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 佳
(長治學院,長治046011)
眾所周知,意義理論是語言哲學的核心問題。在闡釋意義生成與理解的嘗試方面,路德維?!ぞS特根斯坦(Ludwig Wittgenstein,以下簡稱維特根斯坦)的意義觀在整個語言哲學領域占有獨特地位。具體講,學界普遍將維特根斯坦的學術生涯劃分為前、后兩個時期,并認為他在這兩個時期內(nèi)分別提出兩種不同的意義觀——“圖像論”(picture theory)和“游戲論”(language-game theory)。學者們將目光投向這兩種意義理論的單一性研究及其對比研究。所謂對比研究,就是強調(diào)前、后期意義理論的對立性、異質(zhì)性。調(diào)查發(fā)現(xiàn),僅有少數(shù)學者把維特根斯坦從1927年到1935年間的思想看成其整個思想發(fā)展的一個獨立時期,即所謂“轉型期”、“過渡期”或“現(xiàn)象學時期”。本文將這些說法統(tǒng)一為維特根斯坦思想發(fā)展的“中期”。因此,作為維特根斯坦這一時期的意義觀“意義證實論”(verification theory of meaning)往往被研究者忽視。在為數(shù)不多的涉及中期維特根斯坦思想的著作和論文中,學者僅僅提及這一理論。張學廣初步歸納維特根斯坦的中期思想,討論他的“證實原則”(張學廣2003:51)。但是,他沒有進一步研究維特根斯坦的意義證實論。維也納學派借鑒維特根斯坦證實思想的目的在于邏輯實證主義自身發(fā)展的需要,因而相關著作并沒有全面闡釋與分析維特根斯坦的證實思想,尤其是他的意義證實論(艾耶爾1989:226)。然而,考察中期維特根斯坦思想,尤其是研究他的意義理論,無疑是揭示其思想轉型“真相”的關鍵所在。須知,考察維特根斯坦思想的連貫性和整體性,有助于揭示語言哲學發(fā)展的內(nèi)在規(guī)律,推動我國語言哲學發(fā)展。徐英瑾嘗試從考察現(xiàn)象學出發(fā),彌合維特根斯坦前后期思想的斷裂(徐英瑾2005),但是他的著眼點是現(xiàn)象學而不是語言哲學。綜觀學界,目前還沒有學者從“分析哲學和語言哲學的核心內(nèi)容”(艾耶爾 2006:38)——意義理論出發(fā),研究維特根斯坦前后期思想的連貫性和兩個時期思想形成的整體性。于是,維特根斯坦意義理論的連貫性和整體性應該成為語言哲學的研究對象。
中期維特根斯坦的證實思想產(chǎn)生于他對數(shù)學證明的研究。將這一思想運用于意義理論,其初衷是檢驗“圖像論”意義觀?!皥D像論”意義觀認為,對命題形式和命題內(nèi)容的要求,即邏輯句法要求與經(jīng)驗事實要求共同構成判定命題有無意義的標準。正是依據(jù)這兩條標準,命題意義的證實具有兩種方法:邏輯證實與經(jīng)驗證實①;也正是這兩種證實使得意義證實論作為維特根斯坦意義觀發(fā)展的中間環(huán)節(jié),兼?zhèn)淦淝昂笃谒枷氲碾p重內(nèi)核。鑒于維特根斯坦證實思想體現(xiàn)在文本中的細膩繁雜,筆者對意義證實論的歸納與梳理主要從證實方法、證實困難和證實反思3方面展開;限于篇幅,本文研究邏輯證實。
