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付雁南

左手柴米油鹽 右手星光燦爛 發(fā)電廠里的“中國科幻第一人”

文/付雁南

http://zqb.cyol.com/content/2010-12/15/content_3463181.htm

劉慈欣關注著宇宙間最宏大的命題。而一旦回到現(xiàn)實世界，他的生活則被工作、股票、女兒的考試成績所填滿。

劉慈欣的代表作“地球往事”系列。

作為科幻作家，劉慈欣關注的是些最宏大的命題。在他的作品中，地球可能只是逃離災難的航船，脆弱的太陽系在幾分鐘內就會完全毀滅，甚至輕輕翻過一紙書頁，就能跨越宇宙千萬年的漫長歲月。

他出版過7部長篇小說，連續(xù)8年獲得中國科幻最高獎項“銀河獎”。一旦他出現(xiàn)在公開場合，總能聽到粉絲的尖叫。粉絲們大多從全國各地涌來，只為一睹“偶像”真容。

然而，一旦回歸現(xiàn)實，這個中年男人的生活卻被一些最細微的問題所填滿，比如工作、股票，還有剛上4年級的女兒的考試成績。與他筆下營造的那個恢弘世界相比，他的真實生活完全處于風格迥異的“另一個平行宇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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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年11月27日，著名科幻作家劉慈欣現(xiàn)身成都，為他的長篇小說《三體Ⅲ》舉行簽售會。幾天前，簽售會的消息通過網絡已在科幻迷中廣泛傳播，以致現(xiàn)場十分火爆，甚至有科幻迷搬來紙箱購書。

大學畢業(yè)后的20年，劉慈欣一直在山西陽泉娘子關發(fā)電廠工作。作為計算機工程師，他白天在廠區(qū)上班，晚上則住在旁邊的家屬區(qū)里。也就是在這樣的環(huán)境里，他嘗試著寫起了從小著迷的科幻小說，并且在上世紀末的科幻熱潮中，開始試著向雜志投稿。

作家鄭軍2000年第一次看到劉慈欣“氣勢宏偉”的文章時曾經揣測，這個生活在偏僻地方的技術骨干一定是個“窮多年寒窗之苦的人”。不過，當他們在山西的一家科幻雜志社相約見面時，劉慈欣的樣子卻大大出乎鄭軍的意料：一個圓臉盤圓眼睛的男人，放下背包，坐在椅子上偏著頭，“看起來更像一個若有所思的大男孩兒”。

但就是這個被稱為“大男孩兒”的人，在接下來幾年的時間里迅速在中國科幻界廣受贊譽。在作品中，他所營造的幻想世界既科學嚴謹又充滿瑰麗的美感?！犊苹檬澜纭犯敝骶幰＼娫u價說：“劉慈欣用旺盛的精力建成了一個光年尺度上的展覽館……他的世界燦爛如銀河之心?！?/p>

這種燦爛并不僅僅出現(xiàn)在他的文字里。從事媒體工作的科幻迷姬少亭記得，在杭州舉行的一次科幻筆會上，一群科幻作家坐在西湖邊，天馬行空地討論起“如何毀滅一座城市”。在其他人七嘴八舌地爭論中，劉慈欣喝了口酒，淡淡地說：“應該把三維的西湖風景二維化，變成一幅水墨山水圖；然后再一維化，變成一根細細的杭州絲綢。”

“只有他才想得出那么美的場景?！奔偻ふf。

在科幻圈的人們看來，劉慈欣是個隨和健談的人。姬少亭還記得，在第一次給他打電話之前，自己曾經擔心“作家們都不愛說話”。但沒想到，電話撥通后，面對素未謀面的自己，劉慈欣表現(xiàn)出了出乎意料的熱情，跟她聊了好久。這讓姬少亭在幾年后還感嘆不已：“也許平常很少有人跟他談到這些……他該有多寂寞??！”

的確，在真實的世界里，劉慈欣與科幻幾乎沒有交集。單位的同事們大多只關心自己的工作、升遷，聊天的內容也大多是社會、歷史，或者股票和房地產。而在他們的眼中，科幻小說只是個不務正業(yè)的愛好，和其他人看球、釣魚沒什么太大不同，“只不過還能掙點錢而已”。

2010年11月27日，當劉慈欣在成都簽售自己的最新著作《三體Ⅲ》時，幾百名粉絲在現(xiàn)場排起了長隊。有人瘋狂尖叫，還有人一口氣買走了整整一箱。但就在前一天晚上，他卻不敢告訴家人自己的行程。

劉慈欣拒絕了記者前往家中采訪的請求，因為害怕在廠里造成不好的影響，也因為自己“沒什么特點，過來看也看不出什么”：“我的樣子啊，扔在人堆里就找不到了。”

一位科幻迷描述說，自己第一次見到劉慈欣時，看到他戴著眼鏡，衣服樸素得讓人記不清顏色，完全看不到那個思考深邃、文筆詩意的“神一樣”的形象。生活中的一位朋友甚至覺得他很適合當間諜，因為合格的間諜就應該像他那樣，不用的時候看不見，用的時候才拿起來——“就像一把掃帚”。

