多更亮，它們大概知道星空在看它們，所以它們也一起看著星空。她忽然想起了小時候聽母親說過的一個謎語：藍單子，曬大米，雞不吃，狗不理……

第二天，星空把這事告訴了正準(zhǔn)備去上班的丈夫，當(dāng)然是第二任丈夫。聽了星空的話，丈夫說你應(yīng)該報警，等他來的時候讓民警把他抓起來。星空說，我答應(yīng)過他，他還是個孩子，我不能欺騙他。丈夫說，孩子?可他是個殺人兇手，你這是引狼入室!星空說，他是殺了人，但殺了人他仍然是個孩子。你好自為之吧。說完，丈夫出了門。

星空簡單吃了點東西，她先把自己收拾一番，然后一邊往超市的方向走一邊盤算著做什么菜。西紅柿炒蛋和燉排骨是必不可少的，除此外，她還打算做一個沙鍋羊肉，再炒一兩個綠色的蔬菜。

上午11點門鈴響了，星空用圍裙擦了一下手立即跑去開門。門外站著的果真是個大男孩，只不過與她想象的大男孩不一樣。他高高的個子，頭發(fā)雖嫌有點長，也有點凌亂，人也有些消瘦，但衣服包括鞋子還算干凈、整潔，一點也看不出逃亡的痕跡。大男孩有點靦腆地說，你就是星空老師吧?星空點了點頭，一把拉住大男孩的手把他請進屋。大男孩站在客廳中央，警惕地向四下里張望著，臥室和通向陽臺的門都大開著，一目了然。見屋里只有星空一個人，大男孩這才安下心來。星空先給大男孩沖了一杯鐵觀音，趁大男孩喝茶的工夫，星空把最后一道菜做好，然后一樣一樣端了上來，還開了一瓶紅酒。大男孩顯然是餓狠了，不等星空招呼就去摸筷子。星空立即大聲說，洗手，洗手。

這個小小的情景讓星空心里一熱，因為她又想起了兒子，吃飯的時候兒子常常伸出一只小臟手就去抓筷子，這時候星空總是大聲說：洗手，洗手。兒子不情愿地從椅子上爬下來，走向洗手盆。

大男孩洗完手重新坐下，一口就喝光了整整一高腳杯紅酒，然后是狼吞虎咽，風(fēng)卷殘云?？粗竽泻⒊缘眠@么香，星空說不出來的開心，她小口小口地抿著紅酒，偶爾才動一下筷子。大男孩終于吃飽了，現(xiàn)在他已經(jīng)徹底放松下來，在客廳里溜達著，好奇地看看這里，摸摸那里，他稚氣的樣子，讓星空無論如何也與一個殺人嫌犯聯(lián)系不起來。

這時候大男孩走到一個掛在墻上的鏡框前，一下子愣在了那里。鏡框里的照片是星空的兒子5歲時照的，這張是特意放大的，每天下班回來，星空都會在兒子的照片前站一會，默默地看一會兒子。每當(dāng)這時，兒子也會睜著又黑又亮的大眼睛看著她，在那一瞬間，母子之間像有一種特殊的東西交匯了，融通了，讓星空溫暖，也讓星空心痛。每次她都會想：兒子會回來的，兒子一定會回來的。

大男孩突然說，我家也有一張這樣的照片，爸爸說是我5歲的時候照的。

星空以為自己聽錯了。這時候大男孩向星空走過來，走到星空跟前，大男孩說，星空老師，你，一直都在電臺工作嗎?

星空預(yù)感到將要發(fā)生什么了，她抑制著自己激動的情緒說，與你媽媽一樣，我也曾是一名中學(xué)教師。

大男孩突然一把抱住星空，嚎啕大哭，他一邊哭一邊大聲呼喊著：媽媽，媽媽，我可找到你了，這是真的嗎?是真的嗎……

幸福來得實在過于突然，突然得讓星空猝不及防。當(dāng)然，除了幸福還有巨大的苦澀和刺痛。星空說你真的是我的兒子?我的兒子叫遠方。大男孩拼命地點著頭說，遠方是我小時候的名字，后來爸爸給我改了名字。

孩子!星空把大男孩緊緊抱在懷里，母子倆都再也說不出話來，只任淚水洶涌。

兩個人都忘記了時間。不知過了多久，家里的電話突然響了起來。大男孩突然松開星空，不知所措地看著電話。星空知道電話是丈夫打來的，他不放心自己讓一個殺人兇手到自己家里來，她說孩子你不要怕，這個電話對你沒有任何危險。星空接起電話，丈夫說他來了嗎?星空說，當(dāng)然。不等丈夫說話，星空就接著說，你放心吧，我知道該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