調(diào)查發(fā)現(xiàn),中期維特根斯坦通過證實檢驗“圖像論”意義觀的主觀原因來自學界對他前期思想的廣泛批評;而客觀原因就在于,“圖像論”澄清命題意義的訴求本身“就包含著一種證實的要求”(張學廣2003:365)。“圖像論”意義觀要求有意義的命題首先在形式上符合邏輯句法,這也是邏輯實證主義者所強調(diào)的命題的“邏輯可能性”(Wittgenstein 2003:85)。邏輯證實就是從邏輯上驗證命題是否具有表達意義的可能。其構造符合句法規(guī)則的句子首先具有邏輯意義,同時具備經(jīng)驗證實的前提?!耙粋€命題的意義就是證實它的方法?!?Wittgenstein 1979:227)“命題所能說的不外就是由證實的方法所確定的東西?!?維特根斯坦2003a:198)維特根斯坦與維也納學派在證實原則上的重要區(qū)別就在于前者對證實方法的強調(diào)。判斷命題有無意義的標準是“證實的可能性”,“這種證實的可能性需要句法來解釋”(Wittgenstein 2003:119),即需要由命題的邏輯分析呈現(xiàn)。邏輯證實的方法就是對命題的邏輯分析,它回答“怎樣通過邏輯分析得出命題的意義?”維特根斯坦的論述如下:
“命題具有意義,語詞具有意指”(維特根斯坦2003a:191),人們通過規(guī)定語詞意指使有意義的命題得以產(chǎn)生。有意義的命題必然按照規(guī)則建立,命題中的符號(語詞)就是“由規(guī)則所引導的應用記號”(維特根斯坦2003a:200)。記號是感官在符號上覺察的東西。一個記號的使用規(guī)則就是它的含義,“賦予一個記號以含義,意味著提出一個使用它的規(guī)則”(Wittgenstein 2003:119)。賦予記號含義的主要方式是下定義,這也是前期維特根斯坦為邏輯語言制定的邏輯規(guī)則。邏輯證實圍繞對記號的“定義”展開。
“定義借助其他的記號來解釋一個記號的含義,一個記號就是這樣指向另一個記號,另一個記號又指向其他記號,等等,記號就是這樣排列起來的。一個記號指明了它通往所有用以定義它的記號的道路。如果我們按照定義用其他的記號來代替這些記號,用另外一些記號來代替這些記號的記號,如此進行下去,從而分解一個陳述中的這些記號,那么,證實的道路就逐步清晰了。定義就是做路標。它知道通往證實的道路?!?維特根斯坦2003a:202)事實上,命題本身就包含用以構成命題的那些記號的定義,“這些定義在證實中引導我們”(維特根斯坦2003a:202)。因此,命題本身包含證實它的方法;對命題的邏輯分析就是沿著定義的路標摸清證實的道路。一旦這條道路上的某個記號沒有所指對象,并且它也不能通過定義還原為其他記號,那么“通往證實的道路就堵塞了”(維特根斯坦2003a:208)。
然而,“證實的道路不能走向無限。有意義的命題已經(jīng)通過整個定義的鏈條說到了現(xiàn)實”(維特根斯坦2003a:202)。為得出命題的意義,我們必須借助一串連續(xù)的定義來轉換命題,直到最后轉換出的記號是不能再被定義的記號,它們的意義只能被直接給出。換言之,“證實已被推至最后的點,人們不能越過此點而繼續(xù)推進”(維特根斯坦2003a:203)。這個“最后的點”就是維特根斯坦前期哲學的核心概念“基本命題”(elementary proposition)。這樣,一個命題最終被轉化為若干基本命題;基本命題直接與現(xiàn)實相關,它們先驗地給予所有命題意義?!罢Z言用基本命題指涉現(xiàn)實”(維特根斯坦2003a:204)。
至此,邏輯分析引領我們抵達證實道路的終點,即“知識與實在之間的不可動搖的接觸點”(陳嘉映2003:150),它是證實的最終保障。與“圖像論”不同,這一終點不再是無法經(jīng)驗的邏輯終點,而是可以直接觀察到的現(xiàn)象和經(jīng)驗。
邏輯分析得出命題的意義。然而,“邏輯分析不是一開始就賦予命題以意義的”(維特根斯坦2003a:203)。邏輯證實的前提是句子可分析、可證實,句子構造符合句法規(guī)則是這一前提的判斷標準。問題是:在證實之前,我們怎樣根據(jù)句法規(guī)則判斷句子有意義?為解決這一問題,維特根斯坦轉換視角,重新闡釋“句法(句法規(guī)則)”②。