這個被科幻迷們稱作“大劉”的作家堅信，不會有人把目光投在自己身上?！拔揖褪呛芷胀ǖ囊粋€人，和任何企業(yè)里搞技術的工程師都一樣?！彼f，“我不像詩人，沒有那種鶴立雞群的高雅氣場?！?/p>

在科幻的圈子里，劉慈欣也并不是優(yōu)雅含蓄的人。采訪過他的記者形容他“像80年代的大學生”，文質彬彬，說話卻坦率直白。因為距離的原因，劉慈欣很少出現(xiàn)在科幻界的聚會中，跟讀者的交流也少之又少。事實上，盡管在網絡上號稱自己是劉慈欣粉絲的“磁鐵”為數(shù)眾多，不過在真實的世界里，劉慈欣只會偶爾和附近地方的科幻迷坐在一起聊聊軍事、寫作，甚至聊聊股票行情，但幾乎沒有和什么讀者建立長期的聯(lián)系。

“我在文字里說了很多，在小說之外已經說不出什么來了?！敝v到這些，他的語調變得嚴肅起來，“你應該用作品讓讀者認識你，而不是本人?！?/p>

大多數(shù)時候，劉慈欣只是呆在自己的單位里。這個偏僻的電廠地處山谷，“地勢令火電廠的灰塵終日不去”，從這里到陽泉市還需要坐上一個多小時的長途汽車。

偏僻的生活與宏大的想象，這兩者的矛盾讓劉慈欣一度有一種“明顯的人格分裂的感覺”。他活在現(xiàn)實的世界里，看著同事們頂著巨大的競爭壓力，很少往生活之外看上幾眼；只有在深夜寫作的時候，或者在參加科幻筆會的短暫時間里，他才能進入科幻的領域，看著充滿理想主義的科幻作者們，徜徉在這個“空靈”的世界里。

他時常享受這種“分裂”：“現(xiàn)實生活像風箏一樣牽著我，讓我在想象和現(xiàn)實之間做著平衡?！彼涬S慰問團來到中越邊境，親眼目睹了交戰(zhàn)、流血和死亡。這些復雜的經歷凝聚在他的作品里，并且?guī)椭氨憩F(xiàn)出濃厚的人性與責任感”。

另一些時候，這兩個世界也會相互干擾。平常工作中的無聊會議，即使“根本不需要聽”，他也沒辦法分心寫作；只有在夜深人靜的時候，他才能從現(xiàn)實中抽身出來，進入自己的世界，在電腦前敲出兩三千字。

粉絲在一次新書發(fā)布會上，劉慈欣和科幻迷們合影。

即便作為作品最暢銷的科幻作家，他的寫作也只能在業(yè)余時間完成。事實上，在過去的幾年里，盡管他的幾部長篇小說獲得了足夠好的口碑，但他從中獲得的收入，仍然完全無法和工資相比。

“如果有可能成為一個專職科幻作家，我當然愿意?！边@個電力企業(yè)總工程師的語調中沒有猶豫，“但是這一天會不會到來，我覺得還很難說?！?/p>

劉慈欣已經在科幻文學界創(chuàng)造了一個奇跡：剛剛發(fā)行的新書《三體Ⅲ》，首印數(shù)達到了4萬冊；但即使是這個“奇跡”，仍然遠遠不足以支撐一個專職作家養(yǎng)家糊口。

他只能繼續(xù)“分裂”下去?？苹煤同F(xiàn)實被他清晰地分開，并且盡力不讓兩者相互干擾。在工作中，他務實、努力，完全看不出科幻中理想主義的樣子；而只有在沒有人看到的時候，他才會在冥想中塑造那個瑰麗的科幻世界。他笑著總結說：“這讓我總有一種生活在兩個平行世界中的奇妙感覺?！?/p>

只有等到夜晚，女兒寫完作業(yè)、上床睡覺之后，關上書房的門，他才能短暫進入自己的科幻世界。

在那個真實的世界里，他是一名出色的工程師、一位慈祥的父親。這里與科幻毫無關聯(lián)：妻子幾乎從不讀他的文章，女兒也只愛看楊紅櫻的校園小說。他從沒想過女兒會不會像自己這樣寫科幻：“無論科幻還是文學都那么邊緣，誰會一腳踏到這兒來？”

而在那個綺麗而又獨立的科幻世界里，他寫下大量的文字，流露出些許自己都不曾意識到的情緒。在一部作品的前言中，他這樣寫道：“其實，自己的科幻之路也就是一條尋找家園的路……我不知道家園在哪里，所以要到很遠的地方去找?！?/p>

這些情緒，他只能貼在自己的博客里，并且獲得網絡上那些科幻迷的回應。而在真實的世界中，這個備受贊譽的科幻作家和自己電廠的同事一樣，關注著股票、房價，忙著處理自己因為寫作而耽誤的工作，并且心平氣和地承認：“我都40多歲了，生活也不會再有什么太大的改變?！?/p>

只有等到夜晚，女兒寫完作業(yè)、上床睡覺之后，關上書房的門，他才能短暫進入自己的科幻世界。他努力描繪著那個令人心醉的情形：“一個平凡普通的人，以想象為翼，讓思想在寒冷的冬夜飛過萬家燈火?！?/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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