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勞改犯日記(2005—2006)

2012-02-02 00:14方立
天涯 2012年3期
關鍵詞:犯人

勞改犯日記(2005—2006)

2005年12月8日 冷,極冷

我想讓我爸寄幾件衣服,想想忍住了。

老爸為了我也不容易,從我坐牢至今已有三年,他從蘭州趕回海南,撂給我一句話就是:你在哪我在哪!你坐牢,我在外面陪你坐牢。他做到了,甚至一絲不茍。所以我不能老麻煩他,如他煩了,以后誰管我?俗話說細水長流,親情也是一樣,流完了那還有個屁用?我們要把有限的資源,盡可能無限的利用,據(jù)說這接近于真理……

寫到這,我罵了自己一句畜生,然后念給我旁邊一起工作的哥們聽。他說挺好,出口成章。成章個屁。他哪知道我心里難受著呢!

我上樓去拉屎,看見王強尿尿一手扶著墻狀似萬分痛苦。我蹲下來與他寒暄幾句,一根煙抽完,我擦好屁股又和王強打了聲招呼準備下樓,只聽見他舒服地哼了一聲,尿滴答在水池里節(jié)奏分明,聲音清脆。我想這可能就是傳說中的前列腺炎吧?此情此景一如我們的處境,只進不出,本來就是一種病態(tài)。

12月12日 有些冷但扛得住

漏了幾天的日記,主要是病了。感覺心悶、氣促,伴隨著鼻血長流。我去過衛(wèi)生所,那里的“獸醫(yī)”對我的診斷是哮喘,給我吃消心痛,還給我打氨茶堿。

我現(xiàn)在除了值班外,還兼職了文化室的工作,昨天發(fā)作得無比兇猛且毫無征兆,突然間感覺喉嚨斷了般,一下倒在了地上。

林叔蓓在邊上見狀大慌,找人看住我的同時,連忙去請示干部拉來了一輛板車。

我使勁地吸著氣,又使勁地吐著氣,每一口都那么艱難。四周雜亂的景象我都能看見,模糊且緩慢。我就像被人按在了水缸里,我不是魚,我憋得眼淚直流。

幾個“獸醫(yī)”按著我,其中一個拿聽診器給我聽心跳,我猛地捶起了床板,他大叫一聲跳了起來,而后罵我,讓我不要亂動。他以為我想動,我就是覺得手腳抽筋,不砸點東西不舒服。

李院長和教導員都來了。李院長問“獸醫(yī)”們我得的什么病?他們說哮喘。李院長診斷完后,把他們罵了個狗血噴頭,說我都沒有哮鳴音,怎么可能是哮喘?“獸醫(yī)”們唯唯諾諾地問,那是什么???李院長嚴肅地說:“心律不齊,心動過速,有可能是心臟病?!蔽掖蛑趼牭煤芮宄?,一道霹靂打中了我的腦子。

沒有更好的治療辦法,我知道他們也無能為力。誰叫這里是監(jiān)獄。不是干休所,也不是療養(yǎng)院。我心想完蛋了,這樣的一個身體,就算以后出去也廢了。所以在壓抑中灰心到了極點??纯赐饷娴年柟猓舱也坏阶屓苏褡髌饋淼睦碛?。

12月13日 天氣還行,心情還行

因為原材料不足,今早上全監(jiān)區(qū)留倉等候通知。

這不屬于正常假期,所以除了我以外,大家都顯得格外開心。

下面放著電視,聲音很大。走廊里喝茶的,看書的,散步的,人聲鼎沸。

就算如此,我還是堅持睡到了9點半才爬起來。

起床的原因是尿急,我試圖回憶著昨晚做的夢,這是我的樂趣,無奈一無所得。

今天的身體狀況不錯,胸口不悶,鼻血不流。外面陽光普照,一掃陰霾。我想我該干點活了。

這幾天干部經(jīng)常給我批假,是因為怕我的病情反復發(fā)作,影響今后的改造。說實話,不知道這算不算是一種人性化管理。我總認為,你是人時,才存在人性化,而我們是犯人,是特殊人群,人性化會經(jīng)常失靈,很可能就是因為這個界限難定。

我剛走到樓梯口,就被人神秘地攔住了,我一看是“意大利”,就問他怎么了。

他在樓梯拐角四處張望,見人少了才對我說:“你想不想當總統(tǒng)?”

