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产日韩欧美一区二区三区三州_亚洲少妇熟女av_久久久久亚洲av国产精品_波多野结衣网站一区二区_亚洲欧美色片在线91_国产亚洲精品精品国产优播av_日本一区二区三区波多野结衣 _久久国产av不卡

?

秘密跟蹤

2011-12-29 00:00:00曲從俊
啄木鳥 2011年12期


  1
  
  他迎著陽光,張開雙臂,很想大喊一聲,我自由了!最好全世界的人都能聽到。但是他沒有喊。不是不想,是他恍然覺得有點眩暈,有點不真實:燦爛的陽光,緊閉的鐵門,高墻,電網(wǎng),墻根下那個老人……這情景仿佛在哪兒見過,可能在某個電影上,也可能在某個夢里,要么就是在六年前了。
  他心想,難道我剛剛進來?
  “眼鏡,賣太陽鏡了。”好像是那老人發(fā)出的聲音。
  他轉(zhuǎn)過身定睛看了看,的確,就是他在叫賣。
  老人的臉瘦長,皮膚黝黑锃亮,連深深的皺紋也是黑的。汗珠順著他的臉頰流下來,彎彎的,蚯蚓似的。老人扯過毛巾擦汗?;蛟S因他擦汗頻繁,白色的毛巾都快成灰色的了,以至于毛巾搭在他肩頭,像扛了一團烏云。離他不遠就是那輛三輪車了。三輪車很舊。陽光照耀下,車圈上的鍍鎳閃著光,刺眼。車梁銹蝕很厲害,黑黑的。緊靠車座后沿,豎有一塊大木板,木板上釘有鐵絲。鐵絲排列交織,稀疏均勻,而那些墨鏡就掛在上面,它們閃光耀眼的,排列整齊。
  “賣眼鏡了?!边@一次老人是看著他喊的。
  墨鏡流行于哪一年,他記不清了,那時候,一到夏天,滿街的墨鏡在晃、在游動。流行到今天,墨鏡的樣式也五花八門了,圓的,方的,橢圓的,金絲邊的,無框的等等,千奇百怪。那年月,誰沒戴過墨鏡呢?有人一年四季都戴。其實有些人戴它,也不全為了保護視力,還有??岬囊馑?。尤其年輕小伙兒,頭發(fā)梳得亮亮的,兩手插進褲兜里,一臉的深沉,再扣上一副墨鏡,那叫一個酷。女人也戴。墨鏡在女人那里,也是一種飾物,比如,她們把眼鏡腿兒支在耳根,鏡架置于腦門,用來把攏頭發(fā);有的呢,將墨鏡掛在胸前,以此陪襯衣服,很是搶眼。
  他從來沒有戴過。在他認為,戴墨鏡不是酷,不是時尚,而是與漢奸特務(wù)、流氓無賴密切相關(guān)??赡苁茈娪半娨晞∮绊懀部赡芩湮榱?,總之在他心里,對墨鏡是排斥的。因此,剛才聽到有人叫賣眼鏡,他最先注意到的卻不是墨鏡,而是那老人。
  “賣眼鏡了?!崩先擞趾傲艘淮危?strong style="display:none;">bvOCwXy+H7JKwVh6qiRETw==是聲音比剛才小了。
  他看看周圍沒人,才發(fā)現(xiàn)老人叫賣的對象,就是他。他不明白老人為什么在這里賣墨鏡。這里偏僻人稀,前不著村后不著店的,賣給誰呢?他很好奇,便緩緩走了過去。
  “來副眼鏡?”老人的話就像他自己的身板,簡要得瘦骨嶙峋的。
  “我不買?!彼f。
  “買吧,你需要的?!崩先诉f來一副眼鏡,說。
  “我不需要的?!彼麤]有接過眼鏡。
  既然不需要,為什么走過來呢?老人沒這樣問,只是說:“你需要,真的需要。”
  “你為什么在這兒賣眼鏡?”他忍不住還是問了。
  老人沒有說話,只是嘆息一聲。從嘆息的前后,他隱隱感覺到,這位老人一定大有故事。但他沒有刨根問底,而是改變了主意,決定買一副墨鏡。實際上,這個決定很莫名,當(dāng)然也不是為了照顧老人的生意。首先,今天的陽光的確很毒,刺得眼生疼,再說盡管他服刑期滿了,但自己終歸是一個有污點的人,如果被別人認出來,指指點點是難免的。所以,就像老人剛才所言,他真的需要。
  他取下一副墨鏡,左瞅瞅,右瞅瞅,發(fā)現(xiàn)手中這副墨鏡,真可謂是墨鏡——黑框架,黑鏡片,連發(fā)出的光,都像是黑色的。樣式上還算不錯,簡單大方。
  “多少錢?”他問。
  老人說:“隨便。”
  “你什么意思?”他很敏感,板著臉說。
  “沒什么意思?!被蛟S,老人怕他生氣,苦笑著,又解釋道,“只要別再來,給多少錢都行?!?
  “你看不起我?”
  “沒沒沒,我兒子也在里面,哪能看不起你呢?!?br/>  “哦,你兒子也在里面呀,他犯什么事兒進去的?”他轉(zhuǎn)而關(guān)切地問道。
  “搶了人家女娃子的項鏈,唉——不讓人省心哪!”老人哭喪著臉說。
  看來老人在這里賣墨鏡,是因為兒子。要說也是,在這里離兒子近些,不過,也可能是在這里等他兒子。兒子勞教期滿后,他會送兒子墨鏡嗎?他腦子里突然冒出這樣一個問題。其實很簡單,答案一問老人不就知道了?可是他沒有問。他知道,有些事情是沒有答案的,而有些事情,又不需要答案?!耙娏四銉鹤痈嬖V他,在里面好好表現(xiàn),能提前出來的。”道理都明白,這樣的話,也許老人跟他兒子說過無數(shù)遍了,但他心里很清楚,老人現(xiàn)在最需要的是安慰,哪怕只有一點點。
  墨鏡他買了。老人改口又說不要錢。他自然要給,堅決要給,接下來兩人推讓半天,他硬是扔下二十塊錢,走了。
  鏡片比較大,足足遮住半張臉,他很滿意。就這樣,他戴著它,走了一段路,再次回頭望了一眼。當(dāng)他透過鏡片,看到那兩扇緊閉的鐵門,那堵高高的圍墻,那電網(wǎng),那輛破舊的三輪車,那老人,還有那些墨鏡……這一切,在他眼里頓然清晰起來,像極了一幅底蘊深厚的畫;同時,這幅畫也被他一回過頭,卷進心里帶走了。
  
  2
  
  他決定去找那個女人。
  天黑下來的時候,他換上了一件黑色T恤,下穿一條深藍色牛仔褲。出門前,他對著鏡子左瞧瞧、右看看,還摸了摸臉上那道疤痕,最后深噓一口氣,戴上墨鏡下樓了。
  起風(fēng)了。頭頂,樹葉的碰撞聲,嘩嘩啦啦作響,像銅錢在空中嬉戲。倏然,天幕上裂出一道閃光,寶刀出鞘似的,嚇得那只流浪貓冗長地“喵”了一聲,從草叢中飛了出去。緊接著,黑幕上,閃電一個接一個,撕裂了天空,而且在裂隙中,又炸出一聲聲響雷……還真應(yīng)了那句老話,三伏里的天兒,小孩子的臉,說變就變。
  一滴雨點落下來,在他鼻尖上留下一抹痕跡,跌入了塵土。不一會兒,雨點越來越密,越來越大,把樹葉打得刷刷響。夏季的雨就是這樣,來時脾氣暴躁,傾瀉而下時,帶著肆虐和瘋狂,走時又急匆匆的,戛然而止。
  他躲進一棵樹下避雨。這是一棵年歲很久的梧桐樹,它樹葉茂密得像一把大傘,雨點經(jīng)過層層阻擋,落下來,就變得軟弱稀疏了;樹身上還有很多疤痕,這些疤痕深淺不一,寬窄不一,還被誰刻了兩個“忍”字。很顯然,字是用刀子鑿刻的,隨著樹經(jīng)年累月的生長,字跡越來越明顯,也越來越不規(guī)則。
  在這個城市,有很多這樣的樹,曾經(jīng)在它們身上,他也刻過字,像“恨”、“殺”、“死”,很多。除了這些字,他記得還劃了很多刀痕。盡管這些刀痕橫豎不一、長短不齊,可每一刀都凝聚著他的憤懣。是的,當(dāng)時他恨透了那個女人。事后想來,如果早知道她是那種女人,或許被刀子鑿刻的,定是她的身體。要真是那樣,一定比刻字更刺激、更解恨。那是六年前,他瘋狂的想法。
  現(xiàn)在他要找的不是那個女人,而是另外一個女人。
  他完全可以不去找她的,至少不用這么著急。但是不行,他無法忍受。本來心里就煩亂,昨天得到那個消息,就更加糾結(jié)了。實際上,原本他們是陌生的,甚至陌生得讓人發(fā)冷??刹恢獮槭裁?,很多時候,他又覺得與她那么熟稔、那么溫暖,仿佛她的每根頭發(fā)、每寸肌膚以及每個憂郁的神情,他都了如指掌,觸手可及。真的嗎?他嘴角咧了一下,笑了,笑得澀澀的。
  雨停了。他將墨鏡掛在胸前,舉目四望,發(fā)現(xiàn)燈光很刺眼,樹葉也明晃晃的,滴著水。路燈下,行人寥寥,行色匆匆;路基邊,雨水流淌過來,跌入下水道。一輛出租車疾馳而過,車身兩側(cè)沖出兩扇水簾,水花濺出很遠,濺到那男子身上。男子騎著三輪車,車上是沒賣完的西瓜?!肮啡盏?,急著奔喪去呀?!蹦腥送O聛?,擦抹著臉上的水珠罵了一聲。
  女人的家離這兒不遠,順著黃河路一直走,走到沿河路就是“陽光河畔”?!瓣柟夂优稀笔莻€高檔別墅區(qū),他從沒進去過。別墅區(qū)的前面是沿河公園,公園內(nèi)有花草樹木,有假山亭榭,有雕塑幽徑。清晨和傍晚,這里有很多人,他們或晨練,或散步。累了,可以站在岸邊,聽澧河水流,觀兩岸風(fēng)景,很是愜意。
  雨后的沿河公園沒有人,又是夜晚,就更加幽寂了。在他背后,就是澧河。澧河橫穿這座城市。悠悠的河水,柔軟,光滑,也清亮,水洗過似的。河的南岸,一排璀璨的燈光映在水面上,絲帶一般蜿蜒伸向遠方。公園里的石凳很光滑,雨水的緣故,凳面很亮。他一只腳踏在上面,弓著身子,一邊抽煙,一邊注視著對面的動靜,看上去像個特務(wù)。
  
