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些
朋友們紛紛成了歸人,像一只只飛倦的鳥兒,先后搭建了自己溫暖的愛巢。開始是幾個,然后是蜂涌而出,再后來,看上去神定氣閑的幾位也恓惶起來,不甘于單身的寂寞,加入了圍城的大軍。歲月流金,浪淘沙盡,慢慢地,在一大幫朋友中,僅剩我一人還在樹枝之外流浪。但我知道我并未擁有太多獨自徘徊的理由,年歲已長,工作已久,房子也大;更重要的是,戀人么,不論好壞,也有那么一個;看起來除了錢之外,我似乎不缺少什么。當然,還有一個必不可少的條件我沒有交代,那就是:心理正常。既無厭世之傾向,也沒有對柏拉圖的理想至上式的愛情情有獨鐘。作為一介書生,治平雖已不可能,修齊之事卻是系我心懷的。
我在家中排行最小,父母皆已年近六旬,所以他們念叨最多的就是我的人生大事。拋下一切外在條件,為了愛我的年事已高的母親,別說是娶一媳婦回家,就是舍身飼虎,也是連眉頭都不會皺一下的。
但我于結(jié)婚之事,依然是怯懦,甭說是去設(shè)計,就是想一想,我也是盡量避免的。朋友們因此很奇怪,無論是常在一起還是數(shù)秋未見之朋友,都不停地用這個問題來折磨我。我無法推委,但又不知該怎樣回答,于是明白了單身的最大煩惱不是偶爾的寂寞,而是親近之人的徇徇關(guān)心。
糟糕的后果還不止于家人和朋友的摻和,后來,連我教的學生也加入“起哄者”的行列。他們都很喜歡我,也正因為如此,我非常珍惜與他們之間純潔的距離,但不知從哪里,他們知道了我單身的情境,于是在課堂上,凡是在牽涉到“家”的詞句面前,我都不敢多加逗留,不然的話,他們一定群起而問之:“老師,您什么時候結(jié)婚?”這常常令我面紅耳赤,羞澀得像十年前那個單薄少年。
人們總是對于完整的形式過度迷戀,成家就是人生中必須的形式。人們總覺得獲取了形式就等于獲取了內(nèi)容,所以米蘭·昆德拉常常感嘆“生活在別處”;連名聞遐邇的塞尚也說:“生活真令人可畏!”這些大師的言行與常人迥異,也許是因為他們從上帝的手指間瞅見了幾絲一閃而過的真相。但對于凡人,又能窺見多少呢!它的如宇宙般的無垠和深邃,使我們頓生無力之感。我們都是上帝之手中無助的纖塵,識見它的全相,只是個妄想。所以,僅剩下形式成為我們最后的稻草,因為那是我們能把握握住的唯一事物。
其實,我并沒有仔細地思考過單身問題,只是因為它和我現(xiàn)在的生活情態(tài)很接近,所以順手拈來作為注腳。曾經(jīng)知道前幾年流行過一首叫作《單身情歌》的曲子,那一時日,經(jīng)??梢詮拇蠼稚下牭剑页3O?,從大街上收獲的事物,比如匆匆的步聲,比如復制的聲響,有多少來自生活的真相?因此我相信,關(guān)于單身的任何言說和吟唱,都只是一次無病呻吟的登場。單身與成家各屬于一種生活形態(tài),沒有孰輕孰重之分,各擁有自己的快樂和苦惱,除了經(jīng)歷,所有的表演都將是一場臆想。
我沒有步朋友們的后塵是因為我喜歡這種暫時的生活情態(tài),并不是為了親近自由。無論單身還是成家都沒有絕對的自由。這樣拖延成家的期限是我的本意,我知道很對不起我的戀人,但我沒有辦法,我不想在這樣大的人生事情上隨波逐流,勉強自己。
我也沒有看透婚姻的些許本質(zhì),因為我還沒有經(jīng)歷,我只認為它是人生中常見的形式,關(guān)于它是愛情的墳墓,人生的圍城之說統(tǒng)統(tǒng)拒絕。因為愛情與人生都是生命個體的獨特體驗,是沒有太多的普遍性可言的。甚至關(guān)于愛情,我又能知道多少呢?記得余秋雨在他的一篇文章里曾說過:只有到了幾近不惑之年的時候,一個人才會發(fā)現(xiàn)他的真愛,但是,他已不再擁有行動的可能,只能沉默下去。讀后令人為之心酸。
曾經(jīng)的初戀,抑或再戀,現(xiàn)在看來都只是個幻想,在那個不懂得愛的年齡,再怎么心碎,也不會深刻。即使是現(xiàn)在,何嘗不是如此。我的戀人常常抱怨我口中從不言愛字,我無法解釋。因為我知道彼此相擁的僅僅是人間的一點點依賴,我看到了它的真相,但我卻不敢說出。就在以前,當我發(fā)現(xiàn)有那么多無愛的婚姻形式佇立在時空的坐標里,這對我是何等的一種震動!但現(xiàn)在我卻坦然許多,我并不期盼奇跡的發(fā)生,也不苛求那遙不可及的緣分,我只想多給自己留一些時間,打造一下心靈,也許,所謂的幸福就是:能夠在無愛的形式里設(shè)法保存自己原初的愛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