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劉俊 劉寬 向婷婷

政績和生意各取所需官員“情婦門”報告

文/劉俊 劉寬 向婷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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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官員與其情人們的關系已經(jīng)上升到了一個更為危險的2.0版本 —情人們不再滿足于拿肉體換明天，她們開始走向利益前臺，當起了官員貪腐的代理人、合伙人。

繪圖/惱蟲

20 10年12月9日下午4時，一輛車牌號為皖P09990的車停在了湖北黃石公安局的后門。駕駛座上的中年男子呆坐了十多分鐘，然后打開車門徑直走向門口的保安：“我殺人了，我要自首?！壁s來的警察隨即在他的車里發(fā)現(xiàn)一具女尸。自首者章宏斌，44歲，安徽宣城宣州區(qū)副區(qū)長；死者梅蓮，26歲，宣城市誼通企業(yè)服務有限公司董事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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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年12月9日下午4時許，安徽宣城宣州區(qū)副區(qū)長章宏斌駕車到湖北黃石公安局自首。他自稱親手殺死情人梅蓮，尸體就在車內(nèi)。12月11日，宣州區(qū)證實章涉嫌刑事犯罪，區(qū)人大已將其副區(qū)長職務罷免。

據(jù)黃石警方值班民警回憶，章宏斌走進公安局值班室時顯得很從容。他說，自己是安徽省宣城市宣州區(qū)副區(qū)長章宏斌，殺死了情人梅蓮，尸體就在門外的車上。“可能是沒有睡好覺，章宏斌當時看上去很疲憊。戴上手銬后，章宏斌在凳子上坐下，向警方坦白自己的情況?！?/p>

面對民警的問訊，章宏斌有問必答，還要了杯水喝。章宏斌投案時對民警說，自己出身農(nóng)家，從小家境貧困，通過努力從基層爬到今天這個職務。自己“一時把持不住”犯了錯誤，“感覺這個女人好狠，好可怕，自己好后悔跟她扯上關系”。

就在事發(fā)前一天的上午，章宏斌主持了一個汽車項目的簽約儀式。作為分管招商引資的副區(qū)長，過去3年，章幾乎每天都在類似的招商活動中度過：白天談項目，晚上在公務宴請娛樂中度過。據(jù)接近章的朋友說，這樣的生活其實不符合章內(nèi)向的個性，但章“還是努力樂在其中”。對于已經(jīng)44歲的章宏斌來說，分管招商引資的副區(qū)長這一職位可能是他仕途上最后一次重要機會。

章宏斌出身涇縣農(nóng)村，背景、學歷、能力據(jù)說“都不出眾”，如果不是3年前的援藏經(jīng)歷，“不出眾”的章宏斌幾無可能升到副區(qū)長的職位。援藏之前，章宏斌位居涇縣糧食局局長，正科級，他已經(jīng)在這個級別上徘徊了5年。基層官場有種看法，對于年輕能干的干部來說，援藏是組織上給予的一種榮譽與歷練；但對于年齡偏大政績?nèi)狈Φ墓賳T們來說，這只是獲得升遷的最后機會。章顯然屬于后者，這從章宏斌的援藏地點也可看出，他去的西藏山南地區(qū)人跡罕至、天寒地凍，而且一呆就是3年。但章宏斌挺了過來，他抓住了這最后的跳板——當?shù)孛襟w在一次報道中，將章宏斌描述成援藏的好干部：“他克服高原缺氧、語言不通等困難，視藏族群眾為骨肉兄弟，真心實意為藏族群眾排憂解難，受到藏族群眾的贊揚?！?/p>

2007年8月，章宏斌援藏結束，隨即升任宣城區(qū)副區(qū)長。在多年徘徊曲折和等待之后，章終于擁有了他仕途生涯中最重要的舞臺，他的政績、前途、個人夢想，甚至野心，都將寄托在這個舞臺之上。

彼時章宏斌還不認識梅蓮，這個將與他的野心與失敗最終纏繞在一起的年輕女人，當時也處在人生轉折點之上。

1984年出生的梅蓮同樣出身農(nóng)民家庭。對于梅蓮的過去，尤其對于她在沿海城市的經(jīng)歷，梅家人從來不愿多提。熟悉梅蓮的人都提到一點：家境貧寒，沒有什么文化和一技之長，但她天生要強，改變生活的愿望比任何人都要強烈。除了改變命運的決心，姣好的容貌似乎是梅蓮最大的資本。

