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浩 戴澤鋒 李龍炳 黑晝 等
黃浩(3首)
史蒂文斯和俄國的一盤桃子
史蒂文斯用它的病狀品嘗一盤桃子
像嗑下一粒微甜的藥丸
他的干脆引起了大夫的猜疑
他幽雅的吃掉,并吐出核來
大夫揀起,認真的嗅了嗅
熟悉的氣味,似曾相識的幽雅
像揀到一枚沉甸甸的金子
他的眼中帶光
測量西伯利亞大雪的儀器
擺上飯后餐桌的水果盤
在史蒂文斯?jié)駶櫟难酃庵?/p>
他黝黑的眼睛則像另外一枚
被人遺漏的桃核
我在他的詩集里數(shù)次碰到
我認識它們,并高興的數(shù)了數(shù)
前后一共三粒,像烏鶇的眼睛
帶光,畢生牽引著跨越海溝的人
詩篇(一)
醉心于閱讀他們?yōu)槲翌C發(fā)的證書
瓦礫上醒目的楷體像永恒的星群
最上方粗大嚴厲的字體刻著我的姓名,那是堅實的信仰
左邊較小的是日期,一個生命的大約周期
右邊是家庭成員,他精心養(yǎng)護的花草
再往下:這個來自四川的男子
不在他該在的地方,也不在他不該在的地方
鮮活的身體饒有興致的走在小道上
那也不是真實的他,窄肩膀,細長的脖子
尖臉巴爛漫著茫然的喜悅
詩篇(二)
天氣轉(zhuǎn)冷
意味著熱的事物開始減少
坡地上出現(xiàn)了一種名叫凜冽的鳥
它的鳴叫類似于茫茫冰雪折斷樹枝的響聲
與之對視
猶如撞上一枚至寒的骨針
它的滑翔,是一種
沒有回頭,無所謂停頓的慢慢回旋
冬日,荒野,惟一的光景
惟一的堅硬之軀
光無一物的墳地
那莽莽蒼蒼的光,都是無法辨認的光
迎風的一瞬
眼睛繪出眾多細小的波浪
戴澤鋒(1首)
初春的傍晚
——節(jié)錄后的斷章
——而在致遠方的信札中
我早已記下急促奔流的光陰
暗房之蜜照亮幻景般的田園
我的田園 黧黑的面龐持續(xù)閃過
細雨也曾打開漣漪 有人洗滌著
平庸的雙手 磨損的掌紋
有人正把模糊的憂傷
霜跡一般清晰鐫刻于窗畔
——連鮑勃·迪倫的黑白肖像
也染上麥青蕩漾的膽汁
金黃的蓬草仿佛召喚
至少已有一顆孤僻的心
裸露于過于白凈
空虛的泥路上——
走開 還是靜佇
凄美低吟的麥地邊
十年的木柵盡現(xiàn)紋理
而陰郁的貝司手仍在體內(nèi)
反復彈奏著我的神經(jīng)
這諧振式的回旋
逗留在遲疑的指尖
嗯就在黑色燕雀轟然散盡的一剎
我喉內(nèi)的語聲 由低沉轉(zhuǎn)向了苦澀
它要驅(qū)趕大片廢棄的光線
如同飄忽的馬匹
撤下雪白的山墻 母親的臉頰
抽絲般 從瞳孔中菜花頭
緩緩褪至曠野深處——
李龍炳(1首)
烏云的烏托邦
天空有時也會死得很慘
一朵烏云活了下來,模擬著人的臉
一個不可預知的空間,烏云快得像子彈
經(jīng)過我的大腦時
只是我猶豫了一下,烏云繼續(xù)在追趕
一個外省的紅氣球
太陽被侮辱時,烏云沒有慢下來
月亮戴上手銬時,烏云沒有慢下來
撞上石頭和撞上棉花已沒有什么區(qū)別
烏云在天空死亡的地方
挖出了星星的密碼
騎上虛無的白馬,烏云離開了時代的天氣預報
烏云的內(nèi)部有道德經(jīng)
烏云的初吻已獻給烏有,血液已流入墳墓
烏云的前世,就是我的傷口
黑晝(1首)
橡皮
如何恰當?shù)亟o動物命名,比如陰郁的
褐鳥,散淡的斑點,角質(zhì)層,頎長的脖頸
比如流線型的形體,骨骼,毛發(fā),甚至氣味
疾病史,需要絲綢般舒展的畫布,畫筆
三角鋼的支架,繪畫師,不論建筑物的風格
與流派,房間內(nèi)需要一些植物,一把手工
的槐木椅,陰郁偏癱的臉,此刻并不代表什么
協(xié)奏曲,在現(xiàn)實與回憶間游弋,我們備好顏料
且把懸空的畫筆擱置在手腕與絲綢之間
如何恰當?shù)孛枥L一種動物,又不損壞形體?