  對面是“陽光河畔”南門。
  他觀察了一會兒,發(fā)現(xiàn)每輛車出入那里,都要有通行證,沒有通行證,保安就會盤問半天。行人進出,也要盤問。不過那個牽狗的女人進去時,就沒有盤問,而且得到了保安的躬身相迎。他猜想,女人一定是主業(yè),不然怎么有此待遇?他呢,既不是業(yè)主,又沒有那女人家的電話,更沒有去過她家,僅僅知道她住在九號別墅。更糟糕的是,他是她記恨終生的人。所以說,他篤信此路不通。
  又待了一會兒,他狠狠扔掉煙,瞅了瞅周圍,嘴里又嘟囔了句什么,便悄然離去。
  “陽光河畔”西北角很僻靜。刷過黑漆的鐵圍欄,高高的,很濕。緊貼圍欄內(nèi)側(cè)是一排排竹子,黑壓壓一片。一陣風(fēng)吹來,竹子搖晃著身子,灑下一片響聲。而圍欄外面,是一片小樹林,它們與圍欄間隔很小,只能側(cè)身才能通過,況且每走一步都很吃力。有動靜。他心頭一驚,停下了腳步。屏息聆聽,確認沒被跟蹤,這才抹了把臉繼續(xù)前行。他盡量慢一點,再慢一點,終于摸索到一處相對寬闊的地方。他伸出胳膊,準備攀爬,然而鐵柵欄有水,滑,折騰半天才翻進去。里邊是竹林,行走時更要小心。他貓下腰,順著墻根慢慢挪動。當(dāng)他繞過竹林,剛探出頭,就看到了兩名保安。他們手里的電筒晃來晃去,像“炮樓”上的探照燈,在黑暗處掃來掃去的。沒辦法,他又縮回竹林,待他們走后,他才出來。
  他簡單整理一下衣服,聳聳肩,直起腰向九號別墅走去,大搖大擺的。他這樣是給自己壯膽??斓骄盘杽e墅時,他遇到了人,是個中年女人。女人身穿睡衣,衣服的顏色看不太清,嘴里哼著難懂的小曲兒。女人看到他,哼哼聲戛然而止。他故意放慢腳步,一只手插進褲兜,另一只手伸到腰后,手指輕輕一鉤,灑下一串金屬的脆響,同時鑰匙閃了出來??礃幼?,女人沒有懷疑他,因為她繼續(xù)哼著小曲兒走了??粗说谋秤?,他腿有點哆嗦,有點軟。
  九號別墅二樓,橘黃色的燈光映在窗簾上,給人感覺有點曖昧,也有點神秘。他踱步門前,思緒萬千,右手伸到半截,又縮了回來。他不知道,摁下門鈴后會發(fā)生什么,摑耳光,遭人謾罵,羞辱,報警,都有可能。但是他忍不住,再次伸出了右手……遺憾的是,他還沒有觸到門鈴,就被一雙大手摁住,身體也遭到控制。他被扳倒了。下意識里,他想喊叫,想罵人,可是不行,那只帶有焦油煙味的手,死死捂住了他的嘴巴,他的聲音生生被憋了回去。那一刻,他第一反應(yīng):遭人暗算了!
  
  3
  
  從勞教所出來后,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人才市場找工作。六年零兩個月,讓他改變很多,也學(xué)會很多。管教老師說,重新做人,年齡絕對不是問題。何況自己還不到四十。然而他的求職是失敗的。一方面年齡大,再則,他沒有隱瞞過去。沒關(guān)系,他已下定決心,做生意。從小做起。于是,他買了一輛破舊的三輪車,便干起了水果生意。生意雖小,他深信只要不急不躁,總會做大的。關(guān)鍵是心里踏實。
  事情沒那么簡單。
  以前,父母在世時就經(jīng)常說: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是這樣的。拿他來說,在被關(guān)進勞教所之前,他無論對誰,對什么事,總是能幫則幫,能忍則忍的,即便遇到討飯的老人、孩子,也多少會施舍點。尤其在老婆跟前,他可謂唯命是從,畢恭畢敬,或許一般人想象不到,他每天連洗腳水都是端到她面前的。能不是好男人?要說這些小事不值一提,況且他沒有說過,別人自然也不會知道。但是六年前,他成了強奸犯,這下,人們的反應(yīng)就不同了。一時間,他成了人們議論的焦點,指責(zé)聲、議論聲,在大街小巷不斷傳播著,不斷被成為談資,被夸大。那時候,但凡認識他的人,只要提到他準會鼓起眼睛,搖晃著腦袋說,“想不到,真想不到,他竟是這種人。人面獸心!”六年后,他再次回到這里,沒想到這種聲音仍在持續(xù),不同的是,議論的方式更具隱蔽性,更有想象力。
  他知道,嘴巴在人家身上長著,斷然是管不住的。對此他不在乎,一心做他的生意,只想把生意做好、做大,這才是根本??珊芏鄷r候、很多事,不是你怎樣想就會有怎樣的結(jié)果。比如賣水果,他本本分分,守法經(jīng)營,應(yīng)該說這樣下去,即便生意不紅火,也不至于那么差。事實上呢,真是寡淡極了。
  他的水果攤就在菜市場。原本想離家近,人流又多,有助于經(jīng)營。沒想到,人倒不少,但買他水果的人,卻沒有一個。有什么辦法呢,人家見到他一個個敬而遠之,除了背后對他指指點點的,眼睛里還寫滿了奇怪的內(nèi)容。偶爾,也有人挑挑揀揀的,只不過偷看他幾眼后,就借口水果不好走了。只要不是傻子,誰能想不到為什么呢。讓他最郁悶的還不是這些,他發(fā)現(xiàn)人們背后竟然稱呼他“流氓”。流氓。曾經(jīng)算是吧,現(xiàn)在還是?他想不明白。大人們這樣稱呼,已經(jīng)夠他郁悶的了,連小孩子也這樣叫。有一次,一個小孩看到他,扯著媽媽的衣襟嚷嚷道,“媽媽,媽媽,快看,你說的流氓叔叔!”再看那女人看到他,身體一怔,神情便僵硬了,想笑,卻又笑不出,很是尷尬。女人怔過神,摑了孩子一巴掌,訓(xùn)斥道:“閉嘴!”他戴著墨鏡,離女人很近。女人面部肌肉抽搐著,擠出一絲笑,尷尬地說:“孩子小不懂事,凈瞎說!”他如施定身術(shù),不動不笑,也不說話。他知道,即使發(fā)一頓牢騷,又有什么意義呢。索性就站得端端正正的,讓她看清楚,流氓就是這個樣子的。后來類似這樣的事,他經(jīng)常遇到,但每次他就這樣站著,聽著,忍著。
  當(dāng)然,也有忍不住的時候,那一次他就爆發(fā)了。
  那天剛吃過晚飯,他發(fā)現(xiàn)煙抽完了。下樓買煙。剛開門,就聽有人說到“流氓”。他輕輕帶上門,站在樓梯口,靜靜聆聽。一個是大奎,另一個是七號樓的林凱。大奎說:“……那個臭流氓,六年‘號子’都蹲瘋了,你可得小心,上次我親眼看見,他盯著你老婆看半天,你老婆還沖他笑哩?!?br/>  “真的?”林凱說。
  “真的,我還能騙你!”大奎錚錚地說。
  林凱說:“要是這樣,我還真得盯緊點。你看看他現(xiàn)在成什么樣兒了,那墨鏡,那光頭,那臉上的刀疤,瞅著都叫人發(fā)憷,說不準哪天獸性大發(fā),又要害人?!?br/>  聽到這兒,他再也忍不住了,一個箭步?jīng)_上來,林凱便應(yīng)聲倒地。還沒等大奎反應(yīng)過來,胸部也被他擊中,身體趔趄幾下,連連退步?!澳闼麐屨l呀?”大奎破口大罵。他沒有理會,攥緊拳頭就要再次出擊。說來也巧,在這緊要關(guān)頭,雷虎冒了出來,攔住他大吼道:“柳明,給我住手!”聲音像響雷,不用問,肯定是雷虎雷警官?!巴醢说埃掖?!”他收回拳頭,瞪著他們狠狠罵道。兩人看到雷虎又有了底氣,劍拔弩張的,看樣子想反擊。
  “好了好了,歇著吧,你倆一齊上,也弄不過柳明?!崩谆r住他們,說,“情況我都看到了,他打人不對,可你們倆,唉,讓我怎么說你們好呢,自己那張嘴,真得好好管管了。好了,今天的事到此為止,散了吧。”于是,兩人一副不服氣的樣子,悻悻離去。
  大奎和林凱走后,雷虎拍拍柳明的肩膀,想跟他聊聊,但是他沒有順從雷虎,只是扔下一句“沒什么好聊的”便扭身回去了。雷虎搖頭笑笑,說了聲:“這個犟驢子!倔得很哪。”
  