家庭、孩子，似乎都不能讓梅蓮滿足。在外打拼多年后回到家鄉(xiāng)，梅蓮所受的現(xiàn)實刺激卻可能更大——她身邊一夜暴富的人突然越來越多了。宣城是典型的中部欠發(fā)達城市，但沿海地帶的低端產(chǎn)業(yè)轉移卻給這樣的城市帶來了發(fā)展的“黃金機會”。招商引資迅速高歌猛進，在政府終于找到發(fā)展之道的同時，普通人之間的貧富差距也被急劇拉大。“因為房子拆遷，一個很底層的人突然就能變成百萬富翁，更不用說那些參與房產(chǎn)炒作、工程施工的人了?！币晃恍侨苏f。他的說法不乏例證，其中之一就是小縣城街頭頻繁出現(xiàn)的百萬豪車，“這兩年發(fā)了財?shù)娜瞬簧佟保?/p>

梅蓮的婚姻只維持了不到半年，“交警的妻子”似乎離她對自己的預期還相差很遠。在她的朋友看來，她想要的是地位、別墅、高人一等的生活，她也想開上百萬豪車。結束婚姻后的梅蓮投入商場，她也想從“招商引資”洪流中分得屬于自己的一杯羹，這同樣是她的機會。

新科副區(qū)長章宏斌開始頻繁穿梭于各種交際場合，但熟悉他的人都知道，這只是表面的風光，他干得并不順手?！罢嬲伦叩煤芙睦习宀⒉欢?，章雖然分管招商引資，其實并沒有多少實權?！闭乱晃煌抡f，“說得不好聽，他其實只是一個接待部長?！?/p>

在宣州區(qū)9個副區(qū)長中，章排名第5，他既不能批條子，不能動人，又不分管財稅和土地——比如有個老板想拿地，章根本沒有說話的份兒。加之宣城市一州一區(qū)的行政架構，許多事務都歸市里直管，章的權力幾乎被稀釋殆盡。除了仍與地方權力核心有著不小的距離，章的個性與能力也讓他在“招商引資”這門技術活兒中左支右絀?！八麤]有基礎，沒有人脈，沒有手腕，經(jīng)常拉關系都找不到門路?！闭碌囊粋€朋友說。即使在酒桌上，酒量一般，口才更是一般的章也常常應付不下來。

個性憨直，甚至有點兒“傻”，是章留給許多官員和老板最深的印象。一位朋友回憶說，招商官員要特能忽悠，宣城有些硬件環(huán)境不是太好，有些批文未必能及時批到，但一般都是先忽悠進來再說：“只要您來，什么事情都好辦?！钡聟s有一說一，有些事辦不到，他就直說辦不到，很多時候反而是他的下屬出來幫他打圓場收拾局面。

梅蓮的性格卻恰恰相反。許多與梅章二人熟悉的人都說，梅“外表不錯，喝酒豪爽，說話到位，不像個普通的女孩”。

章宏斌為什么會和梅蓮走到一起？對熟悉他們的人來說，理由絕不僅僅是簡單的錢色交易。章的同事說，對于婚姻的態(tài)度，章顯得相當傳統(tǒng)而且懂得擔當。章的妻子在涇縣上班，幾乎每周章都從宣城到?jīng)芸h陪她過周末。今年5月，章還托關系把愛人從涇縣調(diào)到宣州區(qū)財政局上班。即便在人跡罕至的西藏，夫妻長期分居兩地，章的朋友們說，章也從來不近女色?！坝械墓賳T吃飯的時候看到美女兩眼都會發(fā)直，但我從來沒看到過他這樣?！倍碌钠拮訛槿艘蚕喈?shù)驼{(diào)。“甚至有意瞞著同事老公當區(qū)長的事”，一位熟悉他們的朋友說，他老婆跟他年紀相當，長得很不錯，看上去比實際年齡要小。