我頭皮一麻,罵了他一句神經(jīng),正準備要走,又被他拉住了,他說:“我要當宇宙總統(tǒng)了,地球總統(tǒng)給你當?!?/p>

我一聽這話題不影響改造,就笑笑問他:“監(jiān)區(qū)四百多號人,為什么不讓別人當,讓我當?”

他鄭重地說道:“因為你有病?!?/p>

我啐了他一口:“你才有病。”

他急了:“對呀,他們也說我有病,我想著我們都有病,既然有病,就是同類,所以我來找你了?!?/p>

這是什么狗屁邏輯???我以前就聽說他腦子有問題,還給國務院的領導寫過信,說能解決臺海問題,監(jiān)區(qū)長拿到信后哭笑不得,就給壓住了。后來他鍥而不舍地寫,寫完后就從監(jiān)倉往哨崗上扔,站崗的武警撿到后又找到監(jiān)區(qū),于是,信又輾轉到了監(jiān)區(qū)長手上,監(jiān)區(qū)長認為這不是個辦法,就騙他說已經(jīng)投了,捎帶著把他送到了醫(yī)院診斷,最終結果是——輕微間歇性精神病。

我不想跟他繼續(xù)糾纏,徑自到了文化室,林叔蓓問我好點了沒有?我說我有病嗎?他想了想說,你還是上去休息吧!

12月20日 中午1:20

昨晚幾乎沒睡,心慌得厲害。

早上一起床摸到鼻子黏糊糊的,我整干凈鼻血才穿上衣服吃力地整理好內(nèi)務。

大家都出工了,我在走廊上孤零零地坐著,眼巴巴地看著遠處的掛鐘,見證著時間一點點地流逝。我心有不甘,卻毫無辦法,只好重新拿起了筆,只希望如此能讓我的生命變得稍有價值。

天比早上更冷了,中午比早上冷,這是不是一個悖論?

手抖,我想駕馭它,用了吃奶的力氣,笨拙地就像是一個剛學會寫字的孩子。

腦子也比較模糊,想不出光彩的句子,只有些無聊的瑣事,去年、前年、后天、昨天,費勁兒地爬著,費勁兒地尋找著。

平爺路過,看我正在寫字,露出了慈祥地笑;接著看我叼著煙,臉又沉了下來。

他把我的煙頭掐滅,責問我是不是病好了?我說沒有,他說既然沒有,為什么還抽煙?是不是嫌命長了?

我說想抽就抽唄。

他憤怒了,罵我是全天底下最不負責的男人,不對自己負責就是不對家庭負責,不對家庭負責,就是不對社會負責。

我反駁他說及時行樂知道不?還不知道能活幾天呢?為什么不讓自己舒服一點?為什么要去負那么多的責任?我們只是勞改犯,勞改犯就應該有個勞改犯的樣子,勞動改造就夠了,活得那么累干嘛?

他冷冷地看著我,然后說:“那你還在這寫什么?你還看什么書?做什么狗屁詩?你別騙你自己了,這說明你跟別人不一樣,在監(jiān)獄里你能看透這點,你有才,既然有才就不能浪費,就要干點有才的事情!”

他說完就氣沖沖地走了,我看著他的背影萬分感動,但感動完后我想:或許吧,如果這也算有才,那么這種才氣也是基于監(jiān)獄生活所帶來的,基于病痛所帶來的。如改變了這種生活?比如我出牢了,比如我沒病。那我還是我嗎?我還有才嗎?

世事本如此,想看透得失,談何容易?記得我前幾天以平爺?shù)拿郑隽藘删湓姟蟮辣緹o法,平生任為之。在監(jiān)獄中去談“任為之”沒有一點意義,自由的缺失已經(jīng)限制住了我的一切,除了隱蔽的思想。

如果還想減刑,行為就要檢點,思想就要檢點。我是人不是神,牽絆著七情六欲,或者那些所謂的神,也不過如此,只是他們過于要面子,從不肯自己打自己一個耳光罷了。與其這樣,當人比當神好。做神豈不是更累?

寫到這,我回頭看了一眼窗外,算算日子,我爸也要來接見了吧?真的,我真的特別想他。

12月28日 下午3:30

前天我爸來接見我,我看著他竟然哭了,我記得我剛進看守所時沒哭,第一次接見時沒哭,宣判時他來也沒哭,為什么這次就哭了?

