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明杰 周 亞
中國古代圖書署名通常包括作者姓名與著述方式的題署,是作者行使署名權的一種普遍形式。所謂署名權,是指作者在自己創(chuàng)作的作品及其復制件上標記姓名的權利[1],表明了作者與作品之間的權屬關系,是著作權中的一項重要的精神權利。中國古代著作最初是不署名的,這與西周以前官守其書、文化知識統(tǒng)于王官的局面有很大關系。但春秋以后,隨著奴隸制的解體及封建生產(chǎn)關系的形成,私人著述與知識私有觀念開始出現(xiàn),萌生了中國古代著作早期的書名署名形式。漢晉以后則出現(xiàn)了卷端署名,其后隨著著述方式的細化,又分化演變出多種形式各異的署名方式。本文即從古代著作權的角度,探討古代圖書署名的起源、發(fā)展與規(guī)范化過程,以客觀反映古人著作姓名標記意識的覺醒過程。
中國古代早期著作是不署名的。在西周以前的史官文化下,政教不分、官師一體,圖籍典冊都是奉王命而作,故《尚書》中有“王命作冊”、“命作冊度”等語,所撰作品只能成為官書,不能隸屬己有。在這種環(huán)境里,既無私家著述,個人亦沒有將作品視為己有的想法。春秋戰(zhàn)國以后,史官文化被打破,伴隨著私學的興起,百家爭鳴的局面逐步形成。這一時期的知識分子堅持以“立德、立功、立言”作為自己基本的價值追求,以著述追求“立言”之不朽,將學問視為天下公理,而不是爭名奪利的工具,這樣自然也沒有在作品上標明作者姓名的訴求。另外還有一個很重要的原因,那就是中國古代早期的著作絕大多數(shù)由集體編寫而成,既非作于一時,亦非成于一人之手,而是經(jīng)過多少代人持續(xù)不斷的記載、積累,又經(jīng)后人編纂整理最后才成書的,如我國最早的編年體史書《春秋》,就是由魯國歷代史官世襲相承記錄下來,后經(jīng)孔子編訂整理而成。其他如《尚書》、《詩經(jīng)》等先秦古籍的成書經(jīng)過也莫不如此。
秦漢以后,著作不署名的風氣仍持續(xù)了很長一段時間。張舜徽先生說:“著書、作文,不自署名的風氣,一直到秦漢時期的學術界,還盛行著。”[2]如韓非著《孤憤》、《五蠹》等十余萬言,“人或傳其書至秦,秦王見《孤憤》、《五蠹》之書,曰:‘嗟乎!寡人得見此人與之游,死不恨矣。’李斯曰:‘此韓非之所著書也?!保?]這說明韓非的著作當時沒署名,否則秦始皇當不會有如此之憾。西漢司馬相如所作《子虛賦》,偶然間被漢武帝讀到。漢武帝甚為贊賞,嘆曰:“朕獨不得與此人同時哉!”恰好他身旁有一個叫楊得意的狗監(jiān)是司馬相如的同鄉(xiāng),忙稟告漢武帝說:“臣邑人司馬相如自言為此賦。”[4]可見《子虛賦》當時也沒有署名。類似的情況在稍后的揚雄身上也發(fā)生過。據(jù)揚雄《答劉歆書》稱:“雄始能草文,先作《縣邸銘》、《王佴頌》、《階闥銘》及《成都城四隅銘》,蜀人有楊莊者,為郎,誦之于成帝。成帝好之,以為似相如,雄遂以此得見?!保?]《文選·甘泉賦》唐李周翰注:“揚雄家貧好學,每制作慕相如之文,嘗作《綿竹頌》。成帝時直宿郎楊莊誦此文,帝曰:‘此似相如之文。’莊曰:‘非也,此臣邑人揚子云?!奂凑僖姡轂辄S門侍郎。”[6]由此可見,揚雄作賦并未署名,故有成帝之疑。漢人詩賦也多有不署名的,宋人郭茂倩編纂的《樂府詩集》收錄了不少漢魏以來的古體詩,其中不少篇章就沒有署名,如《孔雀東南飛》、《江南》、《陌上?!?、《白頭吟》、《十五從軍行》等。除了單行的詩賦外,漢代結集著作也有不署名的,如《漢書·藝文志》著錄“《河間周制》十八篇,似河間獻王所述也”、“《五曹官制》五篇。漢制,似賈誼所條”。如果作者署名明確,班固也不必用推斷的口吻。漢代經(jīng)傳文獻因為由經(jīng)師所傳,學生所記,多人前后共同完成,故多不題著者。20世紀以來,我國出土了不少戰(zhàn)國至秦漢時期的各類寫本,其中尤以西漢初年的居多。就內容來看,《漢書·藝文志》所列六藝、諸子、詩賦、兵書、術數(shù)、方技都有分布,且在數(shù)量上形成了一定的規(guī)模,應該具有普遍性。但從其編例來看,“出土簡帛書籍不僅從未發(fā)現(xiàn)題寫撰人,而且像《孫子兵法》和《孫臏兵法》,簡文中只出現(xiàn)“孫子曰”,從未見到“孫武”、“孫臏”之名?!保?]
