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次沅
(中國科學院國家授時中心,陜西 臨潼 710600)
《宋史》修于元末,全書帝紀47卷、志162卷、表32卷、列傳255卷,共計496卷,是二十四史中最龐大的一部。其編修過程、著作優(yōu)缺點、版本流傳和標點校勘情況,中華書局點校本《宋史》前言“出版說明”有簡述[1]。本文的工作,亦以此版本為準。
《宋史·天文志》(以下簡稱“《天文志》”)13卷。第1卷簡述北極高度、二十八宿宿度、冬至日所在、圭表測冬至等天文學基本測量數(shù)據(jù)及其變化。記載張思訓、韓顯符的天文儀器,以及沈括的“渾儀”、“浮漏”、“景表”三篇論述天文儀器的文章。
第2卷“紫微垣、太微垣、天市垣”和第3、4卷“二十八舍”,按照傳統(tǒng)的體系詳細描述了全天恒星,包括每個星宿的命名、位置、包含的星數(shù)以及星占意義。這是自《晉書·天文志》(唐初李淳風所編)之后,官史天文志對全天恒星的又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全面記載。潘鼐對宋代恒星系統(tǒng)有全面的研究[2]。
第5卷敘述各種天體(日月行星、彗孛飛流)和天象(日月食、月五星凌犯、云氣異象)的形貌和星占理論。
《宋史·天文志》第5卷的后半部直到第13卷,記宋代實時天象,自建隆元年(960)至德祐二年(1276),共計317年。其中第5卷記日食、月食、日月變和日月煇氣;第6卷記月犯五緯及月犯列舍(神宗元豐以前);第7卷記月犯列舍(哲宗元祐以后);第8卷分別記載五緯犯列舍;第9卷分別記載歲星晝見、太白晝見、五緯相犯相合、老人星、景星、彗星、客星等天象;第10~13卷記載流隕;第13卷末記云氣及其他天象。
作為“點校本二十四史和清史稿修訂工程”的一部分[3],筆者對這些史書的帝紀和《天文志》中的全部天象記錄作出了計算檢驗,錯誤記錄的多數(shù)可以考出其原貌??甲C的結(jié)果集于《諸史天象記錄考證》一書,即將由中華書局出版。
本文所作天象記錄統(tǒng)計,基于以上工作,并按照以下規(guī)則:
(1)天象記錄的計數(shù),以一個日期、一個天象為“一條”。一個日期下系兩條各不相干的天象,計為兩條。無日期不計,如“隆興元年二月己巳,(月)入東井,是歲凡六”,只計二月己巳一條。一個彗星多日記錄,各計一條。
(2)月掩犯記錄,月星距離5°以內(nèi)的算正確(大多數(shù)“掩犯”在1°以內(nèi))。行星掩犯在2°以內(nèi)算正確。被犯恒星,誤在同一星官(例如斗第二星誤為斗第三星)算正確。一個錯誤引起多條記錄錯誤的(例如年誤,其下所有記錄就都錯了),只計一條錯誤。
《宋史·天文志》卷5共記載日食142條,這些記錄自太祖建隆至恭宗德祐,分布比較均勻。
自東漢開始,驗算發(fā)現(xiàn)一些記錄日食的當天確有日食,但中國不可見。這是不精確的預報或補算混入了記錄。例如原記錄有“陰云不見”、“當食不食”之類的說明,編纂或流傳時遺失。可以推斷,那些經(jīng)過驗證證實的日食記錄,有些也并非實際所見。由此看來,日食記錄在中國古代最受重視,但同時也是最不可靠的一類?!端问贰愤@些日食記錄中,43條記有“陰云不見”、“當食不食”,在這一問題上,屬于中國古代日食記錄中最認真的一組。
錯誤的記錄12條。其中6條屬于有日食不可見,其余6條如下:
(1)“開寶三年四月辛酉朔,日有食之?!彼脑聼o辛酉。本紀、《文獻通考》(以下簡稱“《通考》”)均作四月辛未。四月初一辛未(970.5.8)①意為公元970年5月8日。下同。日食可見。本紀、《通考》不誤,《天文志》中辛未誤為辛酉。
