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永健

(四川大學道教與宗教文化研究所,四川成都 610064)

苗族巫師考論

周永健

(四川大學道教與宗教文化研究所,四川成都 610064)

因地域文化的差異,各苗族聚居區(qū)的巫師稱謂繁復。苗族巫師又因性別差異與技能高低而有層級區(qū)分,蠱婆與無常則是苗巫之卑賤者。其職業(yè)傳承具有一定的資質(zhì)要求,并有陰傳、陽傳或自學三種傳承模式,他們不僅是苗族社會中非職業(yè)性的宗教從業(yè)者,而且還是本民族的知識分子與文化傳承人。

少數(shù)民族宗教;苗族;巫師

“苗人崇信神巫,尤甚于古。婚喪建造,悉以巫言決之。甚至疾病損傷,不以藥治,而卜之于巫,以決休咎。”[1]苗族認為巫師始祖是人類第六世祖先“相告”(又稱相告婁、把告養(yǎng)),因此,巫師祭鬼念咒時都要提及祖師,意在申明至今一切都是遵從“相告”的遺教。然而,各地苗族與外來文化交融涵化程度不一,苗族宗教從業(yè)者稱謂極為繁復。研究苗族之宗教文化,充分利用已有的民族志材料,予以辯證考核,清理各地苗族巫師之基本情況,無疑能夠為進一步的研究提供方便。

一、稱謂考

(一)云南苗族

孜能、能 巫師被認為是在人與鬼神之間交流信息、調(diào)節(jié)鬼神之力、為人消災降福的人,云南文山州苗族稱巫師為“孜能”(zid nenb)或“能”(nenb)。當?shù)氐拿缱逦讕熞话銥槟行?女性極少。[2]

覡爸 苗族民眾持萬物有靈的觀念,以為宇宙間布滿鬼神,并主宰冥冥世界,因此,“一遇不安,便請覡爸前來念經(jīng)拜咒,驅(qū)災祈福,宰牛殺羊,誠心供祭,謂之‘做鬼’?！盵3]

貓公 云南金平縣、元陽縣及紅河州的苗族各村寨一般都稱巫師為“貓公”,男女都可擔任,凡是能施巫術為人治病便可取得“貓公”職位?！柏埞奔叶脊┯杏貌噬埣糍N的神堂。[4]

貝馬 在云南紅河州屏邊縣、河口縣以及其他地方的苗族社會,在群眾的宗教意識中,鬼是無形的,普通人不能與之直接打交道,祭鬼、趕鬼得請魔公(也稱“背馬”)。凡有災病就請“貝馬”送鬼,殺雞敬獻,卜雞卦。老人去世,擇墳時由“貝馬”(即道公)手執(zhí)木棍一條向空中拋擲,棒落地時橫落橫埋、斜落斜埋、直落直埋。[5]

師公(或道公) 在河口地區(qū),30歲以下未出嫁的苗族姑娘死亡后,安葬要請其舅主婚,將其嫁給某自然物,殺一頭小豬為死者辦“喜事”,一年輕人抱著死者衣裙,隨著“師公”繞住房三周,就等于死去的姑娘已嫁出去。[5]主持此種儀式的宗教從業(yè)者被稱之為“師公”或“道公”。

(二)湘西苗族

苗老司(陰紗帽) 在湘西,五溪苗民中“其業(yè)巫者概稱‘老司’、一曰‘陰紗帽’,謂其為老子之教也?！盵6]當?shù)孛缱鍌髡f認為苗老司的始祖是鬼谷子先生,他是因一位苗族婦女吞吃了鬼骨頭上長的谷子受孕而生,后又得到神虎撫育,并賜送一本《無字天書》,只要卜問兇吉,天書自會現(xiàn)字指點,故其成為了能“觀天時地理”、“論陰陽五行”、跳儺驅(qū)鬼的神巫,并創(chuàng)始了苗族儺巫教。[7]

巴岱(果岱) 在湘西苗族地區(qū),人們把主持祭祀神靈儀式的人叫“巴岱(bax deib)。其中又分為苗巴岱與漢巴岱,前者屬于苗族宗教從業(yè)者,后者則受漢族道教影響而形成,實際上屬于道教系統(tǒng),又因其長期在湘西苗族地區(qū)應用,實際上已經(jīng)受到諸多苗族文化因子的影響與滲透。此外,湘西苗族巫師還自稱“果岱(ghot deib)”。[8]