魏初作品不署名的風氣仍有保留,如王弼(字輔嗣)作《周易注》,署名也非作者自題,而是后代學者所加。唐陸德明《經(jīng)典釋文》在“周易王弼注”下《音義》云:“本亦作王輔嗣注,今文或無注字。師說,無者非。”可見,“王弼注”三字是唐代以前學者所補加,或稱其名,或稱其字,就出現(xiàn)了不一致的情況。徐幹著《中論》,雖然《隋書·經(jīng)籍志》著錄為“魏太子文學徐幹撰”,但該書原序曰:“予以荀卿子、孟柯懷亞圣之才,著一家之法,繼明圣人之業(yè),皆以姓名自書,猶至于今,厥字不傳。原因其故,皆由戰(zhàn)國之世,樂賢者寡,同時之人,不早記錄,豈況徐子《中論》之書不以姓名為目乎?恐歷久遠,名或不傳,故不量其才,喟然感嘆,先目其德,以發(fā)其姓名,述其雅好,不刊之行,屬之篇首,以為之序?!保?]可知,《中論》最初也是沒有署名的。有意思的是,寫這篇序文的人自己也未署名,引來后人好一番考證。
作為一種尚古風氣,中國古代早期著作不署名的現(xiàn)象并不是絕對的,只是有的署名形式與現(xiàn)今獨立的作者署名有很大差異。先秦許多著作,尤其是子書,書名就包含了作者信息。春秋戰(zhàn)國之際,思想界異?;钴S,諸子百家紛紛著述立說。為表明自己的身份立場與其他學派的區(qū)別,各家著作大多冠以“某子”、“某某子”為書名,作者名即書名,如《老子》、《管子》、《莊子》、《墨子》、《韓非子》、《孫卿子》等。這便是我國古代著作署名的起源——書名署名。
先秦諸子書雖題為“某子”,但并非由其本人獨著,而大多出自其門人弟子或賓客之手,由他們記錄、增益或收錄某一學派的若干著作,最后纂集成書的年代可能還要更晚。正如余嘉錫先生所言:“蓋古人著書,不自署姓名,惟師師相傳,知其學出于某氏,遂書以題之,其或時代過久,或學未名家,則傳者失其姓名矣。即其稱為某氏者,或出自其人手著,或門弟子始著竹帛,或后師有所附益,但能不失家法,即為某氏之學。”[9]如《孟子》一書是由孟軻及其弟子和再傳弟子合著的;《老子》也并不是李耳一人所著,因其體例與《論語》相似,極有可能是門人后學編纂而成,且全書重出語和韻語甚多,多有法家、兵家、縱橫家之言;《管子·小稱》篇記管仲死后之事,該部分內容必為后來門人弟子續(xù)撰。
先秦諸子之書不盡出于本人,因此有學者認為,諸子書題為“某子”的署名方式有欠公允,因為門人弟子的著作權被湮沒了。但若仔細分析起來,先秦諸子書的核心思想和知識體系確由學派領袖所開創(chuàng),弟子門人大多數(shù)只是做了記錄、整理和匯編工作,個別還做了引申和發(fā)揮的工作。他們自覺地以“某子”署名,不敢或不愿自署其名,一方面是出于對學派領袖的尊重和景仰,但從另一方面來看,他們的行動不正是自覺或不自覺地維護了學派創(chuàng)始人的著作權么?如果不是他們的這種著作權保護行為,恐怕今天我們仍在為考證中國古代各個學術流派的創(chuàng)始人而犯愁呢。而像其他一些沒有署名的先秦著作,如《儒家言》、《道家言》、《雜陰陽》、《法家言》、《雜家言》等,就為西漢劉向整理藏書帶來了不少麻煩,至今我們仍不知其作者為誰。先秦諸子書以學派領袖的姓氏為其署名,給一個知識學派打上鮮明的個人印記,預示了知識私有觀念的產(chǎn)生和著作權意識的萌芽。
