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暉
“博海內(nèi)外,無如徽之黃山。登黃山,天下無山,觀止矣!”(明·徐霞客)黃山以奇松、怪石、云海、溫泉四絕而著稱于世。歷代畫家對黃山情有獨鐘,都曾到過黃山尋找靈感,留下無數(shù)精美絕倫的畫卷。特別是明末清初創(chuàng)建的黃山畫派的藝術(shù)大師們,他們在當(dāng)時“舟車閉塞”的原始山林中,把“天造的畫境”繪成紙上丹青,傳播民間,對當(dāng)時的畫壇和后來的山水畫都產(chǎn)生了重大而深遠的影響。其代表人物有漸江、石濤、梅清、雪莊、黃鎮(zhèn)、法若真、梅庚等。歙縣博物館就珍藏有一件畫家黃鎮(zhèn)手繪《黃海真形圖》稿冊。此冊為紙本,線裝,縱29.8厘米,橫18.8厘米,上繪黃山多處勝景,且每一幀都有畫家雪莊的評跋,同時畫稿前后分別有清末翰林、書法家許承堯與畫家、收藏家鄭韶九的題跋,現(xiàn)保存完好,殊為珍貴。
黃錤,清初畫家,號十畝山人,玄蕪居士,安徽歙縣人,工山水,畫石尤有名,黃山畫派重要代表人物之一。
雪莊(約1663—1719年),俗姓無考,法名傳悟,字惺堂,號通源,別號黃山野人,祖籍楚州(今江蘇淮安)人,《淮安府志》《重修山陽縣志》以及《續(xù)篡淮關(guān)統(tǒng)志》均有傳。雪莊的師傅南庵老人,即禪宗第七十一世高僧大依禪師,福建莆田人,俗姓吳,字南庵,晚號睡翁。早年曾問陽明之學(xué),國難后出家,嗣法曹洞宗,曾擔(dān)任過金陵攝山寺、楚州湖心寺、淮陰觀音院主持。圓寂后歸葬江浦西華之麓。傳悟白幼隨南安老人參禪拜佛,受其影響很深。他出師后沿長江云游,康熙二十三年,卓錫安徽采石磯翠螺峰,構(gòu)“松巢”為禪居之所,趺坐五年,至二十八年九月來到歙西潛口,與當(dāng)?shù)孛客羰夸f相見,旋入黃山。到了黃山之后,他選擇了后海仙僧洞居住了下來。仙僧洞即兜率庵,系前朝僧人為方便游客憩息所構(gòu)之草庵,因屋頂覆有杉皮,故稱“皮篷”。傳悟初來時,此庵已破敗不堪,因無處藏身,只好在室外趺坐,雖風(fēng)棲露宿,卻怡然自得。值隆冬季節(jié),傳悟仍坐臥雪中,以致一夜間積雪盈頂,翌日雪住,有山僧掃雪,見庵前一雪樁,出之乃傳悟,異其為冰雪窖中人,“雪莊”之名則由此而遠播。后在山僧、士紳和山民的幫助下,雪莊于“皮篷”舊址上葺成新居,屋頂仍用樹皮覆之。因新居坐迎遠壑,其中二面皆峰環(huán)繞,獨虛東南一面,云霧匯聚于此而不易散,“皮篷”置于彌漫的云霧中望若一葉扁舟在云海中蕩漾,故雪莊禪師又名其所居為“云舫”。他在此一居就是三十年,直到康熙五十八年(1719年)圓寂。
許承堯(1874-1946年)曾單名芚,字際唐、葩公,號疑庵、婆娑翰林,室名眠琴別圃、晉魏隋唐四十卷寫經(jīng)樓等,安徽歙縣人。方志學(xué)家、詩人、書法家、文物鑒賞家。二十一歲中光緒甲午科舉人,光緒三十年(1904年)中進土,入翰林。辛亥革命后,應(yīng)皖督柏文蔚聘,任全省鐵路督辦等職,后隨甘肅督軍張廣建入隴,任甘肅省府秘書長、甘涼道尹、蘭州道尹、省政務(wù)廳長等職。1924年辭官回京,同年由京返歙,從此絕跡仕途,在家鄉(xiāng)以著述終老,著有《歙縣志》《歙故》等。