  4
  
  “陽光河畔”南門,燈很亮。燈罩上趴了很多飛蟲,還有一些圍著燈泡打轉(zhuǎn),像是在嬉戲。燈光下,兩名保安小聲交談著什么。突然,飛蟲倏忽散去,兩人也中止了交談,目光隨著不遠處的身影,慢慢縮短著距離。
  “晚上好,雷警官,找到你朋友了吧?!北0残θ菘赊?,說話間,向雷虎身后瞄了一眼。雷虎點點頭,說找到了,并回頭看了看柳明。緊挨著柳明右邊的那個人是老四。老四身體魁梧,光頭,大臉盤,厚嘴唇,胳膊上刺有兩條龍,還挺個大肚腩。這哪像保安?人家就是保安,而且是柳明所在小區(qū)的保安??赡芤黄鸸ぷ鬟^,老四對這兩個保安很熟稔,沒等人家招呼,他倒先訓(xùn)起話來:“你們這兩個家伙,還是老樣子,上班閑聊;笑什么笑,老遠都看見了,這要讓你們頭兒逮到,不罵你們才怪?!眱扇藳]有狡辯,躬身笑道:“是是是,四哥慢走。”
  
  一輛出租車在門口等候多時。三人上車后,直奔“一家人”。出租車沒有打表,到達目的地后,雷虎掏出十塊錢,問出租車司機:“磊子,吃飯沒?”名叫磊子的司機說,吃過了,并推回雷虎手中的錢。雷虎又將錢伸過來,強硬地說:“拿著,不拿我可跟你急了!”磊子不接。老四說:“雷警官,把錢裝起來吧,磊子不會接的?!崩谧痈胶椭骸袄纤恼f得對,我不會接的,就這點小事,要你的錢,還是人嗎我?!崩谆⒌闪死纤囊谎郏屗嘧?,下車。關(guān)車門時,雷虎把錢硬生生扔到座位上了,并說:“磊子,心意我領(lǐng)了,錢你拿著,再推讓的話,我的脾氣你是知道的。”磊子這才縮回身子,搖搖頭,苦笑一下,揚長而去。
  雷虎沒有做作。這一點柳明深信不疑。對于這個警察,他是不陌生的。當(dāng)初抓捕他的人就是他,當(dāng)然,經(jīng)常探視他的人也是他,在勞教所探望他并鼓勵他好好表現(xiàn)的人,還是他。前段時間,在他水果生意淡到極點時,雷虎曾鼓動派出所的同事去買他的水果。盡管這樣,他對這個警察的態(tài)度,仍然沒變,那就是,不恨,也不感激。
  雷虎深吸一口香煙,又吐出來,然后盯著斜上方彌漫的煙霧說:“把你摁回來,一定恨我吧?!?
  “我恨我自己?!彼f。
  “我知道,你不想見到我,連看我一眼都煩。”
  “可是,不想見都不行?!?br/>  雷虎“撲哧”笑了,只是笑,沒有說話。
  他沒有笑,也沒有看雷虎,而是盯著那幅“八駿圖”,抽著煙,緊蹙眉頭,欣賞得很專注。其實心里在說,這個姓雷的,不去抓壞人,老是盯著我不放,純粹是不務(wù)正業(yè)。雷虎呢,也盯著那幅畫看,不語,至少心里在想什么,沒人知道。就這樣,兩人僵持在那里,很久。包間的門開了,老四拎一瓶“小賒店”放下,在雷虎左邊落座。房間里氣氛不融洽,老四已有察覺,笑道:“喲,我說二位,研究畫吶?!?br/>  “我不是,我是跟著柳明學(xué)呢,他才叫研究。”雷虎斜睨他一眼,說。
  雷虎話里有話,他聽得出,便回敬一句:“也說不上研究,主要是想不明白,前頭那匹馬,為什么甩不掉其他的馬呢?!?
  “管它甩掉甩不掉,我是大老粗,看不懂,但我明白一個道理,這馬跟人一樣,得吃東西,不吃東西就會餓,餓肚子那滋味可不好受?!崩纤呐み^頭,問雷虎,“對吧雷警官?!?br/>  雷虎笑笑,沒搭腔。
  老板娘笑盈盈走來,放下菜,向雷虎客套幾句,又忙活去了。老板娘姓蘇,四十多歲,是下崗職工,話不多,但人很實誠。他們都稱她“蘇姐”,看來,他們很熟了。熟與不熟又有什么關(guān)系呢?他心想,我是沒心情吃飯,更沒心情喝酒。要不是這個警察幫過自己,他篤信,是不會與他們坐在一起的。即便坐在了一起,吃飯時他說話也很少。倒是老四,滔滔不絕的。老四也進過勞教所,前年才出來,這份小區(qū)保安的工作,就是雷虎幫忙聯(lián)系的。他對雷虎如此熱心,也屬正常。
  老四端起酒杯,沖柳明笑道:“不打不相識。兄弟,我先自罰一杯,算是向你道歉了,以后咱們就是朋友了,有事說話;咱們都一樣,磊子也是,多虧雷警官幫忙,我們才這樣順利融入社會,重新開始我們的新生活,我們得給雷警官爭氣,你說是不是柳明兄弟?來,我先干為敬。”老四一仰脖子,酒杯見底。
  他白了老四一眼,沒有說話,也沒有喝酒。老四又倒上酒,再次邀他碰杯。他知道,這一次再不喝就說不過去了,于是他端起酒杯,看了看雷虎,一仰頭,將酒倒進了嘴里,咽下。雷虎一臉凝重,這份凝重,一直持續(xù)到吃完飯,直到飯后走出小飯館,雷虎才說話:“柳明你給我記住,從今以后,不許再找葉小苗!”
  
