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青
2012-01-01 00:00:00張耀杰
環(huán)球人物 2012年2期
在安陽城區(qū)以西21公里處的蔣村鄉(xiāng)西蔣村，有一座中原地區(qū)現(xiàn)存最大規(guī)模的明清官邸建筑群馬氏莊園。馬氏莊園是清末兩廣巡撫馬丕瑤的故居，在馬丕瑤的4個兒子和3個女兒中，最具有傳奇色彩的，是被孫中山稱之為“巾幗英雄”的小女兒馬青霞。
富孀的遺腹子之謎
馬青霞出生于1877年。1894年，馬丕瑤在前往廣州就任廣東巡撫之前，按照門當戶對的標準，把17歲的馬青霞嫁給了河南尉氏縣劉氏家族的公子、19歲的劉耀德。馬青霞因此也被稱為劉馬青霞或劉青霞。
已經(jīng)興旺發(fā)達150多年的劉氏家族，既注重讀書做官，又擅長經(jīng)營實業(yè)。家族中知縣以上的官員有數(shù)十人之多，家族商號“七十二茂、八十二盛”遍布多個省份，僅田產(chǎn)一項就有20多萬畝，人稱“河南首富”，在尉氏當?shù)馗小皠肟h”之稱。劉耀德家是劉氏家族五支中的最后一支，他們更善于經(jīng)商，加上人脈不旺，歷代單傳，祖宗財產(chǎn)沒有經(jīng)過分割離散，傳到劉耀德手上時，他成為德字輩28個同族兄弟中的第一富豪。
劉耀德自幼體弱，又嗜好鴉片，后來還生了“瘩背瘡”（生在背部的瘡），與馬青霞結(jié)婚后一直沒有生育。1901年，年紀輕輕的劉耀德去世，當時馬青霞年僅24歲。為爭奪巨額遺產(chǎn)，族人爭著要做劉耀德的“繼子”。馬青霞在婆婆楊氏的配合下聲稱懷有遺腹子，到開封與已經(jīng)懷孕的劉耀德姐姐秘密同住了一段時間，成功抱養(yǎng)了劉耀德姐姐生育的雙胞胎中的一個，起名劉鼎元。
對此，劉氏族人紛紛懷疑，并對馬青霞懷恨在心。隨著婆婆楊氏去世，孤兒寡母的處境變得更加險惡。于是便有了晚年周作人在《知堂回想錄》中所寫的富孀傳說：1907年12月，河南留學同鄉(xiāng)會在日本創(chuàng)辦《河南》月刊，周作人和當時還不叫魯迅的同胞兄長周樹人，被安徽人孫竹丹拉去寫文章。負責支付稿費的是正在秘密從事革命活動的河南開封人、同盟會會員程克?！翱傊P(guān)于這本月刊雜志的一切都不明了，只聽得一種傳說，說河南有一位富家寡婦，帶著一個獨生兒子過活。本家的人覬覦她的財產(chǎn)，陰謀侵略，她覺得不能安居，只能叫兒子來東京留學，自己也跟了出來。她把一筆款捐給同鄉(xiāng)會，舉辦公益事情，一面也求點保護，這樣便是《河南》月刊的緣由。至于事實有無出入，那就不得而知了?！?br/>又一次致命打擊
富家寡婦馬青霞之所以選擇到日本游學，與兩位男士有直接關(guān)系。
第一位是同盟會革命黨人張鐘端。比馬青霞小兩歲的張鐘端，1879年生于河南許州（今河南省許昌市），1905年考取日本中央大學，與同在日本留學的劉恒泰是好朋友。而劉恒泰又是馬青霞在尉氏劉家的侄孫輩。1906年，張鐘端、劉恒泰等人一同回國。經(jīng)劉恒泰介紹，張鐘端登門拜訪了馬青霞。他與馬青霞的交往，讓馬青霞產(chǎn)生了對日本的神往之情。
第二位是比馬青霞大18歲的二哥馬吉樟。馬吉樟1883年考中進士之后，先在翰林院學習，然后充任國史館協(xié)修、會典館總校和光緒皇帝身邊的侍講、侍讀等職。1905年，清政府廢除科舉制，各省紛紛興辦新式學堂。馬吉樟聯(lián)合河南籍官員袁世凱、張邵予等人，在北京籌辦“豫學堂”。時任直隸總督的袁世凱捐白銀1萬兩，其他河南籍官員共捐5000兩，而馬青霞獨自就捐銀3萬兩。為此，她被光緒皇帝誥封為“一品夫人”，賜“一品夫人服飾”。年僅4歲的劉鼎元，也被授予候選主事的官銜。
1907年，馬吉樟奉派前往日本考察，馬青霞要求一同前往，并帶上了正值學齡的劉鼎元。同年12月，馬青霞資助張鐘端2萬兩銀子，聯(lián)合留日豫籍同學創(chuàng)辦了《河南》雜志。在此期間，她還加入了同盟會，并為河南籍留日女學生燕斌創(chuàng)辦的《中國新女界》捐銀1.8萬兩，讓這本已經(jīng)陷入經(jīng)濟困境的雜志起死回生。
