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延濱
所有的言情小說都在寫這兩個字,當然不僅僅是言情小說,名著也多如此。記得最早接觸托爾斯泰的《安娜·卡列尼娜》是兒時去翻了母親的書架,書架上兩卷本的厚厚的大書吸引了我的好奇心。那時沒有興趣讀這么厚的小說,但卷首兩句話,讓我記了一輩子:幸福的家庭都是一樣的,而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為什么呢?大概這就是所有的人都曾有過的疑問。其實,所有言情故事開始都是一個模式——“真幸福呀!”只是當妻子或丈夫開始不滿意,或者出現(xiàn)問題,就會冒出來“命運”這兩字。細細想來,真是如此。幸福的故事,大抵都相似,而且平淡無奇,而只有不幸的故事,才有“人物命運”的跌宕起伏。再細細想來,幸福的故事好像人物命運都相同,只有不幸的故事,才讓我們觸摸到命運的多變外形,如同摸大象的瞎子,各有各的體會。
故事是故事,生活是生活,老百姓還是愿意自己過“平淡無奇”的不能成故事的尋常光景,同時也忘不了看各式各樣的命運故事,無論是小說還是電視,從各種“傳奇命運”中咂摸出自己平淡生活中的滿足與幸福。底層多喜劇,小康愛“穿越”,心理互補的滿足。
百姓有百姓的故事,如果是帝王的故事,就叫歷史了。帝王的命運能寫上歷史者有兩種,一是搶天下者,二是失天下者。中國古代歷史說穿了就是一部改朝換代史,帝王命運史,學完歷史的乖孩子們,記住了搶天下的帝王名字,叫開國君主,也記住了失天下的帝王名字,叫末代喪國之君。開國君王一般說來,在歷史上多留下美名,因為他的后人接過王位的時候,也接著為其寫盡贊美之詞。末代君王多得罵名,因為新君王坐上大位的時候,也要將“奪權”合法性建立在喪國者罵名之上。也有例外,如果改朝換代來得太快,如秦王朝二世即亡,其后人還來不及為其唱贊歌編造皇恩天德,就叫后朝人罵個狗血淋頭。偉業(yè)蓋世的秦始皇也就成了暴君典型,遺臭后世。由此看來,那些承前繼后的守天下者的責任非同小可,為祖先保名節(jié),為后代保江山,坐天下時不一定沒有可寫上教科書的可歌可嘆之事,只是他們守業(yè)盡責了,天沒翻,地沒覆,也就寫不上歷史教科書了,這也是一種命運。其實,認真研究這些名氣不大的守業(yè)中興之主,倒是歷史學家們應補上的一課。
當然,說命運其實是講改變命運。帝王是改朝換代,百姓是改個活法。命運可以成為懦夫的擋箭牌和討飯缽,也可以是那些成功隱去真相制造出來的懸念。在今天,網(wǎng)絡是當代最重大的科技進步成果,也成了“一夜成名”改變命運的最神奇的時空隧道。當人們發(fā)現(xiàn)長著芙蓉姐姐的腰,生著鳳姐的嘴,甚至脫了衣服往八卦記者面前一坐,都能一網(wǎng)而紅,于是大大提高了無數(shù)人的自信心和改變命運的信心。美或丑無關緊要,道德與缺德不是障礙,才氣和財氣都是通行證,高尚與卑鄙換算成點擊。爭先恐后地博出位,當不擇手段成為一種新時尚的時候,其實,這類出位者便有了一種共同的走向,在網(wǎng)民中獲得一種共同認知,也有了共同的命運軌跡。
大凡相似事物,都會有一種共同的歸宿,或者是大體相同的“命運”。這是事物的必然性,因此,我們有共同遵守的行為規(guī)范和道德準繩。規(guī)范有界限,道德有底線,人們以這樣的方式維系著自己對自己的信心和他人對自己的尊重。這叫“可以把握自己的命運”!當然,命運確有偶然性,有不可把握的偶然事件,比方說,天上落下一件東西砸在自己頭上,是一泡鳥屎,是一張頭獎彩票,還是一枚炸彈,其命運絕對不一樣!
最當緊的是,在鳥屎、炸彈和彩票沒砸到自己的腦袋之前,不要把自己的腦袋變成裝滿鳥屎的巢,裝著炸彈的彈倉和一張永遠是下一期才公布的彩票!
【原載2012年5月3日《渤海早報·渤海潮副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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