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年10月10日子夜時分,京城暴雨傾盆。誰也沒有注意到,在雨中有一輛轎車從首都機場向北京醫(yī)院疾馳,車上的人在心中默默祈禱:一定要趕在老人閉上眼睛之前讓他看一眼新書!車子停在醫(yī)院住院部門前,他懷揣墨跡未干的新書,冒雨拾級而上,闖進了那個熟悉的房間。當新書展示在病床前時,老人已處彌留之際,人們的呼喚他或許能聽到,但他的靈魂似已遠行。三個多小時后,老人溘然而逝。
這位老人就是我國著名的新聞工作者、新華社原社長穆青。送書人就是新華出版社參與出版穆青著作的責任編輯。從穆青感到去日不多,提出整理自己的書籍,到新華社黨組下達出版任務,歷時半年多的時間里,穆青一遍遍審閱書稿書樣,總想把這最后一件事情做好,給人們留下完美的印象……當幾本書稿基本已定時,他也閉上眼睛,放心地去了。
2002年9月,“穆青攝影展”在成都閉幕后,穆青感到肺部時有陣痛,經(jīng)過檢查,發(fā)現(xiàn)已有癌細胞在游蕩,需要馬上手術治療。10月18日,他參加黨的十六大閉幕式合影后,第二天即住進醫(yī)院,并進行了肺部手術。
因癌細胞擴散,手術已經(jīng)無能為力。按常規(guī),做完這樣的大手術后,一般也就還有半年或幾個月的時間,況且穆青已年屆八旬。雖然人們對穆青嚴格保密,但他體力日感不支,似乎已有不好的預感。經(jīng)過認真考慮,他向前來看望的新華社領導同志,提出整理出版他的幾本書的愿望。
在長達60多年的新聞生涯中,穆青采寫了數(shù)以百萬字的各類作品,教育和影響了我國幾代人的成長。他的內(nèi)心深處一直認為,精神產(chǎn)品至高無上,唯有作品才是財富?,F(xiàn)在留給自己的時間不多了,應該把寶貴的財富留給后人。
一方面千方百計救治穆青,一方面抓緊編輯出版他的著作,而后者就是穆青生命的興奮點,是醫(yī)治他病情的一劑最好良藥。新華社黨組了解穆青的心事,立即布署編輯事宜,決定抽調(diào)專人編輯整理《穆青通訊》、《穆青論新聞》、《穆青散文》三本書,同時要求新華出版社抓緊出版正在編輯整理的《穆青書法》和《穆青攝影》。在“非典”橫行的4月,社領導召集國內(nèi)部、國際部、對外部和出版社等部門領導戴著口罩進行座談,落實編輯出版事項。因為出好這些書,迫在眉睫,絲毫耽誤不得。
屈指算來,穆青先后在新華出版社出版了他的16本著作。當年他的《十個共產(chǎn)黨員》一書組稿完成后,一家出版單位輾轉前來約稿,穆青回答說,我的書都是在自己社里出??!穆青的每部著作都給新華社帶來榮譽,具有無以比擬的知名度和影響力。此次參加編輯出版的同志精心編輯,不舍晝夜,多次到穆青家中請教和看望。此時的穆青,因為身體不好,謝絕了許多來客,卻幾次囑咐家里的人:只要是編書的事來電話立即叫我,有人來談出書的事時一定要熱情接待人家。
在浩如煙海的作品中,怎樣收集和編輯成書,穆青自有他自己的想法。他給大家講了幾點原則:作品不是文稿的匯編,一些在個別年代里起作用的應景文章不要收入,有關名人和領導人的稿子要少,不要丟掉反映老百姓生活的內(nèi)容;標題和內(nèi)容基本不動,要維持原貌。后來,他在審核《穆青通訊》、《穆青論新聞》和《穆青散文》三本書的目錄時,看到有些文章篇幅較長,就建議適當刪減,別耽誤讀者時間,或做個提要,以方便閱讀。
《穆青書法》和《穆青攝影》兩本書,從內(nèi)容到形式都表現(xiàn)了穆青獨特的審美情趣和風格,分別收入近百幅書法和篆刻作品,以及150多幅經(jīng)典照片。兩本書稿在完成編排后,穆青一張張地審視和檢查,有時一幅作品要看上十幾分鐘。性情中人的穆青,看到得意之作時,常常高興得手舞足蹈,左看右看,搖頭晃腦地一聲聲叫“好!”見到不滿意的作品時,又非常執(zhí)拗地非要拿下來,等身體好些時重寫。大家勸他,這已經(jīng)夠好了,您不必追求完美了,因為大家都希望早日看到這本書。穆青并不以為然,他要把一生的最后一項任務完成得更好,不留一絲遺憾。
編輯穆青的書稿是幸福的,也是比較容易的事,因為他和氣可親,尊重別人的意見,哪怕別人說錯了,他也只是笑著搖搖頭而不輕易批評。同時,編他的書又最不容易,因為他的要求高,從內(nèi)容到形式都有個基準線?!傲陌l(fā)少年狂”的穆青,有時像老小孩一般可愛可親。當范敬宜應穆青之約寫來《正氣浩然上筆端》的序言時,穆青一遍遍地閱讀,喜不待言。文中預祝他用生花之筆,揮寫更多更美的篇章。穆老一邊囑咐編輯一字不改,一邊爽朗地給范敬宜打電話,欣然接受他的祝福。
這一年盛夏的8月,新華社黨組又專門召開會議,列出分階段出版穆青著作的具體日程。決定由著名記者馮健審定《穆青通訊》、《穆青論新聞》和《穆青散文》。穆青最摯愛的《穆青書法》和《穆青攝影》兩書,要加快編排修改,選取國內(nèi)最好的印刷廠準備付梓。
老人、編輯們與病魔在拼搏中賽跑,一邊是狂虐而肆意的侵蝕,一邊是嚴謹、靜謐的推敲和商討,后者當然不及前者。10月9日,穆青病情驟變,不得不再次住進醫(yī)院。住院前一天的晚上,他收拾完行裝,靠在床頭,再次拿起電話,要通了遠在深圳負責印制的編輯,了解《穆青書法》和《穆青攝影》兩本書的情況,一方面表示感激和謝意,一方面表述他企盼和熱望看到這本書的心情。這是老人生前撥打的最后一次長途電話,他用半個多小時的寶貴時間,表達了他漫長人生的最后一個追求。次日,他住進了醫(yī)院,從此再也沒有回來……
中國新聞界的旗艦和泰斗就這樣離開了我們。而今,他的鴻篇巨制先后問世,這是他留給我們這個世界的最好紀念。新華社著名記者張嚴平在幾個月后,又飽蘸激情,推出了數(shù)十萬字的《穆青傳》。從這一系列作品中,你會想象到穆青徜徉在農(nóng)家小院,盤坐在農(nóng)家炕沿,嚼著玉米餅的情景;看到穆青一手握筆,一手拿著相機,放情在祖國和世界的天地山水之間。白紙無意,因記錄了噴薄著激情的文字而有幸;巨筆無聲,因揮就黃鐘大呂式的名作而多情!
從穆青個人離開這個世界時的心情上說,他沒有看到他的書籍全部出版,是一個無法彌補的憾事。但從他成規(guī)模推出的系列作品而論,堪稱中國人民半個世紀前進腳步的忠實記錄,是新華社80年歷史上難以逾越的峰巔,我們中間罕有和他比肩者,穆青是沒有絲毫遺憾的。他以自己的人格力量和歷史性貢獻,永遠鑲嵌在新華社的光輝史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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