我跟我爸說,可能是得了心臟病了,這次完蛋了。

我爸安慰我,說他一遍遍地查書,還問過專家,總覺得我這年紀不應該得心臟病,讓我放寬心,并趕緊申請去司法醫(yī)院檢查。

我何嘗不想去確診一下,但我又怕耽誤了減刑,眼看馬上就要掙夠分,報減刑材料了,山高九仞,怎能功虧一簣?我打聽過,去司法醫(yī)院住院,一個月才七分,現(xiàn)在去了,減刑無疑要往后推遲四個月,而且還會拉低平均分數(shù),影響減刑幅度??梢赃@樣說,要治病,就很有可能多坐幾個月的牢,不治病,有可能死在這坐一輩子的牢!

治病和改造竟然會有沖突,這絕對是監(jiān)獄計分考核制度的失敗。但我能怎樣呢?我能做的只有選擇。

選擇是痛苦的締造者,這幾天我確實為此事郁悶了。林書蓓給出的意見和我老爸的不謀而合。他們皆認為,減刑是次要的,身體是主要的。但我不,我覺得我還能撐得下去,雖然我已搖搖欲墜,甚至感覺就快著涼了!

坐牢的人都不愿意死在監(jiān)獄里,因為這四面高墻,還爬滿著電網(wǎng),迷信一點的說法就是人死了,你的魂也飛不出去,還要繼續(xù)在這受苦。寫到這,我真佩服那些勇于自殺者的勇氣,要多么痛苦他們才會選擇這條道路呢?人是脆弱的,不光是肉體,還有心靈,當痛苦大于肉體以及心靈所能承受的極限時,靈魂能不能出去的事,大家可能就顧不上了。

記得以前在看守所時,有個人外號叫胖子,我見到他時,儼然是個瘦子,骨頭架子都插到了外面,遠遠看去身上像是裝備著盔甲。

他由于營養(yǎng)跟不上,暴病一場,送到醫(yī)療所時,我們對他的形容就是——走路扶著墻,尿尿帶血絲。我現(xiàn)在尿尿除了特別黃外,還沒到他那種境界,但扶著墻的姿勢卻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我最早因為是針織查補組,所以住在六樓,后來調去值班,除了換房外,還是六樓。很多人喜歡“吊腳”,住在六樓能看見外面的女人,我不喜歡“吊腳”,但我喜歡六樓。原因是清靜點,蚊子少一點?,F(xiàn)在,我恨透了六樓,每天爬上爬下,幾乎要了我的小命。

我決定,要向干部打個報告,最好能調到二樓去睡,這樣我會好受許多。

2006年1月14日 冷

這幾天我的腿毛總是一把把地往下掉,跟我所流的鼻血幾乎成正比。

人們都說腿毛長,性欲強,腿毛掉光了,是不是代表著我的性能力也終結了?我有點擔心。

最讓人郁悶的還不止如此,除了掉腿毛和流鼻血,伴隨著我的還有無休止的頭癢。

頭一癢我就撓,看著頭皮飛舞,心想鵝毛大雪也不過如此。

我已經(jīng)兩天沒洗澡了,其實不是我不洗,而是瓊山監(jiān)獄用的是自來水,水太冷,像刀子一樣割肉刺骨,而我身體虛弱,還沒到水邊已經(jīng)感覺寒氣逼人,畢竟生命是可貴的,所以總是猶豫,能拖就拖。

看見挑開水的人來了,我在林書蓓的幫助下終于整上來了兩壺開水。

就算如此,我光是脫衣服都累得氣喘吁吁。

二樓都是些留倉的犯人,包括我在內(nèi),集中管理。我怕他們看見我洗熱水澡心里不平衡,會跑到干部那去告我的惡狀,其實告了就告了,我也不怕。我現(xiàn)在是二監(jiān)區(qū)超級病號,就憑這點,干部不會因為洗熱水澡而扣我的分,或者為難我。但我總覺得還是要少惹麻煩為妙,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這對于坐牢而言,是硬道理。所以我洗得格外壓抑以及小心,兩壺水洗完,也沒弄出多大的動靜。

我換了套干凈衣服,臟衣服沒力氣洗就給扔垃圾桶了。

頭不再癢,感覺真爽。有多事的人故意問我咋洗澡了?我一下竟不知道怎么回答。

我記得以前在蘭州上學時,放學沒事了就喜歡去黃河邊玩,有次我的鞋子讓河水給沖走了,回家的時候,我就光著腳丫片子。

同學們急了,說道:“快找雙鞋子吧?!?/p>

我依舊步履從容,他說前面有賣鞋的,又說:“等下買一雙吧,不穿鞋子,你不怕臟???”

