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大路、小路、高速路,泥土路、石子路、柏油路、水泥路、鐵路,河路、江路、湖路、海路,走地下通道和天上航道。走過就走過了。我曾在一兩個月內,走北京、南京、廣州、珠海、澳門,走蘇北的城市、縣城、鄉(xiāng)鎮(zhèn)、村莊,不是坐在車上隔窗穿過,而是為著人或事,或者閑游。多種空間與事物的層次落差,同期被我體會,讓我知道國家的生活。知道就知道了。
30年前坐火車去北京,經(jīng)過山東、河北,在鐵路沿線我看見到處都一樣破敗的街道房屋,破爛的衣衫,苦巴無笑的臉龐。好看的是土地、森林、河流、莊稼,天空幽凈,飛鳥貼滿視野。
歲月加速,物非人非。近年,人們拼命地買汽車,往街上擠,往離家遠些的地方跑,集體旅游,自駕游……分占著所有的道路,把物質的日子推向前。究竟人們能跑多遠,跑進什么目的?
那些道路我早已走遍,走過多少次了。我試圖回走,可是回到哪里,也看不到那么好看的土地、森林、河流、莊稼,也看不到那樣苦巴無笑的臉龐。人們看上去仿佛飛鳥,似乎快樂,但為什么思維空間比籠子狹窄,體內污染比環(huán)境厲害?
抬頭是天,無數(shù)的星辰按既定方向飛馳,各行其道,安然無恙,設想有一顆回過頭來運行,那會帶來什么后果,與多少星辰碰撞?
永遠的重復者、模仿者、跟隨者,形成向前的人群,似速度很快的洪流,阻止任何一滴水逆流回走。老話說,誰也不能阻擋歷史前進的車輪,逆行者會被碾得粉碎。然而,裹在洪流中的腐質、雜質、漂浮物,常常被推涌到時代的前頭,呈現(xiàn)著斷裂、否定、顛覆的眩目姿態(tài),令人迷幻莫辨,然后令人盲從信服,以為時尚、先鋒、弄潮。偽價值的表象,被每個時代遭遇,像老婦穿著超短裙走在人群前面一樣。
回望容易,宛如一枕夢見化境。
春秋老子孫子滿堂,說客在版圖上跑來跑去;戰(zhàn)國秦王楚王爭雄,謀士把白骨拋來拋去。西部中國的海洋流盡大水留下黃沙漫漫,豈是魏晉賢人所能包容。盛唐衰清,不過幾段漢字。逝者如斯。拿什么與生者碰撞?生者與生者相逢,生者毀滅生者,生者回到自己審察逝者的在場依據(jù)。
回走如何,也許一馬騎到懸崖。
近代的人、事、物,說著成敗王寇之理,論著黑白真假之道,擁堵在正史的門口,期待典籍的傳喚?,F(xiàn)代還沒完全過去,當代正在洶涌進行,離正史的大門越來越遠。人人粉飾天下,何患無辭;“所有的歷史都是當代史”,今世必將被后代的意思涂抹。
停止,轉身,回望,回走,一枕夢見化境,一馬騎到懸崖……誰能插翅而飛。
對于龐雜無序的事物,僅僅拒絕是無效的,僅僅附加身子的重量宛若銅像石像,不過是仿古物品,終將不幸成為龐雜事物的成分。把作為人的凈重沉到底下?;乇苊つ肯蚯?。問題在閃爍……人可以回車、回走而不碰撞任何東西嗎?
經(jīng)過千般曲折神秘的經(jīng)歷體會,留下有意無意的凌亂腳印,掩護著主力的傾向,產(chǎn)生大一的智慧和動能,廢進而退,豁然有道。真正的先鋒具有先知的性質。在路徑上背離人云亦云的傳統(tǒng),在目的中包含著神性的愿望:側身門內,試圖修正、補充傳統(tǒng)的一點一滴,成為傳統(tǒng)結構的一點一滴。
各種實際的道路都在用某些確定性發(fā)出誘惑,統(tǒng)御向前的行為,可憐哦,為自由而不自由。問題在閃爍……自由的價值在于維度,輕包袱,重質量,豐裕而純粹。心臟經(jīng)受打壓,肌體經(jīng)受創(chuàng)毀,形成身體以外的無限維度,才能回走,任意走,抵達人本的萬維之魅:生命、自由、藝術和愛。無此福氣者,趁早離開。我先不說理由,老早我已掛上了倒擋,進行著模糊的、同執(zhí)的程序,請允許我按純金翅膀的回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