仙娘 湘西武溪、酉溪地區(qū)流行降仙迷信,從事此種宗教活動者皆為婦女,民眾稱之為“仙娘”?！捌錁I(yè)也,謂無需人傳,系由明神自擇其人而授之者。人獲此業(yè),必先得‘明神降之’,使登車,吐露人隱情,皆言之有驗,謂方可證之為獲得此業(yè)者?！盵6]

擇日者 湘西苗族“如問事之休咎,有卜卦先生推算得病的日子與揀選祭鬼的日期,有推算日子先生。”[9]在辦理重大事情之前借助擇日者選擇良辰吉日,乃苗族文化受漢族文化影響的結(jié)果。其推算日子的方法,均與漢人相同。

(三)貴州苗族

鬼師 貴州苗族“病不服藥,惟禱于鬼。謂其巫曰‘鬼師’,鬼師乘勢以愚之?；蛟咨诫u,或殺牛,雖極貧亦必稱貸而為之。往往以此破產(chǎn)終不悔悟。動作必卜,或折茅或熟雞,取其脛骨與腦驗之?！盵10]在宗教活動中,鬼師用雞狗之屬,間有用牛。

端公、迷喇(迷婆) 據(jù)民國時期的民族志材料,在安順地區(qū),巫師之稱謂漢苗皆同,“男子稱‘鬼師’,又稱端公,女子稱‘迷喇’,又稱‘迷婆’,皆司祈神祀鬼之事,擔負神與人間之溝通工作,人咸敬之?！盵11]

溪婆 在貴州一些苗族與彝族交錯雜居的地方,苗族對本民族巫師的稱呼深受彝族影響,稱其鬼師為“溪婆”?！罢Z任溪婆(鬼師名)。亦降殃而□降祥,卜憑雞骨?！盵10]

故相商(鬼師)、相戛孬(巫師)、朗(通司)、勝乃莽(擇日者) 貴州臺江縣苗族將宗教從業(yè)人員分為四個層次:鬼師主持的宗教活動最多,與民眾的關系比較密切,地位較高,每寨至少有鬼師一人,有的寨子有幾個鬼師。巫師和通司負責主持的宗教活動較少,通司是巫師在過陰時的助手,只要是在巫師過陰時能同巫師交談通話的中年男子,就可擔任通司的職務,巫師去作過陰活動的時候,并不自帶通司,而是由事主臨時找人負責?？梢娡ㄋ臼且粋€沒有報酬的宗教從業(yè)者。苗族同漢族一樣,認為日子有吉兇之別。凡建屋架橋、婚嫁喪葬、祭祀鬼神,甚至出門辦事,都要請師擇日。擇日者都是男性,有少數(shù)初識漢字,一般都是文盲,從事?lián)袢栈顒?必須懂得一套口訣,這套口訣要專門學習才會應用。開始執(zhí)行職務時,也不舉行特定的宗教儀式。[12]但是,從漢族學來的“擇日者”人數(shù)很少,找他們的人也不普遍。

(四)川南、渝東南苗族

巴得送 渝東秀山地區(qū)的苗族病重即求助于巫師,往往要在病人復元后“打牛”還牛菩薩愿?！按蚺！睍r要請道士(苗語“巴得送”)來主壇,做齋敬牛菩薩。[13]

端公、仙娘 川南苗族稱男巫為“端公”,女巫則叫作“仙娘”。苗族認為巫師能招魂、驅(qū)鬼和治病。人生病是因魂被拘至地府,巫師才能入陰曹地府驅(qū)鬼。仙娘則以算米卦或看蛋之術為患者禳解。[14]

祭司 苗族的生活習俗中離不開祭司,尤其大的儀式需要祭司主持。家族或氏族成員死后的指路和燒靈等祭祀活動需要祭司。擔任祭司的是村寨中或家族中年高享有威望的老人,一般男性充當,多數(shù)采取世襲,不脫離勞動。祭司對保存苗族文化有一定作用。[14]