“什么臟?你是怕臟了地還是怕臟了腳?”

“怕臟了你的腳。”

“我腳臟不怕,人穿上鞋后就覺得世界臟了?媽的,你這鞋子能代表文明嗎?也不知道是誰發(fā)明的,其實穿上它這世界不見得干凈,脫掉它這世界也不見得臟。”

現(xiàn)在,我遇見了類似的事情,但我的回答卻超然不起來,只是淡淡地應了一句,找了張凳子,坐在了走廊上。

我為什么要顧及別人的看法,從而改變自己的生活?有人說要想改變世界,先要改變自己。但社會會不會因為某個人的改變而改變?如果不會,我決定先不改變自己。

1月16日

我終于調去了二樓,按理說,這應該是件好事,但福兮禍所伏,禍兮福所倚,據(jù)說,這接近于真理。

我住在二零五,邊上的二零六恰好是呼嚕房。二監(jiān)區(qū)是生產(chǎn)勞動監(jiān)區(qū),要保證犯人的有效睡眠,以便第二天的正常勞動,基于此,監(jiān)區(qū)領導奇思妙想地把所有嚴重打呼嚕的犯人集中在了一個房間內(nèi)睡覺,讓其互相影響,而不至于輻射擴散。

我剛投牢時,就聽到過呼嚕房的有關傳聞,據(jù)說此房燈還未滅,呼嚕就起,如火車過山洞,如輪船拉汽笛,此起彼伏,聲浪滔天。隔壁房住久了神經(jīng)衰弱,隔層樓也受其影響而夜不能眠。

當時我不信,總覺得這有點夸大其辭,但一晚上下來,我算是徹底領教了這些大俠們的功力,現(xiàn)在回想還心有余悸。

在文化室里,林書蓓看著我有點幸災樂禍:“威力咋樣?”

我現(xiàn)在還覺得頭暈:“不錯,江湖傳聞有時也是真的?!?/p>

1月26日

我本來就神經(jīng)衰弱,再遭到了呼嚕房的嚴重打擊,熄燈后,就變成了我思想最為活躍之時。

我基本上都是在這個時間段里,趴在床上迎著走廊的燈光,構思完了《混世》后面的情節(jié)。

林書蓓看過我的初稿,我問他咋樣?他說這應該是本好書。我又問他什么是好書?他說好看的就是好書。

這是個相對的問題,我個人認為,好書就是個格調,必要有氣象萬千的大氣魄不可,當代雖偶有佳作,但除了路遙陳忠實外,或多或少都缺了那么一點悲天憫人的胸懷。絕大多數(shù)都是逮住一棵樹狂寫五千字的作家,說還說不清楚,一旦有所質疑,立馬戴上“純文學”、“現(xiàn)代派”或“先鋒派”的大帽子遮住他那張丑陋的嘴臉故弄玄虛,自己傻也就算了,偏偏還有人比他更傻,喝彩者有之,追捧者有之,好像從此云里霧里的都成了外星人!至于真正東西方合并,先鋒古典共存,具體與抽象同在,能體現(xiàn)中國五千年文化博大精深,又具有終極人文關懷的雅俗共賞的超大作,以后或許有,但估計也不是我寫的……

如這段文字以后有幸公開,你別笑我狂。狂是男人內(nèi)在而外發(fā)的一種完美品質,咱們中國上下五千年,從堯舜時的許由,有名點的再到魏晉時的竹林七賢和稍早點的禰衡,后來李白的“我本楚狂人”,以及近代魯迅的《狂人日記》!狂不狂看才氣,是真名士自風流,男人連狂都不敢不如當女人算了。

坐牢要低調,文學要高調。我沒被剝奪政治權利,當然有追求理想的權利。這點,其實并不相悖。

1月29日

昨天是大年三十,早上大家出工去擦拭機器然后就回來了。

沒有人比勞改犯更喜歡過年的了,原因有二:第一是放假五天,這五天里大家可以洗洗內(nèi)務,可以打牌,可以看春晚看到很晚,可以思念家人,可以流淚;第二是有肉吃,年三十晚一般都是一人一大塊白斬雞,大年初一是齋菜和臘腸,年初二是烤鴨,年初三是排骨等。