漢代以后,書名與作者名逐漸剝離,卷端署名開始出現(xiàn)。余嘉錫云:“自《詩》分為四,《春秋》分為五,乃題姓氏于傳之上以為識別。其后一傳之中,又多別自名家,各為章句故訓,于是復題其姓氏。蓋其初由后人追題者,久而變?yōu)橹咦允鹨?。其初只稱氏者,久而并置姓名矣。今雖不能考其所自始,要是漢、晉以后之事?!保?0]所謂“章句故訓”,即對文獻的注釋。漢代經(jīng)注風行一時,注釋成了一種重要的著述方式。漢代經(jīng)注的作者題名,大致有這么幾種形式:一曰某氏學。如《后漢書·樊英傳》:“英著《易章句》,世名樊氏學?!保?1]二曰某氏章句。如《后漢書·牟長傳》:“著《尚書章句》,皆本之歐陽氏,俗號為牟氏章句?!保?2]三曰某君法。如《后漢書·杜撫傳》:“其所作《詩題約義通》,學者傳之,曰杜君法云?!保?3]從《漢書·藝文志》的著錄情況來看,著述方式出現(xiàn)了明顯分化,大致分為兩種類型:第一,著作類。主要有“著”、“作”等,強調的是作品的原創(chuàng)性,如《國語》二十一篇,注為“左丘明著?!薄都本汀芬黄?,注為“元帝時黃門令史游作?!钡诙?,編述類,強調在前人作品上加以編次整理。它又可分為:①編次類,有“分”、“條”等。如“《新國語》五十四篇,劉向分《國語》。”“《五曹官制》五篇。漢制,似賈誼所條?!雹谟浭鲱?,有“記”、“述”等,如“《記》百三十一篇。七十子后學者所記也?!薄啊独献痈凳辖?jīng)說》三十七篇。述老子學?!雹圩⑨岊?。有“故”,如“《魯故》二十五卷?!庇小罢f”,如“《魯說》二十八卷。”有“傳”,如“《齊后氏傳》三十九卷。”有“微”,如“《左氏微》二篇?!庇小罢戮洹?,如“《歐陽章句》三十一卷?!庇小罢f義”,如“《歐陽說義》二篇。”有“解故”,如“《大小夏侯解故》二十九篇?!逼鋵?,《漢書·藝文志》收錄的圖書里,還有第三種著述方式——抄纂?!墩撜Z》一書,就是孔子弟子根據(jù)記錄加以整理輯錄而成的。“論”本作“侖”,集合眾多簡冊加以排比輯錄之意,故《漢書·藝文志》說:“當時弟子各有所記,夫子既卒,門人相與輯而論纂,故謂之《論語》?!保?4]。其他如《儒家言》、《道家言》、《法家言》、《雜家言》、《百家》等書也屬抄纂之作[15]。
魏晉以后,卷端署名逐漸盛行,并漸成定例。但筆者限于條件,無法提供這一時期出土的原始文獻卷端署名的實例。不過,《隋書·經(jīng)籍志》(記錄了漢魏晉至隋代圖書的存佚情況)著錄了文獻作者情況,它從一個側面反映了這一時期圖書卷端署名的大致情形。以經(jīng)部《易》類文獻為例,共著錄圖書69種。題署“某某撰”者31種,如《周易音》一卷,署“東晉太子前率徐邈撰”;題署“某某注”者25種,如《周易》十卷,署“晉散騎常侍干寶注”;題署“某某章句”者3種,如《周易》十卷,署“漢魏郡太守京房章句”;題“某某傳”者1種,如《周易》二卷,署“魏文侯師卜子夏傳”。另有3種雖然沒有單獨署明作者,但在書名里有所反映,如“《周易楊氏集二王注》五卷”;只剩下6種沒有明確的作者署名。從署名形式來看,也比較規(guī)范,一般由朝代、職官、姓名加著述方式組成。晉代以后著作署名的盛行及逐漸規(guī)范,說明著作署名權問題已引起人們的普遍關注,作品與作者的歸屬關系在人們的意識中得到了強化。經(jīng)書著述方式也有了新的發(fā)展,出現(xiàn)了不少匯集前人注釋的“集解”、“集議”、“集注”、“集義”、“集傳”、“集說”等作品,這些在作者署名里也有所反映。據(jù)《隋書·經(jīng)籍志》著錄:《易》有南梁徐爰《周易集注系辭》二卷,《書》有南朝宋姜道盛《集解尚書》十一卷,《孝經(jīng)》有晉荀昶《集議孝經(jīng)》一卷,《論語》有晉崔豹《論語集義》八卷,等等。從其題名來看,既然標明為“集”,當然就是匯集了前代的各家注說,這實際上也是在書名中表明了對前人知識成果的尊重。
