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产日韩欧美一区二区三区三州_亚洲少妇熟女av_久久久久亚洲av国产精品_波多野结衣网站一区二区_亚洲欧美色片在线91_国产亚洲精品精品国产优播av_日本一区二区三区波多野结衣 _久久国产av不卡

?

扎民出門

2012-04-29 00:44:03安慶
青年作家 2012年7期
關(guān)鍵詞:店老板瞎子扎根

1

老扎民是在孩子落地幾天后出門的。走在路上,他一直想著孩子該叫他什么。孫女的兒子,該叫“老姥爺”了。太陽正在出浴,曙色中有一層水漾漾的霧氣,老扎民站在黎明里想著:孩子的名字干脆就叫“黎明”或者“曙光”。老人還沒忘記趕他心疼的幾只羊。羊還是第一次被老扎民這么早地喚起,有些驚慌失措。老母羊大尾巴狐疑地看著老扎民,低著嗓子叫了幾聲。老扎民喚羊的聲音特別輕。他打著手勢,像哄孩子:“起來,起來,都起來吧!大尾巴你帶頭起來唄!肥頭大耳的,懶得動了不是?你又不是懷著羔子。我們出去一趟,要不了幾天,讓你們見見世面——嘗嘗外邊的草、喝喝外邊的水、瞅瞅外邊的人。”他說話的聲音輕得像羽毛,神色卻十分嚴(yán)肅。可能是困了一夜的原因,他這時的手有些冰冷發(fā)澀,掌心沒有一點溫度,也沒有一點水分。被摩挲過的羊看著主人,都不情愿地起來了。羊睡覺的姿勢真是可愛,五花八門:有的跪著,有的四蹄抓地窩著頭,有的頭倚著墻……側(cè)臥的兩只羊頭碰頭,睡得特香;大尾巴肯定是臥著的,它站著或者跪著睡有些困難。曙色是一種灰色,露出幾片微白,慢慢地,大幔樣的“魚肚”占了優(yōu)勢,滿天被灑上了乳白。羊群還沒有完全從睡夢中醒過來。黎明的潮氣沾濕了羊蹄,小碎蹄子“嗒嗒嗒”地響著。老扎民在曙色中開了街門,馬上有一股涼氣撲來。秋已經(jīng)深得挨近了冬的邊緣,大門打開時,拖起了幾片落地的樹葉。老扎民看見街門上的紅布在風(fēng)里晃。這是風(fēng)俗,是告訴人家家里有坐月子的人,免得誰莽撞地來家里喊叫或者借東西——不吉利。這也等于把一件丑事張揚出去了:孫女生了娃,不正當(dāng)?shù)厣瑳]有孩子的爹陪。豈止沒有爹陪,連孩子的爹到底是誰、在哪里都不知道!現(xiàn)在的年輕人真是!開放又固執(zhí)。既然不在乎,就打掉唄!孫女要臨盆時,兒媳婦來找他商量,怯怯地叫“爹”,說:“咋辦啊?桂兒要生了?!彼豢詺狻O眿D說:“要不,讓她去城里租個房?或者讓她生在加油站里?”老扎民心煩。這算是什么道理!他知道媳婦是套他的話、探他的口風(fēng)。媳婦心疼自家閨女,到了這地步,媳婦已經(jīng)因為自家閨女的固執(zhí)而妥協(xié)了,找老扎民是讓他放個話兒。老人最后說:“外話就不要說了,該咋安置咋安置吧!”媳婦說:“豁出去了!誰家的閨女不生孩子?這時候攆孩子……”老扎民說:“定吧,定吧!我沒什么?!?/p>

