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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夜飛行

2011-09-10 15:53苗煒
當代 2011年3期
關鍵詞:老杜毛毛陳皮

苗煒,《三聯(lián)生活周刊》編輯,作家,曾出版小說集《除非靈魂拍手作歌》。

1

ケ本┰來有個地方叫“熊貓環(huán)島”,是在北三環(huán)安華橋出去一公里處,立著一個兩層樓高的熊貓雕塑,建于1990年亞運會之前,拆除于2008年奧運會之前。熊貓盤踞于此十多年,屁股底下是花壇和草坪,汽車沿環(huán)島而行,都在大熊貓的影子下。有一年夏天,黃昏時分,陳皮打車從這里經(jīng)過,看見有一人站在熊貓的腦袋上,雙臂平伸,整個人呈十字架狀,車繞環(huán)島左轉(zhuǎn),陳皮回身去看,那人振動雙臂,如同一只鳥抖動翅膀。陳皮相信,那是一個會飛的人,落在熊貓頭上只是歇息一下。可惜陳皮沒能看見他飛起來。過了好多年,有一天夜里,陳皮打車從朝陽公園東門經(jīng)過,那邊有個“體育樂園”,門口豎立著NBA球星奧尼爾的雕像,高約10米,黑乎乎的大鐵塔一般,在奧尼爾的腦袋上,赫然站立一人。陳皮立刻叫司機停車,熄了燈,但汽車的聲響還是驚動了那人,但見他兩支胳膊抖動起來,一躍而起,向著公園里的樹林飛了過去。陳皮很久才回過神兒來,他問司機:“你看見了嗎?”司機茫然的反問:“看見什么?我什么也沒看見啊。”

ビ腥四蕓醇神跡,大多數(shù)人看不到。如同中世紀有人看見耶穌顯圣,陳皮確信自己看見黑夜之中有人飛行。陳皮也想在某個夜晚飛行于天際,有時,站在25層自家的陽臺上,雙臂伸展,感受著迎面而來的風,總有縱身一躍的沖動。他知道,這么跳下去肯定是墜地而亡,起飛的地點可以再低一些。在他家樓下,也有一座雕塑,是一個巨大的海螺,但形狀怪異,周圍居民稱之為“大屎撅兒”,高約3米,從這個屎撅兒上起飛更為安全。當然,首先是飛到大屎撅兒上,然后再向更高處飛行。

コ縷8歲那年看了電影《少林傳奇》,在地壇公園拜了個師傅學長拳。師傅教導他,練武的目的是強身健體,要練出蓋世武功,就要保持處子之身,師傅就是這樣做的。兩年之后,這位長拳師傅因心臟病去世。又過了幾年,陳皮看到了武俠小說,頓覺自己的長拳沒意思,他想習練九陰白骨爪,但北京城內(nèi)很難找到新鮮的人頭。陳皮上大學的時候認識一位叫杜仲的四川同學,兩人都喜歡《蜀山劍俠傳》。在學校的操場上,在滿天的星光下,杜仲跟他說:“我高中三年,大多數(shù)時間都在峨眉山修行,我?guī)煾的芮Ю锶∪祟^,會飛,我也初窺門徑,但來北京上學之前,我?guī)煾捣饬宋业难ㄎ?,不讓我飛,讓我認真學習現(xiàn)代科學,我?guī)煾嫡f,科學完全是一種西方體系,學好了能融會貫通,光耀本派。”一年之后,杜仲同學戀愛失敗從物理系八層高的教學樓上縱身一躍,成為該大學該年度第三個自殺者。陳皮不明白,跳樓的人,在空中是否會有飛行的感覺。杜仲同學的去世,讓他對人的心理產(chǎn)生了極大的興趣,兩年后,他考上了心理學的研究生,一方面鉆研心理學,一方面繼續(xù)他的武學修煉,他練的是武林中失傳已久的攝魂大法。

ツ玫剿妒墾位之后,陳皮在一家中學當老師,教英語。學生們大都喜歡學英語,有個別孩子剛上高一就考完了托福。但也有害羞的學生,不敢開口說,陳皮就會小試身手,用上攝魂大法,他盯住那害羞的孩子,輕聲說:“YES,YOU CAN?!蹦呛⒆颖愦舸舻鼗貞骸癥ES,I CAN?!苯又惼ぞ驼f一個長句子,那孩子也會跟著他讀下來,句子越來越長,直到陳皮背誦一整段課文,那孩子也能朗聲跟著背誦下來,對自己的表現(xiàn)感到詫異。按照現(xiàn)代科學的說法,所謂攝魂大法就是催眠術,早就有研究證明,催眠可以減緩壓力、促進學習。陳皮老師教的班,英語成績連年進步,他也獲得了優(yōu)秀青年教師的稱號。教務處主任讓他寫論文談教學心得,他胡亂拼湊了一篇,自然不會提攝魂大法的威力。陳皮看過“瘋狂英語”的錄像帶,他知道李陽李教主早就將攝魂大法引入英語教學,不過有點兒走火入魔。他還去“新東方”上培訓課,見識功力深厚的俞教主,將學生天天置于白日夢中。

コ縷ぐ殘腦謚醒Ю锏幣桓齪美鮮Γ每年兩個假期,他就去游山玩水,拜訪名山古剎。平常每天上兩三節(jié)課,早飯午飯都在學校食堂解決。下了班自己在家做飯,有時候懶了就一個人去飯館要一盤魚香肉絲,多年前他所幻想的富足生活是想吃一盤魚香肉絲的時候就能去吃一盤,如今他已經(jīng)過上了他所盼望的富足生活。他不想要漂亮的衣服,不想要漂亮的汽車,他的體重多年來保持在68公斤,每天夜里會出去跑步。他談了幾次不成功的戀愛,有過幾段不太美妙的性關系。作為一個習練攝魂大法的人,他對那些意欲控制心靈的東西都有所警惕——廣告、電視、書本、愛情。

ツ翹煲估錚陳皮跑出去5公里,往回走的時候,發(fā)現(xiàn)有一條狗跟在他身后,體型不是很大,應該是一條雜種狗,不聲不響,陳皮加快腳步,那狗也加快,陳皮跑起來,狗也顛顛地跟上來,陳皮慢慢走,那狗也若有所思地踱步。路過一家24小時營業(yè)的小賣部,陳皮進去買了兩根火腿腸,他坐在馬路牙子上把火腿腸的包裝撕開,狗盯著陳皮手中的食物。路上空蕩蕩的,街燈昏黃,有一輛金杯車極快地開了過去,那條狗很快就吃下去兩根火腿腸,眼巴巴地看著陳皮,他到小賣部里又買了幾根,還有一瓶水,自己喝了兩口,剩下都給狗喝下了。把狗喂飽了,他起身想離開,他根本沒打算收養(yǎng)一只流浪狗,但這條狗不吵不鬧,像一個熟悉的朋友,跟著陳皮直到家門口。

コ縷ぐ壓反進家門,從衣柜里翻出來一個舊毛毯打算先給他弄個窩,忽然,那狗對著電視叫了起來,那個電視是個老款的“海爾”,14寸,按下遙控器足有半分鐘才出畫面。狗坐在地上看電視,是午夜12點的新聞,正在報道,說瑞士有個叫羅西的家伙,從飛機上跳出來,借助自身攜帶的裝置,用10分鐘飛躍了英吉利海峽。這個羅西,原來是空軍飛行員,后來迷上了高空極限沖浪,他現(xiàn)在的裝備是一套121磅重的噴氣動力飛行翼,碳素纖維構架,4具由德國JetCat公司提供的小型噴氣引擎處于折疊的雙翼下方,還要攜帶一個可容納3.5加侖燃料的油箱,聽著就像是把一輛小摩托車綁在身上。這條新聞結束之后,那條流浪狗踱步到舊毛毯鋪就的床上,陳皮關上電視,疑惑地打量那只狗。

ニ的睡眠質(zhì)量一向很好,但這天夜里睡得并不安穩(wěn),屋子里平白多出來一個生物。第二天早上,他做了個夢,眼睜睜地看著一個人飛到了他的陽臺上,推開門走進屋,那人的身影很熟悉,他開口說:這些年沒見,你過得怎么樣?陳皮歪在床上回答:挺好,還能怎么樣?外面天色已亮,晨光打進來,陳皮認出,飛來的訪客是大學時自殺的杜仲,他的樣子沒什么變化,坐在地板上說著話,還帶著四川口音。陳皮看著他不停地說著,卻聽不到他到底在說什么。醒來的時候,那條狗正蹲在他的床前,眼中似乎飽含淚水,陳皮問:“是你嗎?老杜?”那條狗汪汪地叫了起來。

2

グ湊脹上的信息,陳皮找到了“添樂寵物店”,這家寵物店在一片高樓林立的住宅小區(qū)的商鋪里。老板姓張,是一個“狗語者”,據(jù)說能聽得懂狗說話。寵物店里有好幾排貨架,上面是肝、肉、蔬菜罐頭,往里走,摞著十幾個鐵籠子,里面都是狗。有的狗身量很大,在籠子中幾乎沒有回身的余地,陳皮只認得拉布拉多等少有的幾種狗,他看見最上面的一個小籠子,關著一只小狗,身上被涂得黃一道兒黑一道兒,像老虎的花紋。陳皮在籠子前站了一會兒,不由得想把這些籠子全打開,把所有的狗都放出來。此時,屋里的張老板開腔了:“您看點兒什么?”

ダ險耪在給一只大金毛洗澡,金毛站在一個大塑料盆里,直愣愣地看著陳皮。陳皮問:“您是張先生吧?我想請您看看我們家的狗?!崩蠌垱]接茬兒,把金毛從澡盆子里抱出來,用毛巾擦,擦完了抄起手邊的電吹風,給金毛吹干,左手在濃密的狗毛之間穿梭。寵物店里有一股奇怪的味道,這讓陳皮有點兒呼吸不暢,他湊近一步:“聽說,您能和狗說話?您能幫我看看嗎?”

ダ險毆氐艫绱搗紓屋里一下安靜下來:“狗帶來了嗎?”

ァ懊淮?!?/p>

ァ懊淮怎么看?。俊崩蠌埌呀鹈P進籠子,十幾條籠中狗都叫了起來,老張不耐煩地呵斥,“別叫了!別叫了!”轉(zhuǎn)過身問陳皮,“你的狗多大了?”