(五)廣西苗族

師公 廣西苗族稱有威望的大巫師為“師公”,或稱“鬼師”。大巫師由苗族原始宗教的巫覡發(fā)展而來,但又不同程度地受到道教的影響。能舉行祭祖、游神、驅(qū)疫、上刀山、過火練、下油鍋、度戒等大型跳鬼還愿法事。有比較完備的法器和比較系統(tǒng)的經(jīng)書,有較嚴格的戒律及科儀規(guī)范,并有師承關系。[15]

“梅山道”或“武教”法師 當然,苗族與當?shù)氐亩薄⒇罾小⒚?、水諸族“鬼師”又稱“梅山道”或“武教”法師。信奉的神祗,所用道經(jīng)書、遣具及師承、儀范與壯、瑤兩族大同小異。只是信奉的神中有本民族始祖神和地方神,如苗族的張郎兄妹。各族經(jīng)書均用漢字,間或夾以本民族土俗字書寫,用漢語或本民族語言誦讀。[15]

道公 三江侗族自治縣苗族稱巫師為道公或鬼師,在喪葬儀中,出殯之前,由鬼師舉行送葬儀式。[16]

二、等級劃分

就苗族宗教從業(yè)者自身而言,他們沒有任何組織形式,也沒有職業(yè)化,他們?nèi)匀皇菑氖罗r(nóng)業(yè)的農(nóng)民,其行業(yè)內(nèi)部既沒有高低之分,也沒有隸屬關系。但是,在苗族群眾心中,則認為男女巫師還是有技能高下之分,蠱婆與無常則是苗巫之卑賤者。

(一)女巫師的執(zhí)掌

在一些苗族聚居區(qū),雖然男女皆可擔任巫師,但是與男性相比較,女性巫師在數(shù)量上畢竟要少得多,據(jù)貴州臺江縣的田野調(diào)查報告所統(tǒng)計的交下鄉(xiāng)12名巫師中,全是男性,根本就沒有女性巫師。[12]苗民一般認為女性巫師法術不高,能力有限,只能從事一般的宗教事務。苗族女巫只能限于探測作祟的惡鬼,至于驅(qū)鬼的巫事活動,則由法力更大的男巫進行。川南苗族女巫只能從事諸如看米卦、看蛋之類占卜、禳解、以巫術治病等常規(guī)宗教活動,尤其是請仙娘看米卦、看蛋最為普遍。貴州安順苗族女巫迷喇之職務,也是“專為人退鬼,以卻疾病,有病時當即請其來家驅(qū)鬼……‘迷喇’之技術不若鬼師之廣大,故僅醫(yī)治小病,若遇嚴重病癥,或喪葬等大事,則須請鬼師主持。”[11]

五溪苗族女巫“仙娘”以舉行降仙活動為主,民眾持此種信仰者十居八九。一旦遇人病,或失盜,或夫婦失和,則皆攜香米錢封往降仙。其業(yè)降仙者,逢集則多往圩會僻靜之處設案焚香以賣仙。平時則各在其家坐待惑者往降仙。“業(yè)降仙時,接受香米錢封后,乃即面蒙青巾,手足搖搖而歌之,亦謂之‘登車’。其歌時,且歌且問:‘陽人(指惑者之謂)問何事?’惑者即以欲問之事,或以所欲問之亡人(即乃亡故之父或祖)而告知。于是便裝著所欲問之亡人而歌之。此時惑者多有欲先試問其亡人有多少子孫,之曾蓋有幾床壽被等語言者;如答之無訛,則繼以其所欲之事而問之。于是其事之應做何鬼,則皆以此仙娘之一言為斷。如所答不對,其惑者則多有欲取回其錢米而去者,于是仙娘即除其所蒙之巾而與爭論之,便成笑話?！盵6]

(二)男巫師之分層與執(zhí)掌

苗族民間認為男性巫師的手段也是大小不一,有的僅能擒捉小鬼野鬼,但未必能制服大鬼兇鬼,此種情況只有神通較大的巫師才能克制,所以巫師中也就有了等級。

地位最高、最受尊重的苗族巫師被稱之為祭司,在湘西苗族地區(qū),祭司被稱之為“故相牢”,這是比較高級的巫師,如鼓社祭、剖果、解簸箕等大型祭祀儀式的主持者?！皳敿浪菊弑仨氂休^高的文化素養(yǎng),不少人還懂得經(jīng)書,尤其是要掌握苗族的歷史和文化,他們是苗族文化的主要教育者和繼承者?！盵7]當然,隨著時間的推移,歷史的嬗變,在川南苗族地區(qū),祭司也逐漸參與家族或氏族成員死后的指路和燒靈等祭祀活動。擔任祭司的是村寨中或家族中年高享有威望的老人,多數(shù)采取世襲,不脫離勞動。祭司對保存苗族文化有一定作用。