我跟他們不一樣,我在文化室工作,又是病號,所以不缺休息,至于吃的,我有錢可以加菜,也不是特別在乎。所以過年對我來說,討厭多過喜歡。我首先討厭鞭炮的聲音,看著禮炮燃起,在空中炸響,每一聲都好像炸在了我的心里。再就是晚上怕看見有人哭,因為有人一哭,我也會忍不住跟著哭。

這一天,是大家最想家的一天。

看完春晚,報完數(shù),大家都在走廊喝茶聊天,眉飛色舞。我躺在床上用被子捂著頭,滿眼都是淚。這已經(jīng)是第四個年頭了吧?還有六年,我還撐不撐得過六年?我不確定。

2月15日 有陽光,但不溫暖

陽光溫暖的照在地板磚上,然后反射到了我的眼里。我的視力在外面時很好,就因為在看守所時也是這種狀況,所以很快近視了。

我在五樓頂著林書蓓的班。這時來了點冷風,我的手更麻了。

我回憶我昨晚做的夢,我夢見了白荷。

我用了整整三年的時間,去忘掉那個我認為嬌艷的女人。第一年我忘了她的臉,剩下了她聲音和身材;第二年我忘了她的聲音和身材,但又記起了她的臉;第三年,我忘了她的臉、身材和聲音只剩下了一個屁股。接著我只要一看到女人的屁股,就又想起了她的臉。

我已經(jīng)盡力忘記了,我真的盡力了,一邊盡力還一邊希望她能過上正常的生活。

無奈,三十三重天離恨天最高,四十四種苦相思最苦。如果真能輕松忘記,我想那可能也不是真正的愛情了。我為了她坐這十年牢又意義何在?

突然之間我感到無比驕傲,在這個人情淡薄的社會中,只有我知道藏在我心中對親情、愛情還有友情的一點真誠。

2月17日

今天是個好日子,我順利地報了減刑材料,去司法醫(yī)院的手續(xù)也批了下來。

我老爸已提前在那兒等候,他今天能見我,是因為要給我交住院押金。所以我才能享受那些同犯們無法企及的特權!

我這次是自費,至于如何才能公費,我想可能都是些快死的人了吧?

人們常說,一個男人一定要住過院、離過婚、當過兵、過坐牢才能大徹大悟。而我占了其中兩項,不知道算是悲哀還是慶幸!

這次是這幾年來我跟我爸待得最久的一天,但我們竟然沒說什么話。他簡單地囑咐我多吃、多睡,配合醫(yī)生檢查,別想那么多,他說:“當兵,就當是當了次特種兵。”

我看著他點點頭,然后去稱體重,一看才八十斤,我忍著淚心想:“這當?shù)檬鞘裁幢???/p>

我辦完了手續(xù)進了病房,隔著一道鐵門,我對他招手,他也對我招手,我讓他回去吧,然后看著他的背影漸漸在轉角處消失,一轉身,差點滿臉都是淚。

我爸這幾年為了照顧我,真是太難了。

2月26日

這次重病入院,對本就困難重重的家庭無異于雪上加霜,但老爸還是硬籌了一萬多塊錢給我治病補身體,還每周拖著疲累的身體堅持來司法醫(yī)院不停地給我加油打氣。反復強調:當兵,就當是當了次特種兵。

前幾天我說住院的日子難熬,開了個書單讓老爸找?guī)妆緯鴣泶虬l(fā)時間。老爸像得了圣旨般又一次為我跑遍全城。當他興沖沖抱著一包書來看我時,卻因為紀律原因,被看護人員拒之門外!