維特根斯坦注意到,有意義的句子必然能夠被理解;可理解的命題就是可證實的命題;這樣,證實就成為理解命題意義的重要途徑?!盀榱死斫庖粋€命題,將追問它的意義轉化為追問它的證實方法,總是非常有用的方式?!?Wittgenstein 2003:119)可見,維特根斯坦此時轉變視角:從“人”出發(fā),開始對人的世界(內(nèi)在世界)中“理解”等問題的思考——這標志著他在意義理論上乃至整個哲學思想上的轉折性飛躍。為深入研究“理解”與“句法”的關系,維特根斯坦提出“體系”(system)(或“系統(tǒng)”或“形式”)概念。這一概念的提出標志著他的意義觀開始從邏輯原子主義向整體主義③過渡;并且,后者預示著維特根斯坦本體論語言觀的形成。維特根斯坦認為,全部語言及語言的全部規(guī)則都在“體系”中。對某一命題而言,定義這一命題中所有記號的規(guī)則群同樣形成“體系”。命題的意義由構成句法的“規(guī)則體系”決定。
第一,維特根斯坦認為,每個命題P都處于體系中。然而,體系到底是怎樣的體系?它包含多少規(guī)則、怎樣的規(guī)則?規(guī)則能否被呈現(xiàn)?——“人們不能說P屬于體系S;人們不能問,P屬于哪個體系;人們不能去尋求P的體系。理解P,這意味著理解它的體系”(維特根斯坦2003b:170)。維特根斯坦認為,P的體系不能被言說,它只能被P顯示,并由此被人理解。“體系”如同“邏輯形式”,它作為語言本身的性質(zhì)被維特根斯坦引入“不可說”④之域。維特根斯坦強調(diào),“人們不可能去追問使每個問題終究得以成立的那個初始的東西。不能去追問使系統(tǒng)得以建立的東西。這類東西肯定存在,這是明白無誤的”(維特根斯坦2003b:194)。
第二,無論是語言整體還是個別命題,它們所處的體系都是完全的規(guī)則群。語言體系中完全的規(guī)則保障所有命題都在相應的確定體系中被理解并產(chǎn)生唯一的意義?!盀榱藰嫿ㄒ?guī)則由之產(chǎn)生系統(tǒng)?!?維特根斯坦 2003b:216)體系為構建規(guī)則產(chǎn)生,只有體系——規(guī)則群才能確定意義,P要根據(jù)其確定的體系才可證實。并且,“在不知道一個命題是否有意義、它是否是一個命題之前,我不會去使用這個命題”(維特根斯坦2003b:204)。P的可證實是我們使用它的前提。因此,體系或者形式中的規(guī)則一定要完全。維特根斯坦進一步說明這一點:“不可能發(fā)現(xiàn)適用于我們所熟悉的形式的新規(guī)則。如果它是新規(guī)則,那它就不是舊形式。如果我們真想用一個概念進行工作,規(guī)則的構造就必須是完全的?!诰浞ㄖ胁豢赡苓M行發(fā)現(xiàn)——因為只有規(guī)則群才確定我們符號的意義,而且規(guī)則的每一次改變(例如補充)都意味著意義的一種改變”(維特根斯坦2003b:172)。由此,“僅僅說P是可證實的,這是不夠的,而是必須說:可以根據(jù)一個確定的體系加以證明……如果P看起來是從一個體系轉入了另一個體系,那么事實上P已經(jīng)改變了這個體系的意義”(維特根斯坦2003b:170)。