實際上，章宏斌的朋友和同事們從來沒有想過他會在“女色”上面栽跟頭，或者說，即使在章宏斌的身邊突然間冒出梅蓮這樣一個漂亮女人之后，他們也清楚，章的所求，至少不僅僅局限于肉欲?！罢抡娴男枰粋€幫手，官場、商場都需要?！?/p>

就是他因載尸自首被免職的安徽宣城宣州區(qū)原副區(qū)長章宏斌。

投身商海的梅蓮掌舵的是一家從事?lián)I(yè)務的公司，2010年8月開張之前，宣城類似的企業(yè)已經(jīng)遍地開花，這是外地企業(yè)涌入之后衍生出的一個新的產(chǎn)業(yè)?！罢f白了就是類似放高利貸的皮包公司。”宣城一位知情人說，外地企業(yè)如果想在宣城注冊一個1000萬的公司，但對工商稅務這塊的程序不熟悉，誼通就會幫忙代勞，獲取高額代理費。

對于農(nóng)家女孩梅蓮來說，這種無須多少資金就可以起家的公司具有巨大的吸引力。成立之初，梅給公司定下的野心是，“要打造成勞務、融資、咨詢?yōu)橐惑w的現(xiàn)代管理企業(yè)”。這個被寄予厚望的“現(xiàn)代企業(yè)”卻位于宣城東郊三里橋的一棟民房的二樓，這實際是梅蓮父母的房子。在誼通公司毫不起眼的辦公室的牌匾下，卻有一塊石碑，上有這樣一句話：“一種精神鍥而不舍，一種力量豪氣沖天，一個信念永生不滅，一種結果勝券在握，功到自然成。”

梅蓮說：“媽，你放心，我還怕他??？他是干部，他不可能害我，他害我，他不就完蛋了嗎？”

2010年8月中旬，誼通公司開業(yè)剪彩，梅蓮想找個官員來捧場。在宣州區(qū)動輒上億的招商引資項目中，注冊資金只有300萬元的誼通并不算什么大的公司，不過按照章老好人的性格，以及宣城規(guī)定年度考核需要由企業(yè)打分，不管再小的企業(yè)請他，章都會去捧個場。

這只是一個開始。據(jù)章宏斌向黃石警方交代，2010年10月18日晚上，宣城當?shù)匾患揖频昀?，許多人向章宏斌敬酒，不勝酒力的他很快被放倒，當晚，他和梅蓮睡到了一起。此后他們的情人關系在小范圍內(nèi)成了公開的秘密，盡管宣城官方將其定調(diào)為“不正當男女關系”。

這一結合給梅蓮帶來的好處不言而喻?！巴獾仄髽I(yè)到宣州來，第一個要拉攏的人肯定就是負責招商的章宏斌，章就可以把這些公司介紹給誼通?！币晃恢槿耸空f。穿針引線的工作甚至在公開進行。據(jù)宣城新聞網(wǎng)報道，2010年10月29日，一場銀企對接會在宣州召開，副區(qū)長章宏斌參加了會議。會中誼通公司負責人梅蓮聞訊后也趕來積極推介行業(yè)服務，“愿為銀企對接出一份力、發(fā)一份光”。這份力和光，對于此前左支右絀的章宏斌來說，同樣意味著實實在在的政績。據(jù)《宣城日報》報道，沒有開張之前，誼通就給宣州區(qū)拉來了兩家總投資4000萬的石料加工企業(yè)。而據(jù)稱一家名叫億榮達的擔保公司最終能落戶宣州也與梅蓮關系密切。

章與梅的關系從此愈發(fā)穩(wěn)固，他們是情人，更是合作伙伴。梅蓮需要章的招牌和地位所帶來的便利，章宏斌同樣需要梅蓮的手腕和辦事能力；更為重要的是，至少在那段時期，他們互相信任。在宣城“招商引資”的舞臺上，兩人的合舞顯然比各自的獨舞有效得多。

