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孟影

有人說，愛情究其根本，是尋找世界上的另一個自己。比如吳健雄和袁家騮，他們在對方的身上找到了自己的影子，他們彼此是世界上的另一個自己。

吳健雄是著名華裔物理學家，被譽為“核物理女王”。她的丈夫袁家騮是袁克文的兒子，也是赫赫有名的物理學家，夫婦二人堪稱“東方的居里夫婦”。

居里夫人有著極其豐沛的愛情，而“東方的居里夫人”吳健雄一輩子只愛過一個人。

吳健雄于1912年5月31日出生在江蘇太倉瀏河鎮(zhèn)的一個書香世家。父親吳仲裔是一位思想開明的達觀人士，1913年創(chuàng)辦了明德女子職業(yè)學校，十分重視對子女的教育。他本人多才多藝，對無線電也有一定的研究。他曾自己動手為女兒裝了一部礦石收音機，給她買《百科小叢書》，向她講述科學趣聞，引領幼小的吳健雄走進科學的大門。他希望自己的女兒巾幗不讓須眉，胸懷男兒志，積健為雄。吳健雄7歲時，父親便讓她去學校接受啟蒙教育。

青春時代的吳健雄聰慧過人，言行舉止中更有著江南女子特有的溫柔嫵媚，是眾多男子追求的目標。只是那時的她一心撲在學業(yè)上，雖對愛情充滿期許，卻也相信緣分，淡然待之。

命中的那個他，在不經(jīng)意間與她相遇。那個人便是袁家騮——陪伴她走過半個世紀的男子。時間定格在1936年，吳健雄由上海坐船來到美國舊金山探望一個女同學，后來經(jīng)同學介紹認識了一位在美國長大的楊姓華裔，又通過楊認識了這位學物理的中國留學生袁家騮。隨后他充當向?qū)?，帶她參觀了柏克萊大學的物理系。學校里原子實驗設備的完善和精良吸引了吳健雄，她毅然改變東去的計劃，決定留在柏克萊，與袁家騮成了同班同學。

兩個人之間的愛情故事，由此開始。

留學期間的吳健雄是出色而迷人的。那時的她喜歡穿中式高領旗袍，優(yōu)雅、端莊。她為人謙和、誠懇，給人如沐春風之感。深厚的中國傳統(tǒng)文化底蘊、舉手投足間散發(fā)出的東方女性韻味，使她成為研究生中最受人矚目的一位女子。袁家騮便是其眾多仰慕者之一。

也許是因為第一次見面時留下的良好印象，吳健雄雖然在柏克萊物理系享受著眾星捧月般的待遇，但是她真正會應邀赴約的對象卻只有袁家騮一個人。

那時候，他們經(jīng)常一起聽課，一起去圖書館看書，一起吃飯，常常就一個學術上的問題交流到深夜。剛到美國，他們都不習慣吃西餐，便常到一家中國餐館用餐，當時袁家騮的經(jīng)濟條件不太好，吳健雄便常常為他代付餐費。

時間能夠打敗愛情，亦能夠成就愛情。隨著兩人之間了解的增多，他們在對方身上看到了對科學事業(yè)共同的熱忱，并因此愈加惺惺相惜。眼前的這個人，仿佛就是世界上的另一個自己，懂他就像懂自己。

當兩個人心意相通時，愛情也就在不遠處招手了。

1942年5月30日，吳健雄30歲生日的前一天，他們在洛杉磯帕沙迪納舉行了簡單的婚禮。婚后，在洛杉磯南面的一個海濱，他們度過了溫馨、浪漫的蜜月。

雖是新婚燕爾，但他們謹記導師在婚禮上給予的“實驗第一，生活第二”的教導，婚后很快就投入自己的工作崗位中。袁家騮在東岸的一家公司從事國防研究工作，吳健雄接受了東岸史密斯女子學院的約聘。

1944年3月，憑借出色的專業(yè)功底，吳健雄以一個外國人的身份進入哥倫比亞大學，參加了當時美國最機密的“曼哈頓計劃”，研制原子彈。那時候，“曼哈頓計劃”雖已進入比較深入的階段，但還是有一個問題有待解決，就是如何濃縮鈾元素，并使其達到臨界質(zhì)量。吳健雄參與的工作之一是濃縮鈾的制造，而她的一項重要研究成果，即有關鈾原子核分裂后產(chǎn)生的氙氣對中子吸收橫截面的論文，對于解決原子核連鎖反應中突然出現(xiàn)的“反應停止”的問題起了極其重要的作用。

