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繼聰

相對于城里人工種植的花來說，我更喜歡鄉(xiāng)野的花，比如桃花、梨花、野薔薇、仙人掌花、野菊花……

桃 花

桃花是鄉(xiāng)村的象征。我們童年時，村后山坡上，曾經(jīng)有幾大片桃林。每年早春，桃花就開放了。一樹樹、一枝枝的桃花，先是綻裂開來，像女孩子穿露臍裝一樣，露出一圈一裂紅艷；也像女孩子被春風(fēng)吹起一縷裙裾，露出粉紅一線肌膚，那么粉嫩，那么艷麗。緊接著，就徹底爆裂開來，真像一個女孩子，發(fā)育得很豐滿，于是窄小的衣衫束縛不住，或者說哪里關(guān)得住她的酥胸藕頸。

菜園邊，竹籬旁，院墻外，山腳下，溪流畔，山坡上，這兒一樹，那兒一枝，粉紅的桃花，在微笑，在眨眼，在調(diào)皮地忽現(xiàn)忽藏，忽隱忽現(xiàn)。

隱居，深藏閨中一年的桃花再度露面，真的是回眸一笑百媚生，使得整個鄉(xiāng)村充滿了溫暖、春意和浪漫。她性格開朗，對人火熱，熱情。她生機(jī)盎然，青春氣息濃烈。

上山放牛，到山坡地、菜地里做事，或者經(jīng)過竹林、溪邊、路邊，見到一樹桃花，愛美的姑娘、少婦或者小伙子，會隨手采摘一枝桃花，拿回家插進(jìn)一個瓶子里，于是家里也長起了春氣，有了盎然喜氣，有了溫柔美麗的女子味道。

不過，瓦房外，院墻下，村路邊，溪流畔，山坡上，山坳里，這兒一株，那兒一片，桃花總在村村寨寨露頭露腦，根本不希奇，其實(shí)無須采摘回去插的。春天，鄉(xiāng)村人就是生活在桃花的世界里，睡在一夜的桃花香中。不然，怎么有那么普遍的“交桃花運(yùn)”之說呢？

桃花總是紅色、粉紅色，可以說，是最有春意，最有喜氣的一種花，所以她總與春天相連，總與鄉(xiāng)村有關(guān)。

幾乎沒有人在花盆里栽種桃花，她長得太高大，很有幾分村姑的味道，個子高大，粗手大腳，力氣生機(jī)很大，也很豁達(dá)、樂觀、開朗、熱情。

城里人愛栽種含蓄嬌羞，甚至有些做作的，嬌小玲瓏，有幾分病態(tài)美，需要花無數(shù)精力，盡心伺弄的花，不喜歡這種太直率，太健康，不用細(xì)心照料就瘋長的桃花。城里人栽種花，不只為了審美，也為了消磨時間。如果像桃花那樣，根本不用多操心，多關(guān)照，自己就健康瘋長，那么栽種花的人還有什么事情可做呢，怎么消磨時光呢？

我們鄉(xiāng)村人，卻鐘愛桃花。竹籬外，村路邊，兩三枝桃花，一兩只春鶯嬌啼，這才是村莊的美麗??！

梨 花

梨花也是鄉(xiāng)村的象征。梨樹很高大，無論是火把梨、雪梨、小紅梨、老冬梨，還是其他梨，都可以長到幾丈高，都是在初春開花。

鄉(xiāng)村梨花，也是在初春里開，由于她也像桃花，花瓣很大，開得一樹樹。春風(fēng)一吹，鵝毛大雪般，翩躚飄落，所以照樣很浪漫，很春意盎然。不過，她是潔白顏色，有一種冷艷美，有一種哀艷哀傷美，給人濃烈，火熱，激情不如桃花和梅花的感覺，。

然而她高雅，她脫俗，她純潔。

經(jīng)過了整整一個冬季的肅殺，一個冬季的積灰蒙塵，整個鄉(xiāng)村世界，給人灰土土，不清潔的感覺。但是呀，只要潔白的梨花一開放，這兒一枝，那兒一樹，這兒一片，那兒一坡，這兒一山凹，那兒一山箐，這兒一院，那兒一園，整個鄉(xiāng)村就讓人感覺純潔清爽得很了。

