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曄
青山寺的香火一直很旺,終日拜佛的人絡繹不絕,除了求子升官發(fā)財,更多的癡情怨女求佛讓他們得到傾其所有、一生愛他們的人,因為世間女子怨恨男子花心寡義,男子嫌棄女子薄情易變。
日子久了,供桌上的絹花動了心思。終于有一天按捺不住,她問佛:為何尋到鐘愛自己一生的人會這般艱難。佛說,其實這個人一直在他們身邊,只是他們不曾察覺罷了。既然容易,我也想去凡間走一趟,絹花吐露自己的心思。佛笑著應允,只是說人生苦短,怕是你也迷在其中。
時光流轉。她出挑成俊秀的女子,身材妖嬈,吐語若蘭,不知迷倒多少追求者。母親告誡她不要貪圖富貴,找個實在小伙,過安分的日子。她笑了,說媽媽太老土,這年頭找個沒錢的人,只能說明自己沒本事。
眾多追隨者中,其中一個家境最富裕,事業(yè)如日中天。對她更是出手闊綽,甚至揮金如土,名牌衣服,首飾香包,只要她中意,他二話不說,立即買下。她在夢中都對自己說,這個人對她傾其所有,他一定會是一生愛她的人。當然她不顧母親的提醒,在一場盛大婚禮中做了最豪氣的新娘。
婚后她亦是隨心所欲,她樂不可支。高雅地出入會所,高貴地休閑娛樂。然而歲月總會不留情面,漸漸她不再年輕的臉龐,細紋若有若無地彰顯著她的年齡。很快他的丈夫找了一個如花似玉,水靈靈的女子,亦如她當年那般嬌嫩。
好在分手時,他很大方,給了一大筆錢。她居然也沒怎么在意,帶著支票回娘家小住。雖然有人指指點點,但看著她似乎趾高氣揚驕傲的樣子,大家緘口不言了。
母親暗地里唉聲嘆氣,甚至落淚,仿佛一夜間又增許多白發(fā)。她甚至有些不解,自己分手,母親難過什么。母親說,這次找個本分的人嫁了吧,別計較是否有錢了。她看著母親淚眼婆娑的樣子,沉吟片刻,總算答應了。
她是享受慣了的人,當然知曉熱衷享受的人的消費理念。她是極其聰明的,她先后開店經營名牌服飾,高檔美容院。后來又開了一個高檔休閑會所,收入頗豐,許多人與結識她為榮。媒體稱她是成功企業(yè)家,私下人們稱她富姐一號。
雖然青春不再,但年輕的感覺又來身邊,示愛的花無數(shù)。臨窗梳妝的她笑對朝陽,知道自己的春天還在。她把愛情橄欖枝拋給了小自己幾歲的助理,他精明能干,對她呵護有加。婚后對她更是言聽計從,俯首貼耳。他柔聲細語地告訴他女人就應該享受生活。于是她開始夏威夷的日光浴,威尼斯泛舟休閑。游覽德國天鵝城堡時,她幸福地以為他為自己心甘情愿做出一切,對她傾力而出,她就是那驕傲的公主。
漸漸地她把公司的一切都交給他打理,盡情地愉悅她的心情。直至有一天,他提出了分手,而此時她名下的產業(yè)都已變更成他的名字。她才恍然大悟,然而江山已易主。她劍一樣的目光逼視著他,他心虛得不敢抬頭對視。有人勸她對簿公堂,她說算了,自己累了,想歇歇了。
她又回到了母親的身邊。雖然母親為能日日見到女兒而欣慰。但看到她抑郁寡歡的樣子,很是擔心。母親小心地規(guī)勸這次找個本份的人吧,她應允了。沉淀了兩年之后,她找到了母親也中意的本份的人,是一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男人,年長她近十歲。
他們過著安靜的生活,共沐朝陽,月下賞荷。攜手上街,購物散步。他靜心為她準備三餐。他常輕輕地拍著她的肩,笑瞇瞇地說,老伴老伴就是老來相伴。那時她的心湖漾起甜蜜的漣漪。她最喜歡看他喂魚澆花時的神情。她的心沉寂下來,覺得他為她傾情而出,才是她的真命天子。
幾年之后,她身體不適,檢查結果居然是癌癥。治療一段時間,費用不菲。他提出要離開她,他說自己本來沒有什么積蓄,還有兒女需要接濟。本指望她年輕,老了能照顧自己,但目前狀態(tài),他精力有限,只能離開她了。
她一語不發(fā),淚水染濕枕巾。一連幾天,水米不進,昏迷不醒?;秀遍g,她感覺有人愛撫地拂起額前秀發(fā),是他,還是他,也許是他,是誰回到了她的身邊?
她吃力地睜開雙目,是母親。母親好像又蒼老了許多。母親正心疼地慈愛地端詳著她。見她醒來,母親蹣跚著腳步,為她搖起了床。她斜倚在床上,母親緊挨著她坐下來,讓她的頭依靠自己。母親端來一杯水,小心翼翼地用匙子喂她水。母親輕聲地問她,還記得這個匙子嗎?這是你小時候用的,我一直沒舍得扔,這次又用上了。
她緩慢咽下了水,但淚水卻是決堤般洶涌而出。母親把杯子放在一旁,為她拭去淚水,就像小時候哄著她一樣。她握住了母親的手,曾幾何時那雙手光潔潤滑??扇缃襁@雙手讓歲月摩擦得粗糙不已,不再鮮亮,甚至長出了老年斑。
她哽咽著,說不出話來。母親安慰著她,不要擔心。媽媽這些年攢了很多錢,咱一定能把病治好。
至此她年近七旬的老母親陪她左右,四處求醫(yī),經歷數(shù)次手術。病情好轉,母親的臉綻開了花一樣的笑容。她說想回家住幾天。母親不語。然后說回她自己的家。
后來她知道,為給自己治病,母親賣掉住了幾十年的老宅。她曾經讓母親住樓,母親說不喜歡。她知道母親舍不得自己的前宅后院,也不喜歡住樓帶來的額外消費,母親不愿意給自己添麻煩??涩F(xiàn)在,母親舍得她前院開得正旺的芍藥花嗎?母親舍得后院侍弄得水靈靈的蔬菜嗎?那老式的家具曾是母親的嫁妝,她怎么舍得棄之不要了?……
她忽然覺得很羞愧。自己風情萬般俏麗佳人時,可曾分擔母親的辛苦?自己揮金如土饕餮大餐時,可否傾囊為母親置物?自己有人相伴共度朝夕,可否想過母親的孤獨?淚水洗涮不去無盡的悔意。她才知曉:他,貪圖她的美貌,傾其所財:他,覬覦她的財產,傾其所能;他,寄望她的健康,傾其所情。
而她的母親,無論她美麗與否,無論她富貴與否,無論她健康與否,都不會計較她回報與否,孝順與否,陪伴與否。永遠對她都會傾囊而出,傾情而出,傾其所有,愛她一生,無怨無悔,如影隨形。
她頓悟佛說過的話,這個人一直陪在你身邊,只是不曾察覺。
普天下的癡男怨女,不必糾結男女情深幾許,不必迷離紅塵薄情幾多躲。你回首相望吧,那個傾其所有,一生愛你的人就在身后。難道,我們不該做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