第三,句法由語言體系中約束命題的規(guī)則總體組成?!熬浞ㄗ鳛橐?guī)則的總體說明一個符號在什么樣的關系中有意義。它并不描述什么,而是限制可描述的東西”(維特根斯坦2003a:174);“無意義的語詞的組合的圖像通過句法被排除。所以,在記號的本質(zhì)與事物的本質(zhì)還不適合的地方,在記號的組合多于可能的實際情況的地方,句法將是必須的。語言的這種巨大的雜多性必須通過人工規(guī)則加以限制,而這些規(guī)則就是語言的句法”(維特根斯坦2003a:194)。句法約束語言,同時造就有意義的語句,人對語言的理解以句法知識為前提。維特根斯坦提出,“哲學就是對語言句法的解釋,它提供對命題的理解”(維特根斯坦2003a:175)。
綜上所述,維特根斯坦以語言的系統(tǒng)性為預設前提,分別闡釋句法規(guī)則的先驗性、完整性和約束性;與此同時,尤為重要的是,他將“意義”的判定與人的理解相聯(lián)系,強調(diào)句法對人們理解語言,進而使用語言的重要性。主觀因素的引入直接導致證實思想的“主觀化”;進而以邏輯證實為基礎,經(jīng)驗證實對語言與實在的“觀念化處理”(李洪儒2011:19)直接導致證實方法的多樣化。
此外,我們?yōu)楹文軌蜃C實某個命題?維特根斯坦進行猜想:語言能夠被證實的前提是它本身具有一種“可證實性”(verifiability)。然而,這種可證實性是否存在,如何證實它的存在?“可證實性的證明是什么?”(維特根斯坦2003b:169)如同“邏輯性”、“系統(tǒng)性”,“可證實性”作為語言本身的性質(zhì)同樣被維特根斯坦視為“不可說”,對它的證明也是“一種完全不同于證明命題的證明”(維特根斯坦2003b:169)?!八^的對可證明性的證明是一種歸納法,對歸納法的認識就是一種對新體系的認識?!?維特根斯坦2003b:179)“可證實性”作為事物的一種性質(zhì),它要通過對被證實事物的歸納得出。要證實“可證實性”須對“歸納”有所言說,而歸納法(經(jīng)維特根斯坦論證)同樣“不可說”。由此,命題的證實預設語言具有“系統(tǒng)性”、“可證實性”等性質(zhì),然而這些性質(zhì)本身卻是“不可說”——不可證實的。這似乎就暴露出邏輯證實的語言觀基礎“語言工具論”“局限于具體語言分析和瞎子摸象的語言研究弊端”(李洪儒2011:3)。
在維特根斯坦的研究中,與真理探尋同步展開的始終是價值性反思。這大概是由于維特根斯坦兼?zhèn)鋬煞N“氣質(zhì)”:“一種是追求邏輯清晰的科學主義氣質(zhì),另一種是追求神秘性的人文主義關懷”(龔雅琴 2008:17)。這種“關懷”同樣體現(xiàn)在邏輯證實中:“命題是用來作什么的?命題只是被縮短的解釋(abbreviated explanation)。命題只有在語言中才是命題”(Wittgenstein 2003:119)。中期維特根斯坦更加關注語言本身。如果說前期維特根斯坦“仍有一只腳留在指稱論的陣營”(賴爾1992:608),那么此時他的這只腳已邁出指稱論。邏輯證實中,雖然意義的源頭依然在基本命題所指涉的事實世界,但是整體主義視域中的命題意義已不再由語言和世界的映射關系生成,而是“完全變成語言內(nèi)由邏輯完成的事情”(張學廣2003:138)。這樣,雖然在研究目的和研究方法上,邏輯證實沿襲“圖像論”,但是在對命題意義的理解與闡釋中,證實論已與“圖像論”意義觀的內(nèi)核——指稱論全然不同;由此,“我們應當承認,證實論的意義理論比起徹底的實在論的意義理論是一個更有可能打贏的賭注”(Dummett 1976:137)。可見,證實思想已超越“圖像論”所隱含的工具論語言觀,而將語言視為特殊“在者/是者”進行獨立研究——語言本體觀此時已經(jīng)蘊含在維特根斯坦的學術思想中。在此基礎上,后期維特根斯坦把語言是“在者/是者”作為建構自己語言哲學理論的預設。這在某種程度上明晰了語言哲學的發(fā)展路徑,即分析性的形式化研究必將納入形而上的本體討論。因此,“要研究人及人的世界,就須要把分析性語言哲學對語言現(xiàn)象的分析納入本體論語言哲學之中,在有機整合的基礎上建構和發(fā)展語言哲學”(李洪儒2011:3)。
