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得前些年,上海曾經(jīng)出版過陳左高先生的《中國日記略史》一書。現(xiàn)在我想,如果陳先生要修訂這部書,或者今后有別人再寫中國日記史的話,那么,2011年的7月是肯定應該大寫一筆的。因為,就在這個火熱的月份,京滬兩地分別出版了分量特別厚重、學術(shù)價值特別高的兩部日記巨著——《王伯祥日記》和《夏鼐日記》。
因工作專業(yè)和個人愛好的緣故,我一直對近代人物的日記極感興趣,對日記在文史研究中的重要意義深有體會。此次問世的《夏鼐日記》和《王伯祥日記》,對我而言,喜歡的程度絕不下于之前出版的分量特別厚重的《顧頡剛?cè)沼洝泛汀逗m日記》。因我專門研究鄭振鐸,還有錢鐘書等人,而夏、王二位正是鄭振鐸、錢鐘書的好友和同事啊!當然,夏、王二位的日記,對所有的文史研究者都是非常有用的。
夏鼐,世界最著名的考古學大師,是我國在國際上知名度最高的社會科學家之一。美、英、德等七個外國的最高學術(shù)機構(gòu),分別頒發(fā)給他榮譽學術(shù)稱號(人稱“七國院士”)。他和鄭振鐸是老鄉(xiāng)(都出生在溫州)和校友(先后在同一所中學讀書),但鄭比夏大十二歲。他們在抗日戰(zhàn)爭勝利后才認識,忘年之交,但一見如故。鄭振鐸被任命為新中國的第一任國家文物局局長時,就極誠懇地邀請夏鼐出任文物局文物處處長。鄭在給夏的信中說,“此非一人之私愿,實國家文物百年大計之所系也”。但夏當時想留在浙江大學工作。鄭對夏說,那“不如主持全國考古大計之對國家民族更有貢獻也”。夏在鄭反復動員下終于決心北上,但流露了不想去文物局而想去剛成立的中國科學院工作的意思。鄭又給夏寫信,說只要夏北上,在哪工作他都沒意見?!翱茖W院方面,考古工作亦將進行。最近一二年,也許不過‘少試其技’;到了三五年之后,工作一定可以大為展開。”可見鄭完全是從國家事業(yè)出發(fā)考慮問題,毫無個人私利夾雜其間。巧的是,后來當科學院郭沫若院長等籌備成立考古研究所時,又請鄭來兼任所長,于是鄭便提議夏當副所長。
夏鼐后來回憶說,他去北京向鄭報到時,又吞吞吐吐地提出不當副所長,專搞研究。鄭卻笑著對夏說:“不用提了。黨這樣重視我們,信任我們,我們還能推辭嗎?你是知道的,我也是生平做不慣行政事的人,現(xiàn)在還當這里的局長呢!”夏抬頭看向鄭,只見在眼鏡后面炯炯發(fā)光的一對眼睛正真誠地注視著自己。夏深受感動,低下頭來。從此,他再也不提辭去行政職務的事了。夏當鄭的得力助手,忘我地工作;鄭對夏極為關(guān)懷,在最后一次出國訪問前還逼著夏住院療養(yǎng)。誰料鄭先生就在這次出國途中因飛機失事而逝世,夏悲痛萬分地寫了悼文。在鄭去世一年后,夏光榮地加入了中國共產(chǎn)黨。夏鼐后來取得那么偉大的成績,是與鄭振鐸的幫助和激勵分不開的。在夏鼐日記中,生動地記載著他和鄭先生的交往。
夏鼐日記從1930年至1985年,除了“文革”前期有幾年缺少外,基本保存完好。今其學生、子女歷時十年辛苦整理,由上海華東師大出版社分成十大冊出版。在它問世前,消息透露,即引起學界高度期待。我曾去溫州講學,當?shù)匚幕缗笥丫投家阎耸?,紛紛向我打聽,翹首以盼。
而《王伯祥日記》的出版,我還出過一點“微力”(真正微不足道的):多年前,國家圖書館出版社的一位編輯問我有何好的出版選題,我即提出最好能出王伯祥日記,并向她介紹了我所知道的該日記的珍貴價值。此事后來一談就成,因為王先生的長子就是國家圖書館的老研究館員。
我怎會知道王伯祥有日記,并知道它的重要價值的呢?那是因為我的好友、北大商金林教授修訂《葉圣陶年譜》時,在王先生后人的支持下查看了王的日記,從中摘錄了大量極其珍貴的記事,在這些記事中往往也寫到鄭振鐸,彼時我也正在修訂《鄭振鐸年譜》,便從已出版的《葉圣陶年譜》修訂本中轉(zhuǎn)錄有關(guān)史料。當然,王的日記中如果只寫到鄭而沒寫到葉,商兄也就不會記,那我也就沒辦法。所以,我是特別希望也看看王先生日記的。可惜我人不在北京,也沒法去王家看。但我僅僅根據(jù)《葉圣陶年譜》中看來的王先生日記的部分摘錄,就一舉解開了現(xiàn)代文學史研究中長期懸置的兩個重要的疑團。
起先,國圖出版社郭社長說,書出來后可送我一部。其實當時他并不清楚王伯祥日記的篇幅之巨,原來竟有141冊又3附冊之多!從1924年到1975年,除了“文革”期間停記了幾年外,基本完整。(而1924年以前的日記,可恨毀于日軍侵略炮火,不然就將保存文學研究會早期幾年極珍貴的史料?。┯捎谡碇`抄校對的工作量實在太大,而且也容易出錯,家屬和出版社最后商定采用全部影印的辦法。對于研究者而言,影印也確實是最好的。不過,影印本精裝有44巨冊之多,而印數(shù)又不到百套,定價則每部要二三萬元。這對一般的研究者來說,是買不起的。近時,我赴臺灣開會,與彼岸的研究者談到《王伯祥日記》的出版,他們也十分興奮,但聽到售價,也不免咂舌。他們正商量著幾個單位合買呢。但無論如何,《王伯祥日記》的問世,是大有利于學術(shù)研究的!
夏鼐先生和王伯祥先生的家屬將先人留下的寶貴文化遺產(chǎn)公諸于世,華東師大出版社和國圖出版社不惜花費巨金精心出版,都是值得我們深深感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