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祝枕漱
“天涯海角”:世界盡頭or新的起點?
撰文/祝枕漱
中國海南島的“天涯海角”
英國康沃爾郡的蘭茲角
歌曲《送別》中有一句“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抒發(fā)知交零落天涯的心靈悲慨,最是動人。實際上,“天之涯,地之角”并非李叔同的首創(chuàng),唐代韓愈的《祭十二郎文》就有“一在天之涯,一在地之角”的句子;另外,南北朝時期的陳朝文人徐陵在《武皇帝作相時與嶺南酋豪書》中也感慨:“天涯藐藐,地角悠悠,言面無由,但以情企?!彼未鷱埵滥显凇队位掠浡劇分姓f得就更準確了:“今之遠宦及遠服賈者,皆曰天涯海角?!痹趹涯钸h方的親友時,中國古代詩人經(jīng)常喜歡用“天涯海角”抒發(fā)情感,如唐代王勃的“海內(nèi)存知己,天涯若比鄰”,白居易的“春生何處暗周游,海角天涯遍始休”。
世上到底有沒有“天之涯,海之角”呢?這個問題對于今天的我們來說,已經(jīng)有了答案,但在科學不甚昌明、交通尤其閉塞的古代,卻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千古疑惑。他們朝未知的世界進發(fā),走到再也無法向前的時候,眼前是茫茫大海,前方再也沒有可行的路,仿佛真的走到了世界的盡頭,于是,這個最終到達的地方就成為了他們對世界盡頭的理解,想象中的“天涯海角”由此誕生。
那么,古代中國人給我們留下的“天涯海角”又在什么地方呢?張子楨主編的《中國地理知識》一書中非常明確地指出我國確實有“天涯海角”這個地方,它就在海南島最南端三亞市場馬嶺附近的一個美麗的海灣處。書中這樣描述:“在一片怪石中,有兩塊嶙峋的巨石,一個上鑿‘天涯’,另一個上刻‘海角’,兩相對峙,蔚為壯觀?!敝两?,我們還能看到那兩塊鐫刻著“天涯”和“海角”的巨石。據(jù)傳,巨石上的“天涯”二字是北宋文學家蘇東坡所題,那里現(xiàn)在還保留有蘇公祠,祠內(nèi)有蘇東坡的石刻像和數(shù)塊墨跡碑等。崖縣(今天的海南三亞市)在古代交通十分閉塞,蘇東坡貶謫海南時,大抵不會想到900多年后的今天,那里會變成一個旅游城市。
但還有另一種說法,“天涯海角”不止一處,并非專指崖縣。據(jù)南宋周去非的《嶺外代答》卷一記載:“欽州有天涯亭,廉州有海角亭,二郡蓋南轅窮途也。欽遠于廉,則天涯之名,甚于海角之可悲矣?!笨梢?,早在宋代,欽、廉二州(今天的廣西靈山和合浦兩地)就已有“天涯亭”、“海角亭”了。而崖縣的“天涯”、“海角”刻石,據(jù)考證刻于清代,比起欽、廉二州的“天涯亭”、“海角亭”來,不知晚了多少。
羅卡角,曾經(jīng)葡萄牙人眼中的世界邊緣。
實際上,“天涯海角”的說法不是中國人的“專利”,不同地域不同民族在看待世界時,都有他們想象的邊緣。在歐亞大陸的另一端歐洲,也有一個類似于“天涯海角”的地方,它就是西南歐的葡萄牙羅卡角。
羅卡角是葡萄牙陸地伸向大西洋的海岬,處于葡萄牙的最西端,也是整個歐亞大陸的最西點?!傲_卡”的意思是巖石,巖石角上立著一塊樸素的石碑,上面銘刻著數(shù)字和詩句:數(shù)字表示經(jīng)度和緯度(北緯38度47分,西經(jīng)9度30分),說明此地是歐洲大陸的最西端。詩句是以葡萄牙語寫的:(“陸止于此,海始于斯”),明確地指出了這是葡萄牙人眼中的世界邊緣。
蘭茲角的迷人風光,如今這里游客絡(luò)繹不絕。
烏斯懷亞是世界上最南端的城市,如今,人們從這里起航前往南極洲。
