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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是中國的老朋友

2011-12-29 00:00:00安替
南都周刊 2011年42期


  利比亞駐華大使館在北京朝陽區(qū)三里屯東六街3號,位于約旦大使館和塞爾維亞大使館之間。平時鮮有人進出,使館沒有官方網(wǎng)站,簽證業(yè)務只能通過代理公司進行?,F(xiàn)在使館的鐵門上,還掛著卡扎菲政府時代的漢字舊門牌:“大阿拉伯利比亞人民社會主義民眾國人民辦事處”,而旗桿已經(jīng)升起了新政府的旗幟。
  無論是在外交關(guān)系,還是在貿(mào)易往來上,中國大陸與利比亞都不算密切。此次利比亞革命期間,中國油企在利比亞的利益受到全球媒體的廣泛關(guān)注,但實際上,在利比亞的3.5萬中國人中,大部分都是屬于建筑、道路水利工程、通信企業(yè)的員工,而三大油企僅有400人不到。其實承包利比亞的石油工程,中國油企處處受到西方企業(yè)排擠。根據(jù)統(tǒng)計,從利比亞進口石油,只占中國總進口量的3.1%。
  雖然卡扎菲1969年政變之后就希望和中國大陸建立外交關(guān)系,但因為卡扎菲在臺灣“遠朋班”的個人經(jīng)歷,一直希望和大陸、臺灣保持雙重承認,這自然成為中利建交的障礙,一直到1978年,外交關(guān)系才建立,但利比亞依然和臺灣保持了近乎雙軌的實質(zhì)官方關(guān)系??ㄔ普?jīng)很努力地向中國大陸傳播他的政治思想,但效果不佳,國人更加關(guān)注的是他的狂人形象和他的女保鏢,以及他作為反美中東強人的符號意義。
  
  訪華
  1982年10月,在和中國建交4年后,卡扎菲正式訪問北京。當時這件事情并不重要,美聯(lián)社北京分社只是引用了新華社關(guān)于鄧小平接見卡扎菲的英文稿,隨便發(fā)了一條消息了事,但這是中國人第一次領略卡上校的另類風采,他也的確讓記者、接待外交官以及電視觀眾開了眼。
  1981年卡扎菲決定在隨身衛(wèi)隊中引入女保鏢,成為世界外交圈的談資,而1982年10月訪華期間,這些女保鏢也是和卡扎菲如影隨形。當初利比亞大使館和中國外交部商量好的方案是,第一架飛機承載外交隨員,卡扎菲則在15分鐘后抵達的第二架飛機上。結(jié)果第一架飛機剛降落,一群持槍女保鏢伴隨著上校突然出現(xiàn),讓中國接待官員措手不及。之后卡扎菲的舉動更讓中方詫異:他拒絕入住釣魚臺國賓館,而是在旁邊草坪上搭建了帳篷居住,門口由女保鏢守衛(wèi),而讓其隨員入住國賓館,這大概在中國外事接待史上也是空前絕后的。
  因為是國事訪問,央視對卡扎菲訪華有比較詳細的報道,因此女保鏢的形象也成為國人對卡扎菲的第一印象。這些女保鏢,個個體格強壯,草綠色軍裝,自然和卡扎菲的言論、帳篷一起,成為世界媒體的關(guān)注焦點。最為奇怪的是,卡扎菲在和鄧小平舉行會見的時候,還主動談及女保鏢問題,甚至還引用了毛澤東關(guān)于全民皆兵的理論來證明他帶女保鏢高姿態(tài)出訪的合理性。為此,他還特別去瞻仰了毛主席紀念堂。
  
  綠皮書
  世界綠皮書研究中心位于利比亞首都的黎波里市內(nèi)一幢意大利殖民地風格的白色建筑里,1970年代成立,曾經(jīng)一度是卡扎菲的大外宣中心。1973年5月卡扎菲提出“世界第三理論”,發(fā)動文化革命。1976年-1979年,通過這個研究中心出版了三卷本綠色封皮書,分別是《民主問題的解決方法—人民政權(quán)》、《經(jīng)濟問題的解決方法—社會主義》和《世界第三理論的社會基礎》,闡述他的混雜政治思想。研究中心一度非常有錢,擁有數(shù)百萬美元預算,至今出版了140多本對綠皮書的系列研究,還在全世界各地資助翻譯了30多種語言的綠皮書外文版,邀請學者來討論綠皮書和卡扎菲思想。
  在卡扎菲1982年訪華時,后來的駐利比亞政務參贊時延春做他的翻譯,卡扎菲送給時一套最新出版的綠皮書。很快利比亞大使館帶著世界綠皮書研究中心的外宣任務,找到了時延春和中國外交部,要求在中國翻譯出版綠皮書中文版,全部由研究中心埋單。
  中文版由中國外交部翻譯完成,中文有6萬字,并不厚,于1984年由世界知識出版社出版,印數(shù)極少,基本是對利比亞大使館的交差。1999年,因為綠皮書原文增訂,研究中心再次出錢,由世界知識出版社再版了綠皮書中文版。綠皮書在中國的銷量自然不會好,因為內(nèi)容充斥著上下不連貫的古怪論斷或者常識,比如說“男人不會懷孕”,還有卡扎菲解釋非洲人生育孩子數(shù)量多的原因是,“在炎熱的氣候下他們很懶惰”,中國讀者不可能會為此埋單。
  聯(lián)合國禁運的影響導致利比亞政府資金短缺,加上長期以來外宣效果不佳,而且卡扎菲本人也動了和西方緩和的念頭,因此于2000年左右,利比亞政府逐步停止了對世界綠皮書研究中心的資金支持,它變成一個民間的出版機構(gòu),靠書在國內(nèi)的慣性發(fā)行和所屬第三產(chǎn)業(yè)收入勉強維系運行。
  2001年由該中心全資資助、在中國出版的卡扎菲小說中文版,算是這個中心最后幾次外宣努力。今年5月10日,該中心被北約導彈炸毀,遺跡被官方開放給外電記者參觀,完成了它的最后宣傳使命。
  