(2)“太平興國二年十一月丁亥朔,日有食之,既?!笔辉鲁跻欢『?977.12.13)日食,開封日落時可見0.63,全食帶在泰國至越南?!凹取弊盅?。本紀同誤。
(3)“乾興元年七月甲子朔,日食幾盡?!庇嬎惚砻?,七月初一己巳(1022.8.1)日食,中國不可見。疑似衍自上年(天禧五年)七月甲戌(1021.8.11)日食。該次日食,開封可見0.85,北京-青島一線可見全食,合“日食幾盡”。本紀無此條。
(4)“天圣四年十月甲戌朔,日有食之?!庇嬎惚砻鳎鲁跻还镉?1026.11.21)日食可見。見到日食屬實,但錯記了次日的日期。此類錯記次日日期的記錄,在宋代各類天象記錄中屢見,或許與當時司天監(jiān)的工作程序有關(guān)。
(5)“寶元元年正月戊戌朔,日有食之?!闭鲁跻晃煨?1038.2.7),無日食。疑為寶元三年(即康定元年)正月丙辰(1040.2.15)日食之誤(寶元三年誤為元年,正月朔日干支后改)。本紀無此條。
(6)“慶歷二年六月癸酉朔,日有食之?!北炯o、《通考》均作六月壬申。六月初一壬申(1042.6.20)日食可見。本紀、《通考》不誤,《天文志》誤記次日日期。
圖1給出宋代日食(和月食)記錄的時間分布。圖中給出每20年的日食記錄總數(shù)。涂黑的部分是其中“陰云不見”、“當食不食”的記錄。
圖1 宋代日月食分布
中國古代對月食不很重視。系統(tǒng)的日食記錄始自《春秋》,月五星掩犯、太陽黑子、彗星流星記錄始自《漢書》,系統(tǒng)的月食記錄到南北朝才有(《宋書》和《魏書》)。
《宋史·天文志》卷5共記載月食241條。其中“陰云不見”、“當食不食”72條,這在中國古代月食記錄中尚屬首見。這說明宋代時,月食也和日食一樣,有了常規(guī)的預報,司天官吏屆時等候它的出現(xiàn),即使沒有看到也加以記載。
宋代月食記錄相當密集,和它實際發(fā)生的次數(shù)相近。日食記錄自東漢以后就有這種特征[4]。這說明事先有常規(guī)的預報。相比之下,月五星掩犯記錄以及宋以前的月食記錄就只占實際發(fā)生數(shù)量的很少部分,說明記錄出自天文學家的實際所見,并無事先的預報。
與前代記錄相比的另一個特征是,宋代記錄中有6條是半影月食。通常認為,半影月食是肉眼不可見的。加上另外5條“有月食但中國不可見”的記錄,這11條記錄也屬于不精確的預報,流傳中丟失了“當食不食”、“陰云不見”的說明。
另外,還有21條錯誤的記錄。經(jīng)考證,10條月份誤,2條干支誤一字,2條實際月食在次日。還有一些錯誤,考不出原貌了?!端问贰吩率秤涗浀臅r間分布見圖1,圖中給出每20年的月食記錄總數(shù)。涂黑的部分是其中“陰云不見”、“當食不食”的記錄。
《宋史.天文志》卷5記載“日變”51條。其中40條是太陽黑子。記載中常有“如棗”、“如鵝卵”、“如李”、“如栗”的形容。其他的“日變”,多是“日赤無光”之類。
“月變”題下只有一條記錄:“天禧四年四月乙巳,西南方兩月重見”。該日陰歷初四,日落后西南方可見新月。“兩月重見”或許是一種大氣現(xiàn)象。
《宋史·天文志》卷5用較大篇幅記載大量“日煇氣”。其中北宋、南宋的情況頗不相同。北宋“日煇氣”記錄多達12136條,但只是按照皇帝的年代分別種類計數(shù),并未記載每條的具體日期。“日煇氣”的種類近40種,數(shù)量較多的有冠氣、珥、抱氣、承氣、暈、半暈、重暈、交暈、背氣、戴氣。南宋的“日煇氣”記錄123條,遠沒有北宋那么多,但南宋記錄每條都有具體的日期,現(xiàn)象的描述也比北宋略為詳細。
