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琴
母親打來電話的時候我剛睡著。她絮絮叨叨說了很久,卻被我不耐煩的語氣打斷。她囑咐我?guī)拙?,便匆匆掛了電話。之后我卻再也睡不著,耳邊一直是她掛上電話時那深深的嘆息。
有一次在外很長一段時間都沒有回家,默默數(shù)著時間,刻意沒有向媽媽透露自己的歸期。每一次她打電話來詢問的時候,我都說學(xué)校里事情多,可能會很晚才能回家。每一次都能聽見她語氣里的失落,卻強裝無所謂。我一直在想,當(dāng)她看見我出現(xiàn)在家門口時的樣子,會不會驚喜。我拖著箱子,著急地住家趕。遠遠的,我看見媽媽坐在門前,低頭專注地織著毛衣。我腳步慢了下來,忽然我想悄悄看看她。她面對著陽光,整個人陷進光暈里,看上去嫻靜溫暖。偶爾她抬起頭來,目無焦距地掃視一下過往的行人。似乎光線有些強,她抬頭看東西的時候瞇著眼睛,嘴角帶著三分笑意。我站在遠處看她,卻看出了她眉眼中深深的疲憊和倦意。
我躡手躡腳地靠近,她一眼就看見了躲藏不急的我,立馬驚喜地坐直了身子。這一幕,仿佛回到了小時候。我剛開始記事時,就喜歡上了躲貓貓的游戲。每一次我悄悄躲起來,在母親看不見的地方看她,每一次她都會很著急地找我,卻總能第一時間找到我,然后展開眉眼,驚喜地抱起我打轉(zhuǎn),我便哈哈大笑?,F(xiàn)在的她依舊能在人群里第一眼看到我,這一種來自血脈的默契與靈犀,讓我心安,這就是我最親的人,最愛的母親,
母親接過我手中的行李,將我迎進家門。她站在門口,笑盈盈地告訴左鄰右舍,是我回來了,惹來鄰居一陣寒暄。我仿佛是她最心愛的寶貝,在向世人炫耀我的存在。這不禁讓我想起以前,她和別人聊天時聊起孩子,每每談到我的時候,總是帶著一股嫌棄的語氣,挑我或這或那的缺點說給別人聽。如果我坐在旁邊,勢必要反駁一句。這時想起來,不禁莞爾。這仿佛是天生的脾氣,想要在別人心里留下美好的一面。母親之后對我說,即便你是優(yōu)秀的,做人也要謙虛隨和,“人外有人”的道理是亙古不變的。你現(xiàn)在這么小,別人便對你評價頗高,萬一以后你沒有別人優(yōu)秀,沒有做出一番大事業(yè),那于你是一種人生失落,于別人是一種飯后談資。未來的事情大家誰也不知道,保持低調(diào)和謙虛,多少是沒有錯的。
我一直記得這段話,是因為母親并不是大學(xué)者,卻能說出這樣一番睿智的話。母親小學(xué)畢業(yè),半生都奔波在生意場上,做人從沒有被別人說過一個“差”字,憑的就是這份看透。我從小就覺得,母親是我的天,我的地,我整個世界觀人生觀價值觀的存在。但是,當(dāng)我現(xiàn)在再仔細看她時,卻發(fā)現(xiàn)她真的老了。
母親做了一大桌子菜招待我,但是她常常只隨便將就一頓,吃碗面或熱一大碗冷飯。我有些生氣,怪她不好好照顧自己的身體。但是她卻笑著說,我想等我女兒回來一起吃,一個人吃飯怪沒意思的。一剎那,我淚盈于睫。我知道,她不是不想吃,而是舍不得。
我夾了一筷子菜放在母親的碗里,看著她笑臉盈盈地端著碗細嚼慢咽,心頭涌上一陣幸福感。這些細枝末節(jié)里的感情,充盈我整個身體,我知道,這是母愛。
母親絮絮叨叨地說了很多,偶爾我只是回應(yīng)一聲。她吃完飯后又坐在屋外,懶洋洋地曬著太陽,我端著小板凳依偎著她,時光回到了小時候。我想,等我老了,母親尚在,我還是要做她的小女兒,靠在她的身邊聽她將一個沒頭沒尾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