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新民

正午，交通艇上

冬日的江怎么看都是內(nèi)斂的

江上的云也瘦了天也小了

堤上的樹也脫光了葉子連日頭

也像一聲沉重的嘆息

而我選擇這個時刻過江

我要到南岸去沿著在建的橋

橫著微微溯流而上

江風(fēng)托著我稔熟的語境

欲與我傾心交談

惦記岸上之所見

我要到舵室去把船泊在江中心

細(xì)細(xì)讀江

上海路

在石頭城眼里

這條上上下下的路

就叫上海

幾個會館幾家小飯店

幾條張著嘴的黑胡同

就把上海打發(fā)了

一月空氣有些發(fā)緊

慣于守成的梧桐樹上一些

未曾落下的葉子

像麻雀欲飛未飛

沿著體育館

我在行冷眼相對

四個車道上的車流

浪花四濺

我和你看到的眼前

都像是匆匆過客

而歷史悄無聲息下潛

這條毫不起眼的路毫不知情

冬日臨江

日出江渚風(fēng)

都與它無關(guān)

橫渡的江輪和人

也不能將它絲毫改變

卵石和沙礫無數(shù)次

混濁又無數(shù)次清白

像一個隱喻

我感覺到了心動

其實(shí)什么也沒動

江水的心思遠(yuǎn)比我純潔

藍(lán)天伸來一只手何曾抓住……

也是水

水又退了幾尺

一大片褐黃的江灘露了出來

還有一些人工設(shè)置的渠道

里面的水已綠了眼睛

我估摸也就幾尺距離吧

對這些水水中之水

命運(yùn)迥異

江中的循著大隊人馬的足跡

低低唱著不舍晝夜

渠里的因為冬的緣故

被遲滯發(fā)呆

渠里的水

透過陰晦的光線

它頭上生長的天空是干凈的

它身后的水杉是筆挺的

零下八度暫先

加身亮晶晶的鎧甲吧

有淚也只能憋著

它不知如何安排自己

同為水它的境況……

我惟有觀察

挽救它的只能是春天啊

泛濫的桃花汛

黃褐色的沙灘將沉入江底

水的大部隊會接應(yīng)它出去……

我只是不知道它能否渡過這個冬天？

往日疾行的時光半天不曾動彈！

在江陰大橋南堡

一切都在明晃晃的晃動之中

極目遠(yuǎn)眺仿佛

世界在晃

有一些船走了走遠(yuǎn)了

有一些人走了走遠(yuǎn)了

也就在一朵云眨眨眼之間

蘆葦黃黃日光薄薄

堤壩下遺忘的一些水泥塊

如果不去過問將迎來下一個十年

大東洪濤幾個造橋的老友合個影吧

無辜的笑像恒久遠(yuǎn)的江波

歲月不能將它抹平

浦口老火車站

這里發(fā)生過的故事

因我們的到來變得

更加故事

新的想象在尋找某種契機(jī)

深入小巷院落

水門汀和幾株刺槐

之類的樹（已無枝可棲）

無法辨析的身影

徘徊比路更沉默

十萬之眾從火車的蒸汽中

噴發(fā)

只是那高高的站臺

實(shí)在高不可攀

廢棄的鐵軌枕木有一句禪

青石子般趴在中間

冬日的黃昏

如一大塊舊的裹腳布

堆在時間深處

它終于注視到我們

它不會自欺欺人然而猶疑不決

老輪渡橋

北中國向南方運(yùn)來

南中國向北方運(yùn)去

在一聲汽笛里

……后來居上的南京長江大橋

鋼軌從橋墩上伸了出去

似不屈不撓的歲月

風(fēng)塵仆仆的火車不用拆卸了

不用在江上搖搖晃晃了

輪渡橋

也老了

是啊能走的都走遠(yuǎn)了

在無人乘車的地方

它目睹無數(shù)人離去

包括那些須臾不會分離的枕木道釘

粗礪的扳道岔（其曾扳痛了若干歷史）

還好畢竟還有兩只狗

一大一小以

東方式的幽默昭以

某種看守方式

子川風(fēng)宇胡弦我們都驚了一下

你和丟了魂的風(fēng)看著

無語

我一直想把自己修煉成一條江

我曾長久地多角度地

觀測一條江

它低過我的腳

卻亮出了鋒利的刀

空氣中充溢它的味道

像一匹巨大的馬

在雪山馳騁

月亮的行囊上掛滿它的心思

它有時低眉斂衣的模樣

讓人頓生憐憫

東風(fēng)破。發(fā)愁的蘆花理理領(lǐng)子

也是一籌莫展

……何其幼稚我曾無數(shù)次

想把自己修煉成一條江

如貪婪的石頭吞食斑斕云

身已濕情猶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