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向陽
重返茅草屋
□劉向陽
沐浴著晨光走出家門時,章涵的心情如同今天的天氣,那么燦爛那么明媚。盡管昨晚趕了四個場子,后半夜兩點才回到那個沒幾天就要揮手拜拜的一晃住了四年的不足三十平米的獨單的家,可今天她還是早早地起來了。匆匆地用微波爐熱了杯奶,就著兩片面包片,完成了早餐任務(wù)后,便坐在了簡陋的再不能簡陋的化妝臺前(飯桌上面放個橢圓型的鏡子),拿過來阿光半年前在她過生日時,送給她的那個托人從天津濱海洋貨市場買來的價格不菲的法國化妝盒。章涵十分喜歡這個化妝盒,不光喜歡那典雅高貴的盒子的外觀和精美絕倫的化妝用具,還有芳香四溢的化妝品,更喜歡送給她這個盒子的人。四年了,沒有阿光的關(guān)心、呵護,沒有阿光的引導(dǎo)、幫助,自己怎么能夠挺過那曾經(jīng)多么艱難的歲月,又怎么能夠有了屬于自己的一片天地。章涵一邊格外仔細地為本來就十分靚麗俊俏的臉勾抹打扮,一邊在心里念著阿光的好。想到自己馬上就成為了阿光法律上的親人,更感到幸福甜蜜。
可是,就在章涵穿戴整齊,出了家門,朝著她與阿光約定的地點走去的時候,卻看到了她今生今世永遠也不想看到的人。
眼前的這個人,讓章涵既熟悉又陌生。說熟悉,那就是到死也不會忘記那由于酒精的燃燒而變得血紅的眼睛,由于咆哮而變得扭曲的臉,更不能忘記那雙手,就是那雙手揮舞著扁擔,打得自己遍體鱗傷,將自己趕出了生活了四年多的那個章涵曾經(jīng)親手營造且無比熱愛的家。就在她一步一回頭,無比留戀地離開那個家的時候,她還是不敢相信,那個兇殘的男人曾經(jīng)是多么疼愛自己的丈夫,是多么通情達理的妞妞的爸爸。說陌生,那就是讓章涵怎么也無法相信眼前這個蓬頭垢面、表情呆滯的男人竟然是過去讓她無法不心動無法不喜歡的帥氣加才氣的那個曾經(jīng)是自己丈夫的男人。
就在章涵愣怔的大腦變得一片空白之際,對面的男人說話了,我本不該打擾你,可我還是硬著頭皮來找你。為了找到你,我已經(jīng)在這個城市轉(zhuǎn)了三天三夜。老天有眼,終于讓我見到了你。我是為了滿足妞妞的心愿來的,她讓我給你捎來了她寫給你的信。男人說著從懷里掏出已滿是皺折的信封,用顫抖的手遞到章涵的面前?!版ゆぁ眱蓚€字一經(jīng)男人的口中跳出來,章涵的淚水便開始充盈,此刻已是一臉滂沱。她一下奪過男人手中的信封,撕扯著打開了同樣被揉皺的信紙。稚嫩的筆跡立刻讓章涵本來顫抖的心感覺了無比的疼痛。
媽媽:我病了,病得很重很重。醫(yī)生叔叔阿姨說,媽媽要是來了,我還會有一線生的希望。媽媽,你能來嗎?就是救不了我,能讓我看看媽媽一眼也好,我太想念媽媽了!您的女兒:妞妞
女兒的信讓章涵發(fā)瘋了。她不顧一切地沖到即將轉(zhuǎn)身離開的男人面前,狠命地揪住男人的衣襟,聲嘶力竭地喊著,妞妞她怎么啦?她患了什么病?她在哪里?我要去看我的女兒!直到章涵喊得精疲力盡,無力地依靠在墻邊喘著粗氣后,男人才蹲到地上,雙手抱著頭,說出了女兒的情況:妞妞半年前得了白血病,從鎮(zhèn)上縣上一直到省城,幾乎看遍了所有的醫(yī)院,花光了家里的所有積蓄,也借遍了所有親戚朋友的錢,可病情非但沒有絲毫好轉(zhuǎn),反而一天天惡化??磥礞ゆせ畈欢嚅L時間了,她現(xiàn)在惟一的心愿就是能看上媽媽一眼。醫(yī)生也說,如果你去了,或許能同你商量出救妞妞的辦法。
男人的話,每一個字都像一根針刺在章涵的心上,章涵感覺自己的心在滴血。她已經(jīng)沒有時間考慮什么,她忘記了今天已經(jīng)安排好的事情,她的心已經(jīng)飛到了女兒的身邊,她恨不能插上一雙翅膀,立刻飛到女兒的面前,她要救女兒,她要豁出一切,哪怕是搭上自己的性命,也要將女兒從病魔的手中奪回來!