唐代雕版印刷術發(fā)明以后,圖書的出版?zhèn)鞑プ兊酶鼮楸憬荩髡呤鹈问揭灿辛诵碌淖兓?。從《舊唐書·經(jīng)籍志》及《新唐書·藝文志》的著錄來看,這一時期作者署名出現(xiàn)了簡約化傾向:一是直署姓名,多不署朝代、籍貫、職官、字號等;二是著述方式的劃分也相對簡單規(guī)范,“撰”成為這一時期最為普遍的著述方式。這一方面說明原創(chuàng)作品有了大幅增長,同時也說明著作概念的外延相對漢代明顯擴大。筆者以《舊唐書·經(jīng)籍志》為對象,將唐代作者署名方式(與著述方式連署)歸納為以下幾種形式:
第一,撰著。又分為:①撰。如經(jīng)部《周易大義》二十卷,“梁武帝撰”;史部《東觀漢記》一百二十七卷,“劉珍撰”;子部《抱樸子內篇》二十卷,“葛洪撰”?!杜f唐書·經(jīng)籍志》及《新唐書·藝文志》的集部圖書多不另署作者姓名,因為其書名通常包含有作者信息,如“《蘇彥集》十卷”。②作。如《史記》一百三十卷,“司馬遷作”。
第二,注釋。它包括:①注。如《周易義疏》二十卷,“宋明帝注”。②傳,如《周易》二卷,“卜商傳”。③章句。如《周易》十卷,“孟喜章句”。④集注,如《集注毛詩》二十四卷,“崔靈恩集注”。⑤集解。如《春秋谷梁傳》十一卷,“張靖集解”。
第三,評論。這種著述方式通常記錄當事人的對話或辯論,以問答的形式提供給讀者,如《周易論》二卷,“暨長成難,暨仲容答”;《春秋公羊答問》五卷,“荀爽問,徐欽答”。
第四,兩種著述方式分署。①某撰,某注。如《喪服要紀》十卷,“賀循撰,庾蔚之注”。②某撰,某駁。如《五經(jīng)異義》十卷,“許慎撰,鄭玄駁”。③某序,某注。如《禮記寧朔新書》二十卷,“司馬伷序,王懋約注”。④某錄,某注。如《管弦記》十二卷,“留進錄,凌秀注”。⑤某演,某注。如《謚法》三卷,“荀顗演,劉熙注”。⑥某傳,某述,如《春秋公羊傳》五卷,“公羊高傳,嚴彭祖述”。⑦某注,某贊。如《論語》十卷,“鄭玄注,虞喜贊”。
第五,多種著述方式分署。如《何氏春秋漢議》十一卷,“何休撰,鄭玄駁,糜信注”;《尚書釋文》四卷,“鄭玄注,王粲問,田瓊、韓益正”。
入宋以后,隨著大范圍地普及應用雕版印刷術,圖書的制作效率和傳播范圍得到空前提高和擴大,作者署名及著述方式也變得更為復雜,中國古代圖書的卷端署名逐漸發(fā)展出多種形式。筆者結合所見的歷代古書的卷端,試舉其要如下:
第一,單署某某著(撰)。有題籍貫、姓名、字號者,如元延祐七年(1320年)葉辰南阜書堂刻本《東坡樂府》卷端題:“眉山蘇軾子瞻。”有題朝代、籍貫、姓名者,如明萬歷商浚半埜堂刻本《桯史》卷端題:“宋相臺岳珂?!庇屑?、姓名、字號、著述方式連署的,這種署名方式比較常見。如明萬歷癸巳(1593年)刻本《呻吟語》卷端題:“寧陵呂坤叔簡父著?!鼻迩《∥矗?787年)刻本《天花精言》卷端題:“洛陽袁句大宣甫著?!币灿屑?、字號、姓名、著述方式連署的,如清康熙三十三年(1694年)竹林堂刻本《玉茗堂全集》卷端題:“臨川義仍湯顯祖著?!?/p>
