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小楊撿了一臺電視機。舊貨市場老板嫌電視機太小,罵收舊貨的老頭,這么小的電視給鬼看呀,扔了扔了扔了。然后給了老頭二十塊錢,讓把電視扔到垃圾箱里。小楊瞅了瞅四周沒人,就把那電視從垃圾箱里抱出來,抱到了自己的三輪車上。
回到楚西琴租住的小屋,小楊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給電視插上電源。電視竟然能亮,也能聽到嗞嗞的交流噪音。只是沒有圖像,屏幕上雪花點兒亂閃。正在做飯的楚西琴回頭一看,笑了,說:像分蜂一樣。
分蜂是養(yǎng)蜂人的術(shù)語,意思是這一箱蜜蜂太多了,需要分一部分到那一箱去。楚西琴說了這話后想起了她爸,也想起了她男人。楚西琴她爸就是個養(yǎng)蜂人。養(yǎng)蜂人天南地北跟著花兒跑,把自己心跑花了,跟一個南方妹子住到了一起。令人氣憤的是,楚西琴她爸喜歡徒弟小張,把楚西琴嫁給了小張。小張與楚西琴她爸一樣,也花心,在楚西琴她爸跟南方妹子好了不久,小張也跟一個東北妹子好上了。
小楊說:沒插有線,插上有線就出圖像了。小楊手里拉著一根白色的纜線,身子轉(zhuǎn)到電視后邊繼續(xù)鼓搗。電視在小楊的鼓搗下,終于出了圖像。
這時,楚西琴端著一大碗面條走過來,說:先吃飯,吃了飯再弄。但這個時候她看到了電視圖像,看到電視圖像后她立即像玩偶似的木頭人一樣,不會說話也不會動了,只是站在那兒,微張著口,眼睛愣愣地看著電視。
電視上正播放《都市快報》。主持人是一個叫點點的女孩。點點很漂亮,一頭淺栗色的頭發(fā)讓她像是被一抹子霞罩住了一樣。但點點是新人,這一點從電視屏幕上點點名字后邊括號中的見習二字就能知道。
點點一直微笑著主持節(jié)目,端著一大碗面條的楚西琴也就把一臉的驚詫松散成了微微的笑??稍诓ハ旅娴囊粭l新聞時,點點又嚴肅了:昨天下午,市公安局治安大隊抽調(diào)警力,對全市娛樂場所進行檢查。行動之前,警方接到群眾舉報,稱西門外的“天上人間”歌舞廳涉黃。下午四時許,便衣民警對“天上人間”歌舞廳突查,剛進舞廳就看到一名年輕女子正在跳脫衣舞。與此同時,民警在一包間內(nèi)發(fā)現(xiàn)一對涉嫌賣淫嫖娼的男女。隨后趕來的民警與便衣一起對歌舞廳進行進一步排查時,在墻角發(fā)現(xiàn)了數(shù)名穿著暴露的女子。見到民警后,這些女子立即四處躲藏。下午五時許,記者趕到現(xiàn)場時,看到該舞廳光線昏暗。在民警的指引下,穿過舞廳大堂,在一角落隱藏著一個大包間,掀開包間的布簾,里邊用紅色椅子拼成了七八個“小包”。地面上隨處可見使用過的避孕套。民警介紹,當時涉嫌賣淫嫖娼的一對男女,就是在這里抓獲的。市公安局治安大隊負責人介紹,民警在該歌舞廳內(nèi)抓獲的女子均涉嫌色情服務……
配合著點點的解說,電視上不斷播放著混亂不堪的畫面。
楚西琴手中端著的碗掉了,一碗褲帶寬的面條子撒了一地。
小楊吃驚地看著楚西琴,問:姐,咋了?
楚西琴把顫抖著的手指指向電視:關(guān)了,關(guān)了關(guān)了……
小楊聽話地關(guān)了電視,走過去,坐在楚西琴身邊,撫摸著楚西琴的頭發(fā),撫摸著楚西琴的脊背。
二
晚上,小楊鉆進楚西琴被窩,把頭枕在楚西琴胳膊上睡覺。這個時候小楊總是不能很快睡著,小楊需要把手放在楚西琴身上撫摸。小楊的撫摸總能讓楚西琴感到一絲絲慰藉,到最后也總是要一如既往飄起來的。但今天楚西琴不想飄,楚西琴覺得今天特別沉重,一點兒也不想飄起來。楚西琴拿開了小楊的手。
小楊說:姐,咋了?