  5
  
  那天極其悶熱,熱得透不過氣來。從早晨開始,大地就像罩了個蒸籠,奇熱難忍,到了晚上,這個“大蒸籠”仍然扣得嚴絲合縫,哪怕漏點風(fēng)也沒有,絲毫沒有。
  他拿出一把刀。那把刀是用油紙包著的,打開,擦去油,刀尖上生出了黑紅的銹斑。這把刀是三年前,他去拉薩運牦牛的路上,在老黃的鼓動下買的。那時候,他和老黃都是大貨車司機,老黃說經(jīng)常跑南闖北的,路上不安全,買把刀防身。他們一人買了一把。后來他覺得用途不大,就沒有隨身攜帶,一直扔在床下的。要不是前妻小郁,他都快把它忘了。
  那天上午,他從長沙跑車回來,推開門,看到了他們。當(dāng)時他們在床上,身體赤裸著,汗流浹背的。那男人像持刀的歹徒,猛地向他女人的身體刺去,一下,一下,又一下……每刺一下,小郁都發(fā)出一聲錐心的呻吟,仿佛極其痛苦,又仿佛極度釋然。當(dāng)時,如果他手里握著刀——就是他們床下那把刀——他相信,他會讓他們很快安靜下來的。可惜,他蒙了。
  上午發(fā)生的事,他不愿再想,總有一些事情更為重要。更重要的事,就要抓緊辦。于是他彎下腰,在那塊砂石上灑上水,開始磨刀。磨刀時,他那一推一收的動作,與那男人刺小郁的身體一樣,一下一下,又一下的,而且很有力,也很有節(jié)奏。一滴汗珠落下來,打在砂石上、刀柄上。他全然不知,仍在狠狠地磨著刀。不一會兒,刀尖透出一襲白光,冷冷的,很瘆人。他停下來,坐直身板,左手握刀,右手伸出食指,在刀刃上摩挲兩下,仿佛那是一片嘴唇,他要用手指中止它的喊叫。
  晚上也很燥熱。他終于下定決心,要用這把鋒利無比的藏刀,將他們沸騰的鮮血冷卻。徹底冷卻。刀已揣進懷里,他匆匆走下樓,迅速融進了夜色。
  還是上午。那男人將他打倒后就逃走了,妻子小郁呢,慢悠悠穿著衣服,嘴里罵罵咧咧的,責(zé)怪他不該回來那么早。他喘著粗氣蹲在地上,垂下頭,聽著她的責(zé)備,痛恨著自己,也痛恨他們。小郁說他太懦弱,太不像男人,她要跟他離婚。離婚是肯定的,但他不明白,他對她那么好,為什么要背叛他呢?這個問題深奧而復(fù)雜,頗費心智,他不想思考太多。
  “背叛老子,讓你沒有好下場。”他抹掉嘴角的血漬,又狠狠罵了一句。
  夜深了,依然很熱。他跌跌撞撞走來,一屁股蹲在路基上,身體向后一仰,癱躺在地,舒展著。他透過蓬松的樹葉,看到了月亮。月亮像一把鐮刀,彎彎的,掛在夜空中,正沖著他笑呢。難道是在嘲笑我“不像個男人”?他想。
  “笑個卵呀!”他罵了一聲。
  不遠處的梧桐樹下,有窸窸窣窣的響聲。他扭頭望去,看到一個女人正拉扯一個男人,不停地勸說男人離開。男人一甩胳膊,掙脫掉她,呵斥道:“你別管,我倒要問問,到底罵誰呢他!”男人來勢兇猛。他慢慢站起來,心里有點怯。“你罵誰呢?”男人朝他腰部踢了一腳。不太疼,他晃悠著身子,摸了摸腰,沒有說話,心跳卻在加快。女人過來,拉著男人的胳膊,小聲說:“這人喝醉了,別招惹他。”
  “醉了,醉了就可以罵人?”男人歪著頭,雙手支在腰間,又踢了他一腳,“問你呢,罵誰呢!”
  這下,有點疼,但沒有小郁罵他“懦弱”疼,更沒有說他“窩囊廢”疼。他仍沒有反擊。男人更自信,更放肆,再次踢疼了他:“說你呢,怎么不吭聲,剛才罵人怪爺們兒,現(xiàn)在怎么蔫了,還像不像男人,像的話出個聲兒?!彼偷貜椘鹕?,憤怒地瞪著男人,嘴唇顫抖著,卻沒有說出話來。
  那男人三十來歲,個頭還不到他眉梢,身材也沒他魁梧。但他不愿意惹事,也從來沒有惹過事。雖然心情糟透了,但他卻選擇了忍,一忍再忍。假如男人收斂一些,不捅他的痛處,他仍然會忍,最多解釋一句,我沒有罵你們。再說,的確不是罵他們,他根本不知道樹背后竟會有人。
  “呦,這架勢,想打架?”男人湊過身,兇巴巴盯著他,毫無懼色。
  兩人對峙間,他的瞳孔收縮了一下,眼神也在變化。男人剛要張口,聲音還沒彈出來,他一把揪住男人的衣領(lǐng),同時右手甩出一道白光,摁到男人脖子上。這一串動作,準確,連貫,迅猛,嚇得女人“啊”的一聲,癱倒在地,驚叫聲,劃破了夜空。再看男人,泄了氣的皮球似的,身體立刻癟下來,哆嗦著,一下退到樹身上,并不停地向他求饒。
  
  “我,像不像男人?”終于,他說話了。
  “像……像像……是我,不像男人,大大大,大哥……饒命!”男人帶著哭腔哀求道。
  “滾!”他松開左手,慢慢撤回那把刀。
  男人怯懦地看著他,身體瑟縮著、挪動著,突然轉(zhuǎn)身就跑,連地上的女人也不管了。女人抬起頭,看看他,又看看男人的背影,嘴角動了動,沖他擠出一絲笑,這才爬起來,踉蹌而去。
  女人的模樣有些像小郁。他真后悔,怎么沒有殺了她。接下來,他就在路邊的樹上用刀刻字,什么“殺”呀、“恨”呀的,具體刻了多少字,刻了多少棵樹,他記不清了,反正很多。每刻一刀,他就罵一聲“狗男女”。狗男女,自然指小郁和那男人,而被刻的樹呢,被他當(dāng)作了他們的身體,所以他下刀狠、準,可謂刀刀致命。
  
  6
  
  大奎敲門時,他正盯著鏡子發(fā)呆。他經(jīng)常發(fā)呆。他發(fā)呆時,心情凝重、失落,也悔恨。他偶爾還對著鏡子左看看、右看看,有時還把臉湊上去,仔細看看那道疤痕。疤痕灰暗,透著亮,像細細的柳葉,他伸手觸摸一下,不疼,也不癢。如果不是鏡子,他都忽略它了,可是只要看到它,那個女人就跳了出來。
  一定要找到她。
  雷虎告訴過他,不準去找她,去北京出差前又警告他:“你要保證,不準找她!”可以盡量不去,但他無法保證。起初,他沒想過找她,用老四的話說,有什么意義呢。有沒有意義,他不知道??涩F(xiàn)在,得知那些事后,不找不行了。這么說吧,不找到她,心會一直亂的。
  有關(guān)她的事情,是大奎說的。
  自從那次被揍,大奎就很懼怕他了。林凱也是。他們像被馴服的小馬駒,見到他,畢恭畢敬的,很乖,而且經(jīng)常獻殷勤。這種人他不喜歡,對于他們的話,自1GWilzYK++Sq0cVSn5yLxYfcP96Z1Q9Z88TB73BD4tM=然也不相信。比如,誰背后議論他了,誰又叫他流氓了……這些話是真是假,都不可信,當(dāng)然他也不會在意,往往一笑了之。但那一次,大奎說到了葉小苗,他相信了。他知道,必須信,哪怕是謊話,也得信。
  大奎這次來是向他道歉的。他早想到了。前幾天大奎給他說的消息,不準確。不然在“陽光河畔”怎么會被雷虎逮到呢。其實葉小苗早就搬走了,早已不在“陽光河畔”,而且她交通局的工作也辭了。所以說大奎一進門,就像犯了錯誤的學(xué)生,低著頭,兩臂下垂,手指摳來摳去,不言語,一副等待發(fā)落的模樣。
  他坐在沙發(fā)上,蹙著眉頭不說話,只是吸煙、吸煙。他吸得慢悠悠的,吸一口,停一會兒,緩緩抬起手,再吸。手指間,煙灰彎曲著,已經(jīng)很長了,隨時可能掉下來。他知道大奎很忐忑。他不怪大奎,是他自己太激動了,沒有核實清楚。
  煙灰掉下來,碎了,他沒有理睬,摁滅煙,盯著大奎問,那件事,到底是真的,還是編的?大奎急忙湊過來,躬下腰,嘻嘻哈哈地說:“真的,她離婚了,工作也辭了,挺慘。”
  “還有嗎?”
  “我還聽說,她這個人,很怪?!?br/>  “怪?怎么怪了?!?br/>  “我聽說,她白天貓在家里睡覺,晚上出來?!?br/>  “在哪兒?陽光河畔?”
  “不好意思柳明哥,陽光河畔,那那那,那都是聽老王說的?!贝罂壑檗D(zhuǎn)動著,湊過來小聲說,“我聽說,她現(xiàn)在‘城中央’住,好像是,是2號樓,1單元,3樓西戶,沒錯,就是那里?!?br/>  “這,又是聽誰說的?”他瞪了大奎一眼。
  “胖妞。賣電動車的胖妞,在咱小區(qū)東大門,她說的。”大奎說。
  他沒有再問,又點燃一支煙,吸一口,舌尖彈出煙霧,接著拿起煙盒,沖大奎晃晃。大奎看他讓煙,便喜形于色,小心翼翼抽出一支,又小心翼翼點著。于是,一絲詭笑,在煙霧中綻放開來,瞬間又被淹沒了。
  大奎還想說什么,被他打斷了,之后他打發(fā)走了大奎,之后的幾天,是他不動聲色的暗查。通過暗查,總算摸清了她的情況。
  原來在他入獄不到三個月,她就離婚了。離婚一年后,工作也辭了。辭職的原因,竟然是作風(fēng)問題。勤雜工老孫頭說,她與局辦公室吳主任,有不正當(dāng)關(guān)系。事情敗露后,一時間議論紛紛,沒多久,她就辭職了。平心而論,這件事受害最大的是吳主任。他前途沒了,家也散了。講到這兒,老孫頭直搖頭,說他們真不應(yīng)該。他又問,辭職后她去了哪里?老孫頭拿起那盒煙,打開,抽出兩支,朝他揚了揚——那盒煙是他給的——他沒有接,擺擺手,擋了回去。老孫頭裝起一支,將另一支點燃,吸一口,說:“后來呀,后來就再沒見過她,聽說好像在‘城中央’住,哦,那里是她娘家?!?br/>  他來到“城中央”,側(cè)面打聽到,她搬走了。搬到哪里,沒人知道。幸運的是,他買煙時,無意間得知她租住在“澧河苑”,小賣店那婦女小聲說:“有一次,聽她娘回來時說起過?!彼滞ㄟ^澧河苑小區(qū)的保安,核實清楚了,的確在那兒。但他沒有立即行動。
  幾天后,當(dāng)他付諸行動時,卻出事了。
  那天晚上,他所居住的小區(qū),發(fā)生了一起持刀搶劫案。據(jù)目擊者講,那女人剛打開車門,一個黑衣人就躥了出來,搶走她的挎包不說,在女人喊叫時,還朝她身上捅了幾刀。當(dāng)人們趕來,黑衣人早已逃之夭夭。女人被送進了醫(yī)院,但因失血過多,目前仍昏迷不醒,生死未卜。兩名目擊者回憶說,兇手穿一身黑,身高有一米七五左右,身手敏捷??上窡魤牧?,太黑,沒有看清兇手長什么模樣。其中一名警察看看手表,十一點整,他們又來到門衛(wèi)室,繼續(xù)詢問。老四不在,門衛(wèi)室內(nèi),兩名保安積極配合著,回憶著,描述著……門外有人敲門,很輕,警察和保安止住談話,齊刷刷探過頭,盯著兩名目擊者,滿目的疑問……
  那個時候,柳明正蹲在樓下,等葉小苗。
  葉小苗不在,他剛才已經(jīng)敲了半天門,沒人,也沒有動靜。倒是對面,門開了。確切地講,只開了一條縫。門縫擠出一個腦袋,一個女人的腦袋。女人長卷發(fā),圓臉,先是告訴他,別敲了,人不在,又問他是誰。他謊稱是她朋友。女人小聲嘀咕著:“朋友還真多?!彼麊柵耍骸八ツ膬毫??”那女人噘著嘴,搖搖頭說不知道,稍作遲疑,又告訴他:“一般晚上她很少在家,白天有可能會在?!彼幌嘈?,就在樓下坐等。
  看看手機,十一點半了,她還沒有回來。他心想,估計今晚不會回來了。又抽了一支煙,他才起身離去。沒想到剛下出租車,就被兩名警察摁倒在地。
  