開花的動物,它的頭顱是一朵花,而身體
慵懶,純色系的身體,除了那一朵花
恰如白色的玻璃杯盛放著白色的液體,或者
鐵軌和樹林間的透明建筑物,棕色的椅子
隔著火車的窗戶,是懸浮的,毫無秘密可言
我們是否需要它的尾巴是盤根錯節(jié)的橡樹?
或者干脆如同斑點,布滿全身的枝杈使它
更像是一棵結(jié)出動物的異質(zhì)植物,于是那只褐鳥
將從人鳥大戰(zhàn)中劈開人群,襲擊開花的頭顱
從壁櫥里蜂擁而出,劃過湖面上狡黠的時髦女人
在校園外的天線上集結(jié),呆若木雞的傻鳥
暗自生長著一種快意:用幾十倍數(shù)量的褐鳥
滑下黃昏時的斜坡,俯沖向惡毒而無辜的校服
沿途播撒紅色的梅花,啄食藍色而透明的眼珠
需要它是一種怎樣的花朵?碩大,如巨型的喇叭花
塞進一只動物的嘴里,固定它的位置,頭顱
與身體呈現(xiàn)九十度夾角,以便我們看到的
是一只開花的動物,而它的頭顱,從畫布的角度
恰好是一朵怒放的黃色牽?;ǎ绻枰o
這座空曠的建筑命名,需要移動它的地理位置
從華北平原的某個鄉(xiāng)村,沿著黃河,逆流
經(jīng)安陽,洛陽,造紙廠,水電站,稀落的梯田
湖泊,中間隔著黃土高原,無法飛至山中
只有懸蕩在半空,建筑物,正如山末的芙蓉花
如同軀體是花末的動物,寂靜無人的深山
繪畫師用橡皮把我們抹去,連同三角鋼的支架
玻璃建筑,花朵,動物,褐鳥,一個也不留
桑眉(1首)
你來,或我往
——夜深處與友人談“敏感與文明”
當我們掐掉火焰和修辭
雨點突然敲響窗欞
氣勢澎湃
我側(cè)耳細聽
那狂潮中,那只溫馴的馬匹
它緩慢又不容人退避地迎面過來
那些淪陷夜,那不斷被夢魘噬咬的事件
被蹄音踏散
成為夢境中遼闊絕望的一部分
夜雨從來不預告行程
像你來,或我往,絲絲縷縷
我們在黑暗中打光滑的手勢
我們無限遙遠
抵達卻似如期
張鳳霞(2首)
兩個月亮
兩個月亮的溫度加在一起,就是朋友,
他們一起發(fā)光。
不約而同的兩個月亮,在手掌上,
點燈。握手。擠開烏云。在人群虛弱地喘息中,找到口糧。
兩個月亮,在同一個世界,看到了火光。
到聲音里冒險
吃下一盤溫暖的詞語,冬天就伸出
甜蜜的手指,指向窗外——
一些色彩舔食好話,風在樹葉間
翻了個身。
到聲音里去冒險吧,
世界每一刻都是新的。
你一直把臉埋在落葉的深淵中,觀察蟲牙
在葉片上留下的齒印,
你陷進唇齒之間,被黑嘴操控,
骯臟的口水沒命的睜著眼,瞄準你,擊中花香,
讓樹枝冬眠。你——
到好話里去吧,這被救起的詞語
在另一個聲音里,已經(jīng)綠起來。
胡仁澤(1首)
長壽詩
你停止推動一顆
懸崖邊的石子,“它不容易”
你命令自己
收回想法,緊張的神經(jīng)
先有些痛,爾后舒緩開
“情況就是這樣”,小溝里
的水,準備流向大海
或在一處凹地腐壞
裹挾樹葉、少女丟失的發(fā)夾
“像松樹一樣長壽”,用一根
白發(fā),丈量生物類黃酮
丙氨酸類物質(zhì)的含量
把黑夜與白天掂量幾次
趕在十一點睡覺
把衣服扔進鞋里
豬似的睡去
臭鞋以外的物件
是多余的
“讓我用完那半瓶墨水……”,這次
修改遺書的顏色
與上次不同——同樣的半瓶墨水!
鼾聲捂住腳臭
避開更少的人的話
(以上選自《屏風》2011年第1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