就在章涵同前夫殷本厚坐著時速超過二百公里的列車還嫌慢的時候,阿光正在區(qū)婚姻登記處焦急地等待著章涵的到來。按照約定的時間已經(jīng)過去了兩個小時,還不見章涵的影子。開始阿光還很耐心,可隨著時間的推移,便坐立不安起來。撥了無數(shù)次章涵的手機,回答總是“您撥打的電話不在服務(wù)區(qū)”,莫非章涵她離開了本市?此時,阿光開始后悔,當初不該聽從章涵的話,為了省點兒電話費而選擇了“本地通”的手機卡。焦急的等待不能不讓阿光胡思亂想,莫非章涵病了?可通過打給章涵房東的電話證實,章涵非但沒病,而且是打扮得十分光鮮,興沖沖地離開家的。莫非章涵出了車禍?可通過120電話咨詢,在章涵來婚姻登記處的必經(jīng)之路,今天沒有發(fā)生過任何交通肇事情況。莫非章涵遇到了什么重要事情,脫不開身?不能,在昨晚自己親自開車將章涵送到她的獨單門口時,經(jīng)過一番熱烈的擁抱和親吻后,章涵還一再囑咐自己,明天不管有天大的事情,哪怕天上下刀子,也絕不要耽誤約定。所以,阿光盡管不相信章涵會失約,可事情卻實實在在地發(fā)生了??隙ㄕ潞龅搅耸裁绰闊┦?遇到了比天塌還大的難事!如果沒猜錯,她現(xiàn)在一定會急切地盼望自己的到來,盼望自己來到她的身邊!想到這里,阿光決定不能再被動地等下去了,他要盡快地尋找到心愛的章涵,幫助她解救她,讓她重新回到自己的身邊。于是,阿光飛快地跑出婚姻登記處的門,開上他的轎車,在大街上飛奔著。
在到處都是白色的省城醫(yī)院的病房,章涵終于見到了日思夜想的女兒??膳畠阂呀?jīng)不是四年前那個活潑可愛、粉嫩的臉蛋兒像圓圓的蘋果的妞妞了。也與自己夜夜夢見的那個背著書包、系著紅領(lǐng)巾,蹦蹦跳跳去上學(xué)的妞妞不一樣了。眼前的妞妞皮包著骨頭的臉慘白慘白得沒有一絲血色,大而無神的眼睛里根本找不到一點兒八歲孩子應(yīng)有的靈氣,尤其那蜷縮在床上的身體,在碩大的白色枕頭、白色被子的包裹下,顯得那么瘦小,瘦小得讓章涵不知道該怎么去觸摸,怎么去擁抱。聽著從女兒口中發(fā)出的十分微弱的“媽媽”的呼喚,看著女兒眼中忽閃出的光亮,章涵再也抑制不住地哭了。在將自己的臉剛剛貼到女兒的臉上,還沒來得及親吻那青紫的嘴唇時,便感覺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覺。
冥冥中,章涵好像又回到了四年前的那天。
那天,天陰沉沉的,呼嘯的北風裹著大片的雪花從門縫不停地擠進屋。包袱已經(jīng)挽在臂彎的章涵看著在婆婆懷里拼命哭著喊“媽媽”的妞妞,將抬起的腳又停下了。她對丈夫說,本厚,看在妞妞的份上,讓我留下來行嗎?我再也不去市里了,同你一起種植咱那四畝六分田,就是日子再苦再難,咱也誰都不離開誰!