1945年7月16日，人類第一顆原子彈在美國新墨西哥州的一個沙漠里試爆。三個星期后，原子彈落到了日本廣島和長崎，日本宣布無條件投降，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正式落下帷幕。然而，戰(zhàn)爭的勝利卻是以廣島和長崎數(shù)十萬平民的死亡為代價的，吳健雄和她的同伴們感到無比痛心。但她并未因此失去對科學造福人類的信心，她說：“你認為人類真的會這樣愚昧地自我毀滅嗎？不，不會的，我對人類有信心，我相信有一天我們都會和平地共處?！?/p>

為了使吳健雄全身心投入研究工作，袁家騮幾乎承擔了生活中的一切瑣事——洗衣、做飯、收拾房間、帶孩子。那時候袁家騮在普林斯頓大學從事宇宙射線中的中子來源研究，每天都要進行大量的實驗，但是他從不讓妻子做家務。就是在這樣的情況下，他通過大量的研究、實驗，推翻了中子來自宇宙空間的錯誤論斷。

愛人對家庭和自己的付出，吳健雄感到分外貼心和甜蜜。吳健雄曾在寫給好友的信中說：“在三個月的共同生活中，我對他了解得更為透徹。他在沉重工作中顯現(xiàn)出的奉獻和愛，贏得了我的尊敬和仰慕。我們狂熱地相愛著?！?/p>

這之后，吳健雄因為在實驗物理上的杰出成就得到許多贊譽。袁家騮處處以太太為榮，不管在什么場合，提起她總是贊不絕口，甘愿做她“背后的那個男人”。金婚時，袁家騮在談及對婚姻的感受時，說了這樣一句話：“夫妻也如同一個機關，需要合作，婚前要有承諾，婚后要有責任。”

一段緣，如果開篇是喜悅，內(nèi)容是彼此相持相惜，那么結(jié)局也會是幸福的！

1956年，吳健雄和袁家騮決定一起回到中國，看一看闊別已久的故鄉(xiāng)。在決定啟程后不久，吳健雄突然接到一個邀請——驗證“宇稱守恒定律”的科學性和正確性。在聽她說完這件事后，袁家騮微笑著看了妻子一眼，毅然退掉了一張船票，孤身一人踏上了回國的旅程。他知道，她的心已被這項富有挑戰(zhàn)性的實驗深深地吸引了。

袁家騮盡管也在高能物理研究方面取得了一些成績，但是在妻子的光環(huán)下顯得遜色了許多。有人曾開玩笑說，吳健雄家是女主外，男主內(nèi)。吳健雄很嚴肅地說：“我有一個很體諒我的丈夫，他也是物理學家。我想如果可以讓他回到他的工作中不受打擾，他一定會比什么都高興。”

他在她的身上找到了自己的夢想，看到了自己的影子，所以他甘愿付出所有來愛她。她成功了，他覺得自己也就成功了。他們本來就有相似的目標，她是這個世界上的另一個自己。

1984年10月，吳健雄第一次回到闊別四十多年的故鄉(xiāng)。那一次，她捐出近100萬美元設立“吳仲裔獎學金”，這幾乎是她全部的積蓄。四年后，她又專程回故鄉(xiāng)，參加紀念父親吳仲裔一百周年誕辰的活動，并向太倉縣59名優(yōu)秀師生頒發(fā)首屆“吳仲裔獎學金”。

她不喜歡出風頭。在她八十華誕的時候，李政道、楊振寧、丁肇中、李遠哲發(fā)起成立“吳健雄學術基金會”，希望給她一個驚喜，她竟躲了起來，說：“做研究是我的本分，我只是運氣好，成績還不錯而已。不要以我的名字成立基金會?！?/p>

很多人為她不能成為諾貝爾獎得主而鳴不平，她卻一笑置之。1975年，以色列人設立了沃爾芙獎，該獎以“為了人類的利益促進科學和藝術”為宗旨，吳健雄成為該獎的第一位得主。

中科院馮端院士撰文說：“吳健雄教授和袁家騮教授將他們半個世紀的生涯都奉獻給了崇高的科技事業(yè)，道德文章，堪為當代青年人效法的楷模?！?/p>

我想，這句中肯而質(zhì)樸的話，一定是這一對將畢生的心血奉獻于科學事業(yè)的“平凡的”夫妻最想聽到的評價。

1997年2月16日，吳健雄教授駕鶴西去。4月6日，袁家騮捧著骨灰護送她回歸故里。數(shù)年之后，袁家騮也離開了人世，家人遵照遺囑將他安葬到明德園，與愛妻永遠相伴。

她是他的妻子，是國際舞臺上閃耀光芒的偉大科學家；他是她的丈夫，是甘愿永遠走在她身后的那個人。他付出自己的全部，成全她的輝煌；她理解他的良苦用心，報以一世的真情——這份付出和理解，也正是愛的真意。

要多難得，我們才能遇到對的人；又要多幸運，我們才能愛到對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