  7
  
  月光下,他在笑,那把刀閃著寒光,仿佛也在笑。他想象不出,如果殺個人,對,就用這把刀,插進那男人的身體,會有什么感覺?或許很痛快,不,一定很痛快。他有點后悔,但還有機會。找到小郁他們,這把刀還愁沒有用武之地?還愁“不痛快”?尖刀,鮮血,尸體,真是刺激啊。他幻想著,幻想著,整個人便精神抖擻起來,渾身仿佛有著使不完的勁,走起路來腳下生風(fēng),飛一般。
  他漫無目的地走著,抬頭一看,竟然到了沿河公園。
  夜深了,沿河公園靜悄悄的。不過在這寂靜之中,也有動靜,只是那動靜,不屬于人類。比如,草叢里有蟲子在蠕動,窸窸窣窣;蟋蟀賽歌似的,此起彼伏;頭頂,蚊子嗡嗡的,揮之不去,還有澧河涓涓的流水聲。月亮呢,月亮被一團云彩遮住了,害怕似的,扯過棉被蒙在了頭上。
  忽然,一個聲音傳來,嚶嚶的。聲音雖然很輕,但著實嚇了他一跳??謶?,驚悚,他的汗毛都奓起來了,頭皮也麻麻的,像是有個環(huán),從發(fā)根迅速傳遍全身。他摸了摸腰間,那把刀還在,他這才踏實一些。他屏息聆聽,試圖找到聲音來源,結(jié)果沒有了。腳下是蛇形石板小路,他向前躡手躡腳地走著。小路拐向澧河岸邊,流水聲越來越近,越來越清晰,就在某個瞬間,那抽泣聲再次傳來。順著聲音,他看到了一個黑影。他很害怕,兩腿哆嗦著,心想,難道那是“鬼”?一個披頭散發(fā)的“女鬼”?出于本能,他攥緊了刀,失聲問道:“誰?”話剛落音,他就后悔了。電影里那些女鬼的臉,他見過,煞白煞白的,眼眶里空空的,沒有眼珠,眼角還流著血,極其猙獰、兇煞。這“女鬼”也是那樣的嗎?他害怕極了。也因了這恐懼,他緊攥刀柄的手,冒出很多汗,濕濕的,感覺稍稍一松開,汗珠就會順著刀把滴下來。那把刀是他的救命稻草,他不會松,絕不會松的。
  
  再聽,抽泣聲戛然而止,接下來,并沒有像他所想的那樣,“女鬼”聽到問話就會扭過臉來,而是她的手在動,身子也在動。難道正醞釀嚇人的表情?奇怪的是,想到這他竟沒有逃跑。也不是不想逃跑,而是兩條腿已經(jīng)不聽他使喚了,就像他抽出了刀,自己卻渾然不知。他決定一不做、二不休,趁其不備,先行下手。再看這刀,鋒利無比,足以殺死任何一個人,遺憾的是沒有月光,不然刀柄會很亮,會閃出陰冷的光,落下去時,肯定很漂亮的。再漂亮也不行,顧不上這些了。只見他雙手緊握利刃,慢慢舉過頭頂,彎下腰,伸著頭,正慢慢向她靠近。
  澧河對岸,不知誰家的燈,開啟了。燈光通過河面,折射過來,打在刀柄上,閃出一道寒光,明晃晃的,刺眼。此刻那“女鬼”扭過了臉……很慶幸,刀落到半腰, 被他收了回來,否則那女人肯定一命嗚呼了。
  “大哥饒命!大哥饒命!”女人尖叫一聲,癱倒在地,半晌,一只手支住身體,另一只手舉在空中擺動著,連連求饒。求饒的口吻像極了那高個子男人,表情也一定像,盡管他看不到。
  她不是女鬼。他也不再是膽小鬼了,反而“爺們兒”起來。他沖女人笑了,笑得很邪。這一笑不當(dāng)緊,只見女人頭一歪,脖子斷了似的,昏倒了。笑得有問題?他心想,不會嚇死了吧?不會,肯定是裝死,女人都會裝,小郁會,這女人也會。什么溫柔,冷艷,矜持,還有沉穩(wěn),通通裝出來的。當(dāng)初小郁說過,除了他,她不會看別的男人一眼。結(jié)果呢,結(jié)果不但看了,還跟人家上了床。
  他蹲下身子,刀還在他手上,刀尖正對著女人的胸口。他猶豫著要不要一刀下去。但他不甘心,想聽女人的求饒,那聲音聽起來舒坦、解氣。
  女人躺在地上,長發(fā)披肩,鴨蛋臉,穿的是睡衣。他摸了摸,睡衣很薄,很滑,真絲的。天很黑,分不清顏色,有可能是粉紅色,也有可能是淺藍色。女人身上有股香味,很好聞,也很撩人,比小郁的體味還好聞。小郁。小郁香香的身體在哪兒?是不是被那個男人大張著鼻孔,正貪婪地嗅來嗅去?然后呢……然后,他捂住胸口,強迫自己,不能往下想了,他心如刀絞。想來,歸根結(jié)底都怨小郁。不是她,他斷然不會在這里的,肯定摟著小郁在睡覺呢。睡著時,或許他們臉上還掛著笑呢,如果真是這樣,一定是肉體滿足后,那種酣笑。
  女人醒了,右手向上抬一下,隨即又癱軟下去。他怔過神,伸手拍打她兩下,低聲喝斥道,“別給老子裝,起來起來!”女人慢慢睜開眼,嘴巴剛張開,就被他捂住了。女人驚恐地看著他,身體在掙扎。
  “不要叫,不然老子捅死你?!彼÷曊f。
  他慢慢松開手,果然女人沒喊叫,只是眼淚簌簌流下?!拔覜]帶錢,只有一個手機,拿去吧?!彼袣鉄o力地說。他一把揪住她的頭發(fā),盯著她,瞪大眼睛,低聲吼道:“聽好嘍,老子不是為了錢?!彼眢w顫栗著,后縮著,臉上恐懼的表情,比鬼還嚇人,哭求著:“不要……求你不要……”
  “不要?不要啥!嗯?”他冷笑一聲。
  鬼使神差。有些事就是這樣。事后想來,發(fā)生那件事,與女人這句話有很大關(guān)系。這句話在他認為,她是在哀求,不要強奸她??粗郎I流滿面,看著她一臉凄然,很爽;聽著她的聲聲哀求,更爽,也就在那一刻,他決定,徹徹底底做一回男人。
  他們都錯了。
  女人對他是誤解,他對女人也是誤解,不然怎么會強奸她呢。不過,在這過程中,有一句話令他大為吃驚。之前女人已哀求無數(shù)遍,也哭得淚人兒似的。當(dāng)哀求變成絕望,當(dāng)哭到?jīng)]有眼淚,女人突然止住哀求和哭泣,聲音極其虛弱,卻又很清晰、很決然:“你,殺了我吧,請別搞我?!彼×恕.?dāng)然他又想到小郁,所以就認定,這女人仍舊在裝,一直在裝。也因此,他沒有相信她的話,而是強行撕下了她的睡衣……
  事后他就跑回了家?;氐郊宜鸵庾R到,他強奸了人,犯了法。在衛(wèi)生間洗臉時,他也發(fā)現(xiàn)了臉上的傷口,正流著血……后來他才知道,他離開沒一會兒,那女人就跳進了澧河,幸虧被巡夜的警察救下。那警察就是雷虎。再后來,天還沒亮,他就被雷虎逮到。
  對于這件事,他悔恨不已,悔恨自己不該鬼使神差,失去理智;他還經(jīng)常罵自己喪盡天良,沒有人性,禽獸不如。這是他一生中,做得最齷齪的一件事。這件事已經(jīng)折磨他六年多了。還會折磨他多久?他不知道,或許一年,或許兩年,或許三年,或許,一輩子。
  