ァ安恢道,我沒養(yǎng)過狗。”陳皮說。

ァ把狗得看歲數(shù),要是你那狗才幾個月大,比如七八個月吧,那是最調(diào)皮的時候,不聽話,過了一歲就好多了,就懂點兒事了,要是你能把他養(yǎng)到十歲以上,那就比好多夫妻關系還親密,那才叫終身伴侶呢。養(yǎng)狗得有耐心。”老張點上一根煙,走到寵物店門外,深深吸了一口。陳皮也跟著走出來:“我那狗是撿來的,是流浪狗,剛到我家沒幾天?!?/p>

ァ澳悄憔醯媚隳槍酚惺裁床歡??∝惵柋天梢寻?,煙頭明滅之間,老張的大鼻孔里探出來兩根細長的鼻毛,“要是他不愿意你抱,那也很正常。他和你不熟嘛。等他熟悉了環(huán)境,和你熟了,就好了?!?/p>

コ縷に擔骸拔揖醯謎夤肥俏業(yè)囊桓隼嚇笥選N沂撬擔我這狗像一個人,像我一個死去的朋友,我覺得他托生回來,我們以前在一個大學里念書,他死了,現(xiàn)在他好像回來了?!?/p>

ダ險虐蜒掏啡釉詰厴希用鞋底踩滅:“我們?nèi)デ魄??!彼厣戆褜櫸锏昀锏臒絷P掉,用鐵鏈子給門上了兩道鎖。他們打了一輛車,到陳皮家要半個小時,一路上老張詢問那條流浪狗撒尿拉屎吃飯的種種情狀。顯然,他對一條狗的各種怪異表現(xiàn)都能理解,這沒什么稀奇的,因為他是“狗語者”,可老張對人的怪異表現(xiàn)也能理解,陳皮撿來一條狗,然后把這條狗看做是自己死去的朋友,在老張看來,這件事也沒什么稀奇。但陳皮懷疑,身邊這個帶著一股狗騷味兒的漢子,只是一個動物行為方面的專家,他可能懂得一條狗為什么去聞另一條狗撒過的尿,懂得一條狗為什么把自己的狗食盆子看得緊緊的,卻未必能明白老杜托生為狗,回到世上要和他說什么。

ダ險漚門就要求和老杜單獨相處,他跪在地上,伸出手來和老杜的前爪相握,它不吱聲,覺得這漢子身上的氣味挺熟悉,老張四肢著地,學著狗的樣子在地上爬,嘴里“汪汪”的叫著,老杜則有些疑惑地往后退。

ダ險排吭詰厴蝦凸范允櫻只要這條狗張嘴,他就能從叫聲中獲取他想要的東西。曾經(jīng)有一次出診,去看一條公狗,白天黑夜叫個不停,老張聽了之后明白,那條狗的兄弟也在狗市上,它要主人把它的兄弟買回來做伴。還有一次是給一條懷孕的母狗看病,那家主人想知道,是誰干了他家的貴婦,老張和母狗談了一晚上,終于給它肚子里的狗崽子找到了爹。狗的叫聲雖然單調(diào),但里面包含的信息非常豐富。老張能從每一聲“汪汪”中辨別出一條狗要表達什么意思。他像狗一樣在地上爬,就是要更好地和它們交流。但眼前的“老杜”一聲不吭,什么親昵的表示也得不到回應。

コ縷ぴ諼允依鎰著,關著門,聽到外面客廳里傳來聲聲狗叫,很想出去看一下老張到底在施展什么魔法,但他明白,任何一個有魔法的人在施展手段時都不愿意有旁觀者在場,如果他在給別人施展催眠術,也不希望有人冷靜地在一旁觀察。他聽得出,狗叫聲來自老張,他甚至能聽出每一聲喊叫中的意思——你好嗎?你從哪里來?你喜歡這里嗎?你怎么不說話呢?被他收留的老杜像啞巴一樣,沒有什么響動。這個過程持續(xù)了有一刻鐘,陳皮焦躁起來,但老張還在周旋。又過了20分鐘,老張放棄了,外面安靜下來,陳皮推門出去,看見老張坐在沙發(fā)上,毛衣上沾滿了灰,老杜蹲在一角,站起身,喉嚨里發(fā)出低沉的一聲哼哼,“這是嘆息,”老張說,“就和我們嘆口氣一樣?!彼K于捕捉到這一聲珍貴的嘆息,隨即自己也嘆了一口氣,“這狗兩歲多了,不愛說話?!?/p>

コ縷つ美匆黃克遞給老張,老張咕咚咕咚喝下去大半瓶,開口問:“你有什么想和他說的?”陳皮呆立在那兒,看看老杜,又看看老張,似乎他和狗交談要有一個翻譯在場。老張說:“你有什么想說的就直接跟它說,我估計它聽得懂?!?/p>

コ縷ぷ叩嚼隙琶媲埃蹲下身:“你過得怎么樣?是不是當人更好一些?如果當初你不死,現(xiàn)在你也該結婚了吧?沒準兒都有孩子了?!闭f到這兒陳皮有點兒難受,在外人面前暴露自己的情感多少有些別扭,他站起來對老張說:“麻煩您了,謝謝?!?/p>

ダ險旁諫撤⑸獻著:“我這算是出診了,出診費是五百?!?/p>

ァ翱齲對不住。”陳皮掏出錢包,拿出五百塊錢,他早就把出診費預備好了。

ダ險漚庸錢:“我多問兩句啊,如果說這狗是你的朋友,原來死了,現(xiàn)在又托生回來找到你,你怎么能認出它來呢?”

ァ拔易雋爍雒危夢見我那位朋友,醒來就看見這只狗。”

ァ澳欽饈潞冒熗耍你接著睡覺,接著做夢,它要想和你說什么,還會在夢里和你說的?!崩蠌堃磺菲ü?,把錢放到屁股兜里,摸出來一張名片,上面是“添樂寵物店”的地址和電話,頭銜是“寵物醫(yī)生”,名字是“張子語”。他把水喝完,站起身:“有什么問題你再打我電話,直接找我去也行,我基本上每天都在店里?!?/p>

コ縷ぐ顏拋佑鎪偷矯趴冢骸澳以前遇見過這種事嗎?”

ァ罷庵質(zhì)露多了,把狗當兒子的,當爸爸的,當老婆的,當朋友的,都有。萬物皆有靈,我覺得我的前世就是一條狗,誰知道我┑睦詞廓是什么呢?”張子語哈哈一笑,“別送了。”

コ縷そ張子語的名片收好,手機里也存下他的電話號碼,但一直沒打。他和老杜相安無事地過了一個月,以至于他回想自己把這條流浪狗錯認為杜仲,是一時的幻覺。他知道,世上約有25%的人會在完全清醒的狀態(tài)下至少陷入一次幻覺。他每天夜里都睡得不錯,老杜只有一次進入他的夢鄉(xiāng),那是一條林蔭道,樹枝還光禿禿的,但憑空有一抹綠色,老杜說:你看,春天來了,我還不知道姑娘是怎么回事呢。

ゼ柑熘后,陳皮發(fā)現(xiàn),沙發(fā)靠墊上有一小塊奇怪的污漬,摸上去還有些發(fā)潮,然后他發(fā)現(xiàn),那條狗的小雞雞時常處于勃起狀態(tài),老杜喜歡騎在軟和的地方,沙發(fā)的扶手、沙發(fā)靠墊、一個陳舊的毛絨玩具上面,蹭啊蹭啊,然后射精。陳皮驚呆了,有幾次他想中斷老杜的自慰,結果老杜像瘋了一樣沖他大叫,他只得頹然地退后,看著老杜把精液噴射在他家里每一個柔軟的地方,包括他自己的枕頭。最終,他只得給張子語打電話求救:“老張,你那里有母狗嗎?我想讓老杜用一下?!?/p>

ァ罷飧霾緩冒彀。我以前養(yǎng)過一只純種的獵犬,出去配一次是三千塊,它一個月出去干十回,那狗我是花八萬塊買的,你算算,它干多少回我才能收回本兒。我這店里的母狗不能干這個呀,你要想把它養(yǎng)下去,還是給它做手術比較好,要不然總是麻煩?!?/p>

コ縷っ幌牘要給這條狗做手術,杜仲當年是以處子之身跳樓自盡,轉(zhuǎn)世為狗,總不能未享男女之歡就被自己的朋友閹割。他問老張:“還有什么別的辦法嗎?”

ァ澳閎盟出去自己辦去,它有自己的辦法,辦完了還會回來?!?/p>

コ縷こ烈鰨骸拔以儐胂氚桑謝謝你啊?!彼霋斓綦娫?,那邊張子語忽然發(fā)出邀請:“小兄弟,下禮拜你有空嗎?我有一個朋友過生日,你要有空就一起去看看,我們都叫他金爺,這位爺了不起,什么精靈古怪的事都懂。”

3

ソ鷚的壽筵擺在一家茶館里,沒飯,據(jù)說金爺辟谷,每個月只進食三五次。茶館里所有的小桌拼成一長條,密密麻麻坐著二十來人,陳皮來得晚,跑堂兒的遞給他一把小板凳,他在一個角落里坐下。茶館里人雖多,卻安安靜靜,在聽張子語講故事——“飯店旅館這種地方,南來北往的人最多,古怪的事兒也最多,我有一次住店,密碼箱怎么也打不開,我的密碼是6868,比較俗氣啊,房間號是1618,我對著箱子就琢磨,要不我試試這1618,結果怎么著?開了,箱子自己換密碼?!甭牴适碌谋娙硕嫉偷腕@嘆了一聲,張子語向身邊的一位長者說:“金爺,您說說,這是怎么回事?!?/p>

ソ鷚五十多歲年紀,精瘦,笑容可掬的端著一杯茶:“要我說啊,這是密碼鎖壞了?!北娙斯笮?,都為金爺捧場似的,陳皮也不由得干笑了兩聲。等笑聲靜下來,金爺又開口了:“老張說得對,飯店旅館這些地兒,是怨氣凝結的所在,你要是看到什么人影兒啊,聽到什么動靜,那可能都是過往的人留下的怨氣。以后你們住店啊,進屋之前先敲敲門,里面有什么東西,先給他驚動走了?;蛘邘еc兒桃木梳子,桃木能辟邪?!?/p>

ゴ聳保坐在陳皮前面的一個姑娘發(fā)問了:“金爺,您說尸油這東西有用嗎?我看網(wǎng)上有人賣尸油的護身符,一個小瓶子里裝著尸油,據(jù)說能避小鬼。”這姑娘語速極快,像是怕被人打斷似的,陳皮看著那姑娘的一頭長發(fā),黑頭發(fā)中有幾綹兒暗紅的,耳聽得金爺說道:“這尸油啊,養(yǎng)小鬼啊,都是東南亞那邊的,你還是不要輕易上身,挺好的一個姑娘,戴點兒首飾就好,別碰那些東西?!?/p>

ァ翱晌宜覺怎么也睡不好,有好幾次都是鬼上身,怎么也動不了,還有一次可怪了,我趴著睡覺,忽然就能看見床底下的東西,能看透床板兒,看見下面的鞋、箱子?!惫媚镎f。

フ拋佑鎩骯哈”兩聲:“要我說啊,你找個小伙子一起睡就好了?!北娙艘魂嚭逍?,金爺臉上還是帶著笑意:“老張這話倒也不錯,小伙子陽氣盛,還有的人,天生就帶煞氣,大鬼小鬼都敬而遠之。”

ァ笆裁唇猩菲?是不是長得兇???”

