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當我聽到孩子們的歌聲，就會格外感動。今年的兒童節(jié)，窗外的小學照例傳來高分貝的慶?；顒?。我已經有幾年的經驗熟悉他們的活動內容了。先是新一批少年加入少先隊的儀式，戴紅領巾，齊聲朗誦少先隊誓詞：我熱愛中國共產黨，熱愛祖國，熱愛人民，好好學習，準備為共產主義事業(yè)貢獻力量。接著齊唱少先隊隊歌：我們是共產主義接班人，繼承革命先輩的光榮傳統(tǒng)……時刻準備，建立功勛，要把敵人，消滅干凈……
　　再接著是表彰優(yōu)秀少先隊員，表彰學校、學區(qū)或市級三好學生、優(yōu)秀班級。再接著是文藝表演。我注意到，文藝表演固然有歷來的保留節(jié)目，但也有不少成人社會流行的元素，特別是節(jié)目串詞，跟國家機關的“匯報演出”非常相像。孩子們也顯得訓練有素，不僅誓詞和歌聲整齊，而且在多個環(huán)節(jié)，當老師或領隊提起一個句子，故意停頓一下，孩子們都會整齊地接上下半句。
　　此外，據說這是共和國的一位元帥的母校，雖然比較牽強，但每年兒童節(jié)的活動，學校都會驕傲地提起，并貫穿在整個活動中。由此，你似乎應該感覺到，學校正在按照這種明確的模式在培養(yǎng)和要求孩子。這里有遠大的理想，正如誓詞和隊歌所表達的那樣。不過，這只是表面的模式，實際上是另一回事。
　　實際上，今天的學校，已經把應試教育提前到小學，甚至幼兒園，學校對孩子的要求，就是考試、升學。這才是我國義務教育的本質。在這種教育之下，考試和升學成了孩子的惟一信仰。超越性的人生理想沒有地方可以保存。學校灌輸的那些表面熱鬧的意識形態(tài)，在應試教育的高壓下，要么根本沒有進入學生的意識，要么迅速忘記，或者迅速變形。應試教育只能培養(yǎng)犬儒，不能培養(yǎng)人生理想，也不能培養(yǎng)公民責任。
　　從幼兒園開始，我們的孩子背上了大書包。從小學開始，有做不完的作業(yè)。晚睡早起，缺少睡眠。不少地方的小學生每天少睡兩小時，這些孩子被稱為真正的“特困生”。小學生成為這個沒有理想、享樂至上的社會里最為辛苦的一群。當國家機關上午9點開門辦公的時候，孩子們已經到校兩個小時了。在小城市，縣城鄉(xiāng)鎮(zhèn)，社會升遷的途徑主要依賴升學，更是對學生不斷加壓、越來越離譜。
　　不過，對于中國的另一些兒童而言，能夠踏踏實實地在學校享受應試教育的壓迫，也不失為一種幸福。中國大約有5000萬兒童在農村留守，這個正在劇烈變遷的社會，尚未給他們準備好上學的地方。他們不得不在并不具備寄宿條件的學校寄宿。那里缺乏可靠的衛(wèi)生和飲食條件。他們甚至吃不飽，有報道說，“七成孩子上課有饑餓感。”
　　而無論在農村或城市，隨著學習壓力的逐年加大，兒童的健康狀況都在逐年降低。全國兒童近視率已經從10年前的百分這二十幾，上升到目前的40%。城市兒童超重和肥胖發(fā)生率，迅速趕上和超過了發(fā)達國家。有調查認為，我國70%的學生早餐沒有營養(yǎng)。孩子們起得太早，身為上班族的父母常常來不及為他們準備早餐，他們不得不依靠路邊的早餐攤。食品污染、營養(yǎng)不良和發(fā)育遲緩正在成為兒童的威脅。
　　此外，這一代兒童開始出現第一代獨生子女的孩子。他們身邊的親人和親緣關系越來越少。他們經常獨處，沒有同齡人交流，理解不到更多的親情。他們沒有兄弟姊妹，沒有姑姨伯舅。由于同輩中沒有“表”和“堂”的關系，這一代兒童開始普遍地稱同輩為哥姐弟妹。他們將不知道舅舅怎樣疼外甥，姑姑怎樣帶侄女。給他們講紅樓夢里的人際關系，他們既吃驚又厭煩，需要畫樹型圖。親情紐帶的減少會不會帶來情感的單一？
　　此外，應試教育剝奪了孩子的游戲、自由閱讀和留連時光。他們沒有時間對著大自然幻想和出神。這或許也會影響到孩子的大腦和情感發(fā)育。這樣成長的孩子，將來不能創(chuàng)造偉大的科學和藝術，應該不會意外。
　　孩子需要在健康和快樂中成長，這道理簡單到不需要說。2009年9月開學，美國總統(tǒng)奧巴馬有興趣向全美中小學生發(fā)表演講。也無非是一些“大道理”，諸如你們今天的成長，決定著美國的未來，這樣的話在美國家長看來是空話，也是活該。但在中國聽來，還是顯得金貴。中國明知道孩子的成長正在遇到障礙和扭曲，卻會聽任它維持現狀。至于培養(yǎng)孩子的獨立人格和公民意識，以便他們有一天用選票去決定公共事務和國家走向，更不是當前教育所考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