鎖爺因能徒手打開各式各樣的鎖而得名。鎖爺因開的鎖多就應(yīng)驗了那“常在河邊走,哪能不濕鞋”的古訓(xùn)??涉i爺濕的不是鞋,而是整個人都掉到河里了。鎖爺因此當(dāng)了十年的“號子兵”。
十年做一夢。準(zhǔn)確說鎖爺因有立功表現(xiàn),提前三個月“退役”了。夢醒時分,鎖爺看著身后的監(jiān)獄農(nóng)場大門,咂巴一下嘴,十年的青春??!鎖爺坐上公交車趕往那個父母的家。
鎖爺?shù)搅思?,卻沒法進門。一是因為鎖爺沒有鑰匙了,十年間鎖爺家換過好幾次門鎖了;再是,鎖爺?shù)牡镌诮稚蠑[地攤,他們清楚地記得,鎖爺進去是五月七日,出來應(yīng)是十年后的五月七日,他們今個不會在家等的。
鎖爺只好坐在門口的臺階上,這時左鄰右舍的人和鎖爺打著招呼。
鎖爺回來啦?隔壁的王嬸說,說完王嬸便鉆進家里把門“嘭”一聲關(guān)上了,將鎖爺?shù)男念^震得隱隱作痛。
鎖爺怎么不進家在門外坐著?對門的吳伯問。很明顯吳伯對鎖爺進不了家表示疑問,那個小小的鐵將軍能奈何得了他鎖爺?
只有樓上的劉奶奶叫鎖爺?shù)剿易粫?,喝茶。鎖爺沒有去劉奶奶家,倒是吳伯的話提醒或者刺激了他。鎖爺找來兩截鋼絲,鎖爺又要開鎖了。
鎖爺很熟練地把一截鋼絲捅進了鎖眼,突然鎖爺愣神了,他沒有把第二截鋼絲再捅進去,因鎖爺?shù)氖诸澏读艘幌?,第二根鋼絲掉到了地上。鎖爺?shù)男南駛€小兔子似的怦怦直跳,額前也出了不少冷汗。鎖爺用手在額前摸了一把,算是定了定神。鎖爺想,起初開別人的門也沒如此緊張過呀,今個開自家的門反倒膽怯了?想到是自家門,鎖爺膽子才壯了些,于是鎖爺彎腰撿那截鋼絲。鎖爺在彎腰的剎那,通過他的褲襠看了看前后左右的動靜,沒人注意他,當(dāng)然誰也不會注意鎖爺。
門鎖轉(zhuǎn)動了,鎖爺?shù)男奶炊鴦蚍Q了,但鎖爺并未推開門,而是再次前后左右打量一番。依然沒人注意他,也不會有人注意鎖爺。鎖爺沒有急著進門,鎖爺試圖用眼用耳,甚至用鼻子去了解門里的一切。門是慢慢開的,慢得叫人不可思議,一直開到鎖爺能側(cè)身進門時止,仿佛是一毫也不愿多開,更看不出是一個心里有事的人開的。
片刻,鎖爺忽然大笑起來,把門全部打開了,讓一束好粗好大的陽光射了進去,這房子像是好長時間沒有進陽光了。鎖爺?shù)哪樕涎?,他感到了早春的溫暖,門前樹上有幾只鳥歡快地叫著。鎖爺環(huán)顧了一下并不陌生的小屋,里面依然是他離家時的情形,破落、冷清。剛剛還在大笑的鎖爺,現(xiàn)在一下感受到了什么,鼻子酸酸的,心里也酸酸的。
鎖爺在想著事兒,他想的很多、很多。別人能想到的,他想到了,別人沒想到的,他也想到了。想著想著,鎖爺準(zhǔn)備抬起的腳就沒有朝門里邁了。鎖爺又鎖上了門,坐在門口的臺階上。鎖爺要等他的爹娘回來,他要用鑰匙光明正大地開一回門鎖。
鎖爺在家里大門不出,二門不邁。鎖爺急,鎖爺?shù)牡锔薄R咽嵌⒅甑逆i爺不能自食其力,這讓鎖爺羞愧難當(dāng)。鎖爺要找事干,鎖爺來到了勞動力市場。
學(xué)歷?登記的人問鎖爺。
初中。鎖爺答。
你去那邊涼快吧。登記的人放下筆說。
鎖爺又來到一張桌前,登記的人依然是問了學(xué)歷之后就放下了手中的筆,不再問下去了。鎖爺只好走人,又問了幾張桌子,都是同樣的情況。盡管鎖爺說自己什么苦都可以吃,但人家還是表示愛莫能助。甚至有人說,一個只有初中學(xué)歷的人,能干什么呀?
鎖爺準(zhǔn)備打道回府,免得在此丟人現(xiàn)眼??墒蔷驮阪i爺轉(zhuǎn)身之時,有人叫住了鎖爺。
小伙子,叫什么名?
我叫鎖爺。
嘿,應(yīng)聘的人也敢稱爺,了不起,有個性。
對不起,這是我的外號,別人都這么叫。
叫什么不重要,問題是你有沒有專長?
實話說吧,我是個賊,坐了十年牢,剛出來。鎖爺說完便低下了頭,不敢看對方的表情。對方突然讓鎖爺在椅子上坐下,并給鎖爺一張表格,叫他登記。鎖爺將信將疑地填了表,對方看了看,幾個人一碰頭,臉上竟露出了幾朵菊花。負(fù)責(zé)人說,恭喜鎖爺,你被我們公司錄用了,明天就可以到公司來上班了,月薪1200元,月底年底還有提成獎金。
說完那位負(fù)責(zé)人遞過一張名片。
錄用鎖爺?shù)氖且患壹艺?wù)公司,鎖爺想,世上沒有免費的午餐,莫不是一個騙子公司?鎖爺警覺地問,你們憑什么錄用我?
你能在履歷表上填上你勞改的經(jīng)歷,就足以證明你是一個誠實的人,做家政服務(wù)的首先就得要誠實可靠,另外,你是有技術(shù)專長的,你會開鎖吧?
鎖爺一聽開鎖兩個字,臉立馬紅到了耳根,恨不能找個地縫鉆進去,原來對方是在羞辱自己呀!
鎖爺,我們絕對沒有侮辱你的意思,我們公司是公安、工商等幾個部門批準(zhǔn)的合法公司,在本市有著良好的聲譽,我們的總經(jīng)理也曾是個勞改釋放人員,不過,他現(xiàn)在可是全市十大杰出青年了。
鎖爺一下子輕松了,抬起了頭。
鎖爺,我們公司就缺一名開鎖的技師。你想想,現(xiàn)在家家都是防盜鎖、防盜門,從幾十元到幾千元不等,誰沒個丟三忘四的時候?這就急需有專業(yè)開鎖的人。我們做過專門調(diào)查,在這個小城市里,每年有上萬人把鑰匙忘在房間或丟了。鎖爺,你不能活在過去的影子里,你要適應(yīng)角色轉(zhuǎn)換啊!這的確是個就業(yè)門路啊。
這讓鎖爺有些猶豫,因為鎖爺發(fā)過誓一輩子不再徒手開鎖了。
鎖爺走在路上,想得最多的是那“角色轉(zhuǎn)換”四個字,鎖爺思前想后的,覺得滑稽。鎖爺想著,想著,還沒到家居然想通了。那管教干部說得好啊,人生就是一場戲。原先我鎖爺演的是反面角色,現(xiàn)在我演的可是正面角色。
爹看著鎖爺一臉的陽光,問道,找到工作了?是什么工作?鎖爺說,找到了,至少是個地上工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