ノ吹冉鷚回答,張子語手指過來:“你后面那小伙子就有煞氣?!?/p>

ス媚锘毓頭來,盯著陳皮看,陳皮和她對視了兩秒鐘,就害羞得低下頭,張子語提高嗓門:“嗨,小兄弟,站起來讓金爺給瞅瞅?!?/p>

コ縷ふ酒鶘恚微微鞠躬:“金爺好?!?/p>

フ拋佑鋦金爺介紹:“這位小兄弟姓陳,您給看看?”

ゲ韞堇鋃十來人的目光齊刷刷地看著陳皮,金爺也仔細打量陳皮。陳皮站在那兒不敢動,心里忽然轉(zhuǎn)了個念頭,如果我現(xiàn)在施展攝魂大法,能不能讓金爺和張子語都躺下睡覺?過了足有兩分鐘,金爺才說:“這位小兄弟面相不一般,他煞氣很重,但他自己能化解。一般的邪氣近不了身。位理的形、氣、聲、光都不會有大礙?!标惼は駛€標本似的還矗立著,供眾人交頭接耳地議論一番。金爺又開口問道:“小兄弟,你自己練什么功夫嗎?我看你精光內(nèi)斂,也有一定的修行啊?!?/p>

コ縷は亂饈兜胤袢希骸懊揮校沒練什么?!?/p>

ソ鷚哈哈一笑:“那是我看走眼了。坐吧,坐吧。”

コ縷ぷ下來,發(fā)覺前面那姑娘的目光一直就沒有離開,她朝他微笑:“你好?!?/p>

コ縷さ閫罰骸澳愫謾!

ゲ韞堇锏氖袤芻本上就是金爺?shù)囊淮瘟x診,張子語負責主持,在座的依次將自己的疑難問題提出來,金爺給出幾句點評,有問家里風水的,有問命運八字的。簡單的情況金爺三言兩語就回答了,遇到麻煩點兒,張子語就在旁搭腔:“這事兒復雜點兒,你得單獨找金爺再看?!标惼ぷ允贾两K沒有問什么。等茶館中的二十來人依次問診完畢,一位中年婦女提議:“咱們給金爺唱首歌吧,生日快樂歌,我起個頭兒,祝您生日快樂,祝您生日快樂。”金爺笑嘻嘻地聽著大家把歌唱完,站起身作揖致意,那位婦女刷的一下從座位下抽出一面錦旗,抖落開來:“我給您做了面錦旗,這是鑲了金箔的?!奔t底兒旗上書八個黃色大字——“懸壺濟世,仁者醫(yī)心”。茶館里一片叫好,金爺還是在作揖:“不敢當,不敢當?!?/p>

コ縷に淙緩芫妹徊渭庸社交活動,但基本的禮數(shù)還是明白的,他給金爺帶來的禮物是一瓶五糧液,那姑娘帶來的是兩罐白茶,兩人一起來到金爺面前,金爺笑瞇瞇地接過酒:“好酒?!鞭D(zhuǎn)過身遞給張子語收好,又接過白茶,仔細看罐子上的說明,張子語在邊上搭腔:“毛毛這茶葉真不錯,知道您愛喝茶?!倍Y物既已送出,陳皮對金爺?shù)降讗酆染七€是愛喝茶并不在意,他想,這個老張的做派倒真像條狗。

ソ鷚把茶葉放下:“余毛毛是吧,我們見過面?!?/p>

ァ笆牽我找您算過命?!惫媚锘卮稹?/p>

ソ鷚轉(zhuǎn)向陳皮:“這位小兄弟倒是頭一次見面?!?/p>

コ縷けㄉ閑彰:“我叫陳皮,給您拜壽?!?/p>

ソ鷚點點頭:“小兄弟,你也是一個能懸壺濟世的人?!彼煌崮X袋,“老張,你看出來沒有,這位兄弟天賦異稟?!睆堊诱Z一笑:“金爺您火眼金睛,什么都能看出來,我這是狗眼看人低,不敢亂看?!?旁邊余毛毛再度盯著陳皮上下打量。

ナ袤凵⒘耍余毛毛提議要送陳皮回家。茶館外面停著一輛小雨燕,陳皮鉆進去,余毛毛卻改變了主意:“你想吃飯嗎?我可餓壞了,我以為金爺過生日怎么也得吃上一頓呢,結果就在這里喝茶了,越喝越餓?!彼l(fā)動汽車,“我們?nèi)コ钥救獍??!?/p>

コ縷ひ蠶牒駝夤媚鋃啻羯弦換岫,又擔心自己不擅言談,好在余毛毛是個能說的,她告訴陳皮,不是一般人能姓金,這位金爺是滿清皇族。原來在北京毛紡廠當工人,從小就學易經(jīng),后來工廠倒閉,他就靠給人算命為生,批八字看風水給小孩子取名字給公司取名字,“金爺給我算過,他說我三十歲之前沒姻緣?!?/p>

ァ澳閼嫘耪飧觶俊背縷の省

ァ澳悴恍怕穡俊庇嗝毛反問。

ァ拔乙膊皇遣恍牛我覺得算命先生就和西方的心理醫(yī)生差不多,你需要和他們談談,可以幫助你解決心理上的問題?!?/p>

ァ澳憔醯夢倚睦砩嫌惺裁次侍飴穡俊

ァ澳憧贍芩眠上有問題吧?!?/p>

ビ嗝毛在霄云路上找到一家韓國料理的小飯館:“這家飯館的牛舌頭可好吃了,我每禮拜都來吃一回?!蓖砩?0點多了,飯館里依然滿滿當當?shù)?,每張桌子都吱吱烤著肉呼呼冒著煙,服務員麻利地端上來四盤泡菜,余毛毛夾起一塊胡蘿卜放到嘴里,一邊嚼一邊說:“金爺說你也是個有本事的人,你有什么本事?能睡覺?”

コ縷た醋潘,像打量一只小白鼠:“假設有一個外星的智慧生命來到地球,從高處打量地球人的生活,你說,他會發(fā)現(xiàn)什么?地球上的人有一個什么樣的共同特點?”

ビ嗝毛翻檢著一塊白菜:“都得吃飯?!?/p>

ァ岸嫉盟覺?!标惼ふf,“只要地球轉(zhuǎn)到了黑夜這一邊,這一邊的幾億人就要睡覺了,幾億人睡下,再轉(zhuǎn)一下,又幾億人躺下,白天那一邊的人還在折騰,等黑夜轉(zhuǎn)過去,他們也得躺下睡覺,這就跟人浪似的,地球一轉(zhuǎn),幾億人躺下了,幾億人爬起來了?!?/p>

ビ嗝毛的筷子懸在半空中,想象著那壯觀的場面。服務員端上來兩盤牛舌、一盤牛肉和一盤五花肉,炭火炙熱,烤肉架上殘留的油脂冒出青煙,余毛毛看看四周:“這里這么多人,這么晚了還在吃飯,他們不睡覺嗎?”

ァ俺醞炅司退?!?/p>

ビ嗝毛覺得這句話語帶雙關,忽然害羞起來。陳皮倒是沒有一點兒調(diào)戲的意思,他也餓了,忙不迭地把肉烤上。有那么一刻鐘,兩人嘴都沒閑著,肉和舌頭一陣兒狂塞,等吃得告一段落,余毛毛說:“我看過一本書,人腦中有個東西,叫腦丘體,如果受到損害,人就怎么也睡不著覺了,就會死?!?/p>

ァ澳悴換崴潰你能睡好?!标惼つ弥种械囊桓F筷子,亮晶晶的鍍著銀色,他在余毛毛眼前揮動那筷子,幅度很小,“你盯著這筷子看,不要想別的事,就盯著它看。”

ビ嗝毛盯著那筷子,覺得它擺動的幅度變得越來越小,好像靜止了一樣,她聽見陳皮輕聲地說著什么,但也聽不清楚到底說的是什么,那根筷子放射著光芒,她的頭沉下去,閉上了眼睛,終于咣的一聲落在桌子上。陳皮伸手過來探她的鼻息,他沒想到,余毛毛就這樣輕易地被催眠了。他看著手中的筷子,如同孫悟空剛剛拿到金箍棒,他也有了自己的神器。

ビ嗝毛醒來之后不相信自己睡著了,她看了看表,已經(jīng)12點多了。飯館里就剩下兩三桌客人。面前的炭火也全是灰燼了。剛開始吃飯的時候是10點多,不過,一個多小時是很容易就消失的。陳皮已經(jīng)結完賬,他把那根筷子揣在兜里,余毛毛卻又要了兩瓶啤酒:“剛才我暈乎乎的,不算數(shù),你再來一遍。”

コ縷ざ訟曜龐嗝毛,余毛毛笑了:“你這么看著我,就能催眠嗎?”

ァ拔宜狄唬你閉上眼睛,我說二,你再睜開眼睛?!?/p>

ァ昂謾!

ァ耙?。”晨|し⒊隹諏睢

ビ嗝毛閉上眼睛。

ァ岸?!?/p>

ビ嗝毛睜開眼睛。

ケ昭鄣氖奔浣ソパ映ぃ睜眼的時間漸漸縮短。這樣十多個回合,余毛毛的眼睛懶得睜開了。她閉著眼,歪著腦袋,陳皮伸過手,撫摸她的臉:“睡一會兒吧?!庇嗝咽直鄯诺阶郎?,頭枕了上去。這樣睡了有10分鐘,陳皮說:“醒醒吧?!庇嗝犻_眼睛,確信自己已經(jīng)睡了一覺:“我聽說,催眠師要不停地說話,要讓人放松,想象藍天白云大海什么的,你好像不怎么說話?”