“月煇氣”的情形與“日煇氣”相仿。北宋的記錄2619條,也是按皇帝分期,分類給出總數(shù);南宋19條,有具體日期。月煇氣所分種類,也和日煇氣類似。
表1給出宋代日月煇氣記錄的分布。北宋的時間區(qū)間是宋志原文給定的,南宋則是筆者仿照北宋給出。從表中看出,不但北宋和南宋的日月煇氣記錄數(shù)量差距懸殊,北宋各皇帝之間也有很大不同。同時,北宋各帝的日煇氣與月煇氣記錄分布具有高度的相似性。
表1 宋代日月煇氣記錄的時代分布
“日煇氣”是太陽近旁的特殊形狀的云,歷代都有記載,但遠沒有北宋這么多。例如神宗在位19年,每年平均173個記錄,密度之大令人驚異。從南宋的有日期的記錄看,一個日期可能記錄多種現(xiàn)象?!睹鲗嶄洝分杏写罅咳张栽茪庥涗?,一天的記錄往往包括暈、珥、背氣、戟氣、白虹等許多名目。像北宋這樣分開統(tǒng)計,就顯得記錄條數(shù)特別多了。
月掩犯恒星(列舍),是數(shù)量最大的一類天象記錄,《宋史·天文志》用了第6、7幾乎兩個整卷來加以記載。月犯恒星記錄共計2682條,其中錯誤的217條。
月亮運動快(一晝夜13°),記錄日期差一天就會完全不合,因此計算檢驗是比較敏銳的,加之數(shù)量巨大,從中可以看出一些規(guī)律。
宋志被掩犯的恒星,一般只記錄星官名,記錄具體星名的比較少。但神宗時期(1068~1085)、英宗紹圣至徽宗崇寧時期(1094~1106),星名記錄明顯詳細得多。
宋志的天象,一般按時間逐條記錄。但自南宋紹興七年(1137)始,月犯列舍記錄常常將同一年內(nèi)的同一星官加以集中,打亂了時序。例如“紹興七年六月丁巳,(月)犯井,七月甲申又犯,九月己卯又犯,十月丁未,閏十月甲戌,十二月己巳,皆犯井?!弊越B興十八年起,更是將同一年多次犯同一星官加以歸并,例如“紹興十八年三月壬午,(月)入羽林軍,是歲凡八。”被省略日期的記錄共142次,不計入我們的統(tǒng)計中。
盡管中國古代以子夜為日期分界,但后半夜的天象通常還是記前一天的日期[5]。從宋志月犯列舍和月犯五緯記錄則可以看出,比較多的凌晨天象,記當天的日期。此外,有33條月掩犯記錄,當天不合次日合,11條當天不合前一日合。這種日期相差一天的天象記錄,歷代皆有,但唯獨宋志(以及帝紀)最多。這可能與宋代司天監(jiān)的工作程序有關(guān)。在我們的統(tǒng)計中,這種差一天的記錄,算作正確。
“犯”的含義,是“侵犯”到1°范圍[6]。但考慮到古人觀測能力有限,1.5°都應看作正確。這一點,絕大多數(shù)記錄都能滿足。但也有極少數(shù)記錄更遠。我們將月犯5°以內(nèi),行星犯2°以內(nèi),都計為正確。這是觀測者的誤差而非流傳中的錯誤。比較有趣的是,崇寧年間(1102~1106),這種大誤差的記錄特別明顯,似乎顯示當時司天監(jiān)的混亂。
宋志月犯列舍錯誤率僅8.1%,但太平興國(976~983)年間卻錯誤特別多??偣?2條記錄,就有12條錯誤,另外2條似乎正確但所犯恒星的表達方式可疑。更有甚者,太平興國七、八兩年的8條記錄全部錯誤。筆者計算檢驗了25史天文志所有可檢驗的天象記錄,大多數(shù)錯誤的記錄都可以考出原貌。但這些錯誤記錄,似乎完全考不出。
《宋史·天文志》卷6記“月犯五緯”,北宋共145條,其中錯誤21條;南宋共41條,其中錯誤7條。錯誤率15%,顯然比月犯列舍高。
《宋史·天文志》卷8記“五緯犯列舍”共1970條,數(shù)量僅次于“月犯列舍”。其中錯誤237條,錯誤率12%。
