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曉蕓
現在,社會力量通過互聯網對政府官員進行監(jiān)督和質疑已基本形成常態(tài),這是中國社會不可逆轉的進步。那么,對于公民偶像、知識分子的質疑,應當得到怎樣的反饋呢?知識分子以及傳統(tǒng)媒體人,能否秉持不偏不倚的公正之心,做個同情同理的觀察者呢?從目前的輿論風暴來看,學會“罵政府”并不代表學會應對公民社會作為一種社會力的反制,監(jiān)督者也還沒有準備好成為被監(jiān)督對象,一部分知識分子及傳統(tǒng)媒體人恐怕需要正視這樣一個現實:撇開體制的天花板,當我們在廣闊的公民社會自行博弈時,被政府和自己以外的第三方窺視,那是必要的歷練。公民作為社群而存在,道德自律與他律是多元共同體得以自洽相容的價值基礎,否認這一價值基礎,指望超越道德約束的綁架站隊來凝聚起反抗的力量,終將緣木求魚,在推動社會進步的過程中互相羈絆、跌倒不起。
一個月前,微博上質疑韓寒,是一件極為“冒犯”的事情。而今隨著事情的推進和說理的深入,謾罵的聲音漸漸少了,理性討論的聲音多了。即便如此,這小小的紛擾還是令不少知識分子和媒體人大呼受不了。與其說來自民間社會的質疑之聲冒犯了“韓寒”和他的“粉絲”,不如說來自公民社會的挑戰(zhàn)冒犯了知識分子和傳統(tǒng)媒體的優(yōu)越感。自媒體的發(fā)達,微博工具的廣泛運用,極大改變了整個社會的話語權力格局。這一回,與知識分子爭奪話語權的,不再是公權力和黑壓壓的天花板,而是籠罩在知識分子自己身上的“脆弱之幕”。
有的知識分子怕陣營“分裂”,怕“亂”,說到底還是書齋式的浪漫主義和對威權的渴望,他們看不到公民自我啟蒙和救贖的過程已展示了民間社會堅韌的一面,他們恐怕更加不愿承認,在公民社會這個舞臺,專業(yè)權威不再是話語權的核心競爭力,而去中心化的網絡互動與分工協作則宣告了個人英雄主義的終結??梢哉f,這場網絡社會運動,以去中心化的方式示范了扳倒偶像的可能性,其目標及實現方式恰恰達到了目的和手段的內在一致,就這點而言,“質疑韓寒”恐怕是一道獨特的大眾文化景觀,傳統(tǒng)媒體應當感到自慚形穢及危機感。
香港中文大學社會學學者張德勝多年前著有《儒家倫理與秩序情結》一書,對儒家倫理進行了社會學的透視,指出中國人有害怕動亂、向往秩序的傾向,他通過歷史分析,表明此文化現象的形成早于兩千多年前的春秋戰(zhàn)國時代,由于中國經歷的大規(guī)模動亂給社會以創(chuàng)傷性的沖擊,一種“談亂而色變”的社會心理情結,于焉產生。這種論斷自有可商榷之處,但作為中國人的一種自我觀照和文化反省,倒是頗有值得深思之處,尤其是對于素來有士大夫情結的知識分子來說,慎思之余,當有打破束縛自我的藩籬,拓進社會學的想象力的更新之志。
中國有“瓷器國”之戲言,是否當真如瓷器般脆弱不堪一擊呢?從韓寒事件來看,知識分子遠不及民間社會堅韌,后者早已做好準備面對偶像的坍塌,而部分知識分子卻緊緊拽著偶像的衣角不放,仿佛中國社會就脆弱得承受不了一位青年領袖的幻滅似的,這恐怕是知識分子急于尋找代言人的怯懦與自私。無論韓寒最終是誰,都不應當成為羈絆知識分子前進的繞不過去的坎,而由韓寒“代筆門”引發(fā)的觀念分歧,更加不應當成為社會撕裂的鴻溝。恰恰相反,知識分子大可從中重新發(fā)現社會,放下身段,接受來自民間的啟蒙與反啟蒙。
這是一堂民主公開課和一趟思辨之旅,它活潑地證明:中國不愿意供奉“瓷娃娃”,非理性的威懾與謾罵無濟于事,理性的社會力正在崛起。▲(作者是廣東知名媒體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