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照宇
追溯20世紀中國歷史,辛亥革命毋庸置疑是一個無法繞開的重要話題。2011年辛亥革命迎來了它的百年歷史,這百年中,中國社會變化急劇,歷經(jīng)晚清、民國、新中國以及改革開放等各種歷史行程。行程中諸多豪杰潛躍,人事興替,反映了中國社會變化劇烈的面貌。早年從事教育,中年參加革命和文化事業(yè),晚年隨蔣赴臺,無錫人吳稚暉以其豐富的社會實踐映現(xiàn)了中國近代社會的天崩地析之變。
1865年出生于江蘇無錫陽湖縣雪堰橋的吳稚暉,本名胱,稚暉是他的字,也是后人對他的常用稱呼。由于他出生在農(nóng)歷二月底,而中國古書上曾將農(nóng)歷二月底月亮出現(xiàn)在西方稱之為“朓”,故其家人將他取名吳朓。后來他才改名敬恒,字稚暉。吳稚暉7歲時在無錫私塾接受啟蒙教育,他天資穎特,學習極為刻苦。由于家境貧寒,在他18歲那年,吳稚暉應(yīng)聘擔任了私塾教師,以緩困境。以后,他白天在私塾教書,晚上便常到無錫崇安寺春源茶社喝茶,和友人一起討論八股及時務(wù),這種討論對他以后的學業(yè)長進幫助極大。他的文章長于史論,研究《皇清經(jīng)解》頗有功力,對詩賦喜讀而常作,“稚暉”這一名字既是對其本名的注解,也是因其景仰南朝詩人謝玄暉而取。1887年,吳稚暉考中秀才。兩年后,他進入江陰南菁書院讀書。翌年,他到北京參加會試而未中,仍回到江陰南菁書院。不久,中日甲午戰(zhàn)爭爆發(fā),中國戰(zhàn)敗,經(jīng)友人介紹他到天津北洋學堂教書。甲午慘敗刺激了吳稚暉去尋找救國救民的真理。1901年3月,吳稚暉離開學堂,東渡日本,進入東京高等師范學校讀書。1902年10月,他和蔡元培等人發(fā)起成立愛國學社,并任學監(jiān)兼國文教員。1905年春,吳稚暉經(jīng)過孫鴻哲的介紹在倫敦與孫中山會面,逐步接受了三民主義的主張,并在孫鴻哲的勸說下,于是年冬加入同盟會。1911年后,他多從事文化運動,提倡國語注音與國語運動。除了文化運動外,他也為蔣介石的親信之一,更被蔣經(jīng)國視為老師,所推行政策部分就出自其手。1927年,吳稚暉任國民黨中央監(jiān)察委員。他認為中共與蘇俄的密切聯(lián)系危害中國未來發(fā)展,并有破壞中華文化之嫌,因此力倡清黨。之后,在1937—1950年間的漫長國共斗爭中,吳稚暉扮演著積極反共的角色。1949年,蔣介石派專機“美齡號”將吳稚暉從廣州接到了臺北。1953年,逝于臺北,時年89歲。
吳稚暉逝世后,冠于他身后的頭銜接踵而來,諸如政治家、教育家、書法家、中央研究院院士等。除了具備深厚的國學功底和書法基礎(chǔ)外,作為書法家,吳稚暉的出名更多地和政治有關(guān),在很大程度上是出于一種名人效應(yīng)。與之齊名的還有譚延閩、胡漢民和于右任,他們分別以擅真、草、隸、篆而被稱為國民黨元老中的四大書家。吳稚暉最擅長篆書,尤善大篆。這種字體來源于中國古老的甲骨文字,在19世紀末期甲骨文未被發(fā)現(xiàn)之前,那些刻在夏商周三代的青銅器銘文和石刻文字在北宋(12世紀)就已成為金石學的主要研究對象。到了清代中葉,那些金石文字更是備受學術(shù)界和美術(shù)界的重視,形成了影響悠遠的金石書畫運動。