我去找孩子的爹!把孩子的爹找來!這句話,老扎民是在心里說的。

老扎民趕著羊走了二里地,一座熟悉的老房子出現(xiàn)在眼前。曙色里,老房子像夜幕里的一窩樹。這是孫女開在路邊的加油站,那種子就是在這兒給種下的。這個加油站原來是一家公司開的,后來生意不好要撤,桂兒在加油站當(dāng)服務(wù)員,便把加油站包了下來。沒人想到桂兒會出這樣的事。直到桂兒顯出了身,在長輩的逼問中,才說出了真相:那個雪天,有車來加油。打開車門,那個司機從駕駛室里栽了下來,臉色蒼白。桂兒把他弄到了自己的臥室,喂他藥吃,給他做湯。司機慢慢地恢復(fù)了過來,說他永遠也忘不了這個加油站,還問桂兒叫什么名字。桂兒說了。司機說他叫“許多”。這個名字很好記,桂兒一下子就記下了。往后,司機又來過,給桂兒帶來兩箱水果、一箱核桃;再往后,司機就不見了。

老扎民想起這事就覺得荒唐。在曙光里,他看著加油站,揮了一下羊鞭:“見了那個許多,我會用這根鞭趕羊一樣地把他趕回來,讓他來認他的兒子!”

第三天,他住進了路邊的一家店里,這才知道趕羊出門竟成了一種累贅。趕著羊走畢竟走不快,走到哪兒還得先擔(dān)心羊:羊該圈到哪個地方,怎樣讓羊喝水、讓羊吃草。店老板看他趕著一群羊過來,以為他是找地方賣羊,要做中介給他介紹買家。他搖搖頭說:“我是來找人的?!崩习鍐枺骸昂脱蛴嘘P(guān)?”他搖搖頭?!澳悄阙s羊干什么?”老扎民說:“我丟不下這些羊?!钡昀习逭f:“先托人看著唄!”老扎民說:“我愿意就這樣走著。說不定哪天我就找到那個人了?!薄澳莻€人叫什么?”老扎民把大尾巴拉到身邊,又把兩只和大尾巴體型不相上下的羊拽過來。羊的身上裹著大字牌子:找叫“許多”的司機。

店老板抓住羊,問:“這是你的創(chuàng)意?”

老扎民說:“什么創(chuàng)意我不懂。羊走到路上,那些司機扭臉就能看見?!?/p>

“找許多司機?許多是一個人還是很多?”

“一個人嘛?!?/p>

店老板直直腰,盯住老扎民:“他欠你?”

“對!”

“欠你錢?”

“不是?!?/p>

“你救過他,他沒有回來報恩?”

“不是!我不是心針眼兒小的人?!?/p>

店老板仰著頭苦想:“那是什么?你告訴我吧!”

老扎民不想說。他搖搖頭,拽住一只羊的角。

店老板說:“你找他總歸有個理由吧?”

老扎民終于說出了口:“他是我的親戚……我家的女婿?!?/p>

“你家的女婿還用找啊?家有女人拴住心,男人會自己往家里飛的?!?/p>

老扎民不想往下說。他看見后院里停著幾輛車,說:“我孫女說他開的車就是藍色的‘大解放。”

“你家女婿?”店老板還是有些疑惑。

“不是,中間又隔了一代。這一代人讓咱想不通。反正他是我家女婿,你給查一下你們的登記,看是不是有這個叫‘許多的人。我求你幫忙,查到了我送兩只羊給你。”

店老板疑惑地看著他,說:“你這個人!都是你家女婿了,還用查嗎?”

“你就給我?guī)土诉@個忙吧!”

店老板把老扎民安置進了一間不用的車棚。夜幕深了,店老板想起了趕羊的老扎民。車棚里空著,老板往路上望過去:南來北往的車輛正呼呼閃過,燈光交錯,看不到頭頂?shù)奶炜铡R魂囷L(fēng)吹來一股羊膻氣,店老板看見了老扎民:老扎民站在路邊,手里還牽著兩只羊——正是裹著名字的那兩只;羊毛在風(fēng)里抖動,像飛在春天的蒲公英;老扎民正對過往的車輛揮著手。