我家鄉(xiāng)人家不喜歡在前院里栽種桃樹，據(jù)說栽種后家里會很淘，就是家庭不順。因?yàn)榧亦l(xiāng)人覺得桃和淘同音，所以忌諱在前院里栽種，只有少數(shù)人家在后院里偷偷栽種幾樹桃花。但是，家鄉(xiāng)人卻喜歡在前院里栽種梨樹。

我家老四合院里，靠近大門口，就栽種有一棵合抱粗的火把梨樹，那是祖父年輕時栽種的，已經(jīng)有百年歷史，長得枝干曲折，疤節(jié)很多。在她葉子落盡的晚秋和冬季，看著她裸露著黑黑的枝干，經(jīng)受寒風(fēng)凌虐，給人一種歷史滄桑感。我覺得，她好象毫無生氣生機(jī)了，被動地經(jīng)受寒風(fēng)肆虐。我很同情它，為她悲傷。但是春風(fēng)一吹，地氣一暖，她馬上就首先感覺到了，比我們還感覺出得早。在倒春寒中，在料峭春風(fēng)中，她綻開了一朵朵一枝枝潔白素雅，照樣透出濃濃春意的梨花，雖然給人一絲依然涼的感覺，卻也叫人感覺到了她冷涼外表、冷涼衣裝掩蓋下，心里的那種渴望愛情，渴望開花生育的激情。

她是鄉(xiāng)村里的一個冷美人，一個不同凡俗，與眾不同，特立獨(dú)行，孤芳自賞的女子。村夫村婦們，或者不如說大多數(shù)鄉(xiāng)村人，卻都很喜歡她。我覺得她，梨花，才像《紅樓夢》中的林黛玉。曹雪芹卻偏生不寫黛玉葬梨花，而寫葬桃花。桃花給人熱烈多情，激情火熱的感覺，與黛玉的性格其實(shí)很不相象。

春天里，眾多的花朵都激情濃烈，心情火熱，使盡濃艷，使盡手段，濃裝艷抹，來招蜂引蝶。惟有這梨花，依然素面朝天，依然故我，冷冷的獨(dú)對墻隅，不事張揚(yáng)，不想賣弄風(fēng)情，獨(dú)對寂寞。

我喜歡這不媚俗，我行我素的梨花。

她孕育出的果子——梨，也像他的母親梨花，性味涼，卻可以滋陰潤肺。在干燥的冬季里，梨花在以她的果子，在以另外一種形式滋潤著人們的身心。

野薔薇

野薔薇，只長在鄉(xiāng)野村路邊。每次聽到“路邊的野花你不要采”這句歌，我就會想到家鄉(xiāng)眾多的這種野薔薇。

她也像梨花，素面朝天，不事修飾，不涂脂抹粉，不濃妝艷抹，毫不做作，開潔白無色的花，花又比較小，不引人注目。但是，她卻很素雅、高潔和脫俗。她本身又像玫瑰一般長刺，令人望而卻步，令人愛而生畏怯，所以總是煢煢孑立，無人關(guān)注，沒有同伴。

其實(shí)她很香，幾乎可以說是香噴噴的。她長滿刺，其實(shí)不能怪她，因?yàn)樗幌窭婊菢有疫\(yùn)，也不如桃花梅花那么幸運(yùn)，沒有人栽種她，她只能自生自長于山坡山崖和路邊，無法進(jìn)入庭院村巷中，特別是只能長在路邊。這樣，如果不長刺，就很容易受到傷害，很容易遭到采摘。

千萬年，她就這樣默默地待在路邊，為寂寞煩躁的，走得口干舌燥，疲憊倦殆的路人送上一縷縷芳香。

干燥的春季，每當(dāng)我回老家村莊，走得疲憊口渴，突然飄來一縷縷野薔薇的芳香，清泉一般慢慢流進(jìn)我干燥的心田，在我心田里慢慢地注滿她的水，她的津液，我馬上感覺口舌生津，疲憊頓消。剛才還感覺行旅的孤獨(dú)寂寞，現(xiàn)在一下子感覺到野薔薇如一個久違了的家鄉(xiāng)女子，默默地把她的感情，她的津液，她對我的思念，她對我的迎候渴盼之情悄悄注入了我的肌膚我的心田。我感覺自己很幸福，一種享受到久違的親情，久違的愛情的幸福感滋潤著我。