反思邏輯分析,維特根斯坦認識到,“邏輯分析是對我們已有的東西的分析,而不是對我們沒有的東西的分析。因此它是對現(xiàn)有的命題的分析。如果人類一直在說話而沒有哪怕是說過一個真正的命題,這就奇怪了”(Wittgenstein 1975:52);“如果我們已經(jīng)對一個命題作出了完全的分析,那么在分析的最后,我們一定會有這樣一種感覺:我們一直通過表達這一命題,確實說的就是這個意思”(維特根斯坦2003a:202)。并且,“邏輯分析沒有必要為了達到完全清楚而對我的命題的現(xiàn)有含義增添任何內(nèi)容”(維特根斯坦2003b:172)。邏輯分析不會賦予命題意義,它基于命題本身具有的意義進行,就是這種意義規(guī)定并引導邏輯分析。并且,人們無須通過邏輯分析使語言“達到完全清楚”就能夠理解它的意義。然而,邏輯分析絕非徒勞,形式分析必然是目的探尋的手段及途徑。由此,邏輯分析縱然得不出“新東西”,卻還是讓維特根斯坦注意到“新變化”:“看起來不清晰的東西,經(jīng)邏輯分析后其原有內(nèi)容仍然絲毫沒變,只是它的語法變得清晰了”(維特根斯坦2003b:178)。從語言觀來看,當語言作為表征實在的工具,它的“工具”性質(zhì)——邏輯性必然成為邏輯分析的依據(jù);然而,當語言作為能夠獨立運作的有機整體,即特殊“在者/是者”,分析過程已無須規(guī)定其依據(jù),因為這一過程就是語言本身的運作機制,即語言本身的使用,由此產(chǎn)生語言的用法。從分析過程來看,邏輯證實的過程即分解命題記號的過程,記號由它的使用規(guī)則定義——證實過程要求始終關注記號的用法;對命題的分析貫穿著對語言用法的思考。據(jù)此,邏輯分析的前提和依據(jù)是命題的句法,而分析過程一直向我們呈現(xiàn)的則是語言的用法——語法。“語法”與“句法”顯然不同:邏輯證實中,作為分析性語言哲學形式化研究的產(chǎn)物,“句法”依舊是“一種邏輯形式,一種可能性的框架”(張學廣2003:150),它構成“形式語法”(文炳 陳嘉映2010:18)的哲學基礎;而“語法(哲學語法)”涵義更為廣闊,它預示著對它的研究要在更為廣闊的日常語言中進行。并且,“語法”正是日常語言的核心價值及靈魂所在——“它把語言與意義,語言與應用,語言與人的活動、生活緊密聯(lián)系起來”(文炳 陳嘉映2010:16)。這著實讓維特根斯坦釋然,“實際上,我們已經(jīng)擁有了一切,也就是說,在眼下,我們不需要期待什么。我們就是在我們的日常語言的語法范圍內(nèi)活動,這一語法已經(jīng)是現(xiàn)成的。因而我們已經(jīng)擁有了一切,不必期待未來”。反思之前的研究,維特根斯坦一語中的:“只要我們執(zhí)著于命題的外在的語言形態(tài),我們就只會是混沌不清的”(維特根斯坦2003a:202)。這樣,清晰的“語法”代替“句法”,成為維特根斯坦意義理論中的另一核心概念——邏輯證實由此成為經(jīng)驗證實的前奏。
本文初探邏輯證實得出,中期維特根斯坦意義證實論的早期研究依然建立在邏輯語言基礎上,以邏輯語言為背景的外顯意義理論追求命題構造與事實構造相一致的可確定性。從而,邏輯證實中,意義通過對命題邏輯,即語言形式的證實得到確定。可以說,這就是根據(jù)“圖像論”意義觀的意義判定標準對命題意義的檢驗,即維特根斯坦前期思想的后續(xù)研究。由此,在研究方法上,邏輯證實沿襲“圖像論”對語言結構的靜態(tài)、顯性考察;在研究目的上,邏輯證實對意義的追問依舊出于探求科學真理。維特根斯坦在這段時期甚至認為,“真理標準與意義標準是同一的,它們都在于證實原則”(舒煒光 1982:180)??梢?,邏輯證實對意義的解讀依然停留在“圖像論”所描摹的事實世界。
