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向陽
轉(zhuǎn)眼離開鄉(xiāng)村幾十年了。面對鄉(xiāng)村日新月異的不斷變遷,在感慨與驚嘆之余,卻有著絲絲縷縷的失落感,為永遠失去一些東西而有些悵然若失。在大理鄉(xiāng)下,我感受最深的是莫過于那些曾經(jīng)熟悉而已遠去的小販叫賣聲——
“買吃螺螄……”
這個聲音翻譯成漢語后似乎就沒有多少味道了,還是用白族話喊出來韻味十足:“買—飲(吃)—磬(音,白族話螺螄的稱呼)—迎(來)……”直譯成漢語就是:“買—吃—螺螄—來……”
在我童年的時光,往往是在午后,蒼山腳下寧靜的村莊就會被一聲接一聲、一聲高一聲低“買—飲—磬—迎……”的叫賣聲喚醒,由遠而近,從村口的大青樹、大照壁飄進村來,余音拖得很長很長,一直飄到村莊中央的小街子上,在村子里久久回蕩,那是挑賣螺螄的大媽或是大嫂來了。據(jù)母親講:她們是從很遠的洱海邊上的羅久邑村來的。她們也許是一大清早,從洱海邊上撈起被海潮沖上來的螺螄,再從螺螄殼里把螺螄挑出來,很苦很累的。有時運氣好的話還能挑到一些螺黃(相當(dāng)于螃蟹的蟹黃),偶爾她們還會捎帶做來一點清涼味美的螺螄豆腐。當(dāng)時的這些東西都是比較便宜的,幾角錢就可以買上幾碗(也不用論斤賣),在那吃肉比較困難的年月,也算是開開葷、打打牙祭了。而在今天,螺螄也似乎成了稀罕物了。也許是生態(tài)環(huán)境變化的原因,洱海周圍的螺螄少了,挑螺螄賣的也少了,現(xiàn)在的年輕人一般是看不起干這些苦活累活的。因而,那一聲聲音韻悠長、高亢嘹亮、如同唱調(diào)子一般的“買—飲—磬—迎……”的叫賣聲也漸漸伴隨著歲月遠去了……
“補鍋—補爛鍋……”
我們一般把他們稱作“小爐匠”的那些補鍋師傅,大概是從外地來的,吆喝和說話都用的是漢話。伴隨著一聲聲“補鍋—補爛鍋、補爛鍋……”粗門大嗓的渾厚男高音走進村口的,往往是一位身材敦實、臉膛黑紅的師傅和一名年紀(jì)稍小的助手或徒弟。各人挑著一副忽閃忽閃、顫顫悠悠裝有小火爐、風(fēng)箱、栗炭和一些補鍋材料的很沉重的擔(dān)子。
補鍋師傅在吆喝聲中把擔(dān)子卸到村中的小街子上,老師傅坐在自帶的簡便折疊小椅子上抽根煙、歇歇氣。小徒弟便趕忙擺弄好風(fēng)箱和小火爐,在小火爐上點起柴火、攏起栗炭火,“噗嗤噗嗤”地拉著風(fēng)箱把栗炭火吹旺。等到四鄰八舍把一件件需要補漏補缺的鍋碗瓢盆拿出來,老師傅一件件拿起左瞧右看、確定是否能補和收取多少費用,一番討價還價過后,師傅和徒弟便按照先來后到的秩序?qū)σ患枰a漏補缺的鍋碗瓢盆進行修補。對漏裂的鍋盆要用爐火融化了的錫或鋁修補,有的還要打上補丁用鉚釘鉚上,這樣補好的銅、鋁鍋和銻瓢銻盆、搪瓷碗等,只要不再在高溫烈火上烘烤灼燒,還是能再用一段時日。
我還曾經(jīng)看見過小爐匠修補玉手鐲的一種絕活:用一個自制的能鉆細眼的工具在斷成兩截的玉手鐲的斷口兩端小心翼翼地輕輕鉆上幾個眼,再用兩片金屬片包住后用細小的幾個鉚釘鉚住。想必那只玉手鐲的成色一定不錯,有一定的價值,值得花功夫修補一番。
等到把鄉(xiāng)親們的一件件需要補漏的鍋碗瓢盆修補好,收完了修補費用,然后師傅和徒弟便熄滅爐火,收拾好火爐、風(fēng)箱等物件,挑起擔(dān)子,吆喝著一聲聲“補鍋——補爛鍋……”朝著下一個村子一路吆喝而去。
“買—吃—梨—嘍……”
每年的春夏或者夏秋之交,洱海西岸的大理村子,斷斷續(xù)續(xù)都會飄蕩著一些清脆嘹亮的女高音——“買吃桃李果子……”、“買—吃—梨—嘍……”這些叫賣聲大多出自洱海東岸種植桃梨果子較多的海東村子的白族大媽、大嫂。她們一般都要從海東搭乘木帆船到洱海西岸的碼頭上岸,然后再挑著滿滿一挑桃子、李子或者梨子、山林果(大理方言山楂)等水果到大理古城,或者是大理壩子甚至蒼山腳下的村子里出售。春夏之交的插秧時節(jié),叫賣的是李子和桃子,夏秋之交叫賣的是水扁梨、火把梨、花紅、山楂、海棠果(火把果),再往后是雪梨、棠皮梨(一種冬梨)、柿子等。
那時的海東比起海西在條件、生存狀況和生態(tài)環(huán)境等方面似乎都要差一些。那些從海東挑著擔(dān)子遠道而來走村串寨叫賣桃梨果子的海東大媽、大嫂,常年奔勞在植被綠化較差的荒山野嶺或者海水沙灘間,日復(fù)一日在凜冽的海風(fēng)中和火辣的驕陽下艱辛勞作,臉膛和手腳被風(fēng)吹日曬得如火把梨和海棠果一般黑紅黑紅的健康色。那時大理人每每提到海東,或多或少都略微有一點點地域歧視的意思,海西的大人們哄騙自家的小孩,往往都會說這樣的話:你是小時候從海東要來的,那個來賣梨的就是你媽媽。我小時候,有的大人就指著洱海對面海東山頂?shù)奈墓P塔(文革中被毀)對我說:那里就是你海東的家,你賣梨的那個媽今天要來接你回去了。曾經(jīng)有一段時間,每每聽到村口大青樹那邊飄過來“買—吃—梨—嘍”的叫賣聲,我就遠遠地跑回家里躲起來,生怕被帶回海東去?,F(xiàn)在想來還很好笑。
如今,蒼山腳下的城鎮(zhèn)和鄉(xiāng)村,再也聽不到帶著大理濃郁鄉(xiāng)音的叫賣聲了。而那些早已遠去了的叫賣聲,被我保存在憶念的倉庫中,時不時地加以回味……
責(zé)任編輯:彭瓊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