  8
  
  葉小苗沒找到,他反而被警察找到了。
  他不是兇手。的確不是。但目擊者一口咬定,兇手就是他。有意思的是,這兩名目擊者,竟然是大奎和林凱。他不惱他們,心里反而釋然了:解釋不清倒好,那就繼續(xù)蹲監(jiān)獄,蹲監(jiān)獄也不錯,至少沒那么多煩心事了。不過兩個小時后,警察就放了他。也就是說,警察認定他不是兇手。這是他沒想到的。另外,案發(fā)后十三小時,兇手就落網(wǎng)了。辦案之迅速,也是他所沒有想到的。
  在這里不得不說一下光頭老四。警方展開調(diào)查時,老四挺身而出,告訴警方案發(fā)時,柳明根本不在現(xiàn)場。警察根據(jù)老四的證詞,迅速進行了調(diào)查核實,結(jié)果證明,老四提供的證詞完全屬實——案發(fā)時柳明在澧河苑小區(qū)??墒牵鞑幻靼?,他去了澧河苑小區(qū),老四怎么會知道?連幾點幾分進去的,幾點幾分出來的,抽了幾支煙,都一清二楚。柳明蹙起眉頭,很快就想明白了,然后他來到小區(qū)門衛(wèi)室,直勾勾盯著老四,氣呼呼地說:“老四你,03cbbef0d21ba6b53f6bf148787182912a3f917ca432bdf40fde4318f3e5742d為什么?”老四撓著光頭,好像有虱子似的,瞇眼犟鼻的,看著他也不說話,只是尷尬地笑。他想大發(fā)雷霆,但忍住了,又氣憤地說:“笑什么笑,說呀——”
  “雷警官交代的事兒,我得辦好?!蹦┝耍纤牟胖е嵛嵴f出真相。
  “他?是他,是他讓你秘密跟蹤我的?”他瞪大了眼睛,說。
  老四長嘆一聲,說:“都過去了,你即使找到她,打她一頓,罵她一頓,六年‘號子’你也蹲過了,沒用的。再說,雷警官提醒你好多次了,不要找她,不要找她,他也是為你好不是?”
  他攥緊拳頭,伸出食指,指著老四搖晃著,嘴唇一張一合,終于沒說出話來,最后摔門而去。他本來計劃雷虎出差回來后,討個說法的,但靜下來又一想,算了,說不出個什么名堂。不過,通過這件事,他徹底明白了,這位雷警官早就盯上他了,包括前幾次他恰到好處的出現(xiàn),也絕不是湊巧。
  他失眠了,因為他心里五味雜陳的,犯堵,而且心里越想越堵,越堵心里偏又想,想來想去,把自己搞得情緒低落極了,身體也熬得疲憊不堪的。天蒙蒙亮?xí)r,他終于有了睡意,但睡得很淺,仿佛一半在夢里,一半在現(xiàn)實生活里……
  有人敲門,噔、噔、噔,聲音很輕柔,很均勻,也很執(zhí)拗。他慢慢坐起身,下床,趿上拖鞋出去了。剛出臥室,敲門聲戛然而止。他停下腳步,等待著敲門聲再次響起。但沒有。他疾步窗前,撩開窗簾,看到了葉小苗。是她。她還是那樣,披肩發(fā),瘦瘦的,走起路來不疾不徐,渾圓翹挺的臀部,左擺一下,右擺一下,很誘人。他喊了一聲,她沒有回頭,所以,他看到的仍是她的背影??隙]聽見,于是他急遽下樓,追趕過去。
  夜未央。月亮鑲嵌在空中,圓圓的,像一面鏡子。他踩著自己的影子,在葉小苗身后,亦步亦趨。葉小苗與他保持五十來米的距離。他快,她也快,他慢,她也慢。他心想,這肯定是故意的。不知什么時候,他突然發(fā)覺,身后有什么東西在閃爍,星星似的。他猛地回頭探望一眼,“星星”消失了,過了一會兒,它又閃現(xiàn)出來,好像在偷偷收集他背后的余光。他后腦勺似乎多長了一雙眼睛,很快,看清了背后的秘密。那閃爍的東西,不是天上的星星,而是雷虎警服上的“星星”。雖然知道了是雷虎,但他假裝不知道,就像葉小苗那樣,也不再回頭,走走停停,停停走走?;蛟S注意力分散到雷虎身上的緣故,稍沒注意,葉小苗像施了隱身術(shù)似的,不見了,消失得無影無蹤。沒有道理。他回過頭來再看,“星星”也不見了,像被烏云吞沒了似的。他站在那里左右顧盼,竟然發(fā)現(xiàn)自己所在的位置,原來是沿河公園?;ú荩膹?,亭榭,這一切都是他熟悉的。再看那流動的澧河水,黑黢黢的,整條河看上去像一條萬丈深淵,橫在了他的面前。這就更為恐怖了。
  
  沿河公園里有一座吊角小亭。小亭方方正正的,不大,但飛檐棱角、浮雕瓦礫、石臺條椅,樣樣俱全。小亭四周很靜,沒有一點聲音,就連草叢里的蟈蟈,都屏住了呼吸。他害怕這種寂靜。聲音,哪怕有一絲聲音也行。可惜沒有。這里除了死寂還是死寂。他有些惶恐,身子來回轉(zhuǎn)動著,試圖尋找到來時的路,可是他迷失了方向。
  黑暗中,他在草叢中移動著腳步,尋找著葉小苗的身影,突然,他眼前一黑,只覺身體急遽下墜,好像掉進了無底深淵。他胡亂揮動著雙手,希望能抓到什么,事實上什么都沒有抓到。沒有。
  他掉進了陷阱。陷阱就在草叢中,而那片草叢,正是他強奸葉小苗的地方。陷阱里沒有水,全是泥漿,稀稀的,陷阱四壁堅硬、黏滑,是青苔腐爛那種滑。它們慢慢圍攏過來,擠壓過來。他的身體在泥潭里越陷越深,泥漿已經(jīng)漫過他的喉嚨,并繼續(xù)向頭頂攀爬。汗水密密麻麻的,又黏又稠,從他毛孔爬出來,浸透了衣服,正與泥漿合歡呢。他焦急難耐,奮力將脖頸后仰,可泥漿已經(jīng)漫過下頦、耳根……就在此刻,頭頂傳來了一串笑聲,這笑聲好像從靈魂深處迸發(fā)出來,陰森冰冷,甚至比死亡更讓人戰(zhàn)栗。慶幸的是,一團黑色遮住了她的臉。他猜測,那臉的模樣,一定是猙獰的,扭曲的,極其可怕的。他根本想不到,極其可怕的事真的發(fā)生了——那張臉正緩緩向下移動,離他越來越近,越來越清晰……只聽他“啊”的一聲尖叫,緊接著,便是他歇斯底里的呼救聲:“雷警官救我!救我!”
  這時候,他的身體倏地彈起。他醒了。
  