2

老扎民又繼續(xù)北上,這一次是只身一人——他在店里給老二扎根打了電話,讓老扎根把羊趕了回去。昨天晚上店老板把他從路上拽回來,給他要了一碗熱面、兩個小菜,擺上了兩碗高粱紅,說:“喝吧!暖暖身子!”店主看見老扎民的眼里灌滿了滄桑,把碗端起來和他碰,桌案上閃出幾顆明晃晃的酒珠。喝了大半碗,店老板主動地拉起話閘,說:“其實人都是有苦衷的,沒有誰活得多順?!崩显竦淖旖莿恿艘幌?。“我開這個店八年了,其實也是為了自己的心思。”老板陷入了回憶,“起先我和老婆在路邊搭了個小棚,賣餛飩、水餃、小菜、散酒。后半夜沒有客人了,我們就把棚子拔了,在別人店里睡半個白天;或者干脆就鉆進棚子里擠會兒眼,困一覺。又一個白天來了,太陽光把棚布映成了一間紅屋子??墒?,這樣的日子我們只過了半年,我老婆就開始膩煩這種白天黑夜顛倒的生活。她賭氣說不想干了,摔板凳夯案子的,有時干脆罷工,繼續(xù)躺在棚子里睡懶覺。有一天老婆忽然和氣起來,說一個司機講西北的一種藥材倒過來能賣大錢,咱過去一趟興許就不用這樣時日顛倒著過了。沒有想到,隔了兩天,老婆就被一個司機拉走了。我等了十天半個月,也沒見扛著藥材回來的老婆,于是北上去找。終于找到了,老婆卻跟我說她不會回來了。我對她說我就在路邊等她,她什么時候回來就會在路邊看到我。我包了這間旅店,每個從我旅店跟著司機上車的女人我都要問問,告誡她們不要沖動。”店老板又把半碗酒灌下去,對老扎民說:“爺們兒,我看出你有心思?!崩显裾f:“是我孫女。我孫女生了,是個司機的種?!钡昀习逭f:“不行,大叔,你不能趕羊,趕羊拉路。再說你沒有目標(biāo)。要是目標(biāo)在城里,你是不能趕羊的——既沒地方住,羊也吃不到什么,除非在城里把羊賣了。你要想清楚!要不,我現(xiàn)在就找個地方幫你把羊賣了?”老扎民頭搖得似撥浪鼓。就這樣老扎根來了,老扎民又上路了。他說:“我出去走走,興許能碰上那個小子。我會把他拉過來,跪也要把他求過來?!?/p>

一路上,他都背著那個紙牌子:找叫“許多”的司機。

還真是找到了,是他在烏城找到的。那時候,他把牌子豎在店門口,牌子上的內(nèi)容換了,字寫得七拐八扭的:找司機許多。許多,你來找我。

許多很年輕。老扎民心想:年齡和桂兒倒挺般配。許多臉上貼著疲憊,看起來是剛下車。許多問店里的伙計:“找許多的人住哪個房間?”

那時候老扎民剛住下來。

老扎民一路風(fēng)塵仆仆地打聽,幾乎一無所獲。有一天,一輛車“吱嘎——!”一聲在他前邊約兩百米剎住。一個老司機手里掂了個飲料瓶子,頭從車廂里探出來,待老扎民走近,推開車門,站在他面前擋住了他:“老頭兒,你這是什么意思?”老扎民說:“我找一個叫‘許多的司機,我和他有事兒要說?!彼緳C說:“能給我說說嗎?”老扎民搖搖頭。司機說:

“我姓許。”老扎民說:“你走吧,趕你的路?!彼緳C很固執(zhí):“我想聽你說說,興許我能幫上你?!崩显裾J定了不會是他:這人差不多和自己一般年紀(jì),不會再干出那種事,孫女也不會那樣伺候一個老頭兒;再說這樣的司機只能跑短途,現(xiàn)在自己離開家差不多幾百里了。

“我們的瓜葛說不清。你走吧!”老扎民催司機。

司機說:“我下來透透氣。你這樣子不像是家里人出過事兒,不會有人幫你的?!?/p>

“走吧,不用你管!”