丈夫用嗆人的蛤蟆頭煙回答著章涵的哀求。妞妞的哭聲更大了,那哭聲揪著章涵的心。章涵一下子跪到了地上,哀哀地求著婆婆說,娘,我實在舍不得妞妞,妞妞也不能沒有媽媽呀!能讓妞妞同我一起走嗎?
休想!婆婆一臉鄙夷地說,妞妞是殷家的孩子,殷家的孩子怎么會有個“破鞋”的媽!你不要臉敗壞你們章家的家風我管不著,可我不能眼瞅著妞妞跟著你學(xué)壞,將來也成個靠勾引野男人活著的人!
絕望的章涵跪著挪到婆婆跟前,想再抱抱女兒,再親一下女兒的臉。滿臉敵意的婆婆立刻躲開了,并大聲呵斥著,你快滾吧,妞妞絕不會讓你的臊氣沾邊的!
在夜幕降臨的時候,阿光終于接到了章涵的電話。雖然手機號碼是陌生的,可那聲音是他再熟悉不過的。阿光大聲地應(yīng)答著,章涵!我是阿光,你不要哭,有話好好說,你在哪里?你遇到了什么難處?快告訴我,好嗎?我馬上就趕過去!有我在,一切都會沒事的,你要相信我!我愛你!
阿光的安慰反倒讓電話里的章涵的哭聲更加凄慘更加悲傷。在章涵斷斷續(xù)續(xù)的哭訴中,阿光知道了所發(fā)生的一切。章涵的遭遇讓阿光萬分同情,他告訴章涵,你的女兒就是我的女兒,你的不幸就是我的不幸,此時此刻,我與你一樣痛苦!我要以最快的速度來到你的身邊,我要盡我的一切所能幫助你挽救可憐的妞妞!
阿光不想再聽章涵在電話中的哭訴,果斷地掛斷了電話,開上車離開了城區(qū),駛向了通往省城的高速公路。此刻,阿光心中唯一的念頭就是,只有見到了章涵,才能尋找到幫助妞妞擺脫病魔無情折磨的辦法。
望著躺在重癥隔離間病床上的女兒,還有陪伴著妞妞的掛在支架上的輸液瓶、炮彈般的氧氣瓶和一刻不停地劃著曲線的心臟檢測儀,章涵感到一陣茫然。腦海中反復(fù)回蕩著剛才醫(yī)生對她說的話,妞妞的病情已經(jīng)處于晚期,時刻都有生命危險,單純依靠藥物,已經(jīng)不起作用,唯一的辦法就是采取骨髓移植??墒牵捎阪ゆさ难蛯儆谙∩傩?,在國內(nèi)很難找到可匹配的骨髓來源。所以,骨髓移植的希望非常渺茫。如果說還有一線希望,那就是由你和妞妞的父親再生一個孩子,利用新生兒的臍帶血,來挽救妞妞的生命。
這“一線希望”全系在了章涵的身上。妞妞是章涵身上掉下的肉,母女連心,此時此刻,就是讓章涵用自己的生命去換妞妞的命,章涵也會毫不猶豫。可讓她同殷本厚去辦那種事,她不能不感到太難了!四年前遭遇的羞辱與家庭暴力至今仍歷歷在目。殷本厚,還有那個家給她留下了無盡的傷痛,她怎么能夠再踏進那個家,怎么還能與殷本厚再有那種肌膚之親!況且,章涵已經(jīng)有了一心愛著自己,自己也一心愛著的阿光。如果不是被妞妞的事耽擱,現(xiàn)在自己早已經(jīng)同阿光辦理完了婚姻登記手續(xù),也許現(xiàn)在自己正同心愛的阿光伴隨著玫瑰、燭光和樂曲,沉浸在溫馨的幸福與甜蜜之中。自己倘若再去同殷本厚去懷孕生子,那阿光該怎么辦?還能對得起四年前阿光對自己的救命之恩和四年來阿光對自己的關(guān)愛之情嗎?可如果不接受醫(yī)生的建議,心愛的女兒連生的“一線希望”都沒有了!我不能沒有妞妞,妞妞還小,才八歲呀!可是,可是……老天哪,我該怎么辦?