  9
  
  雷虎找到他時,他正蹲在澧河岸邊,盯著那縷水草,發(fā)呆。那些水草,依附著水岸生長,順著流水方向漂流、漂蕩。它們身姿豐盈,搖擺著,宛如縷縷絲帶,宛如葉小苗的秀發(fā)。葉小苗的頭發(fā)是漂亮的。最近他一直在找她,每天晚上都找,可至今不見她的蹤影。
  冷不防,肩膀被誰拍了一下。他身子一趔趄,差點掉進河里。他扭過頭,發(fā)現(xiàn)是雷虎?!榜Y什么呢?”雷虎笑道。他有點生氣,就沒吭聲,繼續(xù)蹲在那里。雷虎緊靠他左邊蹲下來,掏出煙,抽出兩支,碰了碰他的胳臂,示意他接過去。他扭頭瞅瞅,又看看雷虎,遲疑一下,接過了煙。
  “水果生意還干不干?”看樣子,雷虎心情不錯。
  “不干了。”他吸一口煙,向河面吐去。
  “不干也行,那個事快有眉目了。”雷虎說。
  “那個事,哪個?”他不解地問。
  “你的事?!崩谆⒄f。
  “我的事?”他一頭霧水。
  “我看了,你真不是做生意的料?!崩谆⑷拥魺燁^,又說,“前幾天,我給老馮說過了,讓你去他公司開車,他在外地出差,口頭上答應(yīng)了,說具體事宜等他回來再說。”
  “你感覺合適嗎?”他不想去。
  “怎么不合適,你的老本行么,再說老馮是我同學(xué),肯定沒問題?!崩谆⒄f。
  “我不去。”他拒絕了。
  雷虎很生氣,大聲說:“不去?那你準備干什么!”
  “我什么都不干!”他說。
  雷虎不說話,氣得直喘氣。他呢,心里也明白,這是暴風(fēng)雨前的平靜,但他不害怕,早有思想準備。
  雷虎果然發(fā)怒了,猛地站起身,指著他咆哮道:“我知道,你想找葉小苗!”
  “我也知道,你在秘密跟蹤我!”他梗起脖子,毫不示弱。
  “我警告你,不許找她,不許找!永遠不許找!”雷虎的音量越來越大,近乎于撕心裂肺了。
  這時候,他反而釋然了,嘿嘿笑著蹲下來,仰臉看著雷虎,還是笑,并且揚起左手,向雷虎索要香煙。雷虎遲疑一下,瞪著他,將煙狠狠砸過去,氣呼呼地說:“沒見過你這號的犟驢子!”雷虎蹲下來,奪過他剛點著的煙,深吸一口。他看看雷虎,沒說話,笑了,又抽出一支。就這樣,兩人悶頭抽煙,誰也不說話了,仿佛只有香煙才能稀釋他們的氣憤。
  雷虎將煙頭摁滅,沖著澧河里流動的水說:“我知道,你對她心存內(nèi)疚,找她,無非道個歉。這都能理解,你想過沒有,這有什么意義呢,她已經(jīng)變了,變了?!?br/>  柳明聽后皺起眉頭,說:“道歉太不真誠了。”
  “你想干什么?”雷虎問。
  “我想娶她。”他不緊不慢地說。
  這個問題他想了很久,每天都在想。他感覺自己真的愛上了她,六年前就愛上了。不是因為愧疚,也不是因為同情,因為這份愛發(fā)自內(nèi)心。愛是很奇妙的東西,是說不清道不明的。六年多了,葉小苗在他心里,從來沒有離開過。這是為什么呢?他想了很多,只有一個答案,這就是緣分。既然這樣,他認為他應(yīng)該娶她,從內(nèi)心里,他也很想娶她。
  這下輪到雷虎笑了,說:“你想娶她?真逗!你們這能算愛?”
  “想一個人六年多算不算愛?”他說,“如果不算,為她死算不算?”
  “為他死?我相信你能做到。但如果說你娶她,我感覺不合適。且不論她愛不愛你,即便她也愛你,你們也不可能?!崩谆烂C地說道。
  “為什么?”他問。
  “因為她有事?!庇惺裁词?,雷虎沒有明說,只是一再強調(diào),不能找她,絕不能找她!
  
  10
  
  柳明使出這一招,完全是對付雷虎。對于這一招,他很是得意,并且深信雷虎決不會想到。當(dāng)然,這也是不得已而為之,要不這樣是甩不掉雷虎的。他深知,這個警察有著豐富的跟蹤經(jīng)驗,即便他不從正門出,改成翻墻,即便家里的燈通宵亮著,這個警察依然能判斷出他不在家,也總會捕捉到他的行蹤。這對于他來說,是很可怕的。為此他經(jīng)常反思一個問題:難道他先知先覺?他不相信。于是整天琢磨著怎么擺脫雷虎,終于,他又想出一計——走為上。
  那一天,他轉(zhuǎn)悠到門衛(wèi)室,告訴老四他要去外地打工,并交代老四多費心,經(jīng)常到家里看看,以防小偷光顧。要說,他家里除了那些破家什,沒有什么可偷的。之所以這樣說,他是想通過老四,把這個消息傳給雷虎,讓雷虎知道,他要離開這里了。然后他拿出家里另一套鑰匙,交給了老四。老四眼珠子轉(zhuǎn)個不停,間隙,又窺視他一眼,不相信似的,問他:“真走?”
  他說:“真走?!?br/>  “水果徹底不賣了?”老四問。
  “不賣了。”他搖搖頭笑道。
  “那你去哪兒?做什么生意呀準備?”老四說。
  “去北京搞建筑,一個同學(xué)幫忙找的。”既然演戲就要演得逼真,他掏出火車票讓老四看,“喏,你看看,明天一早的火車?!?br/>  老四相信了,接過鑰匙說了些祝福的話、煽情的話,也豪言壯語了一番。這很好。柳明相信,雷虎很快就會知道的。不過,讓他感到反常的是,雷虎竟然沒有阻止他,連一個電話都沒打。難道老四沒有告訴他?他心想,應(yīng)該不會。
  第二天一大早,他拎著行李路過門衛(wèi)室,特意交代老四:“太匆忙,沒來得及告訴雷警官,麻煩你轉(zhuǎn)告他,我走了?!?br/>  “哦,差點忘了,雷警官讓我轉(zhuǎn)告你,一個人在外多保重?!崩纤膿渖蟻恚ё∷?,依依不舍似的。
  跟老四道別后,他就來到了火車站。他的確進了候車大廳,但他沒有檢票,更沒有上車?;疖囬_動前,他溜出來退了票,然后便偷偷乘坐一輛出租車,直奔如家賓館。
  如家賓館在馨柳路,路南,而澧河苑小區(qū)就在路北,正對這里。前兩天他都偵察好了,4樓417房是觀察澧河苑的最佳位置。如果站在窗前,能清楚看到對面的一舉一動,也能觀察到2號樓301室。那是葉小苗租住的房間。
  走進417房,他摘下了墨鏡,放好行李,就躲在窗后開始觀察。
  對面301室,窗簾是拉著的,他不清楚她在不在。大門口進出的人群中沒有她……觀察到10點,他困了。這幾天他都沒有休息好,思緒太多、太亂,總是失眠。沒想到在這賓館,還是白天,竟然能睡著,看來賓館還真適合睡覺。一覺醒來,已經(jīng)是下午,他撩開窗簾,外頭明晃晃的,有點眩暈。他撩開窗簾,朝對面看了一眼,又合上了。對面301室還是那樣,沒有變化。又過兩天,依舊沒有變化。他有點失落。
  