宋志五緯犯列舍、五緯相合的記錄,按照歲星、熒惑、填星、太白、辰星的順序分別列出,在每條記錄中該主體即被省略。值得一提的是,在“五緯犯列舍”的“太白”題下,有些實際上是月犯列舍的記錄混入。其中包括咸平元年、二年的連續(xù)6條,咸平四年、五年的連續(xù)7條,天禧四年的連續(xù)8條。查“月犯列舍”中,這些記錄俱缺。天文志天象記錄的來源可能是“實錄”一類的編年體文獻,在將其中天象摘出歸類的過程中發(fā)生“張冠李戴”的錯誤,歷代皆有零星發(fā)生。但這樣連續(xù)集中的情況,別處未見。
與前文“月犯列舍”分析中提到的情況一致,“五緯犯列舍”記錄中,崇寧、大觀年間的大誤差情況,也很明顯。
《宋史·天文志》卷9所載“五緯相犯”記錄,北宋111條,其中錯誤15條;南宋42條,其中錯誤2條。錯誤率11%。
在現(xiàn)代天文學中,“合”表示兩個運動天體(日月行星)黃經(jīng)或赤經(jīng)相等。古代天象記錄中多用于三個以上行星相互接近?!端问贰ぬ煳闹尽返谝淮螌尚窍唷昂稀弊鳛橐粋€天象類別列出(其中也有少量三星相合)。這里行星相合同時記載合于某宿,例如:
慶元元年四月辛酉,(歲星)與太白合于井。
計算表明,該日(1195.5.16)金星在井16°,木星在井1°,相距甚遠,這里的兩星相合,只是“同宿”的意思。由于這樣的定義寬泛,天象并不少見,與歷代天象記錄不太一致。
《宋史·天文志》卷9“五緯相合”記錄275條,其中北宋20條,南宋255條。計算檢驗顯示,26條錯誤。這樣南宋多、北宋少的分布,與宋代其他天象的情況大相徑庭。計算檢驗表明,南宋將大量五緯相犯的天象記作相合。
行星會聚,是古人重視的天象。五星會聚則因其極為罕見而被賦予特殊的星占意義。然而《宋史·天文志》卷9中“五緯俱見”的天象分類卻是前所未有,且含義不清??偣?2條記錄可分為三類:
(1)五星會聚3條。乾德五年三月,五星聚于奎婁21°,晨見東方;靖康元年六月,四星聚16°,夕見西方。所記俱不誤。“慶歷三年十一月壬辰,五星皆見東方?!眲t水、金、火、土四星見東方,木星見于西南方向,大致不誤。
(2)五星皆伏3條。五顆行星同時因接近太陽而不可見,這樣的天象記錄前代未見。所記為景德四年七月五星當聚鶉火而近太陽同時伏、淳熙十三年閏七月五星皆伏、八月乙亥七曜俱聚于軫。3條記錄俱不誤。
(3)五星俱見6條。這樣的說法含義不清。它們集中于同一句話:
乾道四年二月壬子、六月辛丑、八月己亥、六年五月乙亥、十月庚申、八年十月癸卯,五星俱見。
檢視這6個日期,既非五星會聚,也非五星同時不可見(這兩者都是罕見的現(xiàn)象),甚至也不是同時可見(比較常見)。五大行星在天空運行,金、木、火、土都是見多伏少,唯獨水星由于接近太陽而伏多見少。仔細研究,發(fā)現(xiàn)在這些日期,水星的可見情況都很好。再注意其他行星,都在“見”的期間??梢姟端问贰ぬ煳闹尽返倪@6條“五星俱見”,是指五大行星在同一夜(從日落到日出)分別見到。
這樣一個常見的天象,歷代天文志不見記載,《宋史·天文志》中也只是集中在這一句的幾年之中,不知有何背景。
《宋史·天文志》卷10~13共有流星記錄1453條。雖然條數(shù)沒有月犯列舍、五緯犯舍多,篇幅卻是最大(據(jù)搜索,月犯列舍2.49萬字,五緯犯舍2.16萬字,流星4.06萬字)。這是因為,一條流星記錄的內(nèi)容,比月行星掩犯要復雜得多(月行星犯舍,平均每條記錄10.0個字;流星,平均每條28.0個字)。流星記錄通常會記流星出現(xiàn)、消失的位置,運動方向,顏色,大小,是否分裂,有無尾跡等特征。例如:
元祐二年九月甲寅,星出天市垣中山北,如太白,向西急流,至天紀西沒,赤黃,有尾跡,照地明。