ァ拔也緩靡饉妓堤多?!?/p>

チ礁鋈撕韌昶【浦后有點兒飄飄然,余毛毛說:“我怎么好像又餓了,剛才烤肉就沒吃夠,你把我哄睡著了,自己吃了好多肉,根本就沒給我留?!?/p>

コ縷に擔骸澳俏頤強純矗再去吃點兒什么?!?/p>

ニ們離開飯館,開著車在街上轉(zhuǎn),輪胎和地面的摩擦聲清晰入耳,空蕩蕩的大街上沒幾輛車。地球轉(zhuǎn)到了黑夜這一邊,此地的幾千萬人、幾億人都安然入夢。路過一家晝夜營業(yè)的麥當勞,余毛毛說:“我想吃個蘋果派。”

ゲ吞里空蕩蕩的,最深的角落里有個女孩在看書,陳皮買了一杯可樂和兩個蘋果派,他們坐下來吃,余毛毛向角落里的女孩努努嘴:“你看那姑娘,她肯定該睡覺了,你去試試看?!辈蛷d里的燈光煞白,那個女孩穿著件白色的夾克、黑色的運動褲、運動鞋,看見陳皮走來并不驚慌,甚至就沒一點兒反應,她目光呆滯,手里捧著的是一本“GRE詞匯”,嘴里念念有詞:“apotheosis,apotheosis,apotheosis...”陳皮站到她面前,掏出那根銀色的筷子,輕輕晃動:“你累了,該睡了?!迸暥?,一張臉幾乎是拍在桌子上的。Apotheosis,神化,尊為神,轉(zhuǎn)化為圣,這個小女孩的GRE詞匯才背到A開頭,但這是給陳皮的一道圣諭,從這一刻起,陳皮要成為神。他轉(zhuǎn)過身攬著余毛毛往外走,余毛毛發(fā)動汽車時有點兒激動,鑰匙扭得太厲害,發(fā)動機發(fā)出嘎嘎的聲響,她把小雨燕開得飛快,陳皮系上安全帶,靠在椅子上,感覺這輛車幾乎要飛起來,他相信,他將成為他所目睹過的神跡中的一部分。

4

陳皮偶爾會自言自語,走著路,忽然冒出來一句“這個事情真荒謬”,或者背出來一句臺詞“Frankly my dear,I dont give a damn”。有時候他會說出自己的想法:“今天晚上,要是有雞蛋西紅柿湯就好了,我要做一個雞蛋西紅柿湯?!碑斔庾R到自己在自言自語的時候,他會停下來看看四周,然后告誡自己:別說了,你怎么說出聲來了?他養(yǎng)狗之后的一個好處,就是能暢快地自語,每天晚上他帶著老杜出去跑步,會叮囑他:“小心點兒,別踩著狗屎?!睍f:“今天的天氣不錯,我們多跑兩公里?!钡人刈叩臅r候,他會多說兩句:“我認識了一個姑娘,她叫余毛毛,我們會怎么樣呢?”老杜跟在他后面,一點兒反應也沒有。陳皮繼續(xù)說:“余毛毛說她要來看你,到時候你可別到處射精啊。”陳皮想,許多人養(yǎng)狗,可能只為了有個傾訴的對象,把憋在心里的絮叨說出來:“老杜,你真的想出去找母狗嗎?如果你想出去就出去,不過辦完事情一定要回來啊。”

フ馓煲估鏘倫糯笥輳陳皮趴在陽臺上俯瞰街道,老杜往窗臺上躥,卻總也夠不著,陳皮拿了一把椅子過來,讓老杜站在上面,一人一狗都盯著外面的雨。陳皮說:“今天不能出去跑步了,我們就在屋子里鍛煉吧,我要做仰臥起坐?!苯值郎侠淅淝迩?,偶爾有一兩個人撐著雨傘走過,陳皮將窗子打開,有雨絲飄落進來,正好打在老杜臉上,它搖晃著腦袋叫了起來,陳皮站到椅子上,一只腳踏上窗臺,老杜跳到地上,咬住陳皮的褲腳。陳皮說:“別害怕,我不是要跳下去,我撒尿?!彼氏逻\動褲,露出半拉屁股,掏出小雞雞,向著窗外撒尿,一邊撒一邊嘿嘿地笑。老杜松開褲腳,蹲坐在電視機前,叫了兩聲。

コ縷ご右巫由舷呂??纯蠢隙诺募軇?,有點兒疑惑地打開電視:“你又想讓我看什么?又有人飛了嗎?”電視里是一個訪談節(jié)目,一個男人正在向主持人、心理醫(yī)生、社會學專家講述自己的愛情故事,鬼才知道電視臺怎么能找到各種變態(tài)的人,怎么能說服他們上電視談論自己的隱私,這個男人說他五年前愛上了一個姑娘,后來才發(fā)現(xiàn)這個姑娘喜歡搖頭丸和冰毒,男人想讓姑娘擺脫這類嗜好,又想讓這個姑娘快樂,就花錢給她買那些玩意兒,然后又一次次勸說她放棄,五年的時間屢戰(zhàn)屢敗,他為此痛苦不已。這個男人戴著墨鏡,講述過程中有幾次潸然淚下,不得不摘下墨鏡去擦眼淚,此時鏡頭會移開,掃過主持人、心理醫(yī)生和社會學專家嚴肅又充滿同情的臉。節(jié)目的下半場是專家發(fā)言,社會學專家談論戒除毒癮的方式,陳皮覺得,這些話大而無當,主持人適時打斷了這位嘉賓,輪到心理學家出場,她是一個文質(zhì)彬彬的中年女子,像外科醫(yī)生一樣冷靜,她提出來一個顯而易見的問題:“你既然不能拯救她,為什么不離開她?”接下來她問:“你到底是在救一個人還是在愛一個人?你覺得你能操縱她的喜怒哀樂嗎?你給她買藥就能讓她快樂,不讓她用藥就能激怒她?”主持人可能覺得這些問題過于殘酷,不斷插話,想讓交談變得委婉一些。但那個心理醫(yī)生毫不領情,她冷冰冰地拋下一句話:“有些愛情非常盲目,它起源于一個人看到另一個相對弱勢的人,可以被操控被拯救?!?/p>

コ縷け徽飧鲆繳激怒了,幾乎想沖上電視去和她理論,老杜此時卻離開電視機,打了個哈欠回到自己的小窩。陳皮坐在沙發(fā)上發(fā)愣:難道老杜讓我看電視就是為了聽到女醫(yī)生的這段話?難道看電視是我和老杜的交流方式?我想拯救余毛毛嗎?我為什么那么急著向余毛毛施展催眠術?

フ飧鐾砩銑縷な眠了,他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地瞎琢磨??茖W家無法解釋,人們到底為什么需要睡覺。科學家也無法解釋,為什么有些人會失眠。他們在這個問題上花費了大量的金錢做研究。余毛毛所說的腦丘體受損,是一種罕見的疾病,簡稱FFI,患病者睡眠的時間逐漸減少,直到完全不能入睡。最終的結果是死亡。曾經(jīng)有一所美國大學,做了這樣一個試驗,在一個水槽上架一塊板子,上面有幾只小老鼠,一看到小老鼠要睡著,就把板子撤掉,小老鼠跌入水中,醒過來。幾天之后,所有小老鼠都被折騰死了,科學家隨即對小老鼠進行尸檢,它們的腦部組織并沒有受到什么損害,它們是累死的。陳皮躺在床上,覺得床板之下就是個水槽,外面的雨淅淅瀝瀝還在下,他索性起身。

タ吞里老杜窩在一角睡得很沉,陳皮打開電視,把音量調(diào)小。那個訪談節(jié)目早就結束了,現(xiàn)在播的是劉寶瑞的相聲,劉寶瑞被處理成一個卡通形象,在電視里蹦蹦跳跳的,他的聲音倒是沒什么變化。奇怪的是,在夜深人靜之時,所有的笑話都不那么可笑,陳皮坐在沙發(fā)上聽著劉寶瑞說了兩大段單口,才注意到他放在飯桌上的手機幽幽地發(fā)出藍光。他睡覺前習慣把手機調(diào)在無聲狀態(tài),現(xiàn)在有兩條未讀的短信,都來自余毛毛,第一條發(fā)送在兩點半,寫的是“睡了嗎?”第二條發(fā)送在兩點五十,“看來你是睡著了,晚安。”現(xiàn)在是凌晨三點一刻,陳皮回短信:“我還沒睡,你睡了嗎?”

ゼ阜種雍螅短信回來:“我又失眠了,睡不著?!?/p>

ァ耙不要打電話聊聊天?我也失眠了?!?/p>

ァ安灰打電話,我現(xiàn)在接電話肯定語無倫次,明天還要上班呢?!本o接著又是一條,“你難道不能給自己催眠嗎?”

ァ拔頤皇怨,應該可以?!标惼せ卮?。

ソ酉呂此收到的短信是一句英語——“Life is something that happens when you cant get to sleep—Fran Lebowitz”。

コ縷さ幕卮鷙薌虻ィ骸壩幸饉??!

ァ笆郎嫌行┦攏比如睡覺和談戀愛,越努力去做,其效果越糟。”

ァ澳俏頤欠潘梢壞愣?!标惼ふf。

デ宄課宓悖雨停了,烏云散開,天空發(fā)亮,陳皮蜷縮在床上,拿著手機,已經(jīng)有二十分鐘,余毛毛沒有短信回過來,她應該睡著了。陳皮也睡著了。

フ庖惶煜攣紓陳皮老師帶著手機去上課,時不時掏出來查看一下,他有點兒神不守舍,手機上有兩個未接來電,都是余毛毛的,等他下了課,立刻回電,余毛毛的聲音有些驚慌:“你能盡快來我家一趟嗎?”下午四點,路上還沒開始擁堵,陳皮火速趕到余毛毛家,老遠就看見樓下停著一輛警車,上到18樓,發(fā)現(xiàn)余毛毛住的這個樓層里也站著兩個警察,1806房間里有警察進出,陳皮打量了一會兒,去敲余毛毛的房門。1802的貓眼兒被黑影擋了一下,門開了,余毛毛穿戴得整整齊齊:“你看見了嗎?”

ァ拔銥醇警察了,出什么事了?”