其次是主持各種宗教儀式的各種巫師,他們以交通鬼神、為人消災治病為職業(yè)取向。在湘西苗族村寨和貴州臺江縣苗族居住區(qū),苗族巫師分為故相商(鬼師)、相戛孬(巫師)、朗(通司)、勝乃莽(擇日者)四類:鬼師主持的宗教活動最多,鬼師又分為兩種:有的鬼師只會主持比較簡單的祭鬼活動,一般就是指用雞鴨為祭物的祭鬼活動。這種鬼師被稱為小鬼師。其他能懂得絕大多數(shù)祭鬼活動的,則被稱為大鬼師。[12]

(三)苗巫之卑賤者:蠱婆、無常

在苗族的宗教信仰世界里,諸如祭司、鬼師、巫師、通師與擇日者等是能夠交通鬼神的神靈使者,他們的地位較高;仙娘次之,“無常”和蠱婆則不但沒有地位,反而成為被冷落、嘲笑與詛咒的對象。

在苗族地區(qū)“放蠱”多被認為是女性所為,被稱為蠱婆、草鬼婆。人們認為“蠱”只能寄附在婦女身上,“謂其眼球之白中陳紅色者即蠱婆也……謂其一有蠱術,至蠱術登時,則必須施之以危害其所愛之對方,始獲愉快。其蠱術之毒,謂能令人腹中孕蛇孕鱉,或眼中生蟲生蟻也。嘗有患蠱者,輕則致疾,重則亡身,如欲免斯害,則須時常對苗懷恨意,方可無事;謂否則必不妥,必將有遇斯害之時也?！盵6]凡是被確認為蠱婆者,命運都將極為悲慘,生活困苦,婚姻不幸,親屬子女廣受牽連,乃至被私刑處死。

在清代,官方制定刑律懲處所謂“蠱婆”?！对鲂薮笄迓衫ば搪伞と嗣分?與謀殺罪同列的有“造畜蠱毒殺人”:“凡造畜蠱毒堪以殺人及教令者斬。造畜者,不問已未殺人,財產(chǎn)入官,妻子及居家口雖不知情,并流二千里安置。若以蠱毒毒同居人,其被毒之人父母妻妾子孫不知造蠱情者不在流遠之限;若里長知而不舉者各杖二百。不知者不坐。告獲者,官給賞銀二十兩。”[17]

“無?！币步小安酢?一般一個村總有一個“無?！薄?jù)說“無?！痹谝归g能自由出入地獄閻王大殿,專門執(zhí)行閻王的命令,伙同其他鄰村的“無常”去捉某個人的靈魂,然后這個人就會在短時間里死去?！盁o?！蹦茴A知人生死。被視為“無?！钡娜?多是一些年老的光棍或寡漢。性格孤僻,行為怪異,衣著骯臟,臉色蠟黃,身體瘦弱不堪,神情恍惚,精神狀態(tài)也十分不佳。做“無?！钡娜艘惠呑佣际恰盁o?！?人們對他既恨又怕,回避他,賤待他,他們死后棺材要翻開抬,不許蓋蓋。[7]

三、職業(yè)傳承

(一)資質(zhì)要求

就年齡要求來看,在貴州臺江苗族地區(qū),鬼師職業(yè)傳承一般的要求是四十歲以上的男人,懂得祭鬼的活動和咒語百分之八、九十就可以擔任鬼師。據(jù)說不到這種年齡的人如果當了鬼師,經(jīng)常同鬼打交道,鬼就會要他去,以致壽命不長。年齡到了四十歲的人就算是老了,鬼也不要他了,所以不會因為與鬼打交道而縮短壽命。也有在三十八、九歲就開始作鬼師的,由于他還沒有滿四十歲,所以只能祭用雞、鴨的“鬼”;至于要用豬、牛的祭鬼活動還得在四十歲以后,才能去負責主持。[12]如果真正想在年青的時候就當鬼師,那就要早在十二、三歲的時候開始。據(jù)說這種年齡當鬼師,鬼就會認為他是一個能干的人而不敢要他去,他就不會因而夭壽了。少年當鬼師的,十幾代以來都沒聽說過。但是,鬼師們都知道有這么一條道理。