第二,署某某著(撰),某某校(訂)。如明萬歷馬元調魚樂軒刻本《元氏長慶集》,卷端題:“唐河南元稹微之著;明松江馬元調巽甫校?!泵髅珪x汲古閣刻本《圖畫聞見志》卷端署:“宋郭若虛撰;明毛晉訂。”即便是校對責任人,古人的署名也分得十分清楚。如宋刻本《張先生校正楊寶學易傳》二十卷,該書前三卷卷端第一行均署:“張先生校正楊寶學易傳上經(jīng)第╳”;第二行下題:“廬陵楊萬里廷秀”;第三行下題:“門人張敬之顯父校正”。但從第四卷起,只題“廬陵楊萬里廷秀”[16],第四卷以后張敬之沒有校對,即不署名。
第三,署某某著(撰),某某注(傳、正義、音義、箋注等)。如明嘉靖間南京國子監(jiān)刻本《前漢書》卷端題:“漢蘭臺令史班固撰;唐正議大夫行秘書少監(jiān)瑯邪縣開國子顏師古注?!鼻迩」镉希?753年)槐蔭草堂刻本《水經(jīng)》卷端題:“漢桑欽撰;后魏酈道元注?!碑斪吆妥⒄邽橥蝗藭r,也可合署為“撰注”,如清乾隆二十一年(1756年)刻本《綠蘿山莊文集》卷端題:“會稽胡浚(小字:字希張)撰注?!?/p>
第四,署某某著(撰),某某編(纂、輯、選、集等)。如明萬歷三十九年(1611年)吳邦彥刻本《存心堂遺集》,卷端署:“元處士淵穎先生吳萊著;明學士門人宋濂編,后學晉陵莊起元重編。”明天啟己丑(1625年)刻本《兩漢奇抄》,卷端署:“漢太史令班固著;明史官陳仁钖、督學使鍾惺纂定?!鼻迩⌒了龋?761年)承學堂刻本《梅氏叢書輯要》卷端題:“宣城梅文鼎定九甫著;弟文鼏爾素學孫瑴成重校輯?!泵鞒绲濋g刻本《元次山集選》卷端題:“唐元結著;明陳應元選?!?/p>
第五,署某某著(撰),某某評(閱、批評、評點、批點等)。如明張溥刻本《蔡中郎集》卷端題:“漢陳留蔡邕著;明太倉張溥評。”明末刻本《庾開府集》卷端題:“周新野庾信著;明太倉張溥閱?!泵鞒绲澕核龋?629年)刻本《宋文文山先生全集》卷端題:“宋廬陵文天祥文山父著;明武林后學鐘越巽度父評閱,兄鐘天均小天父、鐘天墀云桓父參閱。”清乾隆間刻本《半舫齋古文》,卷端題:“高沙夏之蓉醴谷氏著;秣陵戴祖啟敬咸批點。”
以上五種情況是在書名沒有揭示作者信息的情況下普遍采用的作者署名形式。但如果書名已包含作者信息,或作品本身是含有多個作者的總集,則卷端通常不再署原作者姓名,而是單署二次創(chuàng)作的作者及其編、校、注、評等著述方式。這就是以下第六至第九種情況:
第六,單署某某編(纂、輯、選、集等)。如明刻本《蘇文忠公外紀》卷端題:“瑯琊王世貞編。”明嘉靖七年(1528年)晉藩養(yǎng)德書院刻本《唐文粹》卷端題:“吳興姚鉉纂?!泵魅f歷丁未(1607年)楊爾曾夷白堂刻本《圖繪宗彝》卷端題:“武林楊爾曾字圣魯輯?!泵魅f歷間刻本《新刻三蘇論策選粹》卷端題:“海岱李時漸伯鴻甫選。”南宋紹定三年(1230年)俞宅書塾刻本《乖崖張公語錄》卷端題:“門生朝奉郎尚書虞部員外郎致仕李畋集?!?/p>
第七,單署某某校(訂)。如明萬歷十二年(1584年)慎懋官刻本《新鋟抱樸子》卷端題:“吳興郡山人慎懋官校?!鼻迳械绿每瘫尽兜は壬姆ā?,卷端題:“明新安吳中珩校?!?/p>