如果說前期維特根斯坦的“圖像論”是對邏輯語言及其意義的建構,那么中期維特根斯坦的邏輯證實則通過相應解構過程將意義的源頭還原至事實世界,這是中期維特根斯坦對前期思想的繼承。然而,須要注意的是,證實思想以語言為考察主體的必然要求促成了維特根斯坦語言本體思想的潛出。由此,邏輯證實對語言的實證性考察在繼承前期思想的同時將意義交付語言本身。進而,語言作為本體,它的功能及運作機制——“語法”在證實中消解了由所謂證實前提和依據(jù)——“句法”衍生出的一系列證實困難,并最終代替句法。語法的完善性并非也無法由邏輯語言建構得來,而是由日常語言逐漸生成。從而,完善的語法成為考察意義的依據(jù)所在,日常語言成為意義的可靠家園。這充分表明:哲學在轉向“語言”的同時彰顯了其“人學”的內(nèi)在屬性;“鮮活”的日常語言是語言本體的應有之義,它“證實”了人的存在,并且構成了“人的世界”。中期維特根斯坦將“人”引入證實困難的探索及證實的價值性反思中,這在超越與發(fā)展其前期思想的同時進一步向我們昭示,“語言只與人的世界有關……它不僅僅是人的交際工具,更是人的符號性存在”(李洪儒2011:4)。
注釋
①石里克等邏輯實證主義者將命題證實的可能性區(qū)分為“邏輯可能性”(logical possibility)與“經(jīng)驗可能性”(experiential possibility)。前者指把語言的邏輯語法規(guī)則應用到句子上去。在給語詞下定義時創(chuàng)造的規(guī)則并不是我們能夠“發(fā)現(xiàn)”的自然事實,而是下定義的行動制定的法規(guī),它是語言邏輯的產(chǎn)物。后者指同自然規(guī)律不矛盾。只要是我們在同自然規(guī)律相容的基礎上作出的經(jīng)驗判斷,就是一種“經(jīng)驗可能性”。它是對命題語義內(nèi)容的要求。經(jīng)初步考察,雖然維特根斯坦并未在著作中明確認同這一區(qū)分,但是其證實思想確實包含對命題“邏輯”與“經(jīng)驗”的雙重檢驗。本文將這兩種性質(zhì)的證實分別稱為“邏輯證實”與“經(jīng)驗證實”。
②在維特根斯坦的前期哲學中,“邏輯句法”、“句法規(guī)則”與“句法”含義大致相同;它們具體指“那些能告訴我們一個詞只有在哪些連綴組合上才具有意義從而能排除無意義結構的規(guī)則?!薄浴毒S特根斯坦全集》第一卷,第267頁。
③“語言的意義理論基本上可以區(qū)分為兩種類型:原子主義的意義理論和整體主義的意義理論。前者指的是談論詞或短語的意義的各種理論,后者指的是至少在一個語句的語境中談論詞的意義,或者至少以句子作為談論語言意義的單位的各種理論?!薄浴毒S特根斯坦與理解問題》,第132頁。
④維特根斯坦在《邏輯哲學論》中指出:凡是可以說的東西都可以說得清楚;對于不能談論的東西必須保持沉默。這是前期維特根斯坦為完成“哲學的根本任務”——為思想的表達“劃界”而提出的“不可說”思想。學界普遍認為,維特根斯坦視為“不可說”的東西主要有兩類事物:語言的本質(zhì)以及對世界整體的論斷。前者以語言的邏輯形式為代表;后者以倫理學、美學命題為代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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