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三絕

1

那是一條匿名舉報短信，大意是說，城郊某賓館，每晚入夜12點以后，那里就從一家合法經(jīng)營的小賓館，搖身一變成了個有錢男人的銷金窟——那兒原是一處大型地下非法色情交易場所。

老段只是個片警，一輩子名不見經(jīng)傳，循規(guī)蹈矩，連老婆都為了錢跟人家跑路。他想不通，究竟是什么樣的人會給他發(fā)這樣的短信。短信很詳細，把時間地點人物、賓館里掩人耳目的暗墻、甚至是一旦出現(xiàn)意外時顧客和員工們的出逃路線都一一列舉清楚，怎么看都不像是一個惡作劇。

依例，老段如實上報，局里還挺重視。行動那天，老段一馬當先，好在那個匿名舉報的隱形人所提供的一切資料都是真的，所以，當老段踹開那間賓館暗墻后面第一個包間的大門時，便見到了衣衫不整的小桃。

小桃很年輕，穿著粉紅色的吊帶，細瓷皮膚映照在粉色燈光中，整個人像被剝了殼的粉紅果凍一樣。老段的心思，就在那一個瞬間體驗到了春天般的冰消雪融。

老段押著小桃出去時，小桃回手一把抓住他的衣服，然后，直接湊近他耳朵，說，你不會這樣對待你的線人吧?這次行動成功你最起碼會加點獎金吧!

老段怔愣間，小桃溫熱香甜的氣息又吹了過來以后還想不想再收到類似這樣的獨家線索?想的話，就放了我!

2

那次行動以后，老段受到了所里的嘉獎。同事們打趣讓老段請客，說老段你可真是真人不露相啊，什么時候有了這么個神通廣大的線人啊!將來真升了官可千萬不能忘了兄弟們啊。

老段跟大家打著哈哈，一下子就想起小桃來。小桃粉紅色的小吊帶、鼓溜溜的小胸脯、細溜溜的腰身。在老段的印象中，他從來也沒有交往過如此性感的雌性動物啊。他想不通，為什么這女人會知道他的電話，會爆料給他。最重要的是，事情已經(jīng)過去半個月了，小桃卻再也沒有露過面。這讓老段很疑惑，也越來越想不通，這女人究竟是為了什么肯以身犯險，不計報酬地幫助一個陌生人?難道真的就是單純地想盡一個良好市民的責任!

當天晚上，老段在酒店請了同事，大家都唱高了。半夜，老段搖搖晃晃地打車回家，上樓時，看見小桃像貓一樣蜷縮在他家門口，超短裙、小吊帶，外面胡亂地襄著一件黑色小西裝外套，緊緊捂著自己的另一支胳膊，眉頭幾乎皺在一起，小臉煞白。再細一看，老段發(fā)現(xiàn)，原來小桃受了傷。

她是被人發(fā)現(xiàn)當警察的線人了嗎?還是惹了其他的麻煩?

老段一激靈，酒一下子就醒了。這個女人，她渾身已經(jīng)抖得不成樣子，身上的皮膚隔著衣服都像失了火一般的燙。女人小桃在老段的懷里抬頭，然后，氣若游絲：老段，救……救救我……

3

老段覺得自己有點下流，因為在替小桃清理傷口時，他的身體很不爭氣地起了反應(yīng)。他試圖壓制，卻又適得其反，而小桃因為吃痛，小手便不經(jīng)意間掃到了老段的尷尬。然后兩人眼睛對上眼睛，臉都紅了半邊。

老段便覺得自己真要饑不擇食了，他在心里狠狠抽了自個兒兩個嘴巴，想，你個沒出息的老段，你就是再不濟事，也不至于會跟個在風塵里打滾的女人攪在一起吧!

兩人都有點小心翼翼的味道。老段幫小桃包扎好，又給她吃了消炎藥，小桃整個人像個娃娃一樣縮在沙發(fā)的一個角落里。興許是太累了，她很快便發(fā)出勻稱的鼻息。

老段是在半夜被一聲尖叫驚醒的，他迅速跑出來，然后就看見正睡在沙發(fā)上的小桃，閉著眼睛，兩手胡亂地在空氣里亂抓，雙腿僵直。老段走上前去，看見那女人細白的臉上、額上，滿是細密的豆大的汗珠。她哭了，嚶嚶地抽泣，說著夢話……

很混亂，老段捉住她的手，試圖安慰她一下。沒想到她一下子醒來，卻又并未完全清醒，她翻手就甩給老段一個耳光，給老段都打愣了。小桃抱著棉被坐起來，眼神四顧，目光里盡是茫然、無措、焦灼。然后她看清楚老段，說了句對不起，一頭扎進他懷里，嗚嗚嗚地痛哭失聲，像個沒有要到糖果的孩子。

小桃的哭聲竄進老段的耳朵里，老段覺得那聲音像魔笛，讓他不由自主地摟緊了眼前人，不由自主想好好疼她好好愛惜她場，不由自主跟著她傷心難過。可是又難過一些什么呢?老段不知道。老段只知道，當小桃在他懷里再一次睡熟時，他從地上撿到一枚警徽，銀色，亮光閃閃。是誰的呢，是小桃的男朋友的了是某個她仰慕的警察的了還是

老段回頭定睛仔細看了看小桃，難道，這小桃也跟他一樣，是個拿槍吃公家飯的?小桃，難道是個臥底?