在中國的書法史上,其實以篆書名世的書家隊伍并不龐大。秦李斯唐代的李陽冰(活動于唐玄宗年間)和史惟則(活動在唐玄宗、肅宗兩朝)主要以篆書為主;五代的徐鉉(916—991年)很喜歡秦朝李斯的小篆;金朝的黨懷英(1134~1211年)則主工篆籀,號稱當時第一;元代文壇領(lǐng)袖趙孟俯(1254-1322年)擅長各種書體,雖亦寫篆書,卻多見于碑額。周伯琦(1298—1369年)的篆書在元代影響較大,篆書鼎盛期的到來是在清代的乾隆嘉慶以來。當時的書壇,帖學衰微,碑學大興,出現(xiàn)了“書道中興”的局面。我們在此不去羅列清代中葉書壇上那些數(shù)量繁多的篆書大家,如果將商周以來見于文獻記載的篆書家按照時間先后順序鏈接起來,不難發(fā)現(xiàn)和中國書法史上以行草書名世的書家相比,他們的隊伍何其渺小。而這些擅長篆書的書家,創(chuàng)作也多以小篆為主。直至清末民初的海派金石家吳昌碩直接以石鼓文為臨摹對象,才堪稱大篆名家。
吳稚暉終其一生,多以篆書創(chuàng)作為主。作為和吳昌碩同時而稍后的篆書家,他的作品無疑會受其影響,但個人氣質(zhì)稟賦和學養(yǎng)的不同使他的篆書又有自己獨特的風貌。他的書法既不霸悍,也不瀟灑,篆書獨有的“金石味”也并不十分突出。吳氏個人的內(nèi)心世界很難在這些作品上一覽無余,無錫博物院就藏有四幅這樣的作品。這四件作品,按照署款作于1946年和1947年,是吳氏去臺前遺留在大陸的作品。
無錫博物院上個世紀80年代從無錫市古舊書店收購的《篆書五言聯(lián)》(圖一,紙本,縱143厘米,橫47.5厘米),其文日“治道興遠效,史官述三長”,根據(jù)題款知道,這副對聯(lián)寫于1947年的冬天,這一年的吳稚暉83歲。這件法書像吳氏的其他三件作品一樣,其內(nèi)容都是從古代著名的碑刻中集出來的,是書集自東漢安帝延光二年(123年)的《少室石闕銘》,作為“嵩山三闕”之一,其篆書寬博樸厚,氣象恢宏,有大家之風。吳稚暉的這副對聯(lián)卻多了幾分書卷氣,一變原碑刻的恢宏氣象為雋麗儒雅。很顯然,吳氏的集字并非一味地機械挑選,進而重構(gòu),而是多融入了自己的筆意和心境。
寫于這一年的作品,無錫博物院還有另外兩幅,其中的一幅《篆書六言聯(lián)》(圖二,紙本,縱170厘米,橫42厘米),內(nèi)容是:“六朝人工辭翰,四公子秀平原”。依據(jù)吳稚暉的題款,該書法集自《石鼓文》,這些刻在10個鼓形石碣上的四言詩,結(jié)字嚴密,筆法圓勁,布局勻稱,氣象古樸渾厚,歷來被認為是大篆向小篆的過渡體。吳氏的這副對聯(lián),其處理手法和集自《少室石闕銘》的《篆書五言聯(lián)))一樣,雖來自某一著名法帖,但卻絕不完全拷貝,而是融入己意,被選中的字跡僅是一個載體,形肖而古意去盡,吳稚暉本人的氣象遮蓋了原字的面貌。
還有一件是吳稚暉82歲時的作品,這幅《篆書五言聯(lián)》(圖三,紙本,縱168.5厘米,橫36.2厘米)是關(guān)于養(yǎng)生之道的一些見解:“逍遙備閑福,清凈修長生”。依據(jù)吳氏題識,始知該聯(lián)集自《嵩山開母廟石闕》,該廟本名啟母廟,據(jù)說建于漢武帝時,武帝為避其父景帝諱,故改名開母廟,它和《少室石闕銘》一樣均建于東漢安帝延光二年,但比后者略微嚴謹,康有為曾說它“茂密渾勁”。這副對聯(lián)和其母體字跡相較,保留原作的氣息尚多。另一幅集自《嶧山石刻》的《紙本篆書》(圖四,縱65厘米,橫32厘米),文為“登高為大夫,刻石紀功成”。吳稚暉的這幅字寫的很是瀟灑自然,極可能當時的書家處于一種極佳精神狀態(tài)。這幅作品雖然謹嚴工整,但是十分大氣開張,篆書特有的金石味道極為濃郁,而這正是篆書所特有的魅力所在。
吳稚暉作為20世紀初期活躍在當時政界和文教界的一位重要錫籍人物,他的意義既不僅在政治,也不僅在藝術(shù)和文教,更在于以個人的縮影展示了一個生機勃郁的近現(xiàn)代中國社會,對于他的書法,我們也可作如是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