不咋。
小楊堅持問:姐,咋了?
不咋。楚西琴說,今晚不要叫姐,叫媽。
小楊就聽話地叫:媽,咋了?
你咋光問這一句呢?楚西琴說,我已經(jīng)說了,不咋。
小楊說:姐是看了《都市快報》,擔心生意不好做了?
楚西琴在小楊身上打了一下,說:剛才不是說了嗎,今晚叫媽。
小楊嘻嘻地笑:一會兒姐一會兒媽,真把人弄亂了。
楚西琴嘆了口氣,說:原本就亂,叫啥都是亂。
亂就亂,既然亂了,我就要吃一口。小楊笑嘻嘻的,把頭埋進楚西琴胸部,一口叼住了楚西琴的奶頭子。這情形就像當初被楚西琴領(lǐng)進這間房子時一樣,只不過,那時,小楊在把自己的頭埋進楚西琴胸部時,流著眼淚,臟兮兮的臉上布滿了被淚水沖刷出來的道道子。
那一天楚西琴站在環(huán)城公園的小路上等生意,沒有等到生意,卻等到了小楊。其時小楊正被一伙子人追趕。百無聊賴的楚西琴看見了,就想這個沒命逃跑的小伙子可能是小偷。因而當小楊從自己身邊跑過時,楚西琴順手拉了小楊一把。已經(jīng)跑得筋疲力盡的小楊被突然一拉,身子立馬失去了平衡,倒在了馬路上。追上來的一伙子人圍上去,對著小楊就是一陣拳打腳踢。小楊被打得發(fā)出了慘烈的嘶叫。被嚇呆了的楚西琴也突然尖叫一聲,撲過去趴在小楊身上,護住了小楊。最后,那些人從小楊身上搜出了一個手機,罵罵咧咧走了。
楚西琴扶起小楊,問:不要緊吧?
小楊擦了擦嘴角上的血跡,說:沒事,練出來了。
練出來了?
弄這事,挨不起打,干脆甭弄,回家看娃收雞蛋好了。
你真是小偷?
話真難聽。
走,跟我走。
弄啥?
洗臉,吃飯。
洗過臉,吃過飯,楚西琴沒讓小楊走,她問小楊:這么大個小伙子,咋不找個正經(jīng)營生干呢?
小楊說:我把正經(jīng)營生撂了,現(xiàn)在找不到正經(jīng)營生了。
咋敢撂了正經(jīng)營生呢?
鬼迷心竅了。
楚西琴于是知道了,這個小楊,大學學的是歷史教育,畢業(yè)后分配到山區(qū)一所初中教書,干了兩個月,覺得沒一點兒前途,就撂下工作,自己跑到東南沿海地區(qū)去謀生??梢粋€學歷史的,在經(jīng)濟發(fā)達地區(qū)又能干什么呢?
楚西琴說:那個時候真好,大學畢業(yè)還給分配。
小楊說:我運氣好,剛趕上個尾巴車,第二年,就得考了。
可你就把這樣的好事給撂了。
后悔來不及了么。
那也不能偷。
我媽死得早,我爸為我上學,欠了好多賬。我爸才五十出頭,看上去,卻像七十多的老漢。我想叫我爸過好日子!
那也不能偷,你爸要是知道你偷,該有多傷心。
你以為這樣,我就心甘情愿嗎?小楊說著,眼淚就流下來了。楚西琴走過去,在小楊的頭上撫摸,像撫摸自己的孩子一樣。小楊也把頭靠在楚西琴的懷里,使勁地吸著鼻子,說:真好聞,是媽媽的味道。
傻瓜。楚西琴笑著說。
一定是媽媽的味道。可是……可是……
怎么了?
我不知道媽媽到底是什么味道,媽媽死得早,連味道也沒有給我留下……
不許哭,也不許偷,我就給你媽媽的味道。
過后,楚西琴把小楊留在了自己租住的小屋,還給小楊弄了一輛三輪車,讓小楊去康復路批發(fā)市場拉貨。
楚西琴坐在床沿看電視,一臉微笑,一臉慈祥。電視播的還是《都市快報》,還是那個叫點點的栗色頭發(fā)的女孩主持著節(jié)目。畫面上,也依然播放著最近“掃黃打非”專項活動的消息,有好幾家涉黃娛樂場所和洗浴中心今天又被端了。不僅如此,警方還根據(jù)市民的舉報,在火車站和環(huán)城公園附近,抓捕了不少站街女……
看完電視,想出去走走,但小楊不讓,小楊以為楚西琴又要出去做生意,小楊說:姐,你不能去!