她，一蓬蓬的野薔薇，在我眼里，就是村里的那一個女子，自小和我青梅竹馬的女子，我離開了她，獨(dú)闖天涯，而她依然在村里默默癡情等待，日日夜夜到村口來張望，翹首期盼。

她只是在等我嗎？她就是我童年的她嗎？

也許不是。那么，她是在等誰呢？

每次我離開村莊，她又早已等候在村口，照樣送給我一路的芳香，一路的滋潤。她還是不說話，默默地咬著嘴唇，為我輕輕地吐露著芬芳。

也許，她正是在小聲地，羞怯地，沖我說著什么話。不過，我卻總是不在意，每次都是匆匆回鄉(xiāng)，又匆匆離鄉(xiāng)。有時，偶爾會注意到她，不過我卻聽不懂她在說些什么。她羞澀，聲音很小，也許還是在輕輕嘆息，甚至是呻吟。鳥語，風(fēng)言，她幽幽的聲音時有時無。我或者歸鄉(xiāng)心切，或者回城急迫，或者正為俗事纏心，對她的含蓄話語，含蓄情懷不敏感，甚至眼光偶爾滑過她，也一下子就移開了，常常從此很長時間不會再注意到她。

然而她，照樣如此一年年一月月，默默站在村口路邊迎侯我回村回家，默默送我離開村離開家。

在我心里，她總站在村路邊，等待著我，送我出來后，就一直在那里等待。

“送你送到小城外，記住我的情，記住我的愛。雖然已經(jīng)是百花開，路邊的野花，你不要采……”每次聽到這首歌，我總覺得是一直站在村口路邊等我和送我的野薔薇在叮囑我，總覺得是家鄉(xiāng)那一個跟我青梅竹馬的村口里姑娘在給我唱歌，在叮囑我，不要忘記我們的村莊，不要忘記家，不要忘記還有一個癡癡等待的她。

仙人掌花

仙人掌也是春天開花，金黃的仙人掌花很迷人。她往往長在院墻上，瓦房頂上，菜園邊，山坡上。由于要經(jīng)受干燥和暴曬，她肥厚碩大、橢圓形手掌狀的葉片和莖干表面都布滿密密麻麻的針刺，仙人掌花下面結(jié)出的果子上也布滿針刺。針刺細(xì)長堅(jiān)硬，不小心讓她戳進(jìn)身上，特別是戳斷在肉里，疼痛卻找不到，拔不出，隱隱作痛。

正因?yàn)樗@樣滿身長刺不好惹，很多人家才在菜園邊，院墻外，院子邊，甚至院墻上，屋頂上栽種些仙人掌，做防盜或者防牲畜用。

仙人掌好種植，隨便用鋤頭劈下一個仙人掌葉子，胡亂地把下邊一截埋進(jìn)土里，她就能生根發(fā)芽和開花。多雨的季節(jié)，甚至不用栽種她，只要挖幾個葉子丟在地上，院墻上，或者瓦房頂上，有點(diǎn)泥土的地方，她的葉子根部恰好著地，她就能生根發(fā)葉，不用多久，就長得郁郁蔥蔥。

春季，墻頭上，屋瓦頂上，菜園邊，經(jīng)過一冬的嚴(yán)寒和干燥，干癟枯萎的仙人掌就悄悄轉(zhuǎn)綠了，悄悄活回來了，慢慢地發(fā)出了新葉子，嫩嫩的，綠綠的，似乎是一只只青春的手，女子的手，充滿生機(jī)活力，向四周伸長，好像在呼喚春風(fēng)春雨，好像在贊美春天。這些嫩綠的手交織著，舞動著，怎么看，都會叫人覺得一叢叢的仙人掌像千手觀音。

慢慢的，她們的手掌上，或者不如說頭頂上，變魔術(shù)一般，都紛紛擎著了一個個小小的、可愛的圓球狀果子，果子上都頂著一朵金黃美麗的花。

春季的鄉(xiāng)村里，缺乏金黃色的美麗，沒有金黃色的花。我們禁不住千手觀音一般的仙人掌的美麗誘惑，愛煞了她美麗的花，卻很害怕她的自衛(wèi)武器——那些密密麻麻的針刺。

