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莊,深沉的海
一個古老的村莊就是時光的海。一個人從遠方走來,在村莊里轉(zhuǎn)悠、成長,留下腳印與故事,帶走記憶和向往。不論一個人到來還是遠去,村莊都不動聲色,依然靜臥于蒼茫大地。
在古老的村莊,一個人具體而真實,卻又微乎其微。一個人的出現(xiàn)和離去在村莊的深水中不會驚起半點漣漪。
村莊的深是無盡的縱深,深不可測。一個人的行止,在村莊里,就像某座土坯房的窗欞上的一粒塵埃,挪到一枚草葉或者另一座瓦屋的脊檐上。一個人對于一座村莊,就是那么一粒微塵,隨風(fēng)而來,隨風(fēng)而去,確乎留下了行跡,然而又無可覓尋。
一個人離開村莊,整個村莊就成了一個邃遠的背景。身后,靜態(tài)的村莊如懷舊版的照片,在滲透性的蒼黃底色中呈現(xiàn)出悠遠與厚重。而一個人行進中的影子則如一片飄零的葉子,孤獨而孑然,在村莊的烘托下,最終縹緲成漸行漸遠的回味。
北中原的村莊
再一次寫到村莊,寫到滿身歲月鑿痕的土墻,寫到彎腰駝背的老棗樹,寫到胡同里慢騰騰踱步的陽光……北中原黃土地上特有的村莊,濃縮了歲月滄桑的懷舊版本的村莊。
一個離開村莊的人,是腰里掛著鑰匙的漂泊者,一個背叛土地或者被土地除籍的流浪者。鑰匙雖然只是擺式,但卻是進入村莊的唯一信物。
臨河的村莊枕臥黃土,歷經(jīng)無數(shù)的風(fēng)雨,隱忍于水光,只注重季節(jié)的變更和各個關(guān)乎農(nóng)事的節(jié)氣,不會在意一個人的到來或者遠去。
村莊的版圖很小,在北中原的宏闊背景下,如同飄落地面的一枚葉片。然而一個在村莊出生的人,終其一生也走不盡村莊的角角落落,甚至走不出一條河、半截炊煙、幾聲雞鳴或犬吠……
北中原的村莊是古老的農(nóng)耕方式與思想的延伸,與時代的進程永遠保持著一條河的距離。一個離開村莊的人,在紛擾的世相中會有諸多的不適應(yīng),但絕對能夠保有村莊的沉默、堅忍、質(zhì)樸和執(zhí)著。漂泊塵世,村莊就是神祗或者圖騰。在行走的過程中,離開村莊的人,不分晝夜,內(nèi)心深處總是懸著一把明晃晃的鑰匙。
雨清明
雨洗清明,鄉(xiāng)村的風(fēng)在土路上徘徊,人在土路上來去。墳地和村莊僅僅一場雨的距離,兩邊都點綴著鵝黃淺綠。二月,陰歷的二月,在雨的飄零中,黃土地又一次浸潤。
無論是在黃土上還是睡在黃土中的人,都在黃土地的懷抱中,和黃土的距離最近,情感最濃。他們?yōu)橥恋囟?,一輩子的血汗和淚水都交給黃土地,從村莊到田地,層層迭迭的腳印交錯雜陳,構(gòu)成了村莊的老皇歷。
他們的布鞋底上粘的泥巴,從田地到村莊只是一個過程,就像他們的一生,從土地中獲取,然后又全部交給土地,窮盡畢生的歲月在土地上奔走往返,最后連自己也化作一抔腐土,與黃土合一,積淀著土地的厚重與滄桑。
在清明時節(jié)的雨中,沒有淚水沒有悲痛,只有生存,沉默如土路上的風(fēng),關(guān)注著雨水、麥苗和迎向黃昏的楊柳以及或濃或淡的炊煙。
落花,雨后
一個人在路上看花開,如在夢中隔著一條河遙望村莊。沿季節(jié)的小徑,走著走著,花便落了。滿地殘蕊,在日落時分,等待一場突如其來的雨。
也許,一場雨便能夠洗盡心塵。在花朵被洗劫的夏天,從一場雨中走出,一個人便真正體味到了幸福的內(nèi)涵。
一個人,在城市與村莊之間逗留往返,一些路過的事物早已煙水蒼茫。在記錄的過程中,遺忘也隨之而生。還好,一場雨后,可以踩著綠蔭走去,伴著雨的清涼,收拾落花,收拾黃昏,收拾那些殘損的日子。
在城鎮(zhèn)與村莊之間行走,需要適當?shù)木嚯x,需要陽光下的冷靜與清醒。夢醒之后,獨自走進風(fēng),在青碧的原野上,憶及落花、河流還有岸邊??康囊晃残〈畹木嚯x便拉得更近,一個人就真正觸摸到了生存的痛。
十月,十月
十月,經(jīng)過無數(shù)場雨的擦拭,陽光明凈透徹,洞見內(nèi)心。十月,每個人都走向土地,每個人都開始收藏陽光。
十月,菊花照亮院落,風(fēng)踩實白亮的土路。落日更像落日,炊煙更像炊煙,繁華過后,大地上是沉默的群山和蒼茫的河流,讓生命找到了家園的撫慰。
十月,鐘全部的情感于落葉,坐瘦西風(fēng),坐瘦河流。掮著陽光在落葉上行走,就找到了走向家園的感覺。
十月,陽光下的河流屬于記憶,記憶與十月一起歷盡輪回。往事迭印往事,陽光里的十月豐盈而溫暖。
十月,河流摒棄喧嚷,與人的內(nèi)心一樣,平靜而舒緩,在大地上默默行進,向往事靠近。沿著流水的方向,走進十月,便一步步靠近自己的內(nèi)心。流水無聲,內(nèi)心靜遠,人與水之間不復(fù)存在隔閡與距離。
記憶是清碧的流水,在十月的陽光下,洗亮大地,洗亮心靈,洗亮吹過大地的每一縷風(fēng)。風(fēng)帶走的已成往事,風(fēng)帶來的正接近往事。在記憶的堤岸上,內(nèi)心與大地互相滲透,讓十月在往事中醉臥于陽光。
夜行北中原
披著風(fēng),裹著霧,列車在北中原的夜色中行進。白色的車身在夜的廣袤中,如一尾魚穿行深海,整個北中原的夜彰顯出亙古的靜。
深秋的北中原靜臥于無際的蒼茫,夜色濃濃,辨不清村莊和田地。在無眠的行旅中,中原大地猶如一個磁場,而中原之北就是磁性最強的一極。我如一枚圖釘,在熟悉而陌生的夜色里興奮,用心丈量著一個臨河的村莊與車行路線距離的遠近。
旅行車內(nèi)微弱的燈光與一個人的心事一起亮著,在北中原這一清晰而又略帶含混的概念下。北中原以厚重的平曠壓低夜色,同時讓一個人的內(nèi)心兀立其上,在行進中尋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