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汪新波
“狼性文化”的正面和反面
文 · 汪新波
“狼性文化”反映的是轉型的陣痛。在專制的母體中引入自由的基因,談何容易,文明重建、文化再造,豈能憑一兩句口號就萬事大吉,然而,做狗,還是做狼,to be,or not to be,這始終都是一個問題
2004年3月,中國出版了一本奇書《狼圖騰》,一下子在中華大地上刮起了一股“狼熱”。作者曾做過多年的內蒙知青,對蒙古狼的習性了解頗深,因此寫出了12個感人的狼的生活片段的故事。如果僅從故事性看,這的確是一部好的文學作品。但作者的寫作手法讓問題復雜化了,作者一邊講故事,一邊吶喊“狼文化”,并將之拔高到前所未有的文化高度:提出了“中華民族到底是龍的傳人還是狼的傳人”的顛覆性問題,并提出將“華夏羊”改造為“現(xiàn)代中華文明狼”的口號。更重要的是,小說產生了巨大的社會影響,商業(yè)圈和文化圈組織了一次又一次的討論,提出了一大堆“狼性文化”、“狼性管理”、“狼性團隊”、“狼性教育”等等有待解釋的概念。這些概念含有共同的字眼——“狼性”。
為了了解狼性,我在網上查閱了一下狼和狗的演化史。狼的演化史有一百多萬年,和人類的歷史差不多。人和狼有很多相似的生活習性,偏愛大致相同的食物,比如羊。狗是狼的一個分支演化過來的,歷史要晚很多。大約15,000年前,人類進入定居社會,未被人類利用的剩骨殘骸,吸引了許多小型動物,其中一種犬科動物,慢慢靠近人類,擺出各種馴化的姿勢,慢慢被人類所接受,成為人類社會的一部分,這部分犬科動物就是狗。但另外一部分犬科動物,堅決不肯為肉骨頭而犧牲自己的獨立性和自由,只是遠遠地觀察人類社會,與人保持著警惕的距離,與人類遙遙相望,保持著自己特有的野性和自尊。它們要自己狩獵。于是,它們仰天長嘯,在頭狼的率領下,走向狂野,建立屬于自己的社會和生活方式。從生活習性看,狼是既保留了個體獨立又發(fā)展了團體合作的最好的動物,其特有的獨立自強、家庭責任感和友愛堪比人類。向狼學習并非中國人的專利。管理專家TwymanTowery(1997)寫了一本《狼的智慧,自然界成功組織的方法》的著作??偨Y了狼的十二條生存法則:團隊,耐心,基于個性的聯(lián)合,好奇,觀點分明,不怕失敗,溝通,堅持,戰(zhàn)略,游戲,生死考驗,忠誠,求變。美國女詩人、心里創(chuàng)傷恢復專家Clarissa Pinkola Estes(1992)將健康的女人比做狼,需要具備一樣的心理特質:敏銳的直覺,游戲的心態(tài),高度的獻身,注重關系,尋求答案,極度忍耐和韌勁十足。健康的女人要尋找狼一樣的內在野性,而不是一味的屈從和畏懼。
既然狼身上有這么多優(yōu)點,向狼學習也就無可厚非。這正是提倡“狼文化”的《狼圖騰》的正面意義?!袄切晕幕钡谋尘笆侵袊洕鐣纯嗟霓D型期。人們開始向往自由,尋求新的價值觀和生活方式。長期以來,中國進行的是一種忠君文化教育,在我看來這種培育忠誠的文化是一種狗性文化,它的本質是馴化,反野性、反獨立、反自由。做狗做久了,向往一下狼的生活,這難道不是“狗”之常情。
1903年,美國作家杰克·倫敦寫了一本曠世奇書——《野性的呼喚》,講述的是一只祖先有狼的血統(tǒng)的南方看家狗由狗變狼的故事。這只狗名叫布克,原本是溫暖的南方的看家狗,被販賣到寒冷的阿拉斯加為淘金者充當雪橇狗。在那里,布克以堅韌的毅力適應了寒冷的氣候,學會了所有的生存本領,殺死了陰險狡猾的對手,成為了雪橇狗的首領,贏得了主人的寵愛。這條狗具有了所有人們期待它的優(yōu)良品質,忍耐、頑強、兇悍、挑戰(zhàn)、進取、忠誠,但這些都不是它最重要的特質,這條狗的最大特質是,它身上流淌著祖先留下的狼的血液。雖然對主人的忠誠拴住了它難馴的野性,但狂野的呼喚一次又一次讓它向往自然。終于,在主人意外死亡之后,它跟隨狼群走進了森林峽谷,事實上,它成了孤獨的狼王。
狗可以變成狼,“狗文化”、“羊文化”為什么不能轉變?yōu)椤袄俏幕??發(fā)生在轉型期的《狼圖騰》及其“狼文化”的吶喊,又何嘗不是一個現(xiàn)代寓言故事,一種對專制的反叛,對獨立的向往,對自由的渴望,一種文化的返祖,一種人性復蘇,一種狗對狼的敬意。 但是,真理向前邁進一小步,就是謬誤。從另一角度看,狼性的背后可能潛伏一種弱肉強食的奴性文化。事實上,野性再好,都只是人類文化中的一個要素而已,文化是一種有人類自己價值觀體系的符號體系,涵蓋從正義、普世價值到經濟人、道德人、社會人假設各個層次,絕非呼喚一下狼性就可以解決。將狼性放大到整個文化體系中,甚至用野性代替人類文明的內心,重回叢林社會,這究竟是文明的進步還是倒退?人和狼的最大區(qū)別是人有正義感,并不以生存作為第一法則。崇尚原始暴力、叢林法則,對強者的頂禮膜拜,對弱者的落井下石,又何嘗不是另一種奴性。
“狼性文化”反映的是轉型的陣痛。在專制的母體中引入自由的基因,談何容易,文明重建、文化再造,豈能憑一兩句口號就萬事大吉,然而,做狗,還是做狼,to be,or not to be,這始終都是一個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