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子
一天過半
灰雀在鋁合金窗上蹈足,
如果是在木頭上,
那就接近善。一個人與鳥兒的關(guān)系
如此脆弱,一驚即散。
窗外,排列著玉米龐大的軍團,
高出幾頭的沙藍楊將口令傳至天邊。
你起床,穿衣,洗臉,下樓,
一天已過了大半。
你沒有遇見愛觀察樓角的女人,
這一天沒那么尖刻。門房翻看手中的地圖,
花花綠綠的省份他去過一些。
這說明生活如散頁,有待裝訂成冊。
變
正如變,七十二個房間,
每間受光面不同,
每個房客重復播放土星的黑膠唱盤,
搬運那個搬不動的指針。
不再忽淡忽咸,心海也穩(wěn)妥,
明月已知所有的后院
收縮為前額,一種滄桑彈撥
皮肉的線繩。
一個換了包裝的紙箱仍是故鄉(xiāng),
掉渣的明月,只證實
我的倉惶。不該跟自己過意不去,
日子喬裝,每一天都做新郎。
邏輯學
一堆垃圾可以非詩,
但不是非人的。一堆垃圾同一邏輯,
卻來自不同的社會組織。
麻雀的健胃機制富于思辨性,
蟲子彌補缺失的主題。
一堆入詩的垃圾可以反詩。
青年流浪漢突然出現(xiàn)在書脊,
麻雀被打回樹權(quán)經(jīng)濟。
他堅信,只要有麻雀的生存哲學和
一雙勢利眼,就能開采天然氣。
自省
缺少一次行動,在愛中仍缺乏愛,
全部失敗中仍缺乏失敗。
愧疚不是碼頭上的風景,
后悔是從泥土中冒出的銀行。
你是你自己的省份,仍然化名。
也可能是一群自我,鎖進抽屜的波浪。
重歸密云深處
煙霧籠罩大地,火和麥種行間起舞。
樹梢上,我看見姥姥的小腳——
如一雙雛鳩。
舊時代的信物,毛栗子和月亮
我都要。
母親在車后座上瘦小。
重歸密云深處,天上的事,我不打聽;
地上的是非,我也不打包。
姥姥,您今生走的路最少所以最好。
明媚
開朗的人和可愛的人
在一起就是明媚。
羨慕或嫉妒他們的人也能理解
這個詞的兩性關(guān)系。
對白老套,燈芯絨般配雨的陰謀,
一如情節(jié)喜劇里的沖突,
人物墜入高腳杯,
很少有人在里面仰泳。
漂亮的女人和英俊的男子
在一起遲早要分手。
經(jīng)驗之母告誡兒子,美丑才是夫妻,
天天明媚,不道德也過于勞累。
誤讀
柿子樹說需要,坡下的菠菜在減少。
蘿卜不洗泥的舉止真棒!
這愿望不停地在鞋底挖洞。
大公雞自配紅領(lǐng)巾去村口值班,
小黑狗無紀律性地亂跑。
啄木鳥專愛挑毛病,
這習慣不好,它的醫(yī)師資格
早晚會被取締。
小路說走關(guān)系是基礎(chǔ)課,
蝸牛攀著藤條就上了高校。
溝渠口齒不清,不是誤讀牛犢,
就埋怨螞蚱行為草率。
噓,你嚇跑了測量黑洞密度的大花貓。
有那么一刻
坐在窗前,校一部書稿,
午后的陽光將窗影平放在地上。
剝開一只橘子,
紙杯中的茶水已微涼。
先看有關(guān)米沃什的評述,
再讀國人眼中的波蘭老頭,
偉大啊,他用了這個詞,
這個20世紀的詞,活埋了多少人?
我也覺得他很了不起,
比那些吹牛皮的人厚實很多。
抬眼望窗外,天啊,
空出底色,云層在圍剿大海,
有那么一刻,我感受到偉大,
就像白云在池塘里畫畫。
(選自《延河》2012年第4期下半月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