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 珍(蒙古族)
云珍散文詩
□云 珍(蒙古族)
奶質的陽光在雪原上流淌。
——這是我夢中的雪原……
什么是金風送爽,什么是 “隨風潛入夜”?
薄薄的風沙罩著車流,人流。陌生與陌生婚配,游離與游離談情,黑白失去重量,季節(jié)丟失了個性,所有的細節(jié)無色無聲。
可看的只有七月流火!
——卻沒有一絲漣漪可供微風撥弄,撂荒的田野張開嘴巴,無助、焦灼,如圪蹴在墻角下抽煙袋的老漢,無奈地吧咂著藍天被驕陽烤焦了的滋味……
如何喚回一個雪夜并深陷其間?
沿沙幔的經(jīng)線我追尋。
——追尋白菊花頂著嚴霜開放,蕎麥花流進秋天的雪浪。
操起牧鞭,走向山巔,吆集潔白的云朵。
讓鋒利的目光混跡魚群,一尾尾削去墨脊,白花花的魚肚白翻展。
讓飛動的眼瞼緩緩拉合,關攏那只來自秋天的花大姐,讓它于睡夢中無限繁殖,攪起一場紛紛揚揚的大雪。
模仿雪原的仿佛只有夜……
大雪入夢。
記憶塌方,光陰以灰黑的潛流退去。
目光一截截掃出一個白得徹底的雪原,奶汁的陽光在雪原上流淌。散發(fā)的氣息如嬰兒的皮膚,如新砸開的石頭。斜斜的雪霰敲打在臉上,麻酥酥地透涼。
何年,何月,何日,已無關。
走在雪原上,如遇見了一位久違了的老友,他唧唧噥噥,我禁不住喃喃。
不見千山,哪有萬徑?
兔跡將靜寂戳下一溜黑洞洞的窟窿。老柳樹披蓑戴笠,獨釣唐朝的江雪。稀薄的鳥音將他的等待拉得很長。
踏雪的夕陽凍得紅紅的,他笑意盈盈,踟躕了一陣之后,終究攜著那個紅得發(fā)紫的酣夢撲通一聲去了。
雪霰更稠了。銀色的弧線織就一只大網(wǎng)。我在網(wǎng)里撲騰,如一只被打在網(wǎng)里的大魚,卻既不沉下又不被撈起,享受著生的快活和微微的焦灼。
是什么弄起一陣撲楞楞的聲響?是鷹!我見它摁住并叼起了一只兔子,翅膀一掠一掠地剪開蒼茫的暮色,飛進了它的背面。
血腥替代了新鮮的呼呼有聲的氣息。
我掙扎出網(wǎng)并極力拉長目光在雪原上掃來掃去。
何以讓灰黑的潛流不再流入眼瞼,讓永遠的雪原彌漫在我的胸間?
雪大如羽,鳴叫著棲落——歌與哭,哲學與生命的斷章……
奶質的陽光在雪原上流淌。
——卻是我夢中的雪原……
一不留神翻過三百六十五輪月。
零零碎碎的月光,無非剝脫的銹蝕,五十年淡淡的云煙。
姐姐聊的都是陳年舊事,這月,卻像一枚鮮果剛剛切開的斷面。
額頭上的溝壑是不是它飛過時留下的擦痕?
我怕,幾十年或百年之后,那些陌生的面孔像姐姐樣聊起我們發(fā)生在一大疊月亮下的虛妄……
何以遁入時光隧道,急速飛歸五十年前?
可不可以在月輝上寫字,并且一頁頁裝釘、碼放?
也許,只是些牛蠅小楷。那,也是那些陌生的面孔查對時的證據(jù)。
月兒呀,且慢,我們要透徹地談談。
缺一角夜幕,精心制作兩只湖藍色夜光杯,盛上殷紅的心緒,我們對酌,一杯又一杯。哪怕我酩酊你微醺,哪怕一同醉倒今夜!月兒舍了一把金輝,急速而傲慢地背轉。一地冷冰冰的秋水微漾著嘲弄和不屑的漣漪。
那么……
不過一只古舊的犁鏵!
此刻,它正于陰山之巔彳亍。我需急行或飛越,追住它,操起它,置于那塊巨大的磐石之上嚓嚓地磨礪,直至千年的污垢剝脫盡凈,直至它鋒利的光芒令凝霜的高原凍土立即融化。
奮力吆起牛犋,至少犁出五十畝上等的夕輝和晨曦。
多少年了,依然鶴發(fā)童顏,跑得飛快,這月!衰弱和將至的老邁能夠隨得上它嗎?無非剝脫的銹蝕,五十年淡淡的云煙……站在辛卯元霄之夜,秋水的月光浸得我瑟瑟發(fā)抖。既然不能同醉,就只有讓愁悵和酸楚重新躍起。
月兒呀,且慢,首先,還是要透徹地談談……
總在飄忽于迷離之間。
飄忽間的巡獵,是要一沖而下,將目標逮捕?