選擇巫師接班人,亦有嚴格的道德品質(zhì)要求,在苗族宗教習俗中,想成為巫師者要經(jīng)過嚴格的“驗身”考核。投師者經(jīng)過掌壇巫師的一番人格考察后,如被認為是一個忠實善良、信仰法術、尊重師長、誠心學藝且能言善記的人,才能被吸收為預備學徒,開始學祭詞、祭儀、法術。能背誦祭詞后,才進行“驗身”。

如果要想成為掌壇巫師,則必須恪守戒規(guī),始終如一地固守良好的日常行為規(guī)范:不吃有五爪的動物肉;不接觸死人的尸體,不幫人抬靈柩;凡與人發(fā)生糾紛,打人不能傷命;不吃老虎咬死與病死的各種動物肉;黃昏后不許從寡婦門前走過;平常不允許和他人打鬧或說污言穢語,更不許有搶劫、偷盜、賭博行為。作為宗教從業(yè)人員,只有嚴格要求自己,才能夠避免瘟疫染身,猛虎毒蛇不敢傷害,妖魔鬼怪也不敢接近,主持宗教儀式也才能特別靈驗。[18]

(二)傳承模式

無師自通,稱為“陰傳”。文山苗族巫師“孜能”或“能”的確認,不是選舉產(chǎn)生,不是世襲,更不是自封。苗巫一般都認為是神授予才能充當。所謂神授,就是當某人突然得一場重病,長時間昏迷不醒,就被認為是病患者正在與神打交道,接受神的教誨,領會神的旨意,病愈后就將成為神的代言人。在貴州短裙黑苗中,據(jù)說巫師并不是本己愿做,每一巫師至少總有二三十種靈魂附在身上,他如不做巫師,那鬼神就會來播弄他,使成瘋癲,所以一旦鬼神附身后,就非做不可。那時即將紅紙一張,剪成一排人形,貼在祖宗香火面前,墻上釘一橫板,上供二三只茶杯。以后為人捉鬼時所用之牛頭、豬頭、狗頭須攜歸供祭。如捉鬼時所用者為雞鴨,則不必攜歸供祭。[11]

苗巫傳承途徑之二就是不經(jīng)過神授的,而由本人向懂巫的人拜師,一句一句地學,稱為“陽傳”。能夠通過拜師學藝而成為神巫的人,大多是當?shù)氐穆斆髂苋?通文化,知識廣泛,除敬祭鬼神外,對天干地支、陰陽五行、占卜星相、念咒畫符等都很通曉,而且還精通醫(yī)術,熟悉歷法、對地產(chǎn)風物、掌故、民族歷史等也比較在行。一般說來他們都具有較強的領悟力和感悟力,心性不凡,在人生經(jīng)歷上亦多有過不同常人處,經(jīng)過大災大難,如生難痊之病卻痊愈,或有奇跡般的不死經(jīng)歷。

