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 昕

紅顏禍水？
——東野圭吾筆下的女人

○陸 昕

《白夜行》，（日）東野圭吾著，劉姿君譯，南海出版社2008年9月版，29.80元

《幻夜》，（日）東野圭吾著，劉姿君譯，南海出版社2009年9月版,28.00元

目前，在日本和我國都極具人氣的推理小說作家東野圭吾，有兩部影響深遠的小說正在國內(nèi)讀者中流傳，即《白夜行》和《幻夜》。我慕名讀后，除去對小說的藝術表現(xiàn)力深感佩服，也對其思想的主旨頗感興趣。這主旨在本人看來，即：女人，是禍水嗎？或曰：生活中哪些女人會成為“禍水”？為什么這些女人會成為“禍水”？人們該怎樣看待這些成為“禍水”的女人？

以性媚人的女主人公

《白夜行》中的女主人公名雪穗，父早亡，家庭貧賤；小學時，在一偶然事件中對母親見死不救，以能到另一家庭做養(yǎng)女。長大后，在童年好友亮司的幫助下，她雄心勃勃地開始了自己的人生旅途。初中時，她設計讓亮司毆打并侮辱了競爭對手藤村部子。大學時，為了得到富家公子的垂青，她讓亮司以同樣手段對付自己的好友江利子。以后，她成功掠獲了一個富家子弟高宮并與其結婚，然而，她并不將這當作歸宿。她先是委曲求全順顏承歡小心侍奉，待達到預定目的后，再有意激惹高宮，使其另有新歡以求和自己離婚，而自己則在人前演出被棄少婦的角色。隨后，她攀上大制藥公司的專務董事康晴，成為他的續(xù)弦。同時又與亮司合謀殺死了調(diào)查她身世的偵探今枝。以后，她還為徹底湮沒過去的歷史而謀害養(yǎng)母。再后，她設計讓亮司強暴了對她持反感態(tài)度的康晴的女兒美佳，最后，她面對為自己效力一生忠誠至死的亮司的尸體，視若無睹，掉頭而去。

在《幻夜》中，作者又是這樣描繪了女主人公新海美冬。

這是一個沒有身世的謎樣女子。借助一場大地震，她變了身份。沒有人知道她的過去，而這也正是她盡全力要隱藏的。惟一可猜測的是，這個真實身份的揭示，將成為她進入上層社會的巨大障礙。她利用情人水原，追蹤女店員，襲擊安浦，殺死知情的曾我孝道，又想殺死正在調(diào)查此事的警察，還讓水原與也在調(diào)查此事的丈夫的姐姐賴江上床，甚至指使水原讓這位年已五十多歲的“大嬸”懷孕，以封殺她的調(diào)查行動。最終，她如愿以償?shù)刈€(wěn)了著名專賣店華屋的社長夫人的寶座。

那么，她們是如何看待自己的這些行為的呢？雪穗講過這樣一段話：

一天當中，有太陽升起的時候，也有下沉的時候。人生也一樣，有白天和黑夜，只是不會像真正的太陽一樣，有定時的日出日落。有些人一輩子都活在太陽的照耀下，也有些人不得不一直活在漆黑的深夜里。人害怕的，就是本來一直照在身上的光芒消失?！夷?，從來就沒有生活在陽光下。

我的天空里沒有太陽，總是黑夜，但并不暗，因為有東西代替了太陽。雖然沒有太陽那么明亮，但對我來說已經(jīng)足夠。憑借這份光，我便能把夜當白天?！覐膩砭蜎]有太陽，所以不怕失去。

新海美冬也說過類似的話，“我們沒有白晝，任何時候都是黑夜，我們要在黑夜中生存下去。”然而，她們又都承認在自己的生命中，有太陽的替代物。

這個替代物，就是權力和財富。她們都做了社長夫人。而社長，無疑只是她們的踏腳石，夫人，更不過是塊遮羞布。夫人背后的財富光環(huán)，就是她們用來替代的太陽。

她們沒有優(yōu)越的家境、顯赫的背景、廣泛的人脈、深厚的學識。她們只有一張姣好的容顏和必須深深隱藏的身世。正如《白夜行》中作者對雪穗的描繪：

（一成）看到的雪穗，是一張五官端正精致的面孔……但她的眼神里有一種微妙的難以言喻的光。……那是更危險的光——這才是一成的感覺。那光中可以說隱含了卑劣與下流。

因而，她們用來打開上升階梯的，就是“媚”和“性”。她們都具有令人發(fā)瘋的美和敏銳的捕捉力，而這“媚”極似野貓，使男人難以抗拒。至于性，《幻夜》中的新海美冬對此有過一段獨到論述。當水原表示不能理解她為什么可以嫁給一個她不喜歡的男人并夜夜陪他睡覺時，新海美冬的回答是：

我不喜歡他，但是喜歡作為他妻子的地位。結婚就是改變?nèi)松氖侄巍母旧险f，做愛是什么？只不過是生殖行為?！瓫]有任何武器的我們，想跟這個社會作戰(zhàn)，除此別無他途。

說得很清楚，性，是武器，是女人惟一的武器。

而這種武器的使用，不僅僅對準富人，更多的還是對準情人。她們在掠獲富人的過程中，為了隱瞞身世，消滅知情者，阻擋調(diào)查者，戰(zhàn)勝競爭者，甩掉已無用的“階梯”，除去一切擋路者，就要動用情人?！痘靡埂分?，采用的是沒有任何遮掩的赤裸裸的性手段?！栋滓剐小防镫m然沒有這方面的描寫，但也不會缺少這方面的行動。