無助的章涵茫然地坐在醫(yī)院走廊里鐵制的椅子上,冰冷的椅子不僅將寒夜的冰冷傳導(dǎo)到章涵的身上,讓本來寒冷的心越發(fā)寒冷,寒冷讓她顫栗。
就在她渴望溫暖的時候,阿光沖到了她的面前,將她緊緊地摟入懷中。一邊吻著干涸在章涵臉上的淚痕,一邊急急地詢問,涵,妞妞怎么樣了?尋找到了拯救妞妞的辦法了嗎?需要多少錢?只要是能救妞妞,一切困難我都會幫助你解決的!
阿光的話讓章涵再次淚如泉涌,她感受到了阿光對自己的深愛,她相信阿光的話都是肺腑之言,她知道阿光為了自己什么都能豁出來,哪怕是命。所以,她更加愛阿光,更加舍不得阿光,她多么愿意就這樣永遠永遠讓阿光擁抱著自己。感受著溫暖和疼愛的章涵的腦海又閃回到與阿光初識的情景。
章涵永遠不會忘記那個日子,農(nóng)歷的正月十七。雖已“立春”,地處北方的城市仍然被刺骨的寒風籠罩著。天早已經(jīng)黑了,可被火車站“執(zhí)法如山”的警察從候車室驅(qū)趕出來的章涵走過了無數(shù)街道里巷,也沒有找到可以棲身的地方。這座雖遠不如省城大的城市,在往常夜幕降臨之后,其繁華熱鬧的程度也不遜色于省城??稍谶@里仍然講究“團團圓圓”風俗的城市夜晚,不過了正月,人們是很少離開家,到外面尋找樂趣的。所以,偌大的城市顯得空曠且寂寥。
聽著時不時地從遠處傳來的零零星星的鞭炮聲,瑟瑟發(fā)抖的章涵倍感凄涼和無助。她想起了學(xué)生時代學(xué)過的那個題為《賣火柴的小女孩》的課文,她覺得此時此刻,自己的命運還不如那個小女孩,小女孩還有火柴為她取暖,可自己連一根火柴都沒有。已經(jīng)二天沒吃沒喝的章涵再沒有力氣抬起腳步。于是,她慢慢地依靠著墻,蹲下了身體。
章涵也如賣火柴的小女孩一樣,做了一個美麗的夢。在夢中,她感受到了溫暖,她喝到了也吃到最好喝和最好吃的東西。在她幸福地睜開眼睛時,發(fā)現(xiàn)自己確實躺在床上,溫暖的被窩讓她渾身都冒了汗。她還發(fā)現(xiàn)床旁的桌子上放著剛剛用過的杯子、湯匙和碗,還有坐在床邊椅子上的一臉微笑的青年男人。
一直遠遠陪伴著章涵的殷本厚,忽然感到了一陣陣剜心刺骨的痛。他踉踉蹌蹌地奔出了住院處的大門,頹然地坐在門口的石階上,任憑大滴的淚在原本剛毅的臉上流淌著。殷本厚從來沒有這么痛苦過。包括為了醫(yī)治妞妞的病,將自己耗費了幾年的心血和汗水,建成的集無土栽培、立體栽培和綠色栽培于一體的已經(jīng)初現(xiàn)高效農(nóng)業(yè)前景的具有一定規(guī)模和現(xiàn)代化水平、在全縣數(shù)一數(shù)二的蔬菜大棚有償轉(zhuǎn)讓那天,他都沒有這么痛苦過。因為,在他看到章涵同那個男人擁抱的時候,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仍然深深地愛著章涵。眼前的情景讓他無法忍受,盡管選擇了逃避,可卻無法將章涵從心中抹掉。