楚西琴笑了,說:我去散步。
你不能去,最近風聲太緊!
楚西琴說:我是散步,又不是做生意,你看,我穿成這樣,能做生意嗎?
是的,楚西琴沒穿她那一身好看的衣服,楚西琴這一身打扮分明就是個農(nóng)村婦女。小楊笑了,讓開了楚西琴。
但在門外,楚西琴接了一個電話。電話是楚西琴女兒打來的。女兒說沒錢了,要媽媽再給她卡上打點兒錢。女兒今年播音主持專業(yè)畢業(yè),正在電視臺實習。實習主持是沒有節(jié)目可做的,只是在別的主持請假的時候,才有機會在電視上閃一下面。女兒特別想留在臺里,但留在臺里很難。楚西琴問多難。女兒卻又吞吞吐吐地說,其實說難也不難,只要能陪臺長和贊助商吃飯,事情就有希望了。楚西琴不明白為啥要陪贊助商吃飯。女兒說,臺里幾乎每一個欄目都有贊助單位,臺長見贊助商時領(lǐng)著主持人一方面是為了表示熱情,一方面也是要贊助商看一下,這樣的主持人合乎不合乎贊助商的要求。楚西琴問女兒,光領(lǐng)女娃去吃飯嗎?女兒笑,主持人都是一男一女,吃飯時兩人都得去。楚西琴于是就放心了。這一次,女兒打電話來,就是因為臺里給了她一個機會。
楚西琴很高興,忙說:好啊好啊,那你就好好陪人家。
女兒說:可是,媽,吃飯唱歌……得花錢……
不是還有一個男娃嗎,咋還要你花錢?
楚西琴女兒在那邊笑:媽,當然是男娃花錢,可是……可是……哎呀,媽,買單時,我總得搶一搶啊,不然,多不好意思。
猴女子。楚西琴笑了,你說,得多錢?
二百就夠了。
二百哪夠,掏出來多不好看,媽給你打五百。
媽,就二百吧。
拿二百元和人搶著買單,多丟人。
媽,對不起。媽,只要我在電視臺站穩(wěn)了,咱就啥都不怕了,我讓媽媽住別墅。
楚西琴笑:別墅不別墅的,媽不想,從來都不想,媽只要我娃有出息就成了。
媽給人做家政,整天洗洗涮涮的,傷手,最近,贊助商給臺里送了些搽手油,我給媽拿了好多,有時間我送過去,媽記著要用的。
好,好。
掛了電話,楚西琴走進屋,匆忙地洗臉,梳頭,又換上了可以把腰勾勒得細一些的粉紅色碎花上衣,一條淺綠色褲子。這一身衣服讓楚西琴顯得既樸素,又在不經(jīng)意間透出了一種妖冶之氣。
小楊跳起來,站在門口,張開雙臂攔住楚西琴,小楊知道,這一回,楚西琴真要出去做生意了。
閃開。
你不能去,絕對不能去!
閃開!
姐,我這里有二百,你拿上。
楚西琴看著小楊手里的錢,看了一會兒,默默地接了,裝到口袋里。但她還是撥開了擋路的小楊,決絕地走了出去。
姐,明天,我砸了三輪車,再去偷!身后,傳來了小楊的聲音。
楚西琴站住了,回過頭:你偷是你的事,不偷也是你的事,反正這一把生意我得做!