鄭韶九(1895-1967年),字維夔,又名夔,號藥畦,歙縣鄭村人,工詩文,擅山水,富收藏。
《黃海真形圖》是一本以黃山為題材的畫稿冊。共繪制了45幀黃山圖,42處勝景。前42幀為畫家黃錤所繪,后3幀為畫家雪莊所繪。黃錤生長在黃山腳下,對黃山景色十分熟悉。他朝夕揣摩黃山的特性,同時大量臨摹漸江、蕭云叢、雪莊、梅清等大師的作品,吸收其優(yōu)點,不斷提高自己的繪畫水平,形成了自己獨特的藝術(shù)風(fēng)格。在這件作品中,他采用細線精描,頓使山韻俱現(xiàn)。其格局簡約、筆墨精謹,沒有絲毫張揚霸氣,給人以美的享受。最后雪莊所繪的3幀畫稿,更是錦上添花。畫家雪莊浸染黃山三十年,與黃山朝夕相伴,山中陰晴變化、日月虧蔽、鳥語花香悉貯胸中,他以老辣簡練的畫筆,空靈勁峭的線條勾勒出了黃山奇境異景,雖寥寥數(shù)筆,黃山神韻卻飄然溢流,令后人嘆為觀止。較其兩人的作品,共同點是對黃山山川草木都非常熟悉,下筆把握準確,繪畫都屬黃山畫派的特點。不同點在于黃錤的繪畫更注重寫實,以細線精描來表現(xiàn)黃山風(fēng)韻;而雪莊的作品簡潔老辣,以山川草木、造化自然為基,因心造境,以手運心為魂,虛實結(jié)合,更注重以筆墨的精妙,于天地之外別構(gòu)一種靈奇,因而更勝一籌。這本畫稿封面上題有“黃海真形諸名家稿,丁酉筠庵手繪”,鈐“錤”朱文圓印。據(jù)此,我們可知此畫稿為筠庵所繪,作畫時間為康熙五十六年(1717年)。冊前有書法家許承堯兩次題跋。跋文一:“此冊甚可貴,乃壯和尚評本,備重刻黃山圖經(jīng)者。最后云門峰、老人峰、鳴玄泉三圖畫筆橫老,乃雪壯手筆,惜筠庵不知何人,何不付影印傳之。辛未冬翁借讀題記”(圖1)。跋文二:“此冊面題筠庵手繪,下有圓印,初不可識,細看誤測乃一錤字耳,考汪印苔歙浦余輝綠,黃錤字筠庵,潭渡人,與弟鉦俱以畫名,乃知張浦山畫徵續(xù)綠所謂黃筠庵工畫石,不知其名者,亦即蜞也,喜而再記之。乙亥中春許承堯?!保▓D2)冊尾有鄭韶九跋文“冊尾兩圖前為云舫即乞鳳圖,后為龍翻石,即趙家庵,每疑亦出雪茳手筆,細繹筠庵原圖注文益信。黃筠庵潭渡人,工畫石,見揚州畫舫綠,賓虹翁博聞多識,于邑里故,實為數(shù)家珍,獨不知族人筠庵,且未見其畫?!保▓D3)從跋文中我們可知:其一,許承堯所題跋的時間應(yīng)在鄭韶九之前(鄭韶九雖未寫落款時間),分別是辛未年(1931年)和乙亥年(1935年),他是從鄭韶九處借觀,第一次不知黃錤為何人,第二次考證出為歙縣潭渡人。其二,許承堯考證出最后三圖為雪莊親筆所繪,而鄭韶九也“每疑亦出雪壯手筆,細繹筠庵原圖注文益信”。他們曾求教過黃賓虹,而賓虹翁卻不知族人黃錤為何許人也,給我們留下了一段歷史佳話?!饵S海真形圖》除圖4繪黃山全貌外,其余每一圖繪黃山一處勝景,并題出地名。分別是圣泉峰、擲缽峰、祥符寺、朱砂泉、逍遙溪、石門潭、文殊院、洗藥溪、龍翻石、水簾洞、云舫、鳴玄泉、獅子林、老人峰、擾龍松、飛來石、始信峰、臥龍松、鐵線潭、喝石居、西海門、仙橋、破石松、油潭、百步云梯、仙人榜、蓮花峰、洋湖、鰲魚洞、蓮花溝、月庵、月塔、石門峰、平天矼、云門峰、九疊泉、云谷祥院、散花塢、小山坡、百步云梯、光明頂、仙燈洞。雪莊對每幅圖都做了評跋,現(xiàn)擇其部分評跋及雪莊自繪三幅作品的款識逐一介紹如下:
《黃海真形圖》之一:城樓西北望黃山全圖