《宋史·天文志五》指出,彗星尾巴或長或短,“其體無光,傅日而為光,夕見則東指,晨見則西指”?!柏眯清鐚佟保瑹o尾,芒氣四出。一顆彗星出現(xiàn)的時間可以從幾天到幾個月,在星空中快速運行,形狀變化也很大。所以同一顆彗星,有時會有多次記錄?!端问贰ぬ煳闹尽肪?“彗孛”題下有62條彗星記錄,可以大致判斷屬于30顆彗星。
三次以上的精確位置記錄,便可計算出彗星軌道。莊威鳳對此類記錄進行了歸納[7]。
彗星的形狀變化極大,古人難以掌握,常常把它們歸于客星、妖星甚至云氣。
《宋史·天文志五》說,景星如半月,生于晦朔,大而中空,有色黃、似彗、狀如炎火等等類型和各種名稱?!短煳闹尽肪?記載景星28條,全在宋初1065年以前。從描述看,有“周伯”星似是新星爆發(fā);“含譽”似是彗星;但大多數(shù)只是說“奇星”,無從猜測。
《宋史·天文志五》將“客星”分為周伯(大而黃)、老子(明大純白)、王蓬絮(狀如粉絮)、國皇(大而黃白有芒角)、溫星(色白狀如風動搖常出四隅)5種?!短煳闹尽肪?“客星”名下記錄28條,從文中描述看,大多是彗星,也有一些難以判斷。其中一條“至和元年五月己丑,(客星)出天關(guān)東南可數(shù)寸,歲余稍沒”,則是大名鼎鼎的1054超新星記錄。
“妖星”的定義,大約可以判斷就是各種各樣的彗星?!短煳闹尽肪?3載“妖星”9條,6條可能是流星,3條可能是彗星。與《天文志》卷5的定義竟無關(guān)系!
《天文志》卷13載“星變”5條,指幾顆恒星光芒變化。
這幾類記錄的真實歸屬,較難判斷。主要是古人關(guān)注“異星”的形狀,而對它的動態(tài)(是否在恒星間移動及移動的快慢)不夠重視,以至于有的記錄連流星和彗星都難以分辨。
“老人星”,又稱“壽星”,是中國古代唯一被長期系統(tǒng)記載的恒星天象。恒星的現(xiàn)隱,有著明顯的規(guī)律?!袄先诵乾F(xiàn)”之所以成為一種異象,是因為對于中國早期的首都(西安、洛陽、南京),老人星處于隱約可見的位置。歷代都有每年在老人星初見時進行宮廷祭祀的習俗,也留下不少記錄?!袄先诵且姟笔羌榈恼髡住!端问贰ぬ煳闹舅摹酚浝先诵恰俺R郧锓种┮娪诒?,候之南郊,春分之夕沒于丁。”
《天文志》卷9記載老人星見163條,幾乎全部在北宋時期(僅一例在南宋高宗),尤以徽宗時期最為密集(48條)。這些記錄都是“老人星出于丙”,日期多在陰歷正、二月和七、八月,分別對應夕見和晨見?!短煳闹尽繁彼卫先诵怯涗?,缺仁宗朝,可在《文獻通考》中找到。南宋缺少老人星記錄,可能因為在首都杭州,老人星已是常見的現(xiàn)象了。
“太白晝見”是中國古代常見的天象記錄。帝紀天象記錄中,除日食最齊全外,“太白晝見”比較多,可見其較受重視。除太白外,“歲星晝見”也偶有記錄。
金星亮度常在-4等以上,木星常在-2等以上,是天空中除日、月外最亮的常見天體(彗星、流星、新星有時會更亮)。金星距太陽較遠時,日出落前后,只要天氣較好,總是能夠看到的。比較特殊的,是“太白晝見經(jīng)天”,也就是金星在中天時被看到。金星距離太陽不超過50°,金星中天時必在中午前后。這樣的記錄比較清楚,這樣的天象也比較少見。總的說來,金星、木星的“晝見”,反映的主要是天氣狀況(大氣透明度)。
《宋史·天文志》卷9共記載太白晝見197條,其中北宋91,南宋106。這些記錄中有30條是“經(jīng)天”,北宋1條,南宋29條。此外,《天文志》記載歲星晝見6條,全都在北宋。
《宋史·天文志》的“云氣”脫離日月煇氣而單獨記錄,是比較特殊的。云氣記錄共188條,其中北宋138,南宋50。所記之物常稱蒼黑云、蒼白云、赤氣、白氣、黑氣等,大多應是大氣現(xiàn)象。但其中記載連續(xù)出現(xiàn)多日并移動位置者,當為彗星,例如:
景祐元年八月壬戌,青黃白氣如彗,長七尺余,出張、翼之上,凡三十三日不見。
