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克
那天晚上,我背著行李包回到我住的仙林小區(qū),雖然已是晚上10點,我還是愿意繞道從園子里走一走,為的是夜空中滿園子植物的氣息。我是一個貪圖享受的人,有首老歌叫《八月桂花遍地開》,我肯定不會放棄在彌漫夜色里穿行的感覺。
仙林就是傳說中的大學城,在紫金山的山那邊,空氣非常新鮮,滿眼不僅可以看見大片的綠色,還可以看見迎面而來的年輕學子。我經(jīng)常與朋友戲稱,自己每天不怕花30分鐘坐地鐵二號線,就是為了能看到美女大學生呵呵。不過,還有一個更重要的原因,就是我的許多南京朋友,比如作家張三,畫家李四、詩人王五都住在仙林,如今的仙林已成為一個都市的村莊。
5年前,我家搬到仙林的第一個夜晚,讓我聽到了許多年沒有聽過的蛙聲,當時很奇怪小區(qū)里怎么會有蛙聲,第二天晚上還專門打著電筒去找,結果不但找到“青蛙在這里高唱,蟋蟀在這里彈琴,還發(fā)現(xiàn)熒火蟲慢慢飛到樹叢里面”。晚上睡覺,只要打開陽臺上的紗門,借用一句電視片花,就是“風從東方來”,非常地涼快,家里的空調好像也很少派上用場。夏季夜晚聽著水塘里的蛙聲入眠,清晨被陽臺上的麻雀驚醒,一覺睡到自然醒,那種感覺真的很好。
我的老家在高郵,這些年無論我走到哪里,揮之不去的總是童年故鄉(xiāng)的記憶。我的奶奶是個小腳老太,我所謂的古典審美都是來自那個老屋子,比如那扇黑漆大門的吱嘎聲,比奶奶端著油燈關格子門的身影,比如白天的陽光照在房間墻上那張《我們愛和平》的畫。
我還記得我的外婆家有個小后院,那是我少年時的“百草園”,外婆幫我們種了美人蕉,夏天的黃昏我就坐在美人蕉下看書,做作業(yè),用現(xiàn)在的話就是很有小資情調。我曾先后養(yǎng)過兩三只貓,給我的童年和少年帶來許多歡樂,每次放學回家,它乖乖地呆在你的腳邊,肚子里發(fā)出呼呼的聲響,讓你特別知足。不過貓的最后結局都很慘,一只是被人藥死,另一只被人打死在小河邊,讓我和妹妹無比的傷心。最記得那天黃昏,外婆給那只死去的大花貓做了一頂黑帽子,帶著我們用一個紙盒把它埋在地里。夕陽西下,我們站在那里默默地與它告別。外婆讓我們在內(nèi)心深處懂得善待生靈的道理,人要有悲憫之心。
我很慶幸,我童年雖然長在縣城,由于父母在鄉(xiāng)下教書的緣故,仍有著鄉(xiāng)村的記憶。鄉(xiāng)村小學屋后的荷花塘,夏忙遠處飄來的農(nóng)人踩水車的鑼鼓聲,以及外婆帶著我們坐小船穿過那樹樁做的彎彎小橋的經(jīng)歷,對我來說,始終像夢中的記憶。我最記得稻田里有一種叫田雞的小東西,就像家養(yǎng)的毛絨絨的小雞,在稻田里追它時瞬間就不見,我很驚訝如此嬌小的東西,竟然能在大自然里頑強地生存。我上次在家里就說過,將來我有孫子,我一定要把他送到鄉(xiāng)下親戚家寄養(yǎng),因為鄉(xiāng)村,自然,時令這些東西對童心來說實在太重要了。
我一直固執(zhí)地認為我現(xiàn)在臉上還有點寧靜的東西,可能是得益于老宅和鄉(xiāng)村的氣息。
如今我在南京已生活了13年,和所有客居南京的人一樣,前3年是到處租房子,剛開始是在光華門租房,騎車上班要有40分鐘,每天清晨要從明故宮的古城墻穿過,許多退休老人在古城墻的背景下晨練,冬天的樹木在寒風里很挺拔,我以為這個場景才是真正的南京味道。
我固執(zhí)地認為,對一個城市的了解,要從不同心境和角度來認識,才能真正看清這個城市的本來面貌。就像我近幾年坐公交車,乘地鐵上班,都是從不同角度來讀懂南京。
2003年,我終于買了河西莫愁花園的房子,記得那年剛買了房子后,還把全體編輯同事分期分批喊回來吃飯以示慶祝,后來也在這座房子接待過外地朋友,劉原、都市放牛等人還在我家通宵打過牌……雖然房子不大,但生活很方便,對面就是歐尚超市,后街是美食一條街,去新街口只有四站路,去先鋒書店乘152公交就可以??剂恳粋€合適人居的社區(qū),不僅要有購物的方便,更要有精神層面的書店,花店和影院。