4

第二天一清早，老段下樓買早餐回來時，擰開門，然后便一下子傻了眼，小桃已經(jīng)走了，不知所蹤。

小桃走了以后，老段一直在努力尋找她?？蛇@女人竟像大海里的一滴水，再也沒有在他面前出現(xiàn)過。

一個月以后，老段又收到一條匿名舉報短信，這一次是個非法地下賭場，地下六合彩、非法賭球。老段知道是小桃，他幾乎是接到短信就把電話回撥了過去的，可小桃關(guān)了機。

他還是找不到她。

正式行動那一天，老段又見到了小桃。他發(fā)現(xiàn)其實自己已無法理智地掌控自己，他奔著她而去，她想脫身，他不讓，他們在避人的角落里糾纏。后來，老段強硬地抱住小桃，攬著她的腰，捧著她的頭，沖著她的嘴唇狠狠吻下去。

他托若她的后腦，兩張臉之間的距離不過毫厘，他壓低聲音問她，知道我想要干什么了嗎?知道我想怎么樣了嗎?我不要線索了，再也不要，我只要你

黑暗里，他看見小桃的瞳孔擴張，眼睛瞪大，她的嘴唇跟他的迅速糾纏在一起，她逐漸閉上了自己的眼睛。

5

線人小桃如今每天呆在他身邊，洗衣、煮飯、褒湯，晚上，小桃自己就成了一場饕餮盛宴。

人生的經(jīng)歷往往很奇妙，認識小桃時老段的女人剛剛跟別人跑路，那是他一生中最灰暗的時光，他就是在那個時候認識小桃。那時的小桃是個剛剛下海的風月女子，老段不過對她文雅客氣一點，她便執(zhí)著地認為他愛上了她。在一個宿醉的夜里，老段見甩她不掉，便只好送了一枚自己的警徽，讓她給自己當線人，隨便打發(fā)她說，如果他升了官發(fā)了財，他就會娶她。

而那不過是甩掉她的一種小手段而已，他從來也沒有想過，小桃竟然自此后，那般舍生忘死認真地當他的線人。

小桃最后一次給老段提供的線索，是個大案子。老段說，只準你再做這一次。

她微笑著朝他點頭，她希望他真的可以憑此升職，那是她惟可以為他做的。

對方是個本地的大毒販，局里研究決定，由老段出面，以購買毒品的名義跟對方接洽，為此，局里批下來一百萬的巨款。老段一輩子也沒有見過那么多錢。

第一次跟那上線接觸時，對方很狡猾，在接連換了幾個交易地點之后，終于還是爽了約。

局里怕被對方反跟蹤，只好讓老段提著滿箱子錢回家，但同時為了不出紕漏，也派了幾個不明就里的警察守在老段家周圍。

次日，老段拎著錢再一次跟上線碰頭時，又被那狡猾的上線給擺了一道，他又沒有出現(xiàn)。老段回到家發(fā)現(xiàn)，這一次小桃也不見了，她所有的東西都消失得無影無蹤。老段下就亂了方寸，他想要去找小桃，不管不顧地跑出去，有同事攔住他，說老段你要干什么，

老段說我得去找我的女人，她別是出了什么意外，你們知道的，那些毒販子心狠手辣。

同事勸他，說老段你要以大局為重啊。

老段沒法，只好靜靜地坐在家里等那個所謂的上線的電話。

一周以后，半個月以后，一個月以后，再也沒有人來聯(lián)絡(luò)老段。局里不得已，決定暫時取消這次行動。同事們分析，可能是打草驚蛇了，或者是走漏了風聲?？傊?，要先把錢交回來，至于其他的事兒，以后再說吧

老段拎著箱子，回到單位，當著領(lǐng)導(dǎo)、同事和銀行押款員的面兒把那箱子打開時，這才發(fā)現(xiàn)，里面那些花花綠綠的鈔票，不知何時，竟然變成了一疊疊報紙!

6

有人說，老段傻，傻了一輩子了，不可能下子變得精明起來。

局里為此成立了專案組，結(jié)論是，老段被線人小桃出賣了，有沒有過那個所謂的大毒販都是另一回事，而前幾次線索的成功曝料，不過是為了取得警方的信任。

但，那么多的錢不翼而飛總要有人來承擔這個責任，老段沒靠山?jīng)]人脈，最后被開除公職了。

老段很是頹廢了一段時間，酗酒、抽煙，家里像個垃圾站，人邋遢得不行，沒有人再愿意接近他。后來，在那個北方小城，老段就這么無聲無息地失蹤了。

事隔不久，有人在一處荒山野嶺發(fā)現(xiàn)了一具尸體，已經(jīng)被燒焦了，辯不出形跡。公安機關(guān)通過DNA比對，發(fā)現(xiàn)竟然是老段的那個線人小桃。警方順藤摸瓜，后來又查到了小桃當初所提供的那個線索，原來，小桃的線索確有其事。

當年，那個毒販收到風聲，知道了警方那次引蛇出洞的計劃，告密的那男人還曝料說提供信息者是小桃。為了殺一警百，他派人殺了小桃，但他卻拒不承認那百萬的事，說是見都沒見過。

警方在做最后的排查工作時，當?shù)氐囊粦艟用袷沁@么說的，說最后一次見到老段，他下大夜班，昏暗的路燈下，老段衣著光鮮，提著一個嶄新的皮箱，至于且的地，不得而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