三
小楊躲在護城河旁一株柳樹后邊往河對岸的兒童樂園里看。
兒童樂園其實就是用塑料繩子圈住的一片兒空地。里邊有蹦蹦床,有充氣式滑梯,有電動玩具車。幾個幼兒在玩具上玩耍、嬉戲。幾個老人在一邊的連椅上坐著說話,并時不時地叮嚀著讓孩子們小心點兒,別摔著了。一間鐵皮小屋在樂園的一角,門前,一張桌子,一把椅子。一個猥瑣的老嫗在桌子后邊的椅子上坐著。
剛才,楚西琴進了鐵皮小屋,不一會兒,一個六十多歲的老男人也進了鐵皮小屋。
楚西琴和老男人走進鐵皮小屋時,小楊一拳砸在柳樹上。小楊很難受。
就在小楊對著鐵皮小屋獨自難受的時候,忽然,兒童樂園里多了好多人。一個戴著棒球帽的小伙子,扛著攝像機對著樂園一陣猛拍。幾個便衣模樣的男人迅速地靠近鐵皮小屋,并迅速控制了門口的老嫗。一個上身穿著紅衣的女娃拿著話筒不停地揮舞,看樣子是要把腳下的纜線擺順。紅衣女娃那一頭淺栗色的頭發(fā)讓小楊吃了一驚。小楊認出了,那女娃就是《都市快報》的主持人點點。
小楊忙掏出手機,撥打楚西琴的電話。
電話通了,小楊依稀聽到了楚西琴極力抑制著的喘息,小楊對著話筒喊:姐,便衣把屋子圍了!
楚西琴說:乖,別胡鬧,快掛了電話。
小楊急得聲音里有了哭腔:姐,還有電視臺的人!
小楊,再這樣,我就真不理你了。
姐,你相信我!姐,那個叫點點的女娃也來了,她拿著話筒,我能認出她!
小楊話一說完,就聽到楚西琴那邊的手機咔嚓響了一聲,然后,就什么聲音也沒有了。而這個時候,小楊看到,那幾個便衣已經(jīng)開始砸門了。那一間鐵皮小屋,在便衣拳頭的敲擊下,已經(jīng)開始瑟瑟地發(fā)抖了。小楊大叫一聲沖了過去。
小楊跑到兒童樂園的時候,鐵皮小屋的門已被砸開了。小楊要往小屋里闖,但闖不進去,便衣攔住了小楊。小楊硬闖,便衣就捉住小楊的胳膊,把小楊往旁邊摔。小楊跌了個嘴啃地,小楊覺得便衣的手勁很大。
小楊爬在地上,透過便衣雙腿之間的空隙往門里邊看。小楊看到楚西琴捂著臉,在房間的一角蹲著。那個六十來歲的老男人也捂著臉,蹲在房間的另一角。一個便衣呵斥著楚西琴,也呵斥著老男人。戴棒球帽的小伙子肩扛攝像機緊張地拍攝,那個有著一頭淺栗色長發(fā)的女孩把話筒伸到楚西琴的臉面前。這樣的景象讓小楊特別著急,小楊想,這一定是要楚西琴答記者問了,這答記者問也一定要出現(xiàn)在今天或者明天的《都市快報》上了。這不行,這樣,會讓老姐把人丟大的,會要了老姐的命的。小楊奮不顧身了,一個鯉魚打挺蹦起來,向屋里沖去……
小楊往里沖的時候,正有一個人往外沖。兩人撞了個滿懷。額顱和額顱的撞擊讓小楊眼冒金星,與此同時,他聽到一聲銳叫,依稀覺出一團淺栗色的柔如云朵的東西從他的臉頰拂過。但小楊已經(jīng)顧不得這些了,小楊迅速爬起,沖進屋內(nèi),抱住了便衣的腿。
求求警察叔叔,饒過我老媽吧!小楊說,小楊的身體扭曲著,雙腿跪著,屁股撅得老高老高。
便衣不停地往后退著,甩著腿,蹬著腳,試圖擺脫小楊的糾纏。但小楊緊緊地抱著便衣不放,便衣怎么也甩不脫他。便衣甚至用另一只腳狠狠地踢了小楊幾下,但小楊仍然沒有放開便衣。門外的門里的便衣這時都跑過來,要把小楊拉開,屋里一時有點亂。而就在這個時候,楚西琴悄悄跑了出去。
楚西琴往外跑的時候便衣沒有看到,但小楊看到了。小楊的言語間于是就沒有了哭腔,沒有了焦慮,而平添了一種得意,一種狡黠:饒了我老媽吧!我老媽是頭一回!我老媽是為了我??!你們要不饒了我老媽,我就和我老媽一起,死到你們派出所門前!