無獨有偶,與歐亞大陸隔海相望的英國也有自己的“天涯海角”——康沃爾郡的蘭茲角(Land's End,直譯過來就是“陸地的盡頭”),當?shù)氐闹形穆糜问謨詣t干脆將它稱為“天涯海角”。蘭茲角位于康沃爾半島的頂端,是一處三面環(huán)海的地方。蘭茲角峭壁上有一塊白色木牌,上面寫著:“距離紐約3147英里?!边@就是英國的土地盡頭了,不過,需要說明的是,英國人對“天涯海角”與中國人對“天涯海角”的認識是不盡相同的,中國人一提到“天涯海角”,想到的是旅行者能到達的最遠的地方,但對于身處四面環(huán)海的英國人而言,“天涯海角”卻是船只遠航的出發(fā)點。
英國的南部海岸有許多歷史悠久的港口,它們是英國歷史上最發(fā)達的地區(qū),其中西南港口最為出名,因為從那里出發(fā),無論到歐洲大陸或是美國,都比較近。相比之下,“蘭茲角”反而不是一個正式的港口,只是由于它處于英格蘭西南角的特殊位置,才會承載遠航出發(fā)點的象征意義。
看來,每個地域的人都有自己的“世界盡頭”。就整個人類社會的遷徙史來說,也有一個“天涯海角”,它就是地處南緯54度47分的阿根廷火地島地區(qū)首府烏斯懷亞,它也是世界最南端的城市。人類學研究表明,人類是5~6萬年前走出非洲進入其他各大洲的,而進入東北亞的印地安人在1萬年前才有機會越過白令海峽進入美洲,他們不斷地向南遷徙,最后來到了火地島,人類占領(lǐng)各大洲的遷移史暫時告一段落。
如今,這個堪稱世界上最南端的居民點成為了人們起航前往南極洲的自由港。烏斯懷亞距離南極只有800千米,從這里起航,越過德雷克海峽,兩天便可到達南極洲。在烏斯懷亞,還有一家名為“世界盡頭”的小郵局,里面出售印有“世界盡頭”郵政字樣的明信片,紛至沓來的游客令這里熱鬧至極。
每一處“天涯海角”都標志著人類的一個求知階段,那里有我們無法忘懷的記憶。
早在公元前6世紀的古希臘, 數(shù)學家畢達哥拉斯就提出地圓說的概念。大航海時代,麥哲倫船隊的環(huán)球航行更是直接證明了地圓說。讓人疑惑的是,我們?yōu)槭裁催€要保留“天涯海角”這個印跡,為什么還要把世界上的某個地方定名為“天涯海角”呢?
人類幾千年文明,對未知世界的探求貫穿了整個文明史。無論是中國的“天涯海角”,還是歐洲的蘭茲角、羅卡角,每一處都刻上了人類無法遺忘的記憶,它們標志著人類的追尋過程曾經(jīng)達到一個極點,而這個極點反過來又是人類進一步探求的新起點。
另外,“天涯海角”更包含著“遠方”的意義。西方文明很大程度上是從不斷對遠方的發(fā)現(xiàn)與征服中發(fā)展起來的,尤其是大航海時代,所以他們會對“天涯海角”這類遠方的隱喻產(chǎn)生崇拜的心理。
與西方文化的海洋氣質(zhì)不同,中國自古以來就是一個農(nóng)業(yè)型社會,家的觀念與農(nóng)業(yè)人生實不可分。對于中國人來說,田園與故鄉(xiāng)幾乎涵括了人的一切價值,怎么可能也有“遠方”的觀念呢?要知道,“戀土重遷”是中華民族人文性格的重要組成部分,它構(gòu)成了華夏文明相當有特色的一面。但既然如此,那么,戀家為何又舍家呢?這就與中華民族另一鮮明的人文性格有關(guān)了,即“遠方祟拜”。
從心理學的角度來看,遠方祟拜無非是對異地求新、求知、求奇的向往。人對新奇世界的不懈追求,是人類不斷突破自我局限、超越自身的動機與結(jié)果。因為對周圍生活環(huán)境的厭倦,所以遠方的一切未知事物都是極富新鮮感的體驗,而喜新厭舊恰恰是人之本性,遠方祟拜也正是基于人類的此種心性,在時機成熟的條件下,化動機為行動;從文化角度來看,遠方祟拜與傳統(tǒng)文化觀念提倡的“讀萬卷書,行萬里路”不無關(guān)系,中國文化中有求實求真的特質(zhì),講究經(jīng)世致用,非耳聞目睹無以增學問之廣博。這種文化性格就塑造了中國人對“天涯海角”極其復(fù)雜的心理?!疤煅暮=恰钡拇嬖冢环矫孀屓擞辛怂监l(xiāng)念親的情感寄托;另一方面表明了對未知世界探求所達到的某種極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