圖上端雪莊評跋:“巒頭皴法俱本改正,惟郡城望黃山乃正面也,故于云際寫其大略而正?!?/p>
《黃海真形圖》之二:圣泉峰
圖下端雪莊評跋:“第二道水太高了二三分,似另外從山后流出,宜落下些,即是一個源頭也,衲仿一幅聽采用?!?/p>
《黃海真形圖》之三:擲缽峰
圖下端雪莊評跋:“真擲缽峰形橫闊,此圖瘦得妙俗,語云世問無癡肥俊,物有如此秀削瘦俊,峰頭堪令人思也,又妙在卻是擲缽峰,算他峰不得?!?/p>
《黃海真形岡》之四:水簾洞
圖上端雪莊評跋:“此本水簾未知,尚否讬正之。”圖下端評:“想頭變化妙極。真能補天地所不能,好過真景多矣。但洞右邊有一缺,有泄水之道,有此似水不能從洞流下,衲改數(shù)筆鉤皴,令水必由洞上流,何如,又下邊補云數(shù)筆,以稱一幅章法,又補虛點作樹影。
《黃海真形圖》之五:飛來石(臨漸汀師筆)
圖下端雪莊評跋:“此石太求奇,似立不穩(wěn),朱點邊添兩筆,方覺不倒有力,使看者心安不怯也?!?/p>
《黃海真形圖》之六:鐵線潭
圖下端雪莊評跋:“妙絕一幅中堂大畫,山妙樹妙云更奇妙,一片風(fēng)聲水聲,似有龍出入其間,誰人面得出真鐵線潭,何能有此圖妙真妙絕也?!?/p>
《黃海真形圖》之七:破石松
圖下端雪莊評跋:“好到極處,雄壯有力,真黃山,真黃山?!?/p>
《黃海真形圖》之八:油潭(臨漸江師筆)
圖下端雪莊評跋:“妙圖可用如此,人最難畫,要畫出易要成畫難,非老手不敢下筆也:”
《黃海真形圖》之幾:百步云梯
圖右上角題識:“志稱百步云梯,從對山望之,如鼻懸天半,有不測之險?!眻D下端雪莊評跋:“此圖似從鰲魚洞下望云梯,似檄直極,衲添松一株,以顧盼云梯邊松,又增遠海云數(shù)筆,以取四面有云,有不盡之言。
《黃海真形圖》之十:云
圖下端雪莊評跋:“此種最難畫,卻被先生畫出,衲添松兩株,以取樹之神氣,添云皴云點數(shù)筆,以代染法,此衲之愚見,可用則用之,如不可不妨刪去?!?/p>
《黃海真形圖》之十一:云門峰(雪莊繪)
圖左邊款識“云門峰,黃山之西。兩峰對峙,鋒鍔甚利,如欲上剪青天者,俗稱剪刀峰。久居山中,與云習(xí)者見云,后山中出入,因易名云門?!?/p>
《黃海真形圖》之十二:老人峰(雪莊繪)
圖左邊款識“老人峰,峰立石如髻慺,陟其冢舒目曠然,蓮花蓮蕊皆森立,以相向天都峰,而東為青巒朱砂、紫石峰,而中為是峰,蓋五伏五起垂寺脈焉,錢牧齋云升老人峰,天字恢廓,云物在下三十六峰,參錯涌現(xiàn),恍恍然又度一世矣,蓋必至是而后乃知黃山之奇也
《黃海真形圖》之十三:嗚玄泉(雪莊繪)
圖邊款識“一山中凹旁張,凹處層石磊磊,中有飛泉百仞一至山半,而阻于石,則散為數(shù)十道。其勢稍雜,下有橫石長三丈許,若琴橫于兒,空其中而泉徑泄,余沫及濺石上,如水玄初調(diào),五音畢具,形聲皆肖琴也。
從以上評跋中我們可知,雪莊對每一圖的優(yōu)點和不足都做了詳細精到的點評。而他自己所題的款識既簡潔精辟,義趣味衡生。
《黃海真形圖》稿冊是黃山繪畫作品中的佼佼者,它匯集了黃山畫派兩位重要代表人物的作品。兩位畫家扎根黃山,潛心體味黃山真景,以不同的風(fēng)格來描繪黃山神妙絕倫的境象,給后人們提供了珍貴的歷史繪畫素材,其筆墨和造型風(fēng)格對后代畫壇影響深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