司機說:“搭車吧,老哥哥,別把兩條腿使壞!找人是很難的事兒,人找人不容易,得保存體力?!?/p>

這話倒不錯,老扎民搭了一段車。

在車上,老扎民終究還是說了:“我找那個壞小子,他當(dāng)?shù)??!?/p>

“吱嘎——!”汽車一個急剎車,車身抖動了幾下,打了個尿噤,才穩(wěn)穩(wěn)地停下來。老司機想說:別找了,這個人不好找!司機在路上的一夜情多了,問題是誰也不知道自己的“種子”開“花”了??墒撬焐蠀s說:“這個壞小子該揍!可我不知道你是不是能找到他?!逼鋵嵥€想說人的觀念不同了,可又覺得這不是個理由——人總歸還是要有份責(zé)任心的。他想了想,說:“我的老婆就是我在路上看中的。她跟了我,我就一直對她負責(zé)?!?/p>

老扎民急了,說:“我孫女不是那種人!她自己開過一家加油站,她救過人?!?/p>

“真是……救出事來了?!?/p>

在烏城路邊下車時,司機握住方向盤,身子往后倚了倚,說:“我兒子也是司機?!?/p>

那個年輕人找到老扎民的時候,老扎民剛洗刷了,坐在鋪上吸著一袋煙,臉上有了精神。老扎民是走過南闖過北的——去草原上販過羊,帶回來過幾匹馬和騾子,老扎民相信自己看人的能力。

年輕人說:“我是司機?!?/p>

老扎民蹦了起來。

年輕人又說:“我叫‘許多。許仙的許,多少的多?!?/p>

“對!”老扎民指了指身邊的那個牌子,捂住胸口。

老扎民在心里盤算著走了多少里地。他之前在老坡村找過一個算命的瞎子,求那個瞎子給他指引方向。那個瞎子說:

“可笑!我一個瞎子能給誰指引方向?我不知道東南西北,連太陽的模樣都看不見?!?/p>

老扎民把幾個硬幣摸給瞎子,硬幣在瞎子的手里“當(dāng)當(dāng)啷啷”地響。瞎子的手不肯縮回,握住了又?jǐn)傞_,然后把硬幣拋了幾拋。硬幣穩(wěn)穩(wěn)地落在他身邊的一個紙盒子里,紙盒里一片“叮鈴當(dāng)啷”地響,然后閃出一片光影,瞎子的眼動了動。老扎民又摸出一張鈔票。瞎子接過去,在手里摸了摸,嘴撇了撇,這一次塞進了搭在腿上的褡褳里。瞎子問:“你是找人?”

“對!”老扎民的身子抖了抖。

“還趕過幾只羊找?”

“對!”老扎民有些吃驚。

“是替人找人?”

“對!”

瞎子的眼使勁睜了睜。老扎民兩只手握著,看著瞎子的嘴張開。瞎子手里摸著一根竹簽。

瞎子說:“不要往太陽升起的地方,也不要往落下的方向?!蓖A送?,又說,“不要往熱風(fēng)吹來的地方。”然后,瞎子問:“現(xiàn)在涼風(fēng)多了吧?”

“對,都落過霜了,新麥子露芽了?!?/p>

“你往冷風(fēng)吹來的方向,一直走。你要找的人可能在六百里到八百里——最多不超過一千里——的地方。如果沒有希望,到時候你再過來。”

這已經(jīng)是那個方向了。

許多說:“我是開車的司機許多。”

老扎民左右地審視著許多。他面前的小伙子棱角分明,臉上有些慍怒:“你怎么能寫這樣一個牌子呢?”老扎民有些羞澀,說:“我、我……對不起,我是找人心急!你聽我說!”老扎民想穩(wěn)住對方,便說:“我們一起吃飯好嗎?”許多有些不耐煩:“你說!你為什么找許多?”就在這一刻,老扎民一個箭步?jīng)_過去把門關(guān)上了,碰得很緊。他倚在門口,臉上沾滿了嚴(yán)肅:“孩子,我告訴你,一個人是要負責(zé)任的,如果你就是我要找的許多?!?/p>

“你說什么?!”

老扎民頭動了動,說:“我孫女生了。她開過加油站,在加油站救過一個司機……”

“加油站?”

“對!”