但嫌隙在這段親密關系中漸露端倪。根據(jù)章宏斌向黃石警方的供述，他們確定關系不久，梅蓮即多次向他提出為其公司融資的要求，多次未果，兩人開始產(chǎn)生矛盾。風險之大，是梅蓮在成立公司之初所沒有預想到的?！跋衩愤@樣的公司難免跟地下錢莊捆綁在一起。一些閑錢很快被輸送到賭博這樣的地下產(chǎn)業(yè)，這是一個暴利行業(yè)，利息很高，起碼4分到5分息，但風險也很大，錢常常不能及時收回?！毙且粋€熟悉此行業(yè)的老板說。漸漸地，梅蓮似乎已經(jīng)意識到了風險所在。梅母回憶，女兒本來打算在2010年12月20日把擔保公司注銷之后，成立一家環(huán)評公司。“她說擔保公司有風險，但環(huán)評就不用太勞神?！?/p>

出事前的幾天，母親去梅的住處看她，還談及此事?！澳愀l搞這個環(huán)評公司？”“區(qū)長……公司由我自己出面，章負責在背后操作?！薄拔覀兪抢习傩?，跟干部怎么搞？”“媽，你放心，我還怕他啊？他是干部，他不可能害我，他害我，他不就完蛋了嗎？”

就是她章宏斌自首后，警方對載尸車輛進行勘查（上圖）；章宏斌就是開著這輛安徽牌照的尼桑車，一路狂奔到黃石的（中圖）；被章宏斌殺害的情婦梅蓮（下圖）。

事發(fā)前一天下午4點鐘，章宏斌來到梅蓮的住處，兩人發(fā)生爭吵。章宏斌后來向黃石警方供述稱，當時梅蓮希望他幫忙貸款200萬。宣城一家棉花公司老板收購棉花，資金緊張，誼通為其擔保，貸款300萬，當時截留了20%為保證金，即60萬，梅蓮將這60萬高利息借給別人。棉花公司資金籌集后，歸還銀行，但梅蓮60萬歸還不了，梅蓮便想到了章宏斌。

但章拒絕了她，說辦不動。他的確“辦不動”，按照章在當?shù)毓賵龅慕巧?，他并不擅長這些手段。在章的朋友們看來，這符合章的一貫作風，“不能辦到的事情，他從不打包票”?！耙巧晕A滑一點的官員，肯定先答應下來再說，而且又不是讓你給他200萬，只是貸款嘛?！闭碌囊晃慌笥逊治?。

梅當即大怒，據(jù)說激動中辱罵了章宏斌。據(jù)章交代，梅威脅說，如果不幫貸款，就報復他，并將兩人的關系公布出去，讓他丟烏紗帽和前途，不但要搞臭章宏斌，還要殺掉他的妻子和孩子。坊間消息稱，梅蓮說到殺人時，提到了當?shù)匾晃缓谏鐣洗蟮拿?。章宏斌遭到威脅后，感覺很后怕。后來，章宏斌突然掐住了梅蓮的脖子，把她按在墻上四五分鐘。梅蓮試圖掙扎，但抓扯了一會兒，再也不動了。下午5點，有人看到章宏斌還回了趟辦公室收拾東西，晚上參加了單位同事的一個飯局，并給妻子打了一個電話?，F(xiàn)在回想起來，章的朋友說，那應該是一次告別。當晚10時許，章宏斌將梅蓮的尸體從住處拖到車上，駕車沿銅陵向湖北方向行駛。銅陵是章宏斌的祖籍所在地，有朋友猜想，一個人最絕望的時候，最先想到的應該是自己的家人，章可能想回銅陵看看。

從安徽宣城到他最后自首的湖北黃石大約只有500公里的距離，但對于44歲的章宏斌來說，這大概是他一生中最漫長的旅程。據(jù)章供述，起初，他想找個湖泊開車沖下去，“一起死了算了”；但開了兩百多公里后，他改變了想法，想逃跑，就沿著高速一路開；最后，他看到了黃石市公安局大樓，又放棄了逃亡念頭，轉而自首。他的仕途，甚至人生，他的所有曲折和爭取，至此都到達終點。

同樣被終結的還有他的秘密情人兼合作伙伴梅蓮改變命運的愿望，她生前擁有過的最好的車是一輛“天籟”，價值不過20萬，她終究沒有“坐上百萬豪車”。梅蓮辦公室里仍然維持著原貌，墻上的牌匾寫著：“人世間條條路坎坷，奮斗，勇往莫退縮，謀富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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