在湘西,拜師學習巫術者必須經(jīng)過“擇徒”,“驗身”、“度身”三個階段的考察?！皳裢健?就是巫師對前來學習的弟子進行人品考察;“驗身”,主要是考察弟子能否進入角色,不能進入者為俗身,勸其退出師門?！岸壬怼?是經(jīng)過三年五載的學習,出師了。弟子可以向老師提出“度身”出師,另立法壇(世襲者不另立法壇),“度身”須舉行隆重的儀式?！皩⒗?則傳之徒。是日,約教中同人,至郊原,于西面搭棚為老君殿,中掛三清神像,師冠妙善冠,衣赭衣,端坐于其三清像前。殿外平原,插五色旗三百余面,列成四門二街;街有陰陽二道,門有南北西東。斯時也,其教中同人燃燭燒香,皆冠妙善冠,衣赭衣,鼓樂喧嗔,角聲鳴鳴,引徒跳舞迎神,舉旗穿街。穿街畢,則上刀梯,于老君殿前所設之四門二街外(即原之北面)豎刀梯一架,列刀梯三十六級,刃皆上向。各以左手執(zhí)劍,右手執(zhí)角而吹,引徒齊至刀梯下。是時,其平日作法經(jīng)驗較富者乃跣足而登梯,旋轉(zhuǎn)上下不懼。上下刀梯畢,復以齒咬犁(燒紅之犁)環(huán)刀梯行一匝,其口不傷。再以角盛酒,傾入開油中三次,使油燃火三回,謂之‘發(fā)油火’。油火畢,則轉(zhuǎn)回老君殿,徒跪近師前,師乃以印賜之,以法授之,以籮盛上元將軍與四大天王等名而令徒拈之,名曰‘分兵’。謂其徒此后與人作法,則可請用其于此時所分得之兵也。分兵后,則‘裝車’,令徒面師而立,由教中同人前為請神作法,并以二角貼近雙耳嗚嗚而吹,吹之有頃,徒便渾身發(fā)顫,即曰:‘登車矣’。乃復為作法,使跨凳上以退車,乃成,是謂之‘過法’?！盵7]

此外,一些人亦可以通過日常積累的自學方式獲取巫師的資格。他們在平時參加的宗教活動中,就已逐漸熟悉了各種祭儀和咒語,一旦遇到本村的鬼師因年老或死亡而沒有鬼師時,只要本人愿意干或經(jīng)過一些群眾的建議,就可以擔任鬼師,不需要經(jīng)過學習或拜師等手續(xù)。但是,由于鬼師既沒有報酬又耽擱生產(chǎn),因此,家里勞動力少的人雖經(jīng)一些群眾建議自己卻不樂意干。以此種途徑稱為巫師者,執(zhí)業(yè)之初,自己要先祭家里的“董戛嚇”(“董”意思是門,“戛嚇”的命名意義不詳),當借助殺雞的機會,根據(jù)雞眼形狀來預卜當鬼師后是否吉利,從而決定是否要做鬼師。當殺白雞祭“戛嚇”的時候,在整只雞已經(jīng)煮熟了以后,如果雞雙眼的形狀一樣(或睜,或閉,或凸,或凹),就是當鬼師后吉利的征兆。否則,就認為是當鬼師后不吉利,因而放棄當鬼師的念頭。在殺雞卜得吉兆之后,就用一只大雄雞敬奉祖宗,請祖宗保佑當鬼師以后百事順遂。[12]到了四十歲以后,如果他想兼做鬼師,仍須按前述辦法祭“董戛嚇”和看雞眼后決定是否擔任鬼師。

四、社會地位

(一)苗巫之報酬

苗族宗教從業(yè)者事實上還是十足的農(nóng)民,或木匠,或鐵匠。充其量巫師的職務僅是一種副業(yè)。所以每次他們替別人做了工作,所收的報酬,僅僅是一些以食用物資為主的實物報酬。

短裙黑苗巫師主持喪葬活動后,“喪家此時又須預備酒肉款待親友。飯后即可各自回家,巫師既作了三天法事,一籮糯米飯,一個豬心,一個豬肚,一罐酒,就是他們的酬報?！盵19]參與喪葬活動,唱《焚巾曲》送亡靈上月亮的歌師,也僅僅是把唱歌儀式中放在堂屋中央桌上的祭獻品:酒肴、熟雞(或熟鴨)一只,桌下竹制腰籮中的谷粒,蒙在腰籮上的兩張新白布帶作為報酬而已。[20]貴州都江黑苗牯臟節(jié)后對巫師的酬謝同樣是取之于祭祀活動本身的獻祭食物:鬼師得一只鴨,一條肋肉。在重慶秀山地區(qū),苗族巫師為人“打?！敝尾『?得牛頭、牛尾以及一腿牛肉。西方傳教士也記錄了其所觀察到的貴州苗族在宗教活動結(jié)束以后對巫師的酬謝狀況:“請他們來驅(qū)鬼的酬勞并不昂貴,五、六斤大米加上其他一點東西即可,獻祭的酒肉自然也歸他們所得?！盵21]