迷離的目光時而正對鼻尖時而拂過眉梢,微小的肢體語言、半惑半解。
憑什么,瓦解我的骨頭?
想要說出的又深又藍,有多少水藻飄曳,有多少魚兒穿梭并試圖躍出湖面。平靜為深藍緊鎖,如夕輝下歸途的寂寞,愈隱愈虛空、遙遠。
西風搖晃,心旌呼拉拉吹。
牽來白馬,備好鞍韉,揮去不敢深入的蝶羽,馬的咴咴已被西風擦得嘹亮而燦爛。必能躍過世俗的“檀溪”……
閃爍的銀魚多次咬鉤,為什么不順勢提起?
總在我的額頭之上懸垂,正好讓嬌羞的反顧,讓不敢肯定的衿持和冒險忽即忽離。
說東,其實是在道西,東挪西藏的秘語,誰能理會?你的期待剛剛躍起,我正好走去,輕輕挽起,一曲終了一曲又起,暗一陣亮一陣的燈光,恰如有意或者無意觸碰的肢體。
說風景,是在喚你。走吧,你說,我說。
我看見被疲憊拖沒了的激情和妒羨的眼睛,看見,你的蹣跚,每一步都走得飽滿。獨為風景而去的目的彰顯得無可挑剔。
慌亂而顛倒的言語還記得清嗎?一直直楞耳朵的白樺也最多說說大意。
我是偷看了你的行程而變更了行期,哪知你竟也采取了同樣的詭計?聰明反誤,你坐了我的火車,我應該上你的飛機。
那么,改吧,反正一個目的會派生出一百個道理。
反正曲曲折折同行而歸!
我的單身照,絕對男子漢一個。為什么單單寄我以合影,并且,小鳥依人,背景漾溢著婚慶的氣息…
哪一種姿態(tài),逼近唯美?
并蒂的蓮花,一朵硬朗,一朵柔弱,他(她)們的穿越被一湖幸福的微笑高高扶起。
銀河兩岸那兩只欲淚的眼睛,燃燒著永恒的牽念和凄迷。
總在飄忽與迷離之間嗎?
你的城市一定熙來攘往,而你當然目空一切。如我,擦身而過的腿腳和胳膊,無不顯現(xiàn)你婀娜邁動的風采。
想此刻,正于燈火輝映的桂子樹下徘徊,那裙擺燃起的香艷彌漫于整個街巷,小販們的聲嘶力竭也柔如三月一只紫燕的呢喃了。
如何掙脫甜夢的糾纏,慵懶的晨起?
是舞得天旋地轉的第二日吧,你竟點了一顆美人痣,為誰而亮,聚焦了誰的目光?
能心不旁騖地編織你的錦繡嗎?
會不會以我們共處的異地想象我的城市?
是否正在將我摘下的那串鳥鳴,懸掛于你身前的桂樹?是否將剩余的鳴叫遍撒,以期“八月梨花遍地開”?
是否將我的行走,植入了幽邃的澗溪,難辯前后左右地相隨相伴,相距不滿一尺,正好讓嬌羞的反顧,讓不能肯定的衿持和冒險忽即忽離。
就要那總在飄忽于迷離之間,不能逮捕,可以瓦解。
喜歡自己的影子嗎?
選擇早春欲開未開的芽苞惺忪的小眼撐開夢的世界。
喜歡為相思抽出的繭絲縛綁,喜歡無望的眺望牽來牽去。
選擇靈魂相約。
揮揮手,揮揮友情潦草的寫意。
誤入你迷幻的水域,是什么使我遭遇了大水圍困的干涸?
望你優(yōu)雅、閑適的游動,我的猜度漲潮。
指點迷途的夕陽坐在山巔上,多么慈祥!她在被群山覆沒的一剎,我突然想起已躺入荒野里的祖母。
我的城堡同樣玄機四伏。
讀我的天堂、你的墳墓!
牧歸的牛羊哞哞或咩咩的呼喊自鑿穿的窟窿里牽扯著什么?
有人提著小小的燈盞趕路。生之濃郁晃動遠山。這樣的黃昏喧囂得令人恐慌。
這些牛羊是不是各有一塊水草,只不過或肥或瘦?
一條路牽系一塊水域、一座城堡。有沒有另外一些棲所?
日漸清癯的菊花代表了九月。霜降以后,雪花攔截了飛行,飄游的塵土,那些孩子,酣然入夢。大地只以一種虛空的純白,昭示生命的原初或最后。
朋友們聚了又散了。
揮揮手,真誠地說聲再見。
再見,我道同志不合的朋友!
〔責任編輯 阿 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