ァ1806那個女的跳樓了?!庇嗝@天下午有一個商務聚會,完了事就提前回家了,在樓下看到一群人圍著一具尸體,她不敢多看,實際上尸體已經(jīng)被一床棉被蓋住,但余毛毛還是能想象出變形的腦袋、流淌的血污甚至受損的內(nèi)臟,她匆忙上樓,結果發(fā)現(xiàn)18樓上有警察,死者就是她的鄰居。余毛毛住在1802,時不時能在電梯里碰見1806那對小夫妻,一年前,那女人懷孕,挺著大肚子,后來就看見他們抱著剛出生的兒子,三口人其樂融融。

ァ澳闥擔她剛生完孩子,怎么就跳樓了呢?”余毛毛知道有一種病叫“產(chǎn)后抑郁”,但她沒工夫去揣測別人的自殺動機,想著有一個人在她身邊死去,她就感到恐懼。她穿著一雙高跟鞋,在屋子里走來走去,皮鞋在地板上咚咚作響。

コ縷に擔骸澳惚鵡敲唇粽牛先坐下來?!庇嗝陲堊狼白?,兩眼呆呆的。陳皮走到她面前,把手放在她的肩膀上:“你想什么呢?”

ァ拔以諳耄那個女的長得是什么樣子,我怎么想不起來呢,模模糊糊的?!?/p>

ァ氨鶼肓耍你這么想下去就是嚇唬自己?!?/p>

ビ嗝毛抱住陳皮,腦袋正好擱在陳皮的肚子上:“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コ縷っ著余毛毛的腦袋:“別害怕,別害怕?!?/p>

ァ拔也幌胱≌舛了,今天晚上我可不敢睡在這兒?!?/p>

ァ昂茫你收拾收拾東西,我們先去吃飯,然后你到我那里住?!?/p>

ビ嗝毛抬起頭,沒心沒肺地笑起來:“我想吃日本料理,你請我?”

ァ拔儀肽??!

ビ嗝毛的臥室里有兩個大大的衣柜,一張大床,她拿出一個大旅行包,從衣柜里翻撿衣服,一件件扔到床上:“我要多帶幾件內(nèi)衣。這件好看不好看?”她向陳皮展示一件純棉的睡衣,上面印著小熊維尼,陳皮說:“好看。”她又向陳皮展示一件大嘴猴圖案的背心:“這個也挺可愛的哈。”

ビ嗝毛的床頭柜上立著一個大頭盔,帶眼罩,如同摩托車賽手或美式橄欖球運動員的裝備,但玻璃眼罩變成了不透明的塑料板,外接一個遙控器,陳皮走過去掂量那個頭盔:“這是什么東西?”

ビ嗝毛沖過來:“這是頭部按摩器,戴著它睡覺,能讓大腦放松?!彼杨^盔扣在陳皮腦袋上,陳皮只覺得眼前一黑,胸口發(fā)悶,余毛毛按動電源,陳皮腦后一陣麻酥,連忙摘了下來:“戴上這個不就成黑貓警長了嗎?”

ビ嗝毛從床頭柜上又拿起一盞燈:“看看我的海洋燈?!彼蜷_開關,那盞扁平的燈幻化出藍色的光,余毛毛把窗簾拉上,屋子里暗了下來,藍色的波紋充斥整個房間:“這是盞神燈,有助睡眠。我能帶著這盞燈去你家嗎?”

5

サ碧焱砩希這盞藍色的燈在陳皮的臥室里亮起來,余毛毛的身體似乎能反射出藍色的光。她脫掉上衣,解開內(nèi)衣,小小的乳房露出來,在她略顯平坦的胸部,有內(nèi)衣勒出來的皺紋。陳皮坐在床上看著余毛毛,想起超市里的海螃蟹,想起掰開螃蟹腿露出來的白色蟹肉,他好像還聞到了海風的腥味。等他們洗漱完畢躺在床上的時候,兩個人沒有急著辦,或許是為了讓即將到來的性愛具有更深遠的意義,余毛毛講起了10年前的故事。

ビ嗝毛第一次夢魘是在上高中的時候,某個星期天,她在家里睡到10點多,這是學生時代少有的可以睡懶覺的機會。家里來了個年輕女人,輕輕地叫著“寶貝,寶貝,快回來”,余毛毛知道媽媽就在家里,也許在廚房里做飯,沒有聽見陌生女人進來。那女人站在客廳中央,還在叫“寶貝,寶貝,快回來”,余毛毛想起床,但身體動不了。過了幾分鐘,那女人走進余毛毛的臥室,在她床邊坐下,把手放在余毛毛身上,“寶貝,寶貝”,她的手向下移動,握住了余毛毛的腳脖子,余毛毛掙扎著,不知道過了多久,那女人消失了。余毛毛清醒過來,她告訴媽媽,剛才來了個陌生女人。余媽媽立刻打開門窗,一邊拿著掃帚揮舞,像驅(qū)趕濃煙,一邊破口大罵,聲嘶力竭,她相信肯定是有什么不好的東西來了,她要保護自己的女兒,驅(qū)趕那不祥之物。

ビ嗝毛的夢魘持續(xù)多年,有時候兩三個月遭遇一次,有時候一個月會遭遇兩三次,大多是要由淺睡眠進入深睡眠的時候,有個信號,嗡的一聲,像音叉敲擊之后綿長的回響,鉆進她的腦袋,如果這時候她掙扎著醒來,她就逃過一劫。如果她對那信號不予理睬,繼續(xù)睡下去,夢魘來臨,像真的一樣,有人走進她的屋子,來到她的床邊。這種情況也會在早上發(fā)生,早上迷迷糊糊的,還想再睡會兒,剛要睡過去,就聽到嗡的一聲,能聽見動靜,能看見人影,甚至能嗅到危險的氣味。她每次平靜的入睡都彌足珍貴,每次舒緩的醒來都如釋重負,她憂心忡忡地等待黑夜降臨,又神不守舍地等待清晨。

コ縷に擔睡覺是他天生的一項技能。不論何時何地,他閉上眼睛就能入睡,上學時應付考試,坐在教室里復習功課,他忽然想,睡一覺再說,倒頭在課桌上就能睡過去。坐地鐵或公交車,他找個座位,想著睡5分鐘,就能睡上5分鐘,然后準時醒來。每有什么難以應付的事情,他的第一反應就是睡覺,睡醒一覺再說,等醒來發(fā)現(xiàn),事情好像也不是那么緊急,世界并沒有因為他多睡了一覺就崩潰。

ビ嗝毛說她曾經(jīng)用紅酒幫助睡眠,起先只是一杯酒的量,后來睡眠質(zhì)量未見好轉(zhuǎn),酒量倒是見長。有一天出去喝大了,回家發(fā)現(xiàn)電梯壞了,她爬樓梯,爬過17層直接就上了19層,怎么也找不到第18層,她坐在17層抽了根煙,終于找到家門。她問:“你說,這算不算是靈異事件?”

ァ班牛18層正好有人跳樓呢,暫時到了陰間?!?/p>

ビ嗝毛鉆進陳皮懷里:“哎呀呀!你嚇死我得了?!?/p>

チ餃司痛絲干。雖說這是兩個人之間的第一次,卻沒有太多生疏的感覺,但在結束之時,余毛毛忽然流下了眼淚,這讓陳皮有點兒不知所措:“你怎么了?”

ビ嗝毛兀自哽咽了一會兒:“你知道嗎?我一直做一個噩夢,從樓上往下掉,一開始是剛落下幾米就醒來,后來感覺落下了十幾米,幾十米才醒來。我真害怕有一天,醒來的時候發(fā)現(xiàn)我已經(jīng)從樓上掉了下來,躺在冷冰冰的水泥地上。我真害怕?!?/p>

コ縷づ淖龐嗝毛的后背,柔聲細語地安慰她,不到十分鐘,余毛毛就睡著了。半夜三點,她攥住陳皮的小雞雞,遲遲不肯松手,兩人就此再戰(zhàn)。

ダ隙胖道屋里新多出來的一個女人,夜里聽到臥室里的動靜,猛地站起來抖動身子。早上它聽見那女人嘹亮清脆的小便聲音,這聲音不同于陳皮從高處噴射,而是離水面不遠激蕩而下。如果老杜能有科學家的縝密思維,他就會知道,余毛毛的括約肌非常健康,她的整個身體機能都在嘹亮的尿聲中得以展現(xiàn)。

ビ嗝毛在這里住了三個晚上,每晚都和陳皮做愛兩次,在這兩次性愛的間歇,他們也非?;钴S,余毛毛會展示她練習的瑜伽,有時候單腿站立,兩只胳膊向上伸展,雙手掌心靠攏。有時是單膝跪地,另一條腿向后伸,左手支撐著,右臂伸向前方,昂頭挺胸,像一匹不合比例卻依舊奔騰的馬。有時候,陳皮只能看見余毛毛的腦袋和腦袋兩側支棱著的兩條腿,如一個搖擺的V字。余毛毛說,她練習瑜伽是為了鍛煉身體睡好覺,有幾次她在瑜伽館的地板上就睡了過去,她的瑜伽老師是個印度人,白衣白褲,棕色皮膚,語音輕柔,陳皮問:“你們老師會飛嗎?”

