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個從小就很孤單的孩子。記得自己十二歲那年的樣子:剪著短發(fā),穿一件媽媽親自設計的只有半邊領子的白襯衣,下面配一條姨媽寄來的她照上海最新流行式樣為我縫制的淺紫色背帶裙褲,再戴上大大的草編太陽帽,腳踩一雙米色厚底涼鞋。剛上初中的我,無疑是我們那個簡陋的鄉(xiāng)村中學里最時尚的女學生,再加上成績也是別人高不可攀的好。靜靜走在校園熙攘人群中的我,總是最孤獨的那一個。
其實我很少去上學,要么是起床太晚,學校要放學了;要么就是醒太早,天還沒有亮。班主任說我是“牛欄里關麻雀——,進出自由”,但她對我一點辦法也沒有,因為即使考得很糟糕,也從不會變成第二名。我常去讀書的地方,是屋后小河的石橋下。尤其是夏天,我一下午一下午地耗在那里。赤著腳浸泡在清涼的河水里,水草的清香從腳底升起,蔓延全身,讓我的頭腦格外清醒。手里拿著一本書,即便只是隨手翻上幾頁,書上的圖文也便深深地印在了我的記憶里。
對于我來說,一個人靜靜地看書,便是最好的學習方式。我很喜歡去閱覽室,看自己帶去的書,因為那里人很少。常常是在離我座位很遠的角落,他們有的和我一樣靜靜地寫字,有的則用書蒙著臉,悠閑地在窗邊曬太陽。除了打扮時髦的管理員,也就是某某老師的年輕家屬,在用手機不停地和別人聊著天顯得比較聒噪以外,一切都是那么的寧靜,靜得只有時光在悄然流去。然而后來的無知證明,或許我根本就沒有在那里讀過什么書,或許只是習慣了一個人保持著屬于自己的孤獨。
有一段時間,我以為自己患上了嚴重的抑郁癥,睜開眼睛,看不到任何人,仿佛全世界只剩下自己,還有無限的焦慮。我想象著,過馬路時,身體像一片輕飄飄的落葉一樣,被急馳而來的汽車撞飛;想象著,過大橋時,石橋會突然斷裂,我像一只白蝴蝶一樣墜入水中。我夢見自己墜入無底的黑洞,夢見自己被厚厚的黑土掩埋。我整天聽著汪峰的歌,知道愛情像一顆子彈,已經(jīng)完全穿透我的心臟;知道我的生命是一枚硬幣的兩面,一面瘋狂,一面沉默。孤獨的我,不知道怎么拯救自己。
我開始一個人爬山,和樹說話,聽風吹過的聲音——那是來自另一個世界的回應。我去看池塘里的魚,它們搖頭擺尾,讓我感到生命的鮮活。我還會半夜起來看星星,我以為那是很多雙遙遠的眼睛。慢慢地,我喜歡上了逛街、看電影、聽廣播,我開始明白,看看擁擠的人群。聽聽人們說話的聲音,也是一件很充實的事情。我開始喜歡聚會,喜歡咖啡館,喜歡公園,喜歡街道,喜歡熱鬧,甚至喧鬧,盡管我依然是那背景里最安靜的一個影子。我想,這就是世界啊,自然而又自由的世界。你只需體驗其中,而不要去有任何干涉。
我想在畢業(yè)后做一份很自由的工作,依然圈子很窄,朋友很少,日子輕閑。但我會經(jīng)常出門,我覺得即使什么也不干,光是看看人們的臉龐,聽聽人們說話的聲音,也是很有意義的。我也很樂意參加同學、朋友的聚會,聽他們聊天,說一些有趣的事情。因為那時,我會感到自己不再那么孤單。其實還有很多很多人,他們有些和我相同,也有些和我不同。因為生活在同一個世界,所以總會不斷相遇,無須評價和判斷,無關厭惡與喜愛。
我想,假如有一天,我會從事寫作,我也會像杜拉斯一樣,去一個安靜的小咖啡館。而且我會坐在窗邊,一抬頭就能看見街道,有著人來人往??臻]的時間,我也會像王安憶書中描寫的那樣,和一大群人,圍坐在暖烘烘的爐火旁,喝茶,吃火鍋,煙霧繚繞,熱氣騰騰,如此溫暖。
編輯/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