許多回憶說:“我是在加油站住過,好像是個雨天?!?/p>

“不,是雪天。”

“哦,我記不清了?!?/p>

老扎民說:“我們慢慢談吧,孩子!”老扎民的語調(diào)里帶著誠懇,甚至有些低聲下氣。

“這樣吧,年輕人,我們坐下來好好談?wù)劇!?/p>

老扎民有些興奮也有些疲累了。

3

老扎民押著年輕人回到了瓦塘南街。他把綁羊的鏈子套在年輕人的腰上,還套住了他的一只手,和自己的腰拴在一起。他怕許多跑了。要是跑了,老扎民這把年紀(jì)是追不上的。

那天喝過酒,兩個人都犯了困。兩個人真正的談話是從喝酒開始的。喝酒時,老扎民誠懇地說起孫女桂兒,說桂兒太善良了,把整顆心都給了那個種下孩子的司機。老扎民說到那個孩子——孩子的哭聲、孩子雪白的胳膊和小腿、頭上的乳毛、腮上米粒樣的酒窩,說到那孩子如果沒有父親就太可憐了。許多在老扎民的泣訴中,也說起自己有過被救的經(jīng)歷,有過加油站的一夜貪歡。當(dāng)時,似乎在一種幻景里,他迷迷糊糊地就把那姑娘給抱了。怎么就有了孩子?!“好吧,我跟你回去看看!”許多拍了拍胸脯,“我好漢做事好漢當(dāng)!”

老扎民還是把那根鏈子用上了。他想起瞎子的話,計算著方位。在綁住許多時,他說:“對不起,只能這樣了!做人不能昧良心。連雞呀、狗呀都是有良心的,都知道對自己孩子親!沒良心豬狗不如,這是一個簡單的道理。”許多幾次乞求老扎民把鏈子解開,老扎民聽在耳里,只閉著眼裝做沒聽見的樣子。每一次下車吃飯或者坐在路邊等車時,老扎民又會絮叨起來,說:“人應(yīng)該有自己的良心。我放了這么多年的羊,羊羔吃奶都是跪著的?!痹S多聽得都能背下來了,覺得這個老人真是用心良苦??斓郊視r,老扎民沉默了好一段時間,忽然問:“許多,如果不是你,你說我該怎么辦?”許多不知道該怎樣回答。他也想過這個,心里七上八下的,不知道到底在企盼什么、是還是不是。許多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折磨自己、懷疑自己,回想著那到底是個雨天還是雪天。這是他和老扎民產(chǎn)生分歧的地方,也是他犯糊涂的地方。他怎么就記得是個雨天呢?那一天,雨從天而降。雨幕中,一群雀鳥呼呼地往一片黑壓壓的樹林里鉆,車輪的前方是白花花的浪。一股股急急的雨波沖過來,雨波上,仿佛有花朵一朵朵地開著。他就在那一刻看見了雨幕中的加油站:加油站的后邊是大片的河灘和荒野,加油站的上方是白蓮一樣的天;一群鳥兒落在大棚下,在他把車開過來時被驚飛了。他突然覺得一陣眩暈,胸口一陣疼痛,甚至想驚叫狂喊。醒過來時,他躺在了一間小屋里。小屋里有股溫馨,泊在半途上的溫暖讓他的雙眼一陣濕潤……許多對著老人搖了搖頭,說:“放心!如果是,我一定會認?!崩显裾f:“如果是,我為孩子辦一次滿月席。”說完,扳著指頭,說等不了幾天了。許多說:“應(yīng)該的,應(yīng)該的?!?/p>

老扎民說“快到了”時,許多的心慌亂起來。天慢慢地沉下去,老扎民說:“該下車了?!?/p>

天還沒有完全暗下去,好像故意拖延著黃昏到來的速度。老扎民拽了拽腰里的鏈子,說:“要不,我們歇一會兒再進村?”

許多應(yīng)允地點點頭,心想:老頭兒想得挺細。

他們躺在一段荒了的河灣里。河灣里落著一渦一渦的樹葉,腳踩上去“嘩啦嘩啦”響。從河灣往岸上看,小麥苗兒一茬茬地長出來了。老扎民說:“你看這地,每個農(nóng)民種下了都要負責(zé)的?!?/p>

走得太累,兩人都睡著了,醒來時頭項有了月光。老扎民把鏈子從腰上解開,又把另一頭從許多身上解下來:“走吧!”兩個人在河灣里撒了“負擔(dān)”,頂著星月往村里去。