某些夜間出現(xiàn)的云氣,有可能是北極光。《中國古代天象記錄總集》[8]將上述云氣中的40余條,歸為極光。例如:
宣和元年六月辛巳夜,赤氣起北方,半天如火。
宋代天象記錄,集中載于《宋史·天文志》。其他來源,筆者作了簡單的查索。
《宋史》本紀。與天文志相比,本紀日食、太白晝見、彗星齊備。日變、白虹貫日、日旁五色云、熒惑入宿等也有一些。某些記錄,尤其是彗星,與天文志偶有不同;個別記錄天文志所無,例如“大中祥符九年夏四月庚辰周伯星見”。南宋若干日食,天文志記“陰云不見”或“當食不食”,本紀只記日食。其中既有中國可見的,也有不可見的。理宗至宋末,本紀天象記錄特別多。經(jīng)對比,與天文志所記基本相同。
《宋史·五行志》?!拔逍幸幌隆庇泻绲挠涗?5條,其中“白虹貫日”5條?!鞍缀缲炄铡憋@然不是天文現(xiàn)象,但歷代往往記載于天文志中,特此附記。此外,該卷末尾還有三條隕石記錄?!拔逍卸隆庇屑s40條“赤氣”記錄。其中一些夜間出現(xiàn)的赤氣,很可能是極光?!拔逍兴摹庇屑s70條“白氣”記錄,“五行五”有“黃白氣”記錄。其中一些可能是彗星和極光。
《宋史·律歷志》第14、15兩卷,詳細記錄南宋時期朝廷關(guān)于歷法的討論。其中有不少日月食計算與觀測結(jié)果的比對、月亮五星位置的計算和觀測。這樣詳細的觀測記錄,在中國古代天象記錄中是十分少見的。例如:
(三月十一日)臣等驗得五更三點,土星在赤道虛宿六度弱;五更五點,木星在赤道室宿十四度。
這些計算和觀測的記錄,對于重建當時歷法、研究當時觀測精度,都是難得的資料。
《元史·歷二》“授時歷議”記《春秋》日食37例及三國至元代的日食31例、南北朝至元代的月食22例,用以檢驗比較《大明歷》和《授時歷》的計算精度。其中17例宋代日食、7例宋代月食均有時刻記錄,而這些信息是《宋史·天文志》中所沒有的。
《文獻通考》24門,348卷,元初馬端臨編著,記上古到南宋寧宗時期的典章制度。其《象緯考》記錄了大量天象,包括日食2卷、日變1卷、月食月變1卷、孛彗1卷、月五星凌犯4卷、流星星隕3卷、星晝見和五星聚舍1卷、瑞星客星云氣1卷。盡管這些天象記錄始自上古,但主要內(nèi)容在宋代?!段墨I通考》收錄大量宋代天象記錄,其編纂出版又早于《宋史》,所以該書格外值得注意。
《文獻通考》的日食(卷283)、月食(卷285)記錄齊全,與《天文志》幾乎一一對應(《通考》不涵蓋南宋末),但《通考》常有一些《天文志》所沒有的細節(jié),如時刻、食分、觀測狀況。例如《天文志》記“紹圣元年三月壬申朔,日有食之”,《通考》記為:
元祐九年(即紹圣元年)三月壬申朔,太史言日當食。陰云不見初虧,至未時三刻,云間見西南已食一分余,六刻食甚至七分,有云不見復圓。
日變、日煇氣、月煇氣、彗星記錄,《通考》和《天文志》也是幾乎完全相同,連本文表1顯示的那些日月煇氣的統(tǒng)計數(shù)據(jù)也相同,只是《通考》記錄中偶插有占驗之詞。
在《通考》卷289、290中,《天文志》的“月犯五緯”、“月犯列舍”、“五緯相犯”、“五緯犯列舍”等類別,合并成“月五星凌犯”一類(其中有一小段“月犯五緯”插入兩宋之間),數(shù)量遠少于《天文志》。
流星(《通考》卷291、292),初時兩書幾乎一一對應。至仁宗以后,《文獻通考》所記越來越少,例如元符元年、二年,《天文志》有流星記錄39條,《通考》就只有4條了。除占驗之辭外,《通考》時有“大如杯”、“如二升器”等《天文志》所缺的有用信息。
《通考》卷293所記“星晝見”,與《天文志》概念頗不同。除太白晝見、歲星晝見之外,白晝可見的明亮流星也歸入此類。所記太白晝見記錄也不及《天文志》多。