我爸苦苦哀求看守通融,但都嚴遭拒絕。

司法醫(yī)院在??谑心翅t(yī)院的一樓,有鐵欄桿阻隔,遠遠望著父親由喜悅到失望的面容以及黯然而去的背影,我說不出這是什么滋味。“一人犯罪,全家坐牢”,我坐牢我認了,我低人一等,為什么老爸還要陪我受這樣的委屈。

我決定,我要把我的書寫好,我以后要讓他抬起頭來。

3月2日 外面下著春雨,微涼

在司法醫(yī)院的這段日子,除了每天早上的屁股針要打外,其余的時間都在看電視或者寫東西。

我們是傳染病房,一個偌大的房間里只住著三個人,而我們?nèi)齻€又恰好都是年輕人。

大家都是肺結核,所以吃在一起,玩在一起,沒什么顧忌。

給我們打針的都是些小護士,剛開始時,她們跟我們不熟,打針格外地疼,后面她們見我經(jīng)常寫字,就拿些護士工作日記來讓我?guī)退齻兂?/p>

我剛開始時有點不太情愿,但看見同房的哥們給我打眼色,就接了這活兒。

等護士一走,那哥們才說:“你傻呀,叫你抄你就抄,保證有你的好處!”

我問道:“我花錢在這住院,吃自己的,用自己的,能有什么好處?”

那哥們笑得有點邪惡?!白钇鸫a混熟了,打針就不疼了?!?/p>

我一想也是,所以抄起來也比較平衡。

第二天剛好碰見那個護士給我打針,我偷偷地把本子遞給她。她眼睛一亮:“抄完了?”

“光榮完成任務?!?/p>

她把本子收好,果然,給我打針時顯得格外與眾不同,下手輕柔、準確、并且推針持久。我只感覺屁股酸酸地、麻麻地,等她拔針時竟渾然不知。

打完針后,護士們不敢在我們房間里逗留過久,看著她們走了,我還有點陶醉。那倆哥們忙問我:“疼不疼?到底疼不疼?”

我摸這屁股說道:“不疼,真的一點也不疼?!?/p>

但沒想到,抄了一個的,其他的又找來了。

我?guī)退齻兂嗔?,她們也覺得不好意思,會經(jīng)常給我?guī)€口香糖,檳榔什么的。我偶爾還跟她們調笑兩句,就這樣,一來二去的熟了,就連打針也變成了享受。

3月5日 大太陽

經(jīng)過一段時間的治療,我的病情得到了控制,王萍醫(yī)生說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傳染了,所以我偶爾也敢去其他房間走動走動。

我的隔壁房住著一個青光眼和一個瞎子。

青光眼是內(nèi)蒙人,看過很多書也有很多書,我跟他比較聊得來。

瞎子是其他監(jiān)獄的,不知道犯了什么罪,但判的是無期,坐到現(xiàn)在也有十二三年了,據(jù)說即將出獄,馬上就要得見陽光了,可惜瞎了。

青光眼背后告訴我,他說瞎子最早是頭疼,但干部看他即將出監(jiān),以為他想偷懶,抗拒改造,所以沒太在意。他疼得沒辦法了,就給醫(yī)務所的領導打報告,希望能到司法醫(yī)院住院,可惜醫(yī)務所的領導和監(jiān)區(qū)的意見一樣,對他也沒太理會,直到他有天突然雙目失明,獄部才趕快把他送了過來。

我一直很納悶,好好的人怎么就瞎了呢?

青光眼又說:“瞎子其實長了個腦瘤,惡化后,壓迫視網(wǎng)膜神經(jīng),所以瞎的!”

對此我很無語,我覺得瞎子不應該死,因為他一直很快樂??鞓返谋憩F(xiàn)形式為,他愛唱歌,但他唱歌的時間多為早上起床后,從不打擾別人的休息。他很有禮貌,雖然臨近死亡,但對于任何幫助他的人,以及護士,他都會說謝謝,然后在臉上流露出感激的神情。

想到這,兔死狐悲之心頓生,我其實比他幸運得多,今后一定要常懷向往,心存感激。

3月8日

我給瞎子取了個外號叫包子,因為他眼睛看不見,所以無法流暢地進食。監(jiān)獄每天給他的餐費是六塊,于是他早中晚各兩個一塊錢的包子啃著,日復一日,月復一月。

我每次看他吃東西都覺得他很可憐,但還是忍不住嘴賤了問他:“包子好吃不?”

他一邊大嚼著,一邊含糊回答:“好吃。”

他跟我說,他在外面還有兩個親哥哥,監(jiān)獄長讓他們來保外就醫(yī),但他們拒絕了。原因是把他接出去后也是等死,而且還要找人照顧,還不如待在司法醫(yī)院里,最起碼有護士照顧。

我心黯然,問他:“那你想出去不?”