老扎民又捎帶著叫了老扎根,匆匆地看了幾眼他的羊。

“去吧!”老扎民推了許多一把。他和老扎根、兒媳婦站在院子里。

許多彎了腰,顫著手去推桂兒的門。

一家人的心都揪緊著,兒媳婦摟著院里的一棵桐樹。

屋子里傳來了桂兒的哭聲、娃兒的哭聲,接著許多倉皇而沮喪地跑出來:“大爺,對不起!不是、不是我遇見的人!真的!我在路上一直回憶我遇見的那個姑娘,是那樣的……”他比劃著,“我和那個姑娘……是個雨天?!?/p>

老扎民一下子癱了。

4

老扎民做主,為孩子辦了滿月席。老扎民說:“一樣。既然孩子來到人世,就和所有活在世上的人一樣,不能薄待孩子。孩子說不定將來會成大器。最低也能和我一樣放群羊吧?總會有個營生。我們家里多了一口人,將來還要往下傳,這些是誰都奪不去的?!边@就是一個老鄉(xiāng)的哲學(xué)。老扎民開始很平靜地為孩子的滿月席張羅:吩咐扎根宰了他的兩只肥羊,按照廚子的菜單買了席面上的菜,煙、酒、糖果是老扎民自己定的。但思來想去,席面最終還是放在了很小的范圍內(nèi)。如果找到了孩子的爹,這場滿月席應(yīng)該是熱熱鬧鬧的。走在張羅的路上時,老扎民獨自絮叨:“人都是平等的?!钡咛聊辖值娜诉€是看見老扎民明顯地老了下去,看見老扎民在一天的傍晚去了他家的祖墳、去了老伴的墓塋。老扎民說:“我得告訴你們,家里又添了口人。帶把兒的,孫女生的,就讓他姓咱家的姓吧,生在咱家就是咱的!”

然后,老扎民又出去了。

老扎民又去了一趟加油站。秋草快長遍整個加油站了,墻縫和胡同的旮旯都結(jié)出了草籽,幾枝野菊花在房頂上開。老扎民圍著加油站轉(zhuǎn)了一圈,把羊又交給了老扎根。

幾個月后,老扎民又走在了回瓦塘南街的路上。人是孤身一人回來的,腰明顯地瘦了幾圈。這一次,他的羊鏈子沒有起到作用,裝在提包里,已經(jīng)有些生銹了。他在老河灣的左岸上看見一群羊,羊在吃路邊的干草,老扎根穿著皮襖。扎根說:“大哥,你回來了?!?/p>

“回來了?!?/p>

扎根甩了幾甩羊鞭,一群羊從中間裂開一道縫,分成兩堆。扎根用鞭指了指右邊的那群羊,說:“大哥,這是你的,多了八只?!?/p>

“多的我就不要了?!?/p>

“不!你的羊懷的羔,它們就是你的。”

老扎民拍了拍老扎根的膀頭:“她們娘兒倆好吧?”

“你是說桂兒和孫子?”

“還有桂兒她娘?!?/p>

“都好,大哥?!?/p>

老扎民朝村里望著,冬天的夕陽穿透了涼意。

“找到了嗎,大哥?”

老扎民搖頭,呵出一口氣,說:“別說一條路連著一條路,而且現(xiàn)在都是高速,單就咱這省道、國道也是大海撈針。我查了,還給人家買了兩條散花煙,找到了三個,有一個還在兩年前出了車禍。都不像,都和咱桂兒沒有關(guān)系?!?/p>

老扎民的眼里漫進了一層迷茫:“孩子小,時光長。扎根,有血緣的人總有一天會有緣分,有時候不想碰面都不能,咱得這樣相信?!?/p>

“大哥,你用鏈子綁過的孩子又來過了?!?/p>

“許多?”

“對!”

“他來干啥?”

他說他離開咱家后,一直在找那個和他有過緣分的姑娘,找不到。那個姑娘大概不會也像桂兒這樣生了孩子。他等了你幾天,說想和你商量,讓他就做了那個許多。

老扎民顫了一下,說:“是個有良心的孩子。桂兒呢?”