國內(nèi)革命的時機漸漸成熟，革命黨人紛紛回國，接受了革命思想洗禮的馬青霞也回到了河南尉氏。她在自家花園創(chuàng)辦了“華英女校”，這是河南開辦的第一所私立女校；隨后，她又捐地30畝，創(chuàng)辦了一所蠶桑學校。
1911年武昌起義爆發(fā)后，張鐘端受湖北軍政府委派，回到河南開封秘密聯(lián)絡同盟會會員王庚先、周維屏等人組織起義，并被推舉為“河南革命軍總司令”。馬青霞先后交給他3萬兩銀子充當革命經(jīng)費。12月22日晚，張鐘端等21人在召開發(fā)動起義的會議時，被當場逮捕。12月24日，張鐘端被袁世凱委任的河南巡撫齊耀琳下令處決。對于馬青霞來說，張鐘端之死應該是她喪夫之后的又一次致命打擊。
“我不能欺人，人亦不能欺我”
1912年11月19日，被袁世凱授予籌辦鐵路全權(quán)的孫中山，在致袁世凱總統(tǒng)府秘書長梁士詒的密電中寫道：“茲有河南尉氏縣劉馬氏青霞認繳本處股銀20萬元。據(jù)稱家藏金1300兩，銀9萬兩，欲設法運出。但路途危險，族人眈視，愿得汴督飭地方官護送?？煞裼晒D(zhuǎn)懇總統(tǒng)知照豫督，準予保護？此人現(xiàn)在上海，專候復示。”
就在同一天，馬青霞在此前資助過2000銀元的開封《自由報》上，公開刊登了《豫人劉馬青霞披露——告四萬萬男女同胞書》。按照馬青霞提供的材料，劉氏家族中歸她獨立經(jīng)營的5000畝田產(chǎn)和四五處商號全部盈利，族人共同經(jīng)營的商號卻虧損了50多萬兩銀子。她在族人的苦苦請求下，劃撥了18.5萬兩銀子資助虧損商號。這樣的舉動依然不能得到習慣窩里斗的劉氏族人的容忍諒解。在這種情況下，忍無可忍的馬青霞公開表示：“天賦人權(quán)，自由平等，共和肇建應變方針。退讓主義，一變而為競爭主義；家族主義，一變而為社會主義……我不能欺人，人亦不能欺我……”稱將把家產(chǎn)捐出。
急需錢用的孫中山大喜過望，親自給馬青霞題寫了“巾幗英雄”的匾額?？上яR青霞那邊的錢款還沒來得及送出，國內(nèi)就又生戰(zhàn)亂。1913年，孫中山發(fā)起的旨在討袁的“二次革命”失敗。與孫中山保持聯(lián)系的馬青霞，被劉氏家族告到官府。后經(jīng)馬吉樟多方協(xié)調(diào)，才免除了一場牢獄之災。
眼看革命受挫，馬青霞心灰意冷。1922年，馮玉祥出任河南督軍。已經(jīng)在族人逼迫下與養(yǎng)子劉鼎元脫離關(guān)系的馬青霞，把價值400多萬大洋（相當于280多萬兩白銀）的家產(chǎn)全部捐贈給馮玉祥代表的地方國民政府，只象征性地給劉家留下1萬元的安慰費用。隨后，她乘車返回安陽馬氏莊園。1923年農(nóng)歷二月初六，馬青霞在娘家的繡樓上去世，終年46歲。
“南秋瑾、北青霞”的真?zhèn)?/b>
如今，孫中山寫給馬青霞的“巾幗英雄”匾額仍懸掛在馬氏莊園東廂側(cè)樓的門框之上。那里是馬青霞在娘家的繡樓。走進她的閨房，映入眼簾的是懸掛在正面墻壁上、孫中山書寫的“天下為公”的匾額。匾額下方是裝裱在玻璃相框里的兩張照片，左邊是秋瑾，右邊是馬青霞。旁邊墻壁上，懸掛著馬青霞的大事年表，其中寫道：馬青霞（1877—1923），馬丕瑤三女，與秋瑾齊名，素有“南秋瑾、北青霞”之稱……
但是，遍查民國時代的歷史文獻，從來沒有看到過“南秋瑾、北青霞”的文字記錄。馬青霞在《祭秋瑾文》中曾明確表示，自己“本欲回國前去面晤，聆聽高見，不料天不暇人，竟身遭不幸，使余不得見而哀痛。”也就是說，馬青霞與“為救國而死，死得悲壯，死得其所”的女杰秋瑾之間，從來沒有見過一次面。事實上，比起秋瑾來，馬青霞在日本期間接觸最多、受影響最大的，應該是國學家劉師培艷麗又強悍的妻子、中國女權(quán)運動史上更具影響力的先驅(qū)人物何震。
所謂的“南秋瑾、北青霞”，完全是近年來從事文化宣傳的一些人，自欺欺人的一種浮夸捏造和以訛傳訛。雖然沒有馬革裹尸、英勇赴刑場的壯舉，但馬青霞也堪稱巾幗。對她來說，萬貫家財早已化為輕煙，但世間永遠留下一段俠女的傳奇。
編輯：王晶晶 美編：陳思璐 編審：張勉<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