《通考》卷293“五星聚舍”題下所記,太祖至真宗期間與《天文志》“五緯相合”一致;仁宗至北宋末,則與《天文志》“五緯相犯”一致;南宋時期又與“五緯相合”一致,但比《天文志》數(shù)量少?!锻肌酚猩僭S細節(jié)是《天文志》所沒有的,如兩星之間的距離。
《文獻通考》卷294“瑞星”題下,記“壽星見”和少許“景星”一類的天象。壽星記錄與《宋史·天文志九》老人星一一對應,但多出仁宗朝15條,乃《天文志》所缺。
《通考》卷294“客星”、“云氣”題下所記,與《天文志》卷9、卷13所記基本上一一對應。
此外,《通考》的紀年風格奇特:改元的第一年,《通考》常常沿用原來的年號。例如《天文志》記乾德元年二月丙午有星如桃,《通考》則記建隆四年;甚至將開寶二年記為乾德六年。
總而言之,《文獻通考》記載了大量宋代天象記錄,但總量不及《天文志》,《天文志》所沒有的條目很少。但《通考》天象記錄在細節(jié)方面,往往有超出《天文志》者。此外,《天文志》沒有占驗之詞,《通考》常有。這在歷史事件的考證上,或許有用。在傳抄錯誤方面,《通考》多于《天文志》。兩書的內(nèi)容、措辭相當類似,又各有長短(《天文志》數(shù)量多,《通考》內(nèi)容細),很像是抄于同一本書。
《宋會要》原稿2200余卷,由宋代歷朝會要館編纂,內(nèi)容輯自實錄、日歷及朝廷內(nèi)外各種檔案,據(jù)稱元代據(jù)以編纂《宋史》諸志,至明末已大半亡佚。今本《宋會要輯稿》分200冊,凌亂殘缺,其中“瑞異”卷中有天象記錄。
《宋會要輯稿》中最多的是“壽星”,即老人星記錄,有一些是《宋史·天文志》所沒有的。該書還集中記錄了一批“當食不見”以及實際食分小于預計的日食,以為吉兆。其中也有少許《天文志》所缺的細節(jié)。
此外只有極少數(shù)其他類似“吉兆”的天象。例如著名的1054年超新星記錄,《天文志》只有“至和元年五月己丑,客星出天關(guān)東南,可數(shù)寸,歲余稍沒”。《宋會要輯稿》則有更多信息:
至和元年七月二十二日,守將作監(jiān)致仕楊惟德言,伏睹客星出現(xiàn),其星上微有光彩黃色。
嘉祐元年三月,司天監(jiān)言,客星沒,客去之兆也。初,至和元年五月,晨出東方守天關(guān),晝見如太白,芒角四出,色赤白,凡見二十三日。
《宋會要輯稿》還有一節(jié)并非“吉兆”的彗星記錄。雖然數(shù)量不及《天文志》,但往往比較詳細,尤其是朝廷關(guān)于彗星的應對。
70年代,眾多學者參加了整理古代天象記錄的工作,遍查文獻,尤其著力搜索了各地地方志。其部分結(jié)果集于《中國古代天象記錄總集》[8]。該書收錄了部分類型的天象記錄(不包括數(shù)量最多的月五星犯舍和五星互犯),可以看出,其他書籍中獨立的(即《天文志》及上述討論的文獻以外的)宋代的天象記錄極為稀少。
后世類書(如《古今圖書集成》)和地方志中雖有大量天象記錄,但宋元以前基本上是引自歷代天文志,即使有所差別,多不難判斷為傳抄錯誤或畫蛇添足(例如據(jù)日期不難判斷日食所在星宿,從而歸于當?shù)氐姆忠?。《金陵新志》編纂于元代,所記治平三年、大觀四年彗星,與《宋史》志、紀頗有不同。
沈括《夢溪筆談·神奇》記治平元年常州隕石甚詳細,可惜這樣詳細的記錄唯此一例。
至于同時期《遼史》、《金史》記載的天象,就屬于另一個朝代和系統(tǒng)了。
本文分類統(tǒng)計了《宋史·天文志》天象記錄。它們大致可以分為兩大類:可以用現(xiàn)代天文計算方法加以檢驗的,和不可檢驗的。表2是《宋史·天文志》可檢驗天象記錄統(tǒng)計,分別類型給出總數(shù)和錯誤數(shù),以及該類型在《宋史·天文志》天象記錄總數(shù)中所占比例。由“共計”一欄的數(shù)字,可知宋代可檢驗天象記錄的錯誤率為10.0%。