他想了想說:“想?!庇謸u搖頭說:“想又怎么樣,出去了又看不見。”

王萍醫(yī)生進來了,她是管我們這兩個房的醫(yī)生。她人很好,沒把我們當犯人看,只把我們當病人看。我剛住院時,管我的是另一個男醫(yī)生,給我亂開藥,后來我確診后,調到了現(xiàn)在的病房,王萍醫(yī)生為了給我省錢,重新開了方子。我們大家都很敬重她。

她雙手習慣性地插在兜里,把我叫到一邊說:“你別跟他說這些容易情緒起伏的話?!?/p>

我撓著頭:“那我說什么?”

“讓他唱歌,讓他高興,還有你們看電視也盡量看綜藝節(jié)目,他看不見但聽得見,好嗎?”

我的心潮了。當我成為了犯人后,同時也成為了階級敵人,成為了被改造的對象,而站在了人民的對立面。骨子里,我還有股怨氣,對國家對社會是懷著一種仇視的態(tài)度。但遇見了王萍醫(yī)生后,我的看法變了。我覺得這樣的人哪怕存在一個,也讓人覺得溫暖,覺得有了希望。至于為什么,我不知道。

3月17日

我接到醫(yī)院的通知時很矛盾,王萍醫(yī)生告訴我,獄部的車已經(jīng)來了,還叮囑我回去后要按時吃藥,堅持吃藥……我聽她絮絮叨叨地交待完才問她:“我能不能不回去,你跟醫(yī)院的領導說說好不好?”

她說:“你得的只是肺結核,病情已基本控制住了,回去好好休養(yǎng)就行,留在這干什么呀?住一天院還要花幾十塊錢,你爸很有錢是不是?不要改造了嗎?沒刑減了嗎?”

她說的是實話,完完全全是為我考慮,但人是感情動物,一個地方住久了,愜意了,自然留戀了,這很正常。其實我不是不想走,也不是沒考慮過這些問題,只是不想這么快走而已,太突然太匆忙,車說來就來了,讓我沒有一絲準備。

王萍醫(yī)生說:“行了,回去收拾吧,別跟我在這磨嘴皮了,還能剩下點時間,跟你的難兄難弟們告?zhèn)€別吧!”

我來時就幾套囚服,走時多了一本日記。我簡單的收拾完后,先去看了看外號叫包子的瞎子。他聽說我要走,很激動,拿出一個包子非要讓我?guī)?,說監(jiān)獄沒包子吃,自己不吃,拿回去給別人吃也好。

我接過包子用塑料袋包好,然后偷偷地交待青光眼,讓他給瞎子買十個包子,算是我的答禮。

青光眼也舍不得我走,他剛點完眼藥水,眼睛還有點發(fā)粘,這讓我看起來以為他是有點感動。他遞給我?guī)妆緯?,說:“我也快瞎了,留著沒用,還是送給你吧?”

我的眼一熱,說道:“保重了哥們兒,電話也不留了,如有緣,外面見吧?!?/p>

3月22日

我回到獄部的住院部已經(jīng)好幾天了。

這兒的病號犯對司法醫(yī)院很向往,總喜歡聽我說那的人那的事。

他們一邊想著自己的病快點好,一邊又想著病情要是惡化,說不定可以保外就醫(yī)。就這樣矛盾著、糾結著,不可自拔。

我先住在七號房,這個房間為重度肺結核傳染病人聚集地,有兩個是肺結核剛發(fā)作的,我前腳進房,他們后腳也被抬了進來。

我在廁所小便,其中一個正好站在我邊上。他對我詭異一笑,然后“哇”的一聲開始大口大口地往小便池里吐血。

利福平是治療肺結核的特效藥,但吃完后尿會變成橘紅色,跟鮮橙多的顏色極像。他的鮮血混合著我的“鮮橙多”往下流。我不敢看,也不敢扶他,褲子一抽,就跑出去大喊值班員來救命。

住院部一般屬于半脫管狀態(tài),干部體恤都是病犯,所以不像普通犯人那樣嚴格管理,只要不出現(xiàn)重大違規(guī),通常情況下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得過且過。而我們傳染病房更是自由,干部也是生命體,也怕細菌,除了查倉外基本上很少出現(xiàn)。最大的官就是一個生活委員,下來就到了值班犯人。

值班犯人不敢進來扶他,戴著大口罩又去找犯人醫(yī)生,也就是我說的所謂的“獸醫(yī)”。我見那人已搖搖欲墜,于心不忍,回頭幫忙扶著他躺在了床上。他消瘦,有很深的眼窩。呼哧呼哧的喘著粗氣,眼睛里不停地往外射出精光。

我想他是不是要死了?這情況是不是傳說中的回光返照?