新海美冬就是用性的“武器”，將水原變成了自己的“武器”，再用這個“武器”來消除一切擋在她道路上的人。在達到自己目的的途徑上，情人也好，富人也罷，沒有區(qū)別，區(qū)別只在于利用的價值和方式。

因而，兩書結尾處的描寫幾乎異曲同工：《幻夜》寫到，當水原為保護新海美冬而橫尸甲板后，美冬去看了看。而后，當她丈夫問她身體是否不舒服時，“美冬搖了搖頭?！疀]有。這么美好的夜晚還是第一次看到，簡直像幻夜一般。’說著，她露出了嬌媚的笑容?！薄栋滓剐小分醒┧氲那槿肆了緸榱耸刈⊙┧氲拿孛芴鴺亲詺⒑?，偵探明知故問雪穗此人為誰，“雪穗偶像般面無表情。”然后，“沿扶梯上樓，一次都沒有回頭?！?/p>

反觀這兩書中的女主人公的情人，對女主角情深似海忠心耿耿。亮司不僅做了一切保護雪穗的事而且還去偽造銀行卡，為雪穗源源不斷提供錢款，甚至不惜為她殺人劫財，卻并不需求任何回報。水原則同樣為新海美冬做一切事，跟蹤、恐嚇，甚至不惜與老太婆上床和殺人分尸。而最后，當他拿槍欲和新海美冬同歸于盡時，結果卻是與前來追捕美冬的警察同歸于盡，因為他不允許“發(fā)生那種事。沒人能進入我和她的世界”。盡管他這時已明白，自己不過是美冬用過即扔的一個工具，并在心中對美冬發(fā)出質(zhì)問，“你為什么要背叛，要殺死我的靈魂？你說過我們沒有白晝，任何時候都是黑夜，說過我們要在黑夜中生存下去?！墒悄氵B那個黑夜都沒給我，你給予我的全是虛幻。”但他還是用自己的生命和警察的生命阻擋了對新海美冬的揭露和懲罰。

紅顏是禍水嗎？

表面上看，雪穗和美冬對上勾引富人，對下利用情人，施展媚術，不愧“禍水”。然而，反向而思，變“紅顏”為“禍水”，則始于男人。由于社會分工的巨大差異，社會財富分配的巨大傾斜，單靠女性自身，她們沒有成為禍水的能力。女人若想成為“禍水”，必須有男人推波助瀾，書中正是如此表現(xiàn)的。因為下有情人們的助力，上有富人們的欣賞，她們才有了施展媚與性的舞臺。東野圭吾為我們展現(xiàn)的是扭曲的人性。雪穗和美冬為金錢扭曲人性，亮司和水原被情欲扭曲人性。雪穗和美冬為財搏命，亮司和水原為欲焚身。他們?yōu)橐患褐焦慧`踏法律、道德、良知，對于社會來說，他們都是“禍水”，不分彼此。

不可否認的是，有不少讀者對書中的幾位主人公，尤其是亮司、雪穗抱有同情。這是為什么？這就是作者營造出的“白夜”。

白夜，書中的隱喻是，雖然生活在白天，周圍卻是無盡的黑暗，沒有太陽也看不到光明。為什么會是這樣？那就是作者所描繪的雪穗和亮司的身世。雪穗的父親早亡，母親不僅賣淫，而且讓還念小學五年級的她也向有戀童癖的嫖客賣身，最后甚至以一百萬元的價格將她賣給嫖客作性奴隸。亮司是雪穗的同學、玩伴、好友，二人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充滿童真的友愛和快樂，卻沒想到自己的父親就是那個玩弄雪穗的嫖客。亮司的家庭也是混亂的，不僅父親好色，母親也和雇工偷情。最終他舉刀殺死了父親，長大后離家出走。而雪穗則袖手旁觀了母親的死亡，然后開始另外的生活。也就是，陰郁的環(huán)境造成他們陰郁的性格，陰郁的性格造就陰郁的生活。因此，他們的世界中沒有太陽，沒有光明，只有黑暗，只有白夜?！爸幌Ｍ譅渴衷陉柟庀律⒉健本统闪擞啦豢蓪崿F(xiàn)的奢望，也成了許多讀者被感動的原因。

《幻夜》中所表達的則是男主人公水原愿意在美冬承諾給他的“黑夜”中生活，只要有“情”和“性”。而美冬所給予他的，卻是一個“幻夜”，只是他自己空想出的美好而虛幻的夜。但他最后仍為了美冬能在黑夜中不受干擾地生活下去而與前來調(diào)查的警察同歸于盡。

從道德、良心、法律、正義和社會公正的層面上，沒有任何人去原諒這些人的所作所為。然而，他們卻讓我們糾結，在我們的感情世界中掀起波瀾，所以如此，是因為作家擊中了我們的軟肋，我們心底深處最柔軟的部分。這就是我們對不幸的人的悲慘身世的同情、憐憫，對至死不渝的愛情，哪怕是變態(tài)的瘋狂的肆無忌憚踐踏別人那種忠心的欣賞、感動。人是復雜的、多樣的、變化的，作家因此不斷開拓、挖掘、展現(xiàn)人生，直入人心深處。每個人都會對一部作品進行自己的評斷，而能夠使我們產(chǎn)生興趣、帶動我們對作品進行思考、分析、評判，這就是作家的高明之處，也就是作品的成功之處。須知，在今天這個雖然眼花繚亂卻急功近利的環(huán)境下創(chuàng)造出的作品，并沒有多少部能夠令我們靜心閱讀后尚能浮想聯(lián)翩進而產(chǎn)生人生反思道德自省。所以，我們感謝作者創(chuàng)造的《幻夜》和《白夜行》，使我們能夠再一次審視自己的內(nèi)心深處。

作者單位：中國政法大學人文學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