“桂兒不同意,一直搖頭。”

天暗了下來,扎民、扎根趕著羊往家走。

老扎民仰著天,滿臉的滄桑里都是天上、地上的東西。他聽見了孩子的哭聲。

老扎民夜里一直在想:許多那孩子其實不錯。老扎民懷著心事往村外的路口走。他倚在岔路口一垛麥秸垛旁想犯犯困。這么多天,他走路走得腳底都磨出了幾層繭子,手摸上去能被拉出一片的道道來。風(fēng)吹來涼氣,他本來想脫下襪子晾晾腳,卻又把鞋穿上了。他站起來,離開麥秸垛,往兜里掏煙?;鸩窳疗?,眼前被熏出了一片火光,遠處什么也看不見了。老扎民困了,后來他在夢里看見了許多:許多背著行囊,往瓦塘南街徒步走來。到了村口,許多猶豫著停下了。村子里正飄出淡淡的炊煙,炊煙里夾著鳥兒,鳥兒扇動著翅膀。許多問鳥兒:“我該往村里去嗎?”鳥兒停下來,又轉(zhuǎn)身往村里飛,給許多帶路。老扎民忽然看見村外開來很多車輛,簇擁著許多,仿佛要給許多和桂兒舉辦一場婚禮,床上的孩子“咯咯”地笑了起來。

老扎民敲開了孫女的門,親熱地看了看孩子。孩子挺俊的。老扎民說:“桂兒,爺爺有個想法,把加油站整了。那地方不能荒,咱再把加油站開起來!你呢,還過去看著……”

老扎根成了老扎民的死黨,第二天就開始去整加油站。

老扎民又出去了。路過老河灣時,他停了停:老河灣里有水了,渾渾蕩蕩的。老扎民對老河灣說:“這世界,該有多大啊?”老扎根趕著羊送他。老扎根又賣了兩只羊,做了老扎民的路費。桂兒抱著孩子望著爺爺,她已經(jīng)不介意爺爺?shù)男袆恿?,孩子的身份成為了公開的秘密;她甚至為爺爺準(zhǔn)備了行囊,把孩子的照片放了幾張進去——包括她和孩子的合照。她對爺爺唯一的囑咐是“保重身體”。老扎民向羊揮揮手,然后親了親孩子,頭也不回地走了。

桂兒搬回了加油站,加油站重新開業(yè)了。

加油站外是一望無際的田野,桂兒有時候就抱著孩子,在路邊等爺爺回來。

作者簡介

安慶,本名司玉亮,河南省作協(xié)會員,已在多家期刊發(fā)表中、短篇小說多篇:作品多次被《小說選刊》《小說月報》等轉(zhuǎn)載,有作品被收入多種選本;短篇小說《加油站》曾入選“中國年度短篇小說排行榜”,獲第三屆“河南省文學(xué)獎”。

猜你喜歡
店老板瞎子扎根
吃貨有福利
故事會(2020年16期)2020-08-18 09:43:45
11家書店老板眼中的書店
商周刊(2017年8期)2017-08-22 12:10:06
有錢
三月三(2016年10期)2016-11-01 19:10:16
一輩子扎根在農(nóng)村
深入生活 扎根人民
陜西畫報(2016年1期)2016-08-02 03:58:38
深入生活、扎根人民
生意難做,鞋店老板須做好六件事
西部皮革(2015年3期)2015-04-16 05:07:32
瞎子算命
小說月刊(2014年9期)2014-04-20 08:58:12
瞎子的故事
小說月刊(2014年2期)2014-04-18 14:06:39
扎根故土 帶頭致富
中國火炬(2010年3期)2010-07-24 14:44:01
晋宁县| 阳泉市| 云梦县| 江川县| 扎赉特旗| 丰原市| 平南县| 秀山| 平舆县| 开远市| 如东县| 怀集县| 腾冲县| 吴堡县| 社会| 西宁市| 长白| 大城县| 丰台区| 视频| 延川县| 滦南县| 武清区| 维西| 封开县| 高唐县| 永宁县| 濮阳县| 青海省| 林甸县| 秭归县| 黄骅市| 永福县| 廊坊市| 金乡县| 娱乐| 五原县| 海林市| 福安市| 友谊县| 吴桥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