當然,隨著時間的推移,在商品經(jīng)濟逐漸發(fā)達以后,一些苗族村寨開始以貨幣支付的方式酬謝為其服務的巫師。據(jù)民族志資料介紹,一些苗族巫師為人看病的報酬收取采取區(qū)別對待:如果是親戚家人病了,鬼師以巫術看診以后一般不收禮;同寨的其他人病了,鬼師“出診”則收少許的報酬,比如壹圓錢就可以了。[22]

(二)苗族巫師與苗族文化

苗族沒有自己的民族文字,但是有其文化傳承的特殊模式?！拔慈艚衿濍x城十里之區(qū)便是三苗之種,既無姓氏之譜系,孰察其詳?賴有父老之流傳。”[10]傳承苗族文化之“父老”很大程度應當考慮活躍在各村寨間的宗教從業(yè)者——巫師。苗族能有今天這樣豐富的文化,顯然是要靠節(jié)日、宗教或祭祖的儀式,有專業(yè)或半專業(yè)的人對此有興趣,才能保存下來。在古代,巫師、理老、歌手可能是一體的,并且可能就是保存苗族文化的專業(yè)或半專業(yè)人員。應該說他們在歷史上是有功勞的。

首先,苗族巫師傳承了本民族的巫儺文化。巫詞為巫師驅(qū)逐邪魔、祈求善神保佑、消災、賜福所念之詞,有“開魂詞”、“驅(qū)鬼詞”、“賜福詞”、“求福詞”等。苗族巫詞的主要功能是送靈、驅(qū)鬼、祈福等。可是,誦唱巫詞有嚴格的時空規(guī)定,不能隨便吟唱。苗族無文字,大量的巫歌巫詞就只能靠宗教從業(yè)人員通過記憶的方式保存。

其次,苗族巫師在滿足民眾的宗教需求的同時,又擔當了本民族文化的傳播者與傳承人。通常情況下,鬼師幾乎同時就是歌師,苗族巫師很多都是歌唱能手。苗巫神辭源遠流長,對于研究苗族歷史、語言、文化習俗以及苗漢文化交流情況均有參考價值。苗族列代祖先所積累的許多成套的歌謠,很大一部分都是依靠他們才能夠流傳至今,并且有不少的歌詞往往就是通過他們的辛勤勞動而創(chuàng)作出來的。

其三,傳承苗族民族醫(yī)學。苗族巫師在以巫術驅(qū)鬼除邪的同時,還兼用草藥醫(yī)病,尤其是治療外科的病癥,形成了獨特的苗族醫(yī)學。苗巫與苗醫(yī)有聯(lián)系,苗醫(yī)取自然界之草、蟲為藥,而那些在長期的生產(chǎn)、生活實踐中積累起來的藥物和治療某些病癥的知識,主要靠苗巫傳承?？傊?他們不僅是苗族社會中非職業(yè)性的宗教從業(yè)者,而且是本民族的“知識分子”。由于群眾經(jīng)常需要向他們請教,他們早已是苗族群眾在生活中不可避免地要接觸的人物,因而巫師們自然地在其文化圈中享有一定的威望。

(三)民間影響

在湘西許多巫儺傳說故事里,不是將儺巫說成是天神下凡,就是說成神仙禽獸轉(zhuǎn)世,或感天地日月靈光而化生,或系巫覡世家裔孫,故而個個超凡脫俗,能遣神差鬼,興云播雨,起死回生,倒轉(zhuǎn)乾坤。人們認為巫師是通天曹地府的人,能斷言知吉兇禍福,化難成祥,可以將鬼神送走,有病時,總認為是鬼神找來的,不求醫(yī)而求神,對巫師的話言聽計從,因此,苗族群眾對巫師是異常敬重的。

苗族群眾相信巫師與巫術,但又害怕巫師與巫術,他們說,巫師把東西扔在路上,那怕是一棵草,第一個碰上的人就會中邪;巫師還會在人的食物中施展魔法,以此傷人。就連漢人也懼怕苗民巫師,不敢吃他的食物,生怕中了妖術被毒害。[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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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毛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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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4-941(2012)05-0014-05

2012-09-08

周永健(1973-),男,四川南部人,博士在讀,主要研究方向為中國西南少數(shù)民族宗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