蹲在屋子一角的老男人看到楚西琴跑了,也想跑,但他跑不成,他得先穿了褲子然后才能跑。老男人的褲子還在那一張臟污的床上放著。想跑的老男人先悄悄站起來,悄悄地往床跟前摸。
干啥?好好蹲那兒別動!警察沖老男人吼。老男人又退了回去,重新蹲在了墻角。
那賣X的跑了。蹲下來以后老男人有點不服氣,嘟嘟囔囔地說。
便衣們一看,屋子里,果然沒有了楚西琴。于是,他們留下一人在屋子里看著小楊和老男人,其他的幾個,飛快地沖出屋子,去追楚西琴了。
其他便衣一走,小楊就把一腔怒火向老男人發(fā)泄了:你日你媽,你媽才賣X!她讓你受活,你狗日的還罵她,你不是人!
你你你……老男人讓小楊罵得話也說不完全了,你了半天,才又說,我是花了錢的,她應該讓我受活……
看這一老一小兩個人罵仗,留下來的便衣先是笑,后來就打了小楊一個耳光,說:規(guī)矩點兒,都叫抓了,還罵仗?
小楊捂著臉,說:你打我,我又沒犯法,你竟然打我?
你狗日的妨礙公務,把嫌疑人放走了,還說沒犯法?
我犯法了,你也不能打我,你打我,就叫刑訊逼供!
便衣笑:你他娘的,連個嫌疑人都算不上,我還刑訊逼供你?
四
追出去的便衣回來了。他們沒有攆上楚西琴,所以就生氣,對著小楊罵罵咧咧的,意思是這事情怪小楊,狗日的不該沖進來攪警察的局。
我姐讓你們抓了,我當然得進來,要是你姐讓抓了,你能不急嗎?小楊說。
剛才說話的便衣走過來,啪地扇了小楊一個耳光:誰他姐被抓了?你狗日的,不想活了,在警察面前敢犟嘴。等會兒到所里,有你娃好看!
另一個警察看著小楊,不由得笑了:一會兒媽一會兒姐,你他娘的,和那女人到底啥關(guān)系?
小楊梗著脖子不說話。
就在這個時候,便衣褲腰上的手機響了,便衣取下手機接電話,喂喂了幾聲之后,便衣對其他幾個說:快,快走,那女人跳河了!
哪個女人跳河了,哪個女人跳河了?!小楊喊著,跟著便衣追了出去。
便衣把小楊拉上車,便衣也把老男人拉上了車。便衣說小楊是家屬,以后有啥事了還要聯(lián)系的,又說要老男人給他們作證,那女人是妓女,和老男人有性交易。小楊和老男人一上車,便衣就嗚一聲啟動了車子,嗚哇嗚哇地把車子開走了。
小楊不是一塊沒有腦子的石頭,小楊的智商原本就不差。通過便衣與老男人的對話,他已經(jīng)知道跳河的是楚西琴了。他把楚西琴跳河的原因歸結(jié)到了警察身上。他想,得讓警察吃虧,至少,得讓公安局把所長免了,或者,干脆就讓這幾個參與抓楚西琴的警察都脫了警服,從此不能在人面前耀武揚威。他也知道,要讓警察吃虧憑他小楊是辦不到的,這樣的事情只有記者才能辦到,記者是無冕之王。于是,他掏出手機,撥通了電視臺的熱線電話,要電視臺快派攝像來,快派記者來,最好派《都市快報》來,《都市快報》影響大。就到南門外的護城河來,這里,警察剛剛把一個良家婦女逼得跳進了護城河……
小楊對電視臺的說法當然讓便衣們氣憤不已,一個便衣罵:你說你媽個X話,誰把良家婦女逼得跳了河?
便衣罵著,還抬起手,要搧小楊的耳光。小楊舉手一擋,便衣的手掌沒有扇到小楊的臉,卻把小楊的手機扇得掉在了車上。那手機啪的一聲,散落成了一地零件。
小楊大喊:你賠我手機,你賠我手機!
便衣被小楊折騰煩了,索性掏出手銬,把小楊銬到了警車的窗子齒上。
小楊又喊:憑啥銬我,憑啥銬我?