她是鄉(xiāng)村里的美麗女子，卻對誰都充滿敵意，充滿防范意識。她不容許誰對她有非分之想，所以用滿身長刺來拒絕傷害，也拒絕愛她的人靠近。

玫瑰有刺，但是稀疏，粗壯，容易把她拔掉，也容易避開。仙人掌的針刺，卻無法拔除和避開。

我們有時實(shí)在經(jīng)不住她的美麗誘惑，就用一把鋤頭、鐮刀去鉤或者劈她的花。這不是我們的錯，錯在她自己，她的花實(shí)在是太美麗了。

中秋收稻谷前后，仙人果就成熟了，表皮金黃，果肉很香。但是想吃仙人果卻同樣不容易，她果子的表皮也跟仙人掌一樣，長滿絨刺。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她以為長滿刺就可以避害，我們卻照樣可以用鋤頭、鐮刀去鉤她的果子吃，有時找不到鋤頭、鐮刀，就用一個棍子樹枝竹竿去搗下她的果子，也會用竹竿去小心地扭下她的果子。

要剝開她的果子吃，當(dāng)然也很不容易，不過我們總有辦法。

野菊花

特別喜歡鄉(xiāng)村的秋，因?yàn)猷l(xiāng)村的秋，有漫山果子和紅葉熟透，有萬頃良田稻谷金黃，有漫山坡辣椒紅熟，南瓜金黃，有滿院子滿樹柿子紅熟，有一串串金黃苞谷掛滿屋檐，更因?yàn)榍锛镜泥l(xiāng)村世界里，有一片片、一綹綹、一坡坡、一山山金黃迷人的溢滿鄉(xiāng)村世界的野菊花。

秋季，我不愛呆在城里，喜歡出城，喜歡回鄉(xiāng)，只因?yàn)橄肴タ茨欠N洋溢著浪漫，洋溢著透熟的、香噴噴的鄉(xiāng)村金黃色，野菊花的顏色。

一出城，公路邊，山坡上，山溝里，村頭村腦，村里村外，田埂上，屋檐下，籬笆邊，林間崖上，都可以看見這兒幾朵，那兒幾株，這兒一片，那兒一坡，這兒幾莖，那兒一溝一箐金黃美麗的野菊花，在微微的秋風(fēng)里，在暖暖的秋陽下，搖頭晃腦，眨著眼睛，開心快樂地跟人招呼和說話。她在說些什么話？好像在說：陽光多么溫暖美麗，秋色多么浪漫溫馨，我多么美麗，余君怎么不早點(diǎn)來欣賞呢？來吧來吧，你離開大自然，離開美麗，離開鄉(xiāng)村，離開我太遠(yuǎn)了，來欣賞大自然，來欣賞我的美麗吧！

于是，我全身又感覺生機(jī)勃勃了，骨頭里也好象在嘎嘣嘣拔節(jié)呢。

一朵朵的野菊花，酒窩朵朵，漾在臉蛋上，眨巴著眼睛，時而在墻根下露一下臉，時而在籬笆下晃一下背，時而沖我羞澀一笑，時而遠(yuǎn)遠(yuǎn)的、輕輕的跟我開心調(diào)皮地說句什么話。說完話，她卻躲了起來，跟我捉迷藏，叫我找不著她?；蛘卟耪f了半句話，她就躲了起來，后半句話，消失在微風(fēng)里，鳥語中，只看見雜草叢中，山頭上，山坡下，她的身影一閃，就不見了。

我喜歡看路邊院墻下，籬笆邊，瓦房外，竹林邊的野菊花，總覺得她們是一個個青春、快樂、樂觀、朝氣蓬勃的鄉(xiāng)村女子，那么美麗，那么清純，那么無邪，那么善良，那么對世界不設(shè)防，那么熱愛和信賴世界，又那么天真活潑，那么調(diào)皮，那么可愛……如果說，我偏愛天真無邪、純潔善良、美麗多情的鄉(xiāng)村女子，那么是因?yàn)猷l(xiāng)村里，有眾多金黃美麗的野菊花陪襯著她們。如果說，我更偏愛這些鄉(xiāng)村世界的野菊花，那么也是因?yàn)?，鄉(xiāng)村里的野菊花，有無數(shù)美麗純潔的鄉(xiāng)村女子襯托，她們的身影，她們的臉蛋，她們的酒窩，總在野菊花叢里誘惑我。

