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孩子指出皇帝沒有穿衣服的時候,安徒生的那篇童話就度時地結束了。直到皇帝的背影在視野里消失,夾道歡迎的群眾才獲得解放,頓時眉飛色舞,一邊議論皇帝的可笑,一邊夸獎孩子的勇氣。他們忽略了,孩子的勇敢無形中也反襯出自己的怯弱。
人們以為安徒生僅僅是在諷刺皇帝,錯了,它也是在批判麻木的看客。孩子的尖叫刺激了皇帝,卻未能把那些看熱鬧的成年人從渾渾噩噩的夢中驚醒。
皇帝第二天繼續(xù)裸身巡視,展覽自己的第二件時裝。孩子由于受到大人們的鼓勵,再一次喊出皇帝沒穿農(nóng)裳。而大人們依然沉默,沒有表情。跟皇帝一樣假裝沒聽見孩子的呼喊。等到皇帝遠去,他們又圍住孩子,稱贊他這回叫得更響亮。
第三天、第四天……都是如此。如果說孩子第一次叫喊是出于本能,后來已逐漸帶有作秀的嫌疑,是一種對勇敢的表現(xiàn)欲。為了繼續(xù)獲得大人們的贊賞。
孩子仍然在不斷地揭露真相,但他的心態(tài)已越來越不真實,越來越不自然。是為叫喊而叫喊,是為了獲得喝彩而叫喊。他不再是原先那個孩子了。幾天之內(nèi)他仿佛就長大了。明白了哪些人需要自己說出另一些人不希望聽見的真話。而自己恰恰能從中實現(xiàn)存在的價值。
他仍然在喊皇帝沒穿衣裳,卻已像喊口號一樣熟練。甚至,這句話快變成他的口頭禪了。大人們的鼓勵培養(yǎng)了孩子的條件反射。喊到最后,孩子已像歌星走穴演唱一樣,為贊美所雇傭了。他是最廉價的一個敢死隊員。
這座城市的成年人。就這樣心甘情愿地把話語權移交給一個孩子。為了保護自身的安全。沉默原本可以原諒,可他們中的某些人不該慫恿一個孩子去冒險。難道成年人沒長嘴嗎?
后來,皇帝因為怕冷,不得不穿著厚厚的毛皮大衣巡視。那個出慣了風頭的孩子仍然不放過他,或者說不舍得放過一次表現(xiàn)自己的機會,他喊道:這不是那個不穿衣服的皇帝嗎?
事后,他獲得大人們加倍的擁戴:小機靈鬼,夸天學會改臺詞了。瞧,皇帝都怕你了,不敢正眼看你呢。
長大了的孩子有點飄飄然。再遇見縮頭縮腦裹著冬衣的皇帝,孩子追上去喊:皇帝,你今天怎么穿衣服了?干嗎穿哪,光著多好。
這已帶有挑釁的意味。他忘掉自己成年了,皇帝不再把他當少兒來對待了。
果然,皇帝惱羞成怒地喝令衛(wèi)兵:把這個造謠犯拿下,堵上他的嘴。皇帝總有辦法讓一個人變成啞巴的。可即使在這時,那些推動孩子當炮灰的大人們,明明長著嘴。還是保持著沉默,連一句聲援落難孩子的話都沒有,仍然假裝什么也沒看見。
頭腦簡單的孩子不僅僅是被皇帝封殺的,他同時也成為那一班精打細算的成年人的犧牲品。他想逗弄皇帝,挑戰(zhàn)皇帝的忍耐限度,卻沒想到自己也被別人玩了。他玩過火了,惹火燒身,卻連一個救火的人都沒有。
皇帝成了騙子手中的玩具,孩子也同樣不幸,成了一班膽小鬼與看客的玩具。玩著玩著,就玩丟了,并沒有誰心疼。
救救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