表2 《宋史·天文志》可檢驗天象記錄統(tǒng)計
錯誤的記錄,多數(shù)可以用天文計算和他書對校的方法考出其原貌。筆者對二十五史天文志和本紀所載天象記錄進行了全面的檢驗和考證[9],將“可考記錄”的注釋集為一書:《諸史天象記錄考證》,將由中華書局出版,注釋形式如本文2.1節(jié)所舉日食例。該書共有《宋史·天文志》的注釋438條,帝紀注釋37條。除了傳抄造成的形似、音似字誤,編纂造成的年月誤、天體誤,實際不可能看到的不準確日月食預報,也有少量其他注釋。
表3是宋代不可檢驗天象記錄統(tǒng)計。由于每個月29或30天,干支有60種,如果傳抄中日期(年、月、干、支中的某一個字)發(fā)生錯誤,就可能出現(xiàn)“該月無該干支”的情況,簡稱“干支誤”。如果日期錯誤是隨機發(fā)生的,按照概率,會有一半錯誤呈現(xiàn)“干支錯誤”。與表2一樣,最后一行給出該類型在宋代天象記錄總數(shù)中所占比例。
表3 《宋史·天文志》不可檢驗天象記錄統(tǒng)計
由表2、3可知,《宋史·天文志》天象記錄總計7991條,其中70.8%是可以用現(xiàn)代天文計算方法檢驗的。檢驗結(jié)果,錯誤率10%。錯誤主要發(fā)生于文獻的編纂、傳抄過程,但也有觀測者認錯星、用錯術(shù)語(例如“合”記為“犯”)、將日食預報混入觀測報告之類問題。
圖2是《宋史·天文志》天象記錄的時間分布。圖中給出每10年天象記錄的總數(shù)(涂黑部分是可檢驗的記錄)。下邊橫坐標是公元年數(shù),上邊橫坐標是各個皇帝的統(tǒng)治期間。
圖2 《宋史·天文志》天象記錄的時間分布
圖2可見,天象記錄的頻度與各個皇帝的統(tǒng)治期間高度相關(guān)。由于每10年一值,互相有所混淆,因此制成表4,同時加入表1的無具體日期的日月煇氣,每個皇帝期間分別算出每年的平均天象記錄數(shù)。由圖2和表4可以看出,每個皇帝期間的天象記錄數(shù)量相差很大:北宋比南宋多;英宗、神宗、哲宗時期天象記錄最為密集;真宗、仁宗、高宗、孝宗時期較多;其他時期記錄較少。造成這種不平衡,最大的可能是編纂各自實錄時的取舍標準不同。
表4 宋代天象記錄的年平均
表2、3和圖2的統(tǒng)計不包括北宋的12136條無具體日期的日月煇氣記錄(參見表1)和南宋被省略日期的142條月犯列舍記錄。
1 脫脫.宋史[M].北京:中華書局,1985.
2 潘鼐.中國恒星觀測史[M].上海:學林出版社,2009.
3 中華書局點校本二十四史及清史稿修訂辦公室.點校本“二十四史”及《清史稿》[M].北京:中華書局,2007.
4 劉次沅.中國古代常規(guī)日食記錄的整理分析[J].時間頻率學報,2006,(2):151.
5 江濤.論我國史籍中記錄下半夜觀測時所用的日期[J].天文學報,1980,(4):323.
6 劉次沅.中國古代月掩犯資料的統(tǒng)計分析[J].自然科學史研究,1992,(4):298.
7 莊威鳳.中國古代天象記錄的研究與應用[M].第五章.北京:中國科學技術(shù)出版社,2009.
8 莊威鳳,王立興.中國古代天象記錄總集[M].南京:江蘇科學技術(shù)出版社,1989.
9 劉次沅,馬莉萍.二十五史點校本修訂工程與歷代天象記錄的全面檢校[J].中國科技史雜志,2010,(4):5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