穿行在鄉(xiāng)村世界里，每當(dāng)我仰頭看見山坡上、山頂上大片大綹的野菊花，飄在天空里，或者拖綴到山腳下、山路邊來，我總是會產(chǎn)生種種很溫柔很浪漫很溫馨的幻覺：這一縷縷金黃飄柔、飄逸美麗的東西，該不會是小仙女不小心滑落到人間來的裙裾、紗巾或者披肩吧？她的不小心，卻給人間增添了無盡的浪漫美麗。那么紗巾滑落后，露出了小仙女怎樣美麗的芳容呢？是一圈凝脂或者玉石一般的美麗脖子，還是纖瘦潔白滑膩誘人的一筍玉肩呢，還是其他的美麗地方呢……

我就讀的鄰村小學(xué)外，山坡上總有大片大綹的野菊花。

那時，我們對世界充滿愛心，充滿興趣，充滿樂觀，所以常常愛去采摘野菊花。每年，只要秋風(fēng)漸起，秋陽暖照，鄉(xiāng)村就秋葉黃熟，莊稼和果子都透出熟透了的味道，整個鄉(xiāng)村世界都彌漫著熟透了的味道，弄得人心浪漫，人人心旌搖蕩。

我們小孩子說不清這是怎么回事，不過卻也朦朦朧朧感受到了這種溢滿鄉(xiāng)村的、濃濃的浪漫，感受到了野菊花的美麗可愛。

再樸拙的村漢，再童稚的村童或者鄉(xiāng)村少年，此時也不可能還不解風(fēng)情，還感受不出溢滿整個鄉(xiāng)村世界的這種浪漫氣息，這種罕見的成熟美吧？

于是，上學(xué)前，或者放學(xué)后，我們就你追我打，奔向路邊和山坡山箐，狂采狂摘大把大把美麗的野菊花。這鄉(xiāng)村里奢華而不稀罕的美麗生命，就被我們大把地采摘下來了，然后紛紛用她來當(dāng)作武器，當(dāng)作石頭，相互攻擊，相互擲打。

嬉鬧夠了，再采摘一大把，拿回教室，或者拿回家，卻哪里找得到花瓶來插她，就隨手一扔，這些金黃美麗的野菊花，就曝曬在陽光里，泥地上了。

誰也不心疼她，誰也不在乎，不可惜她。她一生的美麗，就在短短幾分鐘內(nèi)，被我們這些鄉(xiāng)村小男孩或者鄉(xiāng)村少年奢侈地浪費(fèi)了。

當(dāng)然，有時我們采摘到美麗的野菊花，也會趁村里的小芳或者班上的小香不注意，偷偷把她插進(jìn)這些小姑娘的發(fā)稍里，或者掖進(jìn)她們的衣服里。這些小姑娘羞紅了臉，卻增添了美麗。

我第一次去找她，就看見她家門外的山坡山崖上，長滿一坡坡的野菊花，我一下子就愛上了她。她是一個彝族姑娘，皮膚有些黝黑，不算漂亮，但是，看著她的嬌小身影在秋日的金子般美麗夢幻的陽光中，在金黃浪漫的野菊花的世界里輕盈來去，兩條烏黑的長辮子在野菊花上拂來蕩去，我卻覺得那一天她真的很美麗，很叫我動心。我就打定了一輩子愛她和娶她的主意。

在一個草葉上閃爍著金子般的陽光，紅紅的美麗瓢蟲在草葉、豆蔓、苞谷莖葉上爬行的日子里，我和她臥在長滿蓬勃野草，開滿野菊花的山坡上，我久久地吻了她。

如果這世間沒有野菊花，我不會對她一見鐘情。如果沒有野菊花，她也不會對我以身以心相許吧？

鄉(xiāng)村里的野菊花，是我今生覺得最浪漫最美麗的花。我愛野菊花，是因?yàn)槲覒涯钜呀?jīng)離我很遙遠(yuǎn)的、美麗的、天真無邪的鄉(xiāng)村童年和少年時光；我愛鄉(xiāng)村野菊花，也因?yàn)槲覑酆谑輯扇酰⒉黄?，卻也充滿像野菊花一般的香香味道，也很能誘惑我，叫我心旌搖蕩的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