ビ嗝毛回答:“看上去不會?!?/p>

コ縷は嘈牛印度好多瑜伽大師都能騰空飛行,最了不起的是馬哈里希?馬赫希,這位大師能運用冥想穿越墻壁,隱身飛行。陳皮夜晚在樓下跑步,看著高樓,閉上眼睛,假想自己已經(jīng)離開地面一厘米兩厘米,他不會奢望自己抬起手臂就能飛,他也不會想到,有人會陷入截然相反的想象,從高處墜落,一厘米兩厘米地墜落。在陳皮通過想象讓自己的身體上升的時候,余毛毛正在感受她的身體在不斷下墜,他們似乎在半空中相遇,互相拉住手,一方要上升,一方要墜落。他感到自己有責任讓余毛毛好好睡覺,如果她有失眠癥,那就治好她的失眠癥,如果她有夢魘,那就趕走她的夢魘,他有能力做好這件事。他知道,女人比男人更容易做噩夢,夢的內(nèi)容包括牙齒脫落或者頭發(fā)掉光,從特別高的地方摔下,男性夢境則多為撞車或墜機,這大多是人們在現(xiàn)實生活中的擔憂。陳皮很少做夢,他信奉一位哲學家的話,“我一半的時間用來睡覺,一半的時間用來做夢。在睡覺的時候做夢,那是可悲的,因為睡覺這東西是最高的天賦。”陳皮確信自己擁有這一最高天賦,他想讓余毛毛明白,現(xiàn)實生活中各類奇形怪狀的人和事,各種荒謬的境遇,這才是夢境,要在清醒的白日夢中對付這些東西,而一旦躺下睡覺,就要將所有的噩夢驅(qū)逐。

ビ嗝毛說她做過一個夢,是在一個荒郊野外的地方,她遇到了一個小鬼,那個小鬼說:我?guī)闳タ纯茨?5歲的樣子。余毛毛于是就看到了兩年前的自己,然后小鬼說:我再帶你去看看你35歲的樣子。余毛毛又看到八年后的自己,老了一點兒但非常安靜從容。就在她和那小鬼商量還能看到什么的時候,一群惡鬼出現(xiàn),她拼命地跑,爬上一棵樹,不停地爬,想爬到樹的頂端,然后疲憊地醒過來:這也許就是現(xiàn)在的自己。在這次噩夢之后,她去找金爺看相算命,金爺說她30歲以前會有種種不順,但也不是什么大難,30歲之后會遇到一個好人,然后一帆風順?!敖馉斦f,我身上有一股邪氣,一般人降不住,你說,你能降得住我嗎?我是個小妖精?!?/p>

コ縷げ幌嘈漚鷚有什么神奇的力量,那是個招搖撞騙的心理醫(yī)生。他跟余毛毛說,有一位印度的瑜伽大師叫巴巴,發(fā)明了可以治療艾滋病和癌癥的瑜伽招式。俄羅斯有一個叫格奧爾吉?伊萬諾維奇?古爾捷耶夫的人,一百年前在巴黎設立了一個“智慧俱樂部”,傳授用意念去除疾病。沙皇尼格拉二世最喜歡一個叫拉斯普丁的神人,此人擅長咒語和占卜,也能治療各種疑難雜癥。如今俄羅斯有個神醫(yī)叫弗拉基米爾?茲林諾夫斯基,在俄羅斯開設了一個電視頻道,他在電視上端坐,兩只眼睛炯炯有神地看著你,成千上萬的電視觀眾花錢預訂這個頻道,坐在自家沙發(fā)上看著茲林諾夫斯基的眼睛,不管你是感冒發(fā)燒,還是肺癌艾滋,就在這個相互凝視的過程中,病好了。

ァ澳閌俏業(yè)牡諞桓霾∪耍我已經(jīng)把你治好了?!标惼ふf。

ト天之后,陳皮陪余毛毛回家,說是取點兒換洗的衣服,他們打算暫時住在一起?;氐接嗝淖√?,進了門廳,看見電梯正在關門,搶前幾步,進了電梯,里面站著一對小夫妻。余毛毛一下子呆住了,那位女士陰沉著臉,穿著一雙紅色高跟鞋,黑絲襪,看見余毛毛擠出一絲笑容:“下班了?”余毛毛沒敢搭腔,那女士真笑了:“你以為是我跳樓了?哈哈哈。”她笑得有點兒要抽筋,陳皮茫然地立在電梯中間。電梯上到18層,余毛毛才緩過神兒來,他們站在樓道中聽那個紅鞋黑襪的女士說話:“我兩個月前就搬家了,剛把這房出租出去,就碰上這么倒霉的事。租我房子那女的是個安徽人,不知道碰見什么事想不開就跳樓,她死了倒好,以后這房子我們怎么住啊?!边@對小夫妻來收拾房子,打算索性將房子賣掉。

ビ嗝毛想起的確有一段時間沒碰到這對小夫妻了,當然她也沒注意過那個新搬來的鄰居什么樣,一個陌生人的死好像沒什么沖擊力,她攬著陳皮的胳膊介紹:“這是我男朋友?!比缓笏龁枺骸澳隳桥謨鹤佣嗌俳锪??”那女士回答:“20多斤,長得可快了?!彼麄冊跉g聲笑語中告別,余毛毛感到死后重生一般的輕松,只要死的是一個不認識的人,一個毫不相干的人,就好像沒人死去一樣。你看,沒有人抑郁得要死,每個人都活得好好的。

6

ビ嗝毛在陳皮身邊總睡得很踏實,她的眼睛偶爾會跳一下,這是進入到快速眼動睡眠狀態(tài)。天氣有些熱了,他們赤裸的身體露在被子外面,陳皮有些黑,襯得余毛毛更白,陳皮身高1米8,余毛毛也有1米65,這點兒差距不妨礙他們中間找齊。兩個人都平躺著入睡,左手握成拳頭放在頭側,右胳膊都貼近身體,如果讓他們保持這個姿勢,旋轉(zhuǎn)90度站立起來,他們就像兩個在黨旗下宣誓的熱血青年。

ビ嗝毛在一家公司做行政職員,原來每天9點出門時好像還處于昏睡狀態(tài)。住到陳皮這里,作息時間就變得規(guī)律一些,躺到床上只用半小時就能安然入睡,早上醒來顯得精神煥發(fā)。但陳皮覺得,余毛毛還是有問題,每逢休息日,余毛毛就像昏迷一樣要睡到中午,他坐在客廳里,和他的狗面面相覷,他希望余毛毛能每天早上準時起床,像他一樣,早上7點,或者稍晚一些,早上8點。陳皮認為,余毛毛嗜睡是營養(yǎng)不良、缺乏鍛煉導致的。他晚上拉著余毛毛出去散步,早上準備好面包、雞蛋和牛奶,樓下有早市,他去買新鮮的蔬菜和水果。這個周六他還買了一只雞,活的,打算給余毛毛燉雞湯。

ツ訃υ誑吞里踱步,步伐凝重,好像在籠子里呆的時間過長,已經(jīng)忘了該怎么走路。余毛毛睡眼惺忪地從臥室走出來,她起床后總光著身子跑來跑去,陳皮和她說過,那條狗叫“杜仲”,是他的大學同學,最好不要在它面前赤身裸體,但余毛毛仔細觀察過“杜仲”,她確信,那就是一條普通的雜種狗,它對余毛毛穿什么樣的衣服都不感興趣?,F(xiàn)在客廳里除了狗之外,還多了一只雞,陳皮說:“我打算把這只雞宰了?!?/p>

ビ嗝毛蹲下身,后背上的脊柱骨凸顯出來:“你會殺雞嗎?殺雞可麻煩了?!?/p>

ツ侵煥夏訃好像對余毛毛還挺有興趣,它盯著余毛毛看。陳皮過去把雞抱在懷里,對余毛毛說:“去穿上件衣服?!钡扔嗝咨弦患聫奈堇锍鰜?,她發(fā)現(xiàn)那只老母雞在陳皮懷里已經(jīng)睡熟。陳皮把老母雞放到廚房的水槽里,母雞像一具標本,兩眼睜著,兩腿直立,余毛毛興奮地拿出菜刀:“我來試試,這樣它就不鬧騰了?!?/p>

グ湊找窖г則,催眠師不能和患者發(fā)生曖昧關系,但陳皮沒有遵守這條原則,他也沒把自己當成催眠師或醫(yī)師,他是攝魂大法的大法師,他應該謹慎使用自己的法力,但是,他已經(jīng)對余毛毛施展過法術,也就可以毫無顧忌地對其他生靈施以魔法。

ビ嗝毛拿著菜刀還沒敢下手:“這就叫呆若木雞了吧?”

コ縷ぐ巡說洞佑嗝毛手上拿過來,他切開母雞的喉嚨,雞血流淌,母雞沒有發(fā)出任何響動,它的身體掙扎了兩下,陳皮說:“燒點兒開水,給雞褪毛?!?/p>

チ餃嗽誄房里忙活了一陣,用一只大鐵鍋把雞湯燉上,回到客廳里,余毛毛忽然指著老杜:“你能給雞催眠,也一定能給狗催眠。我們把它也宰了,燉一鍋狗肉吃?!?/p>

ザ胖儐勻惶懂了這番話,它沖著余毛毛憤怒地大叫,陳皮上前想安慰老杜,不料老杜更加暴躁地狂吠起來,余毛毛哈哈大笑,陳皮越想安慰好老杜,老杜叫得越歡,余毛毛也就笑得越暢快。周六午后的陽光很溫暖,屋子里飄蕩著雞湯的香氣,老杜終于安靜下來,閉上眼睛打盹兒,陳皮把飯菜準備好,余毛毛梳┫賜甌溪,漂漂亮亮地坐在桌前:“我想和你談談?!?/p>

ァ疤甘裁???/p>

ァ拔揖醯媚閿Ω每一家診所,專門治療失眠、夢魘這些睡眠問題,你知道全國有多少人有睡眠問題嗎?好幾千萬。別說這幾千萬了,我身邊就有好幾個人失眠,我估計北京就有好幾十萬人失眠,你要開一個催眠班,每人收5000塊,一個班20人,這就是十萬塊?!?/p>

ァ澳睦锘嵊姓餉炊嗲。”

ァ罷嫻模催眠班可貴了,我上過一個,三天的課程就收2000塊呢,是什么美國老師主講,我看你比什么美國老師厲害多了。”

ァ澳閔瞎催眠課程?美國老師講得怎么樣?”

ァ拔姨不太懂,那個班就有20個人呢,你說你站在教室中間,拿筷子一指,我們就應聲倒地,這不比你教英語好玩?”

コ縷っ幌牘在課堂上傳授催眠,不過潛意識中卻有一番宏偉抱負。他做過一個夢,醒來之后還記得非常清楚——黑夜來臨,他飛行于城市上空,手拿著那根從韓國燒烤店里順走的鐵筷子,看見哪扇窗戶還亮著燈就飛過去,用筷子向屋中一點,那個被失眠困擾的人就放下手中的活計,倒頭便睡。他檢查所有沉睡者的面龐,看到他們呼吸平穩(wěn)綿長,如果有哪個少女眉頭緊鎖,蜷縮著身子,他就把手放在那少女的額頭上,這樣就驅(qū)趕走了魔鬼。成千上萬的失眠者給他送來錦旗,上面繡著“妙手回春”或者是“仁者醫(yī)心”。這些人站著聽他演講,等他施展攝魂大法,他站在講臺上,忽然發(fā)現(xiàn)講臺越升越高,離地面足有兩百米。幸虧他能御風而行,他的身上掛滿了勛章和綬帶。有一個美少女跪在地上哀求:“和我一起睡覺吧,幫我驅(qū)逐夢魘。”繼而有好幾個中年婦女,身軀臃腫,一起向他哀求:“和我們睡覺吧,幫我們驅(qū)趕魔鬼?!标惼っ靼走@個夢中隱藏的偉大抱負和非凡的性能力。他打量著對面的余毛毛,半天沒有說話。

ビ嗝毛被看得有些發(fā)毛,轉(zhuǎn)移了話題:“你說,張子語真的能聽得懂狗說話嗎?”