  他餓了,決定到外頭用餐。幾天沒下樓了,一天三頓方便面,吃得他直犯惡心,不能再對付了。他喚來服務(wù)員,讓她將一個個方便面空桶,還有那堆積如山的煙頭收拾掉。服務(wù)員動作嫻熟,很快便清理完畢,退去。服務(wù)員走后,他坐在床沿擦鞋。擦鞋時,只聽服務(wù)員在輕敲著對面的房門。對面是430號房。他聽得很清楚,開門的是一個女人。女人話里帶刺,告訴服務(wù)員“不用打掃”。之后就聽“砰”的一聲。是關(guān)門聲。他搖頭笑了,想象著,那房門只開了個縫,那女人也只露出半張臉,身后可能還藏著一個男人……
  而發(fā)現(xiàn)葉小苗,就是這天晚上。
  在417房間,他關(guān)掉燈,站在黑暗處望著窗外璀璨的燈光,抽煙。香煙在黑暗中只有一個紅點,一亮一亮的,沒人會發(fā)覺。當(dāng)然雷虎也不會發(fā)覺。這個雷警官,做夢都不會想到他沒走。恰逢此時,他看到301室的燈亮了。燈光是橘黃色的,將人影映到窗簾上,忽明忽暗的。他看得一清二楚,肯定是她。于是他扔掉煙,換上鞋匆忙出門,下樓。
  在澧河苑不遠處,西側(cè)墻根,他蹲了半個多小時,才等到她的出現(xiàn)。她一邊走一邊打著電話,還不時地嬉笑,笑得壞壞的。她變化不大,身材仍那么苗條。看到葉小苗,他很緊張,就戴上了墨鏡,鉆進一輛出租車,慢慢緊跟著她。下車后,見她走進了心語酒吧,他跟了進去。酒吧內(nèi)燈光幽暗漂浮,燈光下,不同的面孔忽隱忽現(xiàn),這些面孔或呆板,或甜蜜,或頹廢,他們配合著飄逸的音樂,恰到好處地喝酒、聊天。這里像天堂,也像地獄,來這里的人,既是天使,也是幽靈。在這里,時間被模糊了。
  她在吧臺坐下,要了一杯酒。他看她舉起酒杯,一飲而盡。她又要了一杯,這一次她沒有喝,而是掏出煙,點燃,手肘擱在吧臺上,側(cè)過臉,挺直脖子,夠著手指間的香煙吸一口,又夸張地凸起嘴唇,臉頰收進去,再拉長,吐出煙霧。這一切被他看在眼里、記在心里,但他并不急于上前打擾她,而是盯著她,端起酒杯,不時抿一口。她也端起了酒杯,沖身邊一個男人笑著,示意碰杯。男人與她碰了碰杯,喝下一口酒。兩人喝著聊著,間或碰一下杯,再喝再聊。一小時后,他們走了,并肩出了酒吧。
  這一幕有些戲劇性。他緊握酒杯,就這樣緊緊握著,手都握疼了也沒有放下。他醉了。低頭一看,整整喝下兩瓶。什么時候喝下他卻渾然不覺,只記得他一直盯著她,目光沒有離開過。現(xiàn)在他們走了,他想跟上去,可是他猛然發(fā)覺,兩條腿像灌了鉛,不聽使喚了。喝酒誤事,看來這句話一點沒錯。他心想。
  
  11
  
  一個星期過去了,期間再沒有見過葉小苗。柳明躺在床上翻來覆去,想了很久,仍有些擔(dān)心。于是他來到301室門前,敲了半天沒動靜。對門那個卷發(fā)女人呢,還是那句話:“別敲了,人不在?!彼哺洗我粯?,問:“她去哪兒了?”那女人搖搖頭,把頭縮回去,沒有理他。他失落地離開了。
  心里太煩躁,他想喝點酒麻醉自己。晚上他再次來到心語酒吧。估計他做夢都沒想到,這次的“無意插柳”,竟會有意外收獲,因為他再次見到了葉小苗。他異常興奮,起身就要走過去,剛走兩步卻又怔住了。他看到,在葉小苗身邊還坐著一個男人。那男人他認識,是雷虎。
  他們交談著什么。他側(cè)過身,屏息聆聽。太遠聽不到。從她飛舞的手勢上看,他們好像發(fā)生了爭執(zhí),不一會兒便不歡而散。她甩著肩包,向門外憤然走去,雷虎卻進了衛(wèi)生間。他不敢怠慢,趁機也抽身離去。一路上他思忖著,這下她總該跑不掉了吧。萬萬沒想到,她剛下車,在澧河苑小區(qū)大門的左側(cè)就躥出了一個人。那男人來者不善。葉小苗也挺機靈,見勢不妙撒腿就跑。那男人追趕著、謾罵著:“臭婊子,給老子站住你!……有種別跑,別跑……”再看她,像專業(yè)運動員似的,跑得飛快,轉(zhuǎn)眼間就不見了。那男人沒有追上,他也沒有追上?;氐椒块g,他的心就更亂了,漸漸地,又痛了起來。這種痛不是失愛之痛,也不是牢獄之痛,而是自責(zé)之痛。當(dāng)他看到她的變化,當(dāng)他看到她的墮落,這種痛感便越來越深,越來越清晰。他知道,當(dāng)務(wù)之急是盡快找到她,可是她消失了。這一次,葉小苗失蹤有半月之久。
  再次見到她,還是晚上。夜未央。出門前,他換上一件黑色T恤,擦亮了皮鞋,戴上了墨鏡。對面430房的門敞開著,服務(wù)員正在清理衛(wèi)生。晚上還清理衛(wèi)生,這說明客人剛剛退房。這也不奇怪,現(xiàn)在怪人遍地都是,難道他自己不是嗎?肯定是。
  他走下樓,看了一眼澧河苑301室,燈依然沒有亮。不過沒關(guān)系,總有一天她會回來的。他長吁一口氣,重新打起精神,準備先去吃晚飯,然后到心語酒吧坐坐。通過上次的偶遇,他相信那個酒吧她經(jīng)常去的。說來也巧,剛走到賓館門口,他就看到不遠處亮著燈的小賣部窗前,有一個熟悉的身影。細看,那不正是葉小苗嗎?葉小苗正在打電話,但是,當(dāng)他剛下臺階,她就掛掉電話,攔了一輛出租車便向西駛?cè)ァ?br/>  “跟緊,別丟了?!彼僖淮翁嵝阉緳C。
  司機打量他一眼,說:“放心吧,警察同志,她跑不了?!?br/>  司機把他當(dāng)成便衣警察了。
  “好,好,跑不了就好?!彼麤]有解釋,反而更愿意將錯就錯。
  葉小苗在沿河公園下的車。拉載柳明的司機很有經(jīng)驗,遠遠關(guān)掉了大燈,靠沿河公園的路邊緩緩?fù)O隆!斑€等您嗎?”司機小聲說。他搖搖頭,說不用。當(dāng)他付給那司機車費時,司機堅持不要,但他硬塞了過去,然后輕輕關(guān)上車門,一擺手,司機謙恭地沖他笑著,走了。
  柳明不明白,她為什么來這里。窺探她前夫,散心,還是與其他男人幽會?這里安靜隱蔽,倒是幽會的好地方。他取下墨鏡握在手里,貓著腰,小心翼翼地向前走著。他舉頭望了一眼,看到今夜的月亮格外地圓,月光也格外地亮。哦,原來今天是陰歷十五。月亮,澧河,水流,花草,亭榭,看到這一切,他忽然發(fā)覺,這情景,像極了那個夢。不同的是,這時的夜空中沒有烏云,草叢里沒有陷阱,也沒有“女鬼”……就在他想到“女鬼”的那一刻,從他身后果真閃出一個黑影。還沒等他反應(yīng)過來,只見一道寒光襲來,擊中了他的腰部,他感覺那把刀就像冰棍似的,涼涼的,慢慢地融化了,在他心里融化了……
  當(dāng)她再次揮起了刀,還沒落下,只聽一個聲音像炸雷似的,吼道:“住手!”
  這是雷虎。柳明緩緩扭過頭,趁著月光,看到了雷虎,也看到了葉小苗。她依然那么漂亮,依然那么楚楚動人,只是她面無表情、冷若冰霜。而柳明卻笑了。他深情地望著葉小苗,微笑著倒了下去。與他一起摔倒下去的,還有那副墨鏡。墨鏡的鏡片摔破了,還好,讓他欣慰的是,天上的月亮毫發(fā)未損,依舊那么圓,那么亮,與葉小苗手腕上的手銬一樣亮。
  他累了,困了,想閉上眼睛睡一會兒,但那個警察雷虎,卻不讓他睡。雷虎將他攬在懷里,一邊呼喚他的名字,一邊拍打著他的臉,警告他不要睡!千萬不能睡!于是,他又慢慢地睜開眼,沖雷虎笑了,并費力地仰起頭,喘息著,附在雷虎耳邊小聲說:“雷警官,工作別、別幫我、找了,我、我準備賣、賣墨鏡……”
  
  責(zé)任編輯/張小紅

抚远县| 田东县| 炉霍县| 靖安县| 秀山| 彝良县| 讷河市| 勐海县| 二手房| 沛县| 福建省| 昭平县| 隆安县| 陕西省| 天津市| 镇沅| 外汇| 边坝县| 普兰县| 随州市| 蛟河市| 若羌县| 夹江县| 右玉县| 巴中市| 梅河口市| 靖远县| 桂东县| 互助| 泉州市| 册亨县| 满洲里市| 红原县| 墨竹工卡县| 黄山市| 云浮市| 乐昌市| 中方县| 武义县| 栾川县| 土默特右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