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叔回來了。
臘月二十三,二叔開著捷達回家了。
小田把這個消息告訴兔子時,兔子以為老婆跟他窮開心,自顧自地砍著柴,沒應聲。二叔有這能耐?打小時起,兔子何時看過二叔像個人樣過?兔子心里哼了一聲。小田說,你歇會兒。說著,將手中的一條真絲圍巾在兔子眼前晃了晃。兔子怔了一下,問,買的?小田說,二叔送的!你沒見著那陣勢,二叔的車一停住,就圍了一圈人,二叔一從車里鉆出來,就給大伙一一發(fā)禮物,是什么杭州特產(chǎn)呢,輪到我,就這條圍巾,二叔說,兩年沒見了,兔子沒欺負你?
兔子睜著眼睛說,看來二叔是發(fā)達了。小田邊點頭邊肯定地嗯了一聲。小田這么一嗯,兔子的心里卻頂不是滋味。兔子也是從外頭回來沒幾天,帶回來的東西,無外乎甜餅和香蕉之類,大多值不了幾個錢。二叔這么快就發(fā)達了?兔子納悶。吃過晚飯,兔子趕到二叔家。屋子里亂哄哄的,二叔一見他就說:你個兔子,沒什么變化啊。說著,拍了拍兔子的肩。兔子這下相信了。二叔西裝革履的,連那個皮鞋也像是城里人穿的,亮晶晶的。兔子問,二叔你真的發(fā)達了?二叔說,能吃苦,想不發(fā)都難吶。兔子說,叔,那明年你帶上我?二叔說,帶你?你受不了那個苦,也受不了那一口氣。兔子說,你能受,我為什么就不能受呢!二叔說,看你有沒有那個決心了。兔子說,決心?那還不是我說了算,二叔,你就當我是你的學徒吧?二叔說,過完年再說吧,不定年一過,你就沒了這份心了。兔子說,怎么會呢,我兔子么時候三心二意呢,就這么說定了。
回家后,兔子把想法跟老婆小田說了。小田說,二叔的錢來得那么容易?他說做什么了?兔子說,那還用問,車都買了,不管什么活,都比我干瓦工強。小田說,那可不一定,他的活不一定就適合你。兔子說,我身強力壯的,干什么不行!小田見兔子一副堅決的樣子,就沒再吱聲。
三十晚上,吃過年飯,兔子到二叔家拜年了。二叔還在飯桌上,一家四口正有說有笑地喝著酒。兔子說,二叔,徒弟給師傅拜年了。二叔的笑漾到眉毛上了,說,兔子,我是你二叔。兔子說,二叔你別拿腔了,師傅你是當定了。說著,兔子坐到二叔旁邊,滿上三杯酒,一飲而盡。兔子說,拜師酒一喝,二叔犟不掉了。二叔說,真有你的,二叔答應你了。但丑話可要說在前頭,做我的徒弟,干這份活,你要能放下臉面。兔子說,叔,沒問題,么時候走?二叔說,不急不急,過了十五再說。
正月里閑得很。除了走親訪友,就是喝酒打牌。兔子一得空,心里就直癢癢,三天兩頭晃到二叔家。二叔很少在家,大都被人請去吃飯了。兔子就試著問二嬸,二叔在外到底干么事呢?二嬸說,哪曉得!兔子說,你就沒問過?二嬸說,問是問過,你二叔總說,不偷不扒,不殺人放火,你操個么心!兔子不好再問了。
正月十七晚,二叔對兔子說,你準備一下,明天我們出發(fā)。兔子問二叔要準備點什么,二叔說,就帶些破舊衣服就行了,其他什么都不需要。兔子疑惑,但又不好說什么。
第二天一大早,二叔的車喇叭響了兩下,兔子將一蛇皮袋舊衣服放進后備箱內(nèi),就一頭扎進車里,此時,他心里美滋滋的,好像個國家干部呢!小田就站在不遠處看著兔子,兔子摸索著打開車窗,揮手對小田說,等我回來做樓房??!
車很快到了城里,上高速公路,下立交橋,經(jīng)過了不下五個紅綠燈,拐了幾個彎,在一個叫凱悅賓館的門前停下。二叔戴上墨鏡,說,到了,下車。兔子跟在二叔身后,替二叔拎著皮箱。二叔開了一個標準間。一進門,二叔說,先住上幾天,等租了房再說。兔子說,那什么時候帶我干活???二叔,就明天。
第二天早上吃過自助餐,二叔叫兔子把舊衣服扛上,叫了輛出租,說,到健康路工地。到了工地,二叔說,換上最爛的衣服,把臉搞難看一點,頭發(fā)亂點。二叔說著,自己先換起行裝來。兔子愣了,一看,二叔早扮成乞丐了。兔子愣了一會兒,說,到底干么活???二叔說,要飯!
兔子的腿一下子就軟了,說,我,我要回去。二叔說,我不攔你,不過你身無分文,你到哪去?
兔子不吭聲了,心里空空的,身子飄飄的,站在那使勁地眨眼,拳頭緊握著,牙都咬出聲音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