コ縷に擔骸安恢道?!?/p>

ァ翱傷收出診費可收得不少啊,再說金爺真的有那么神嗎?當然,你和他們不一樣,你是真有本事,立刻能見效的。就算不是為了掙錢,我們的確可以幫助別人啊,我可以辭職在家,給你當助手,給你當經(jīng)紀人,給你當護士?!?/p>

コ房里傳出一聲悶響,陳皮沖進去看,鐵鍋上的玻璃鍋蓋碎了,他把鍋蓋拿開,鍋里的雞湯翻滾著,幾塊碎玻璃像不肯融化的鹽塊,余毛毛也跟著走了進來:“哎呀!麻煩了!”她關掉爐火,那鍋雞湯漸漸平息下來?!暗沽税?。”陳皮說。

ァ澳愀我做的湯怎么能倒掉呢?這就是一鍋玻璃湯,我也能喝下去?!庇嗝弥曜雍吐┥?,翻撿鍋里的玻璃碴子,她翻撿了足有十多分鐘:“好了,能喝了?!?/p>

チ礁鋈爍髯遠俗乓煌爰μ攬始吃飯,雞湯的味道不錯,但兩個人喝得小心翼翼,生怕咬到玻璃,這番謹慎讓他們無法盡情領略這鍋湯。老杜在桌子下面打轉(zhuǎn)兒,等著陳皮扔下來一點兒吃食,余毛毛又去盛了一碗湯:“挺好喝的,我再來一碗。”

コ縷こ員チ耍放下碗筷:“你剛才說的事,我們可以試試看?!?/p>

ァ熬褪鍬錚外面那么多人都是騙子,你干嗎不出去——我不是說你是騙子啊,我是說,你有本事,你看你已經(jīng)把我治好了,我現(xiàn)在每天都睡得挺好,你也可以去幫別人。”

コ縷じ芯跤嗝毛的牙齒和遺落在湯里的玻璃碴子發(fā)生了摩擦:“我們先試試看?!?/p>

ァ昂茫我們試試看?!?/p>

ァ盎褂幸惶酰不收錢。”

ァ氨鶘盜耍干嗎不收錢?你付出了勞動,就應該收錢。再說你不收錢,別人倒真把你當騙子看了,錢的事情我來談,我是你的經(jīng)紀人?!?/p>

7

サ詼天,余毛毛就拉著陳皮去逛商場,路上告訴他:“有一家公司,下個禮拜要請你去做個演講,你得穿得體面點兒?!标惼ゎ^腦中的“體面”是一件新夾克,或者一雙新皮鞋,幾百塊錢的就足夠了,不料余毛毛就拉著他在一樓轉(zhuǎn),杰尼亞,HUGO BOSS,她讓陳皮試一套HUGO BOSS的西裝。在狹小的試衣間里,陳皮好不容易找到西裝的價簽,1萬多,他穿上這套西裝,踩著半新不舊的球鞋出來給余毛毛看,余毛毛有些夸張地叫:“太帥了!”

コ縷ざ宰啪底喲蛄浚他也承認,穿上這套衣服漂亮多了,唯一的毛病是腳下的破球鞋,可那個小價簽上的數(shù)字讓他難以接受:“太貴了。”

ァ拔腋你買?!庇嗝f,“我還要給你買雙皮鞋呢,你的皮鞋都是圓頭兒的,我要給你買雙尖頭兒的?!?/p>

ァ拔也灰?!标惼ぞ芙^得有些生硬。他返回試衣間,換回舊衣服,拉著余毛毛往外走:“我們再看看別的?!彼镜缴虉鲆粯堑拇髲d中并不知道該往哪里走,還是余毛毛帶著他去了樓上一家叫Club Monaco的店,他試了兩套衣服,選了稍貴的那一套,堅持要自己付賬,這差不多是他一個月的工資,余毛毛沒和他爭:“呆會兒我給你買皮鞋?!?/p>

ビ嗝毛挑的鞋比這套衣服還貴,陳皮在BALLY的試衣間里把西裝又穿上,再換上皮鞋,煥然一新地走出來:“怎么樣?好看嗎?”他看到鞋底貼著的價簽,但他假裝沒有留意。余毛毛點頭:“好看,像搞房產(chǎn)中介的。”余毛毛付賬的時候,陳皮躲得遠遠的,今天花了一萬多,這雙鞋要6千多。他問:“什么樣的演講啊,要這么高的成本?”

ビ嗝毛說,她的一個朋友,在一家公司做行政主任,希望陳皮去給那里的員工講一講“自我催眠和心理健康”,那家公司壓力大,好多人都有睡眠問題?!澳阒拦纠锏陌最I都是勢利眼,所以你要穿好看點兒,還有,你別說你是中學老師,別說你的職業(yè)。”

ァ澳俏沂歉墑裁吹哪???/p>

ァ澳閌切睦硌碩士啊?!庇嗝D了一下,“心理學博士吧,博士比碩士好聽?!?/p>

ァ澳慊共蝗縊滴沂墻湖術士呢?!?/p>

ネ砩希陳皮在家里穿上新衣服新鞋,站到余毛毛面前:“講課我不怕,但是講怎么才能睡好覺,我還真沒什么經(jīng)驗?!?/p>

ァ八以,我才要你練習呢。”余毛毛坐在地板上,仰視陳皮,她手里拿著一個小筆記本,翻開來,“我給你做了點兒準備。聽我念?!?/p>

ニ招呼那條狗坐到她身邊:“老杜,你也過來,聽陳博士演講。陳博士?恩,就是比陳碩士好聽啊?!?/p>

ダ隙爬鮮檔刈下,陳皮俯身去看余毛毛手里的小本子:“你這本上寫的都是什么???”

ァ氨鴝,站好了,聽我說,你知道有個美國作家叫菲茨杰拉德嗎?他說過一句話,叫,世界上最壞的事就是想睡卻睡不著?!?/p>

コ縷だ至耍骸罷饣褂盟說嗎?”

ァ把萁簿褪且引用一些名人名言,你聽我的沒錯。安東尼?霍普金斯,那個英國演員,他說,我們死于過慮,我們什么事都想,就這樣殺死自己。想啊想啊想啊,這是一個死亡陷阱?!?/p>

コ縷さ閫罰骸罷饣八檔沒褂械愣意思?!?/p>

ビ嗝毛興奮起來,她像念臺詞一樣重復了一遍安東尼?霍普金斯的語錄:“我們死于過慮,我們什么事都想,就這樣殺死自己。你知道嗎?我可喜歡他演的電影了,你看過沒有?”

ァ懊揮小!

ァ啊凍聊的羔羊》?你連《沉默的羔羊》都沒看過?”

ァ罷飧隹垂?!?/p>

ァ昂昧耍我不跟你聊電影了,你知道嗎,我上大學的時候參加過話劇社,我也懂朗誦演講,我接著給你念——你們大家為什么害怕晚上醒來呢?因為對你們來說,生存的種種理由受到白天那種光亮產(chǎn)生的激勵。黑暗和沉默使你恐懼。你點燃一支蠟燭,可是燭光似乎令你感到憂郁,因為那不是你所需要的光,幻覺不會隨著人造光一道出現(xiàn)?!?/p>

ァ罷饈撬說的呢?”陳皮坐到地板上,拿過余毛毛手中的小本子。

ァ罷饈俏掖郵檣峽蠢吹模叫《自殺的故事》,寫了好多人不想活了就自殺,有割脈的,有喝毒藥的,還有跳樓的。”

コ縷て沉艘謊劾隙牛老杜目光呆滯地看著余毛毛,余毛毛沖著陳皮叫了起來:“哎呀,你別坐在地上啊,把新衣服弄臟了。”

コ縷ち忙站起身,撣了撣屁股:“不臟,剛擦完地?!?/p>

ツ歉魴”咀郵怯嗝毛的日記,純白的紙,封底處還有磨損的日元標簽,有些頁面上是余毛毛的涂鴉,一個小房子,一棵樹,一個滿頭波浪卷的小姑娘,幾個小妖怪,文字內(nèi)容雜亂,有食譜,有抄錄的詩句。無法入睡的夜晚,她就在網(wǎng)上亂看,或者看書,七零八落的記下點兒什么,其中不少句子和睡眠有關,用黃顏色標記出來。陳皮翻看著,余毛毛指著本子說:“你看,我喜歡這句話——好人睡得香,但壞人更會享受睡不著的時光?!?/p>

フ飧鐾砩嫌嗝毛像個好人似的安眠,陳皮倒享有一段睡不著的時光。夜里兩點多了,附近的高樓里還有幾個房間亮著燈。他起身,躡手躡腳地走到客廳,那個小筆記本還放在飯桌上,新皮鞋在門口的鞋柜下面,閃著亮光。陳皮打開燈,掏出紙,用一個小時寫出了演講提綱,屋里的余毛毛和客廳里的老杜都睡得死沉。

ソ酉呂吹募柑歟余毛毛和老杜都要充當陳皮的聽眾,聽他拿著幾千字的稿子發(fā)表演講。起先余毛毛還興致盎然,隨后就剩下老杜孤零零地聽陳皮講述如何自我催眠,每當陳皮引用一句名人名言,老杜就不耐煩地叫起來。陳皮覺察出來,每個外國人名對老杜來說都是個障礙,它喜歡家常話,他把余毛毛提供的那些名言從稿子中刪除,這樣講起來順暢多了,每到一個希望聽到掌聲或笑聲的段落,老杜都叫兩聲,這讓陳皮感到滿意。余毛毛將最終的定稿輸入電腦:“陳皮博士,在某某大公司發(fā)表的演講,不行,我得給你起個英文名字,催眠大師皮特陳博士發(fā)表的演講,等你講完了,我就把它貼到網(wǎng)上去,然后全中國睡不好覺的人就都知道皮特陳了,然后你就到處講,給別人看病,我就在家數(shù)錢?!?/p>

ニ從電腦前抬起頭:“你說,演講的時候要給他們催眠嗎?”