四年了,他沒有一天不思念章涵,就因為章涵,他無數(shù)次地拒絕了村上好心人的好意,也無數(shù)次地回避了那些充滿愛慕眼神的女人的追求。他盡管努力過,但無論如何也無法使那些難忘的日子從心頭抹掉。四年前,就在章涵不聽自己的勸阻,執(zhí)意去市里打工走后不到半年光景,村上就有人說章涵也同村里去市里的那些年輕姑娘、媳婦一樣當了“小姐”。消息傳到了母親的耳朵里,母親憤怒地逼迫他立刻去市里將章涵找回來,還要嚴厲地懲罰這個敗壞了家風的兒媳婦。殷本厚沒有按照母親的意思做,仍然一心一意地撲在他的 “科學(xué)種田”上。因為,他深信章涵的為人,深信章涵絕不會背叛他們的愛情,去干那種讓人不齒的事情??墒?,讓他沒想到的是,在新年即將到來時,章涵真的同村上那些在市里當了“小姐”的春風、秋妮,還有張美麗那個村里騷出了名的小寡婦一起回來的,并且,章涵的穿戴也同她們一樣地光鮮。更讓他沒想到的是,章涵放到炕上的錢,是成捆的百元大票。據(jù)說,村上到市里打工的男人們流了一年的汗水也沒有掙到這么多的錢。盡管如此,殷本厚還是不相信這是真的。他跑遍了去市里打工回來的人的家,可那些人不是緘口不開,就是答非所問,更多的是似笑非笑、冷言冷語,沒有一個人肯給他,讓他釋懷讓他滿意的答復(fù)。殷本厚終于動搖了心中的信念,他忍無可忍,他不想聽章涵的解釋,他決心要捍衛(wèi)男人的尊嚴。為了徹底粉碎村上人欲將他列入“王八”(對已婚男人的貶稱)行列的企圖,他怒發(fā)沖冠地用暴力教訓(xùn)了章涵之后,又義無返顧地拽著章涵去了村上,又去了鎮(zhèn)里,用他曾經(jīng)無比珍愛的大紅證書換回來了另一種顏色的離婚證書。
在做這一切的時候,他感覺自己是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是個愛憎分明的大丈夫,是個拿得起放得下的硬漢子??墒呛髞?,他開始后悔了,開始痛苦了,開始了在無盡的煎熬中過著越來越難熬的日子。好在有妞妞,看到了妞妞就像看到了心中藏著的那個人。好在他的“科學(xué)種田”法越來越有了起色有了盼頭,他不僅在那四畝六分田上看到了希望,通過租賃的辦法,他的希望的田野又在不斷地擴張。他在心里無數(shù)次地合計,等到女兒長成了如花的少女,等到自己的事業(yè)成功了,一定要帶著妞妞去市里尋找章涵,向她懺悔,將章涵接回來,一家人團團圓圓、開開心心地過那種讓人羨慕的小康富裕的生活??扇缃瘢磺卸甲兊眠@么殘酷,殘酷得讓人無法承受。
章涵淚眼模糊地對無限愛憐自己的阿光說,我相信你說的話!這些年,如果不是你的幫助,我也許活不到現(xiàn)在??墒?,這一次你確實幫不了我了!
我不相信!過去多么難的遭遇,我們都一起挺過來了。哪怕是天塌下來了,我也要用我的身軀幫你逃出劫難的!
阿光的誓言再一次讓痛苦中的章涵感動了。她怎么能不感動?那歷歷往事不就是最好的證明嗎?記得在那最寒冷最無望的夜里,阿光聽了自己聲淚俱下的哭訴后,便依然決定將他租來的獨單連同屋內(nèi)的一切無償?shù)亓艚o了她。而阿光在天明后,便獨自一人去尋覓新的安身之處。在阿光回來取他那用來維持生計的小提琴時,高興地對她說,他又租到了比這個房子更寬敞更明亮而且租金更便宜的獨單??墒牵钡絻赡旰?,章涵第一次踏進阿光家的門時,才知道那只是個既狹窄又陰暗的地下室。章涵更不能忘記當阿光聽過了她那原生態(tài)的家鄉(xiāng)小調(diào)后,興奮地說,這回好了,我倆可以組建自己的藝術(shù)團了??稍诎⒐馀惆橹刻毂疾ㄓ诟鱾€歌舞廳和娛樂場所,趕了兩年場子后,在一次與阿光朋友的聊天時,無意中知道到了阿光原本是市歌舞團的首席小提琴演奏員,而且,已經(jīng)接到了北京一個著名歌舞團的聘請書。