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 雪
她先是畫了一個男人
接著畫了一個女人
男人和女人
一相遇,就聽到劈劈啪啪的燃燒聲
只一會兒
只一會兒,那塊畫布
就化為一小片兒灰燼
風(fēng),輕輕一吹
就不見了
只有那支畫筆
躺在虛構(gòu)的邊緣上,噙著一大滴墨
像噙著一滴淚水,欲語還休……
平躺在招工簡歷表上
白紙黑字,輕輕
撞擊著你的視覺,味覺,聽覺
讓你就要想起
多年前的小酒窩,羊角辮
想起漫山遍野的油菜花,藍(lán)蝴蝶……
如果不是走廊里
那個丑陋、邋遢的中年女人
徑直走向你
向你哭訴:下崗多年
體弱多病,只求一份清潔工的工作
你不會相信——
阿香,這個名字
只是上帝,遺落人間的一枚糖紙
疆域不必太大
能轉(zhuǎn)身即可;海拔不必太高
站在高處,能看清體內(nèi)的矮子即可
在這個世上
滯留的時間不必太久
從盛開到凋零,花蕊上
能放下從容即可
墓碑不必太巍峨
高度與寬度,剛好寫下一個人的名字
即可——
這是黃河流域
這是魯西北大平原
魯西北大平原上,有一座魯西北小城
魯西北小城里,高低不平
它的最凹處
搖曳著一朵藍(lán)色小花
一年四季
徒然地發(fā)芽,徒然地開花,徒然地凋零……
枯黃的根莖,徒然地
揪緊,一小塊黃土
這些石頭
是我搬來的;那些石頭
是他搬來的;還有一些石頭,是從天上掉下來
或者,從地下冒出來的
剩下的日子,我們只做一件事:壘墻
剩下的日子,我們只學(xué)習(xí)一種功夫:穿墻術(shù)
而我,就坐在那里
一動不動
移動的是時間
或者說,停在樹梢上的一小片兒陽光
從午后開始
它就一直不停地向下滑
向下滑——樹杈,窗臺,席夢思,地平線
直至夜的黑……
又或者
這些看起來
都不是真相
真相藏在我的身體里
靜靜地,生了一層薄薄的銹
我輕輕站起
它們就簌簌地落了一地
我舉起一把錘子
和一枚釘子,構(gòu)成某種緊張關(guān)系
錘子就要落下來了
錘子已經(jīng)落下來了
錘子,重重地發(fā)出一聲悶響
釘子,輕輕地發(fā)出一聲尖叫
其實,這只是我
站在彼岸的設(shè)想。真實的情景是——
錘子一直沒有落下來,釘子一直沒有叫出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