  武漢大學和卡扎菲
  上面提到的卡扎菲小說中文版的出版發(fā)行,就牽涉到了卡扎菲外宣力量在中國發(fā)揮影響力的第二個個人管道—武漢大學阿拉伯研究中心的主任、李榮建教授。
  今年56歲的李榮建教授,是上海外國語大學阿拉伯語系的工農(nóng)兵時期畢業(yè)生,1984年開始做中建公司駐利比亞的阿語翻譯,對利比亞有了一些個人感情,后來,他又在埃及和敘利亞訪學、在中國駐伊拉克大使館工作,有相當深厚的阿語文化翻譯功底,翻譯過利比亞著名作家的作品。
  在一個利比亞作家的中文譯本出版交流會上,長江文藝出版社了解到卡扎菲在1990年代出版了一本小說,就讓譯者之一、當時是武漢大學副教授的李榮建,幫著聯(lián)系版權(quán)和翻譯。聯(lián)系成功之后,世界綠皮書研究中心愿意全額資助,唯一條件是全部按照利比亞要求出版—書名必須是《鄉(xiāng)村啊鄉(xiāng)村/大地啊大地/宇航員自殺/以及其它小說》。
  這種咆哮體書名根本不符合中國出版要求,所以出版社干脆貍貓換太子,完全按照利方要求的版本,只印了100多冊不到,全部送給利比亞駐華大使館;而按照中國出版要求的書名為《卡扎菲小說選》,印了5000冊,但這本109頁的小說因為作者文筆太爛,賣得非常不好,庫存大部分已經(jīng)銷毀。
  不過,利比亞駐華大使館特別重視此次中文版出版,還專門開了作品研討會。這次合作,讓李榮建獲得了世界綠皮書研究中心的信任,該中心在失去卡扎菲官方預算支持的情況下,還勒緊腰帶,于2006年末撥給李榮建所領導的武漢大學阿拉伯研究中心一筆款項,用于兩個中心長達三年的“學術(shù)合作”。
  阿語是小語系,各大學阿拉伯研究中心的資金來源,都不如西方語系研究中心來得充裕,因此這筆捐款對武漢大學來說是個好消息。而這三年的合作,開始的標志性項目,就是武漢大學2006年11月召開的“卡扎菲著作學術(shù)研討會”和2007年4月召開的“卡扎菲思想學術(shù)研討會”,有關(guān)阿拉伯研究的學者和相關(guān)的中國外交官、利比亞大使館官員,齊聚一堂,賓主言歡。
  但隨著卡扎菲政權(quán)的倒臺,武漢大學這三年和世界綠皮書研究中心的合作,就成為一個無法抹去的尷尬,當時《中國社會科學院院報》的一則簡訊稱,在2007年卡扎菲思想學術(shù)研討會上,與會者說,卡扎菲“是著名的思想家,他在《綠皮書》中提出了第三世界的概念,至今應用在世界外交活動中;他的文學作品也產(chǎn)生了廣泛的影響”。這些學者專家在研討會上講的場面話,如今被網(wǎng)友翻出來嘲笑。
  
  到底是不是中國的老朋友
  今年利比亞革命開始后,中國人在媒體和網(wǎng)絡上,對卡扎菲的態(tài)度有很大分歧。央視和鳳凰衛(wèi)視的一些評論員、《環(huán)球時報》的一些報道,出于“敵人的敵人就是我們的朋友”的角度,因反對北約干涉利比亞內(nèi)政,對卡扎菲有了一些不符合事實的正面評論,現(xiàn)在看來,這純粹是對卡扎菲反西方形象的符號性消費,當時也遭到了其他媒體和一些網(wǎng)友的反對。
  不過,在網(wǎng)友翻出武漢大學研討會的那些對卡扎菲溢美之詞后,加上媒體對卡扎菲的消費,讓網(wǎng)友有了卡扎菲被看成中國人民“老朋友”的印象。這樣的看法,嚴重影響了中國政府和利比亞新政府未來的交往。因此,中國外交部10月22日破天荒地聯(lián)系官媒,發(fā)表非洲司司長盧沙野接受法國記者的長篇采訪,標題赫然是《卡扎菲不是中國的朋友》。
  盧司長的澄清令人意外地高調(diào),但的確是事實。因為卡扎菲和臺灣牽扯不清的關(guān)系,對中國企業(yè)的刁難和他本人乖張的性格,中利關(guān)系當然不是武漢大學研討會上呈現(xiàn)的那樣溫情脈脈,中國官方也從來沒用“中國人民的老朋友”來形容卡扎菲。而中國和利比亞新政府,也理應開始嶄新、互利的外交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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