沒一會,犯人醫(yī)生來了,折騰了好一會,才算消停下來。

其他人見沒事了,開始聚在一起打牌,我就在床上寫我的小說看我的書。順便記錄下了這夸張的一段。

3月29日 太陽很大,一直散發(fā)著熱量

病犯普遍需要營養(yǎng),所以凡是住院部的病犯,監(jiān)區(qū)每人每天額外補助二兩瘦肉。這讓許多普通犯人艷羨不已。但住院部也不是誰想進就進的,多數(shù)病犯都要到司法醫(yī)院確診過,而且都已喪失了基本的勞動能力。

我還沒去司法醫(yī)院前,七監(jiān)區(qū)就為這二兩瘦肉出了一件大事。

一個犯人在晚上換臺時,無意中看見了一檔美食節(jié)目,鏡頭中烤肉、龍蝦、沙拉、美酒……色彩斑斕,讓人垂涎。他定格了幾秒鐘,喉嚨涌動,雙眼發(fā)紅,接著一頭扎進了電視機里……

我聽別人跟我說這件事時,不太相信,總覺得一個人扎到電視機里應該死翹翹了才對,可事實證明,他沒死,而且還活得好好的。

當天他去醫(yī)務所包扎完畢,獄部領導就找他談話。

他腦袋上還大面積地纏著紗布,獄部領導問他怎么回事?怎么一腦袋就扎電視機里了?還有兩年就出牢了,怎么這么想不開?

他哭喪著臉說:“犯人投牢十幾年了,家里也沒人來接見,每個月只有獄部給的五塊錢零花錢,吃飯時,兩旁坐得又都是經(jīng)濟犯,先看看左邊是魚,再看看右邊是肉,自己的卻是爛菜葉子,心里不是滋味。我給獄部打過報告,希望能批給我一天二兩瘦肉,但又被拒絕了,晚上看見了那個美食節(jié)目,腦一熱就想死……”

獄部領導聽完很是無語,私人給他買了一包三鹿奶粉和一大盒餅干,但還是拒絕了他二兩瘦肉的要求。理由很簡單,能給你,別人就能給,這二兩瘦肉是特批給病號犯的,普通犯人無權享受。

從此以后,病號犯們吃起二兩瘦肉格外的香。一邊吃他們還一邊重復著“先看看左邊是魚,再看看右邊是肉”這兩句話。還說這二兩瘦肉就是一條命呀!肥肉叫香,瘦肉叫甜,快吃吧,這可是撞死電視也吃不上的好東西呀!

[資料寫作者附言]:我的日記到此其實并未結束,還有幾本在瓊山監(jiān)獄搬遷至三江監(jiān)獄的過程中丟失了,與我而言是極大的損失,遺憾!

這兩本是早期心情的記錄,由一個關系好的犯人出獄時從住院部帶了出來,而后交給了我的父親保存,于是才有了這些雜亂的文字。

很不幸,我寫日記的習慣是在牢里養(yǎng)成的,更不幸,日記本是一種心情的記錄,但限于高墻電網(wǎng)中的特殊環(huán)境,過于激烈的情緒宣泄,都會成為獄警們重點監(jiān)護的對象。

俗話說牢頭牢尾難做,我于2002年被捕,看守所待了一年才分配到監(jiān)獄,先在二監(jiān)區(qū)干的是針織查補工段,后來因為身體孱弱,眼睛近視而調去值班,至此,心情才算漸漸平復。

最后我想說的是,過去的就讓他過去吧!監(jiān)獄生活與病疾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沒有理想,沒有方向,沒有正確的認識自己,沒有堅持走自己想走的路。

現(xiàn)在,我是一家文化公司的主編,是一個賢惠且美麗女人的丈夫,是一個孩子的父親。小說《混世》及《我從道上來》也得以出版,理想勉強達成。就以此文,為我以往荒唐不堪的歲月,畫上一個句號吧!

資料寫作者:方立,公司職員,現(xiàn)居???,曾服刑多年。以上資料由寫作者本人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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