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的光
凈心禪寺的傍晚,香煙繚繞,佛樂悠揚,空氣里飄滿靜的粒子,一粒一粒的靜和著紫竹林的露水落下來,“滴答……”天空和大地安詳了。
雨后的睡蓮、芍藥、海棠、杜鵑、香樟……都綠得滴水。一道光,倏然穿透陰云,“嘩”的一下傾倒在門頭的“莫向外求”的牌匾上,整個門頭都是溫暖的黃,有形狀的燦爛明麗的黃,被雨水篩洗過的澄澈潔凈的黃。
我和月兒疾步跑向門外,我們要循著這光,看云、看天、看草地、看夏花、看田野……一切都在閃亮,每一片蘆葦?shù)娜~尖上都有一個小小的太陽,無數(shù)的小太陽像無數(shù)張炫目的笑臉。蘆葦真綠啊,蘆葦真嫩啊,蘆葦是透明的閃光的嫩綠的美麗的歡樂的……蘆葦上綴滿無以名狀的喜悅,我的,月兒的,所有沐浴到這光的人。
跨過蘆葦叢和稻田,站在種滿黃豆的田埂上,那束光在神奇的變幻,烏云鑲了金邊,白云是透明的紗縷,藍色的天空如平展的絲綢,云朵在迅即地移動和凝固,龍眠山氤氳在層層疊疊的霧靄里,霧靄被光掛起來像仙女晾曬的羽衣……仰頭,依稀看見一個金晃晃的弧,再仔細了看,眼睛就花了,無數(shù)只蝴蝶在飛舞。我想拿相機拍下這動人的畫面,走了兩步,周圍一下子就暗淡下來,回首,光不見了……悵然而立。
心頭溫暖依舊,喜悅依舊,眼睛花花的,蝴蝶滿世界飛。
同一首歌
七歲的月兒跟著我,從禪寺的院子溜達到菜園,從花朵看到螞蟻,從廚房晃悠到佛堂,一尊一尊菩薩端詳過去,佛樂和檀香更深地漫過來,月兒問:阿姨,這歌從哪里來的?月兒的小腦袋里藏著問不完的問題,所有的問題都是透明而新鮮的。
啊,從這里來的。我們邊說邊循著幽靜的誦經(jīng)聲來到大殿東邊,那里有個錄音機樣的黑色小盒子,綠色的小燈像螢火蟲樣的一閃一閃。檀香也是這邊最濃烈,濃烈到整個人都在檀香的飄渺里沉寂下來了。
他怎么老是唱同一首歌呢?
他喜歡這首歌吧。
月兒問這句話的時候,我想到母親數(shù)落外婆的一句玩笑話:老和尚念經(jīng)樣的嘮叨。其時,正是寺廟做晚課的辰光,僧尼日復一日誦經(jīng),越念時光越靜,念完了,天就黑了。做一天和尚念一天經(jīng),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鐘,念完了經(jīng)撞完了鐘,就安心睡覺。
外婆念完了這輩子的經(jīng),撞完了這輩子的鐘,長眠去了。
菩薩的性別
阿姨,這個菩薩叫什么名字?
我看看,啊,這尊菩薩是送子觀音,這尊應該是釋迦牟尼……這個,我也不知道了。
阿姨,這里的菩薩都是女的吧!
我想起來時月兒媽媽問我的話:曉荷姐姐,月兒該怎么稱呼心愿師傅呢?
我也不知道,應該叫心愿爹爹吧。我這樣回答。我依稀知道出家的女性是不能像我們這樣稱呼阿姨、奶奶的。
我不知道為什么非要尊出家人為男性。如果可以,我寧愿叫心愿師傅為姐姐。心愿師傅是個十足的女性,溫和,博愛,隨緣,灑脫,韌性,母性。
心愿師傅對一個調皮的孩子因材施教,將其送入了大學,并尊重孩子自己的意愿來選擇職業(yè),這不是一個普通的母親可以做到的。
心愿師傅待人接物平和知性,細膩寬容的態(tài)度,也不是一個普通男性可以達到的境界。
心愿師傅對佛的理解——“隨緣自在,莫向外求”,已經(jīng)超越了性別。
女性是天生的母親,以母親的心懷可以化解世間的一切愛恨情仇。由此,我支持月兒的觀點——凈心禪寺的菩薩是女性。
鴿 子
鴿子是別人放生在寺里的。
上次來的時候才見兩只,在菜園里閑閑地溜達,啄啄菜葉子,互相對對眼,看見人就急急跑開,跑個三五步又回頭望望,優(yōu)雅地踱起步來。
今天來的第一件事是帶月兒找尋鴿子,一次也沒看見,二次也沒看見,心愿師傅聞聲趕來,在廁所的女墻邊抓了一把玉米,“唧唧咕咕”地召喚著,廁所里循聲出來兩只鴿子,一只灰色,一只藍灰夾翠綠,拍打著翅膀,互相擠著挨著,在心愿師傅手上搶食。
心愿師傅不停地和鴿子說話,廁所里又出來兩只,再出來兩只,一共七八只鴿子,吃著玩著,飛上飛下。有些飛上女墻,有些在菜園里轉圈,有的歪著頭打量我們,還有兩只剛出殼的,在窠里“唧唧咕咕”個沒完。
鴿子繁殖很快,每個月就能添兩只,估計到年底,寺里的鴿子就能成一個鴿子方陣了。
那時,菜園又是鴿園,佛樂的澄凈里又添了鴿哨的生動。
“鷺子吃魚瘦精精,鴿子吃沙胖墩墩”,這是外婆常說的話。鴿子吃素,長得胖墩墩的原因是因為性子憨吧。心愿師傅常說:不多想。不多想,把眼下的日子過好,身心就珠圓玉潤的,如這些聽著佛經(jīng)沐浴香火優(yōu)雅踱步的鴿子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