第八,單署某某注(傳、集傳、正義、音義、箋注等)。如南宋刻本《詩集傳》卷端題:“朱熹集傳。”明萬歷壬午(1582年)趙用賢刻本《管子》卷端題:“唐司空房玄齡注?!鼻蹇滴跞辏?694年)補刻本《徐孝穆全集》卷端題:“吳江吳兆賓顯令箋注?!币灿袀骱捅玖x分開題署者,如明正統(tǒng)十二年(1447年)司禮監(jiān)刻本《周易傳義》,卷端題:“程頤傳;朱熹本義?!彼慰瘫局杏芯矶酥活}某氏者,如南宋嘉定六年(1213年)淮東刻本《注東坡先生詩》卷端署名:“吳興施氏,吳郡顧氏?!边@里實際上省略了“注”。注者即施元之(字德初)、顧禧(字景藩)兩位學者。
第九,單署某某評(閱、批評、評點、批點等)。如明萬歷七年(1579年)刻本《宋大家王文公文鈔》卷端題:“歸安鹿門茅坤批評?!泵魈靻㈤g刻本《文子》卷端題:“句余孫鑛文融評;武林梁杰廷玉閱。”明萬歷間刻本《集千家注批點補遺杜工部詩集》卷端題:“須溪劉會孟評點。”會孟,是劉辰翁的字,此是籍貫和字號連署。
第十,撰著以外,將其他兩種著述方式分開題署。例如,有評、校分署的,如清乾隆仿范軒刻本《昭明文選集成》卷端題:“古榕方廷珪伯海評點;男輝祖叔景???。”有編、校分署的,如明萬歷刻本《有像列仙全傳》卷端題:“吳郡王世貞輯次;新都汪云鵬校梓?!?/p>
第十一,撰著以外,將其他兩種著述方式合并題署。例如,有注、評合署的,如明萬歷周宗孔刻本《詩經(jīng)品節(jié)》卷端題:“東粵復所楊起元注評。”有評、編合署的,如明天啟六年(1626年)沈飛仲刻本《太平廣記》卷端題:“古吳馮夢龍評纂?!庇芯帯⑿:鲜鸬?,如明萬歷十一年(1583年)刻本《漢魏詩乘》卷端題:“宣城梅鼎祚禹金編校。”
第十二,撰著以外,將三種以上著述方式分列署名。例如,有分署評,注、校者,如清康雍間刻本《金匱要略方論本義》卷端題:“何炫,冀棟評定;魏荔彤釋義;男士敏士說????!币灿袑⒕?、校、評、注等多種著述方式混合題署的,如明萬歷二十四年(1596年)汪啟文刻本《新鐫焦太史匯選中原文獻》其卷端題:“修撰漪園焦竑選;少傅穎陽許國校;編修石蕢陶望齡評;修撰蘭嵎朱之蕃注;新安庠生汪宗淳啟文父、汪元湛若水父、許繼登爾先父、汪宗伋予淑父閱梓?!?/p>
需要指出的是,除了以上種種卷端署名形式外,書名仍是一種不可忽視的作者署名方式。有的著作書名已揭示了作者信息,同時又沒有編、校、注、評等其他二次著述方式,此種情況下卷端往往只署書名卷次,而不署任何作者姓名和著述方式。例如,明嘉靖壬辰(1532年)張大輪刻本《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端只署書名卷次,不署朱熹名;清康熙活字本《陳同甫集》,其卷端也只署書名卷次,不署陳亮名。
綜上所述,中國古代圖書作者署名的起源與發(fā)展經(jīng)歷了一個漫長的過程:從最初的不署名,到書名兼署作者信息,再到后來單獨的卷端署名;從單一的著述方式的題署,到多種著述方式的分列題署,再到后來的各種著述方式的組合題署;從單一的作者姓名的題署,到姓名與朝代、籍貫、官職、字號、著述方式等其他項目的連署,中國古代圖書作者署名歷經(jīng)了從無到有、從簡陋到詳細的規(guī)范化發(fā)展道路。無論是作者自署,還是刻書者他署,以上這些變化,無不反映了中國古代著作人在其作品及其復制件中的標記意識的初步覺醒,反映了刻書者對作者精神名譽權利的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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