為了她,阿光毅然舍棄了這令同行們羨慕不已的一切。讓章涵更不能忘記的是,由于自己出眾的容貌和窈窕的身材,幾乎每次趕場,都要遭遇自命不凡的色狼的覬覦和騷擾。阿光便自動承擔了“保鏢”的職責。因此,阿光時常鼻青臉腫甚至遍體鱗傷。章涵每每因此心疼得淚水漣漣??砂⒐馊匀粺o怨無悔一如既往地豁出一切地保護著章涵。幾年來,由于章涵獨具魅力的原生態(tài)演唱的成功影響,更是對音樂具有較高造詣的阿光的不懈努力,他們在收獲了愛情的同時,也真的實現(xiàn)了組建自己的藝術(shù)團的夢想。可就在讓章涵幸福和陶醉的時候,卻發(fā)生了如今讓她作夢都沒想到的事情。
在妞妞和阿光這兩個本來不相干的兩個人之間,卻讓章涵必須做出無法回避的選擇。老天哪,我該怎么辦?近乎瘋狂的章涵拼命地掙脫了阿光的擁抱,用不容置疑的口吻對阿光說,這次你真的幫不了我了,你走吧,你馬上離開這里!否則,你會讓我已經(jīng)滴血的心受到更大的傷害!
又是一夜無眠的殷本厚被叫到醫(yī)生辦公室。主治醫(yī)生對他說,妞妞的醫(yī)治有希望了。在殷本厚眼睛剛剛?cè)计鸸饷⒌臅r候,又聽到了醫(yī)生如下的話,你的前妻同意與你共同孕育一個新的生命,以便用新生兒的臍帶血拯救你的女兒。而且,一直困擾的醫(yī)療費問題也解決了,你前妻的哥哥預(yù)付的三十萬元足夠用了。
醫(yī)生的話讓殷本厚先是如木雕泥塑般地愣怔了,繼而,又如一頭瘋狂的獅子,沖著醫(yī)生大吼了起來,不,不!不要這樣!
發(fā)瘋了的殷本厚一把拉住醫(yī)生的手說,求求你,不要這樣做!我已經(jīng)對不起章涵了,不能再傷害她了,那樣我更加無法饒恕自己了!
一頭霧水的醫(yī)生不解地說,難道你不想救你的女兒嗎?你真的要放棄你女兒的生命嗎?
我當然不想放棄,可我別無它法了呀!殷本厚蹲到了地上,雙手撕扯自己的頭發(fā),嗚咽著說。
沉默了許久的醫(yī)生嘆了口氣后,無限惋惜地說,既然這樣,我們只好尊重患者家屬的意見了。
不!我不同意!章涵沖了進來,瞪著充滿血絲的眼睛聲嘶力竭地喊著,我要救我的妞妞,只要能救我的妞妞,什么條件我都答應(yīng)!
章涵一把拉起蹲在地上的殷本厚,哀求著說,本厚,答應(yīng)我好嗎?我們這就回家,回咱們鄉(xiāng)下的家!
在已經(jīng)有了二層小樓輪廓的工地旁的那座搖搖欲墜的茅草屋里,在昏暗的燈光下,章涵已經(jīng)脫光了身子,毫無遮蓋地仰躺在四年前曾經(jīng)無數(shù)次躺過的炕上,緊閉著雙眼等待著。而殷本厚卻在遲遲疑疑中一件一件艱難地脫著身上的衣服。
終于脫光了衣服的殷本厚,雙腿一軟,便跪在了章涵的身旁,任憑如雨的淚水淋濕了被褥,嗚咽中的殷本厚讓章涵知道了三年前婆婆臨終時留下的話:
本厚呀,你要是能見到妞妞她媽,一定要替娘捎個話,就說娘對不住她,娘冤枉了她。娘知道了那些錢的真正來路,那錢是她用咱家鄉(xiāng)的小曲換來的,那錢來得干凈!
章涵本來平靜的身軀隨著那兩坨肉的聳動開始顫抖,淚水也從緊閉的眼角溢了出來。百感交集的章涵猛地伸出雙臂,將本厚一下?lián)ё?,而且,摟得那么緊那么緊……
〔責任編輯 劉廣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