到了出事地點,便衣們下了車。小楊也要下車,但便衣不允許,便衣認為小楊一下車,肯定又要妨礙公務。便衣讓小楊好好在車上待著,不許亂動。小楊一掙扎,手銬就勒得手腕子疼。小楊只能透過車窗往外看。
楚西琴已被撈了上來,濕淋淋的躺在護城河邊。120也來了。從120車上下來幾個穿白大褂的男男女女,他們走到楚西琴跟前,翻開楚西琴的眼皮看,揭開楚西琴身上的濕衣服聽楚西琴的心臟,然后,站起來,對身邊穿警服和沒穿警服的警察們搖了搖頭,說了些什么,就上了120,走了。
小楊喊:咋不把人拉走!小楊意思是要120把人拉到醫(yī)院里搶救。
死了。老男人說,真晦氣,剛鬧過,就死了,我回家,得給門口攏了火,從火上跨過去進門!
日你媽!小楊怒睜著眼睛,瞪著老男人罵,你媽才死了呢,你女子才死了呢!
六十多歲的老男人不屑于和三十來歲的小男人罵仗。老男人把眼睛瞪大了看外邊的風景。老男人驚嘆:呀,那么漂亮的女娃,趴到死人身上哭。
小楊就轉(zhuǎn)過頭,往外邊看去。他看到了,確實有一個年輕的女孩子爬在楚西琴濕淋淋的尸體上,瘋了似地搖著楚西琴的身子,一邊哭著,一邊媽呀媽呀地喊著。
點點!小楊大吃一驚,他看到那女孩子一頭淺栗色的頭發(fā)在風中像一團栗色的云霧。
點點,啥點點?老男人湊上來,問。
《都市快報》的點點。小楊說,說了又后悔,認為自己不應該把點點是楚西琴女兒的事情告訴這一個老男人。
《都市快報》是啥報?我光知道《華生報》。
小楊瞪了老男人一眼:你個老皮,知道那么多事情弄啥?
又一輛車嗚嗚地開來了。車是殯儀館運送尸體的專車。車一停穩(wěn),就從車上下來了幾個工作人員,他們拿著擔架,也拿著一條黃色的裝尸體的袋子。工作人員一下車,就和在場的警察一道,拉開了趴在楚西琴身上的女孩子,把楚西琴裝到袋子里邊抬到了車上。那女孩子哭喊著,也隨楚西琴一起,坐上了殯儀館的專車……
五
小楊因妨礙公務,違反了《治安管理處罰條例》,被處以治安拘留七天,罰款五百元。由派出所往看守所轉(zhuǎn)的時候,小楊問警察看守所里有電視沒有。
有。
能看《都市快報》不能?
能看《新聞聯(lián)播》。
農(nóng)村都能看《新聞聯(lián)播》,也能看《都市快報》。
看守所不是農(nóng)村。
看守所連農(nóng)村都不如?
警察在小楊屁股上踢了一腳,說:快走,話咋那么多的。
一周以后,小楊回到了當初楚西琴租住的小屋。小楊手里拿著一瓶啤酒,坐在那臺舊電視跟前看著。電視播放的是《都市快報》?!抖际锌靾蟆返闹鞒秩诉€是一個女孩,但那女孩不是栗色頭發(fā),是酒紅頭發(fā)。
小楊特別生氣,把電視關(guān)了,把一個啤酒瓶子摔到了地上。
房東進來了,問:啥事,弄那么大響動?
小楊忙站起來,賠著笑臉,向房東道歉。
該交房錢了,那個楚西琴呢?
小楊說:她這幾天回家了,她讓我替她交房錢。
明天是交房錢的日子,明天你必須在家,或者,你現(xiàn)在就把錢交了吧?
小楊說:說好了明天交,我明天一定會給你的。
房東出去了,小楊把目光又投到了電視上,這個時候,小楊看到電視下方出現(xiàn)了一行滾動字幕:經(jīng)過充分準備,由本臺新人點點主持的新增欄目《有話好好說》今晚20時正式與觀眾見面,望廣大觀眾到時收看……
小楊呀地一聲,跳起來,想喝點啤酒,這才發(fā)現(xiàn)啤酒早已被自己摔到了地上。實在想喝酒的小楊沒有辦法了,就想出了辦法。小楊來到房東的房間,叫了一聲叔,然后說要借房東一瓶啤酒。
房東笑:你狗日的,啤酒有借的嗎?
小楊說:我向我同學借到了房錢,我同學給我準備了八百元,讓我現(xiàn)在去拿。我高興,喝一瓶啤酒就去拿錢!
房東笑著遞給小楊一瓶啤酒,口里嘟囔著說:你狗日的,哪有借啤酒的。
小楊接過酒,先喝了一大口,然后,向房東揮揮手,說: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