那年,我家在搬往仙林的新居之前,我在華僑路交易市場賣莫愁花園房子時,當時有點楊白勞賣喜兒的感覺。畢竟這個居住了六年的房子,對我們是有恩的,它卻給我們一家三口遮風避雨,在南京過了一段最為平靜的日子。記得那天賣完房子回家,沒想到雪上加霜——發(fā)現(xiàn)家里養(yǎng)的那只烏龜死了,直挺挺地趴在盆里。這只烏龜已陪伴我們好幾年,或許它是通人性的生靈,知道我們要離開這座房子就……后來,我拿了一把鏟刀,把“烏龜”埋在我們樓后的小花園里。其實我說了這么多,就是想說明,這些年來我一直在尋找屬于自己理想的居住地,這個社區(qū)不僅要有生活記憶,也要有自然氣息,更要有一幫氣味相投的朋友。慶幸的是,我終于在“人到中年”時住到了仙林村,初步完成了人生的夢想。
前年5月,我隨一幫國內(nèi)作家、教授去美國考察交流,對洛杉磯感到特別親切,不僅僅是因為華人多,更重要是與我們仙林村很像,沿街兩三層的樓房,花花草草很多,空氣特別新鮮。
周末的下午,我參加了“村長”錢曉征舉行的朋友聚會,說起來不好意思,這個“村長”的頭銜是我封的,后來又被其他文友演繹成“蔗花辮的女村長”,還上了金陵晚報的版面。錢曉征的社會角色是藝術畫廊和書店的老總、雜志的出品人,但在生活中就是一位知性,溫婉、熱情好客的女主人,說穿了這個“村長”可不管城建和民生,就管朋友們的賞花、喝茶、聊天、讀書,一句話就是專管買單的“村長”。那天,我在餐桌上舉杯提議:讓我們緊緊地團結在村長周圍,天天過仙林般的日子!得到了在場“村民們”的熱烈響應。
我曾有幸為雜志寫了《錢曉征:種樹養(yǎng)花,就是我的生活》那篇拙文,我非常欣賞錢曉征家的園子,春夏秋冬,花兒此起彼伏地開,更有果實墜滿枝頭的景致。同樣我也特別欣賞那句話:我們最豪邁、最光榮的事業(yè)乃是生活得愜意,一切其他事情,不過是這一事業(yè)的點綴和從屬品。
錢曉征家有個很大的園子,每次聚會,我們總要沿著花園小徑去欣賞玫瑰,大家最愜意的時候,就是在涼亭里喝茶聊天,一陣涼風吹過來,空氣里彌漫著不知名的花香味。這個場景的背景音樂應該是貝多芬的那首《G大調浪漫曲》,說實話我很不喜歡貝多芬的比如《命運交響曲》之類的曲子,總感到太折騰太鬧心了,但唯有這首描寫夏日莊園里愛情故事的小提琴曲,既甜美又抒情,讓人非常心醉而又感傷。
那天晚上在錢曉征家吃完家宴后,我們就在她的客廳里喝茶聊天,或人來瘋地輪流用不同方言朗誦吳湘云的一首《玫瑰》小詩,或隨便翻翻書架里的書,其實我們聊什么已經(jīng)不重要,重要的是那種散淡的“閑適時光”。后來男主人又帶來幾位畫家朋友,他們就在書房喝茶聊天,那種有隱隱笑聲傳過來的感覺很好。據(jù)我所知,錢曉征家的客廳經(jīng)常是高朋滿座,幾乎把南京寫字畫畫的人一網(wǎng)打盡。有許多外地朋友經(jīng)常從上海、蘇州,杭州直接駕車來仙林的毛府,至于是否去南京城里倒變得不重要。
這些天,我的枕邊書是一本叫《荷蘭牧歌》散文書,作者丘彥明是一位臺灣女作家,書中記敘了她和先生在荷蘭鄉(xiāng)下買了一座老房子,過上了真正的田園風光的生活。書中對我最有殺傷力的就是荷蘭人家家戶戶的窗戶都大得不像話,不但窗臺上種滿怒放的花花草草,而且從窗戶里還可看見四季不同的風景。書中序言有句話很是打動人心:這對愛花的夫婦,連選個國家都要有荷有蘭。
據(jù)我所知,錢曉征夫婦多年來一直有個夢想,就是能有一個社區(qū),讓氣味相投的朋友們都能居住在一起。值得慶賀的是,他們數(shù)年來在句容寶華鎮(zhèn)投資的可一畫家村已經(jīng)舉行了簽約儀式。在未來幾年,南京將會有更多的優(yōu)秀畫家、藝術家、文化人陸續(xù)進駐。其實,世界上最美的風景,不僅僅是自然,更是人的內(nèi)心。我相信許多朋友,骨子里都想回到古代(這完全是精神層面上的),我相信做一個“現(xiàn)代的古人”絕不是矯情,而是自己內(nèi)心的需要。我們也有理由相信,當年陶淵明筆下的“桃花源”不遠將來就會在“可一畫家村”實現(xiàn)。
我愿意住在有花有草的社區(qū)里,沒有丑惡,沒有欺騙,人人相親相愛,人與動物、植物和諧相處,“自然美景和人情之美”,這種田園牧歌般的生活,才是我向往的人生完美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