ァ靶Ч不一定好,按比例來說,至少有一半的人是不容易接受催眠暗示的,他們要是只想聽聽怎么睡好覺,未必能催得著?!?/p>

ァ拔蟻胍彩牽咱們說的是科學,是心理學,催眠得另外收錢?!?/p>

ァ澳閽趺蠢舷胱徘啊?”

ァ暗比灰想錢了,我們下多大本兒,衣服和鞋?!?/p>

コ縷た純唇諾紫碌男灤:“要是有了錢,你想買什么?”

ァ白雜傘!

コ縷ばΓ骸罷餑藶蚶綽穡俊

ァ澳悴歡,自由是世界上最貴的東西。為什么大家都睡不好覺?就是因為工作忙。為什么要工作?就是因為被奴役。為什么被奴役?就是不自由?!?/p>

ァ澳俏頤鞘遣皇前蜒萁駁奶餑扛某傘—自由和睡覺呢?”

フ獯尉心準備的演講沒有達到陳皮預期的效果。面對一群成年人時,他發(fā)現(xiàn)以往在學校上課的經(jīng)驗反而成了障礙,孩子們尊重老師,可以算是最易接受催眠的人群,而眼前的公司職員則多多少少懷有抗拒心理,這讓陳皮感到緊張。演講稿也成為障礙,陳皮總要想著稿子的順序,而未能調(diào)動現(xiàn)場的氣氛。新西裝也是障礙,天氣熱了,背上出汗。然而,在聽眾看來,這位陳博士還是很有水平的,他沒有講一句糟糕的笑話,他非常認真,最重要的是,他把日常工作的辛勞說成是一種苦難,良好的睡眠是一種補償,他讓聽眾認真對待睡覺這件事,而不要被白天的幻覺所控制。不斷有人拿出本子,記錄演講的要點,有些人也期待陳皮能當眾表演一下如何催眠,可陳博士不打算施展他的法術。演講結束的時候,那家公司的行政主任帶頭鼓掌,她叫陳青,30多歲,一個頗有些姿色的少婦,余毛毛給他們相互引薦過。等公司職員從會議室散去之后,陳青拿出一張單子,讓陳皮簽字:“這是給你的勞務費。”陳皮掃了一眼,5000塊,的確是5000塊,而不是500塊。他鎮(zhèn)定地簽上名字。“還有身份證號碼。”陳皮很流暢地寫下那一組數(shù)字。陳青拿回單子,微笑著說:“錢在毛毛那里?!?/p>

ビ嗝毛從門外進到會議室:“陳姐,他講得怎么樣?”

コ慮嘈ψ嘔卮穡骸敖駁煤謾!彼看著陳皮,“我們?nèi)コ渣c兒東西?!?/p>

8

フ是周五下班的時候,附近好幾棟寫字樓里的工作者像螞蟻一樣從他們的巢穴中涌出來,臉上帶著難得的輕松笑容。那些寫字樓都有50層高,能遮云蔽日。余毛毛親昵地挽著陳青的胳膊,陳皮跟在后面,他們?nèi)チ说咨痰囊粋€小飯館,坐定之后,余毛毛對陳皮說:“你就不用叫陳姐了,直接叫姐?!?/p>

コ慮喙然像姐姐一般溫柔地望向陳皮:“聽毛毛說,你是個催眠大師。”

コ縷び械愣拘謹:“她總是言過其實?!?/p>

ァ懊毛她原來老是做噩夢,你把她治好了?”

コ縷さ閫罰他望向余毛毛,小飯館里的燈光是紅色的,襯著余毛毛的臉也是紅撲撲的,看上去很健康,可她真實的臉色還是蒼白,時常發(fā)黃,她應該早睡早起,鍛煉,無憂無慮。然而,誰又能做到無憂無慮?陳青的臉色也是紅撲撲的,妝容精致,可她的睫毛上有一小塊淤積的睫毛膏,非常小,但陳皮掃了一眼就能注意到,他甚至能看到這張臉回家之后面對浴室的鏡子所露出的疲憊。他頭腦中出現(xiàn)了一個怪異的場景,余毛毛和陳青站在一面長方形的梳妝鏡前,就像寫字樓公共衛(wèi)生間洗手池那里,有兩到三個水龍頭,前方是一面鏡子,余毛毛和陳青站在那里說話,都面對著鏡子,說了兩句,兩個人都轉(zhuǎn)過頭來面對著對方,此時鏡子中的影像應該是她們的側臉,但是,沒有。兩張正面的,發(fā)黃的,有點兒凄苦的臉,還停留在鏡像之中,注視著鏡子外面的兩個人。

コ縷じ械接嗝毛在桌子底下踢了他一下,他緩過神來,聽到陳青說:“我還有點兒問題想單獨請教你?!?/p>

ァ澳說?!?/p>

ァ安蛔偶輩蛔偶保我們先吃飯?!?/p>

フ個吃飯過程,陳青和余毛毛一直在聊她的兒子,兒子該上小學了,好的小學都有入學考試。陳皮遵守著余毛毛定下的規(guī)則,不透露自己教師的身份,所以對這個話題一直沒參與。只等到服務員端上水果盤,余毛毛借口上衛(wèi)生間離開,陳青才開始講自己的問題:“我總是做噩夢,一個月總有一兩回,每回都差不多。我的魂兒會飄出來,看見床上躺著我和我老公,我能看見自己,像死了一樣。有時候我老公出差,我一個人,我就看見自己躺在床上。有時候我是嚇醒的,我覺得自己躺在床上要死了,就想,快醒醒,別死啊,然后出一身冷汗就醒過來了。有時候是哭醒的,想著我死了,我孩子還那么小,我老公笨了吧唧的也沒人照顧,多可憐。有時候好像挺絕望的,飄在天花板下面,卡在吊燈里,過了好半天才醒過來,心里那個難受,還不如哭出來呢?!?/p>

ァ盎褂斜鸕某【奧穡俊

ァ壩邪。有時我夢見我、我老公,還有孩子,三個人在草地上玩,我在遠處看著,忽然覺得特別危險,有個大卡車要開過來,我就著急,想過去把孩子抱起來,可夢里那個我一點兒也不著急。有時候我是呆在客廳里,一家人吃飯,我就在旁邊看著。忽然就覺得飯菜里有毒,是夢里那個我下的毒。你聽明白了?”

ァ懊靼祝你老是在夢里看見自己,但她又不是你?!?/p>

コ慮嘈α耍好像噩夢中的負擔都輕如云煙般消散:“不過,我也做過別的夢,有的可有意思了。我前兩天夢見一個男的,屁股是凹進去的,兩個大坑,平??偞﹤€大衣把屁股蓋上,這男的整天在大街上盯著女人的屁股看,就看誰的屁股凸,有一天他就追著我,要掀開我的裙子看我的屁股,嚇得我就跑。后來我又碰見他,他找到了一個女人,屁股可翹了,他就讓那女的趴在床上,屁股撅起來,他坐上去,兩個屁股嚴絲合縫,他坐在那兒可高興了,嘿,我找到我的屁股了?!?/p>

コ縷じ著陳青哈哈笑起來,不自主地偷偷看了一眼陳青的屁股,余毛毛在笑聲中回到桌旁:“你們笑什么呢?”

ァ懊皇裁矗我給他講了一個好玩的夢?!标惽嘟蟹諉T結賬,她好像只是輕描淡寫地向陳皮講了幾個夢境,卻沒打算從陳皮那里得到什么回應。等到陳皮和余毛毛坐上小雨燕回家,陳皮還有些疑惑:“這個陳青是想讓我給她催眠嗎?”

ァ暗比渙耍她請你來演講,就是想先看看你靠不靠譜?!庇嗝蜒b著現(xiàn)金的信封遞給陳皮,陳皮說:“你拿著吧。”

ァ澳悄隳苤魏盟嗎?”余毛毛問,“她都做什么樣的夢?。克驼f她老是做噩夢,可她沒和我說過到底是什么樣的?!?/p>

ァ拔業(yè)錳嫠保密,不能告訴你?!?/p>

ァ案嫠呶遙快告訴我吧?!庇嗝鰦?。

ァ拔腋你講個病例吧,是美國的事。有個女的,難產(chǎn),醫(yī)生搶救她,她覺得自己要死了,魂兒都飄出來了,呆在手術室上邊,能看見自己躺在病床上,醫(yī)生護士都圍在邊上,她就說,算了吧,別費事了。然后她就聽到一個男人的聲音回答她,別害怕,一會兒就會好起來。后來她被救回來了,孩子也沒事??伤龁柎蠓?,誰也不承認說過什么‘別害怕,一會兒就會好起來,她只能想,她聽到了上帝的聲音?!?/p>

ァ澳欽飧鋈艘院缶屠獻鮐夢?”

ァ懊揮校她后來就信上帝了。但是,你要是在夢里面老能看見自己,處于抽離狀態(tài)的看見,有可能和你以前做過的手術有關,瀕死體驗有可能在夢里面重復?!标惼びX得“瀕死體驗”這個詞太正式了,他可不想讓余毛毛胡思亂想,隨即岔開話題:“后來她那個屁股的夢太好玩了,就是后來我們笑的那個?!?/p>

ァ案我講講?!?/p>

コ縷そ彩靄計ü贍腥搜罷彝蠱ü膳人的夢,余毛毛聽了大笑起來:“哈,這個我也能解釋,按照弗洛伊德的觀點,這肯定和性有關。”

ビ嗝毛的手機響了一聲,她掏出來看:“陳青的短信,問你明天下午是否有空去她家?!?/p>

コ縷に擔骸靶⌒目車,去?!?/p>

ビ嗝毛一手扶著方向盤,一手回了個“好”字。

サ詼天是周六,余毛毛又賴在床上不起來,快12點的時候,陳皮去臥室,看見余毛毛瞪著兩個大眼睛望著天花板:“你都醒了還不起來?”

ビ嗝毛將兩個枕頭墊在腦袋后面:“我也夢見了?!?/p>

ァ懊渭什么了?”

ァ懊渭一個男的,屁股是凹進去,家里的椅子都要特別設計,凸出來兩塊,看著可別扭了,就他們家的床是平的,我趴在那床上,他非要坐到我屁股上面不可,我就喊,我的屁股是扁的,我的屁股是扁的,他說,我不試試怎么知道呢?太好玩了?!?/p>

コ縷ち成有些凝重。余毛毛又開始愣神兒,好像還在回味那個凹進去的屁股:“好玩?!?/p>

コ縷に擔骸澳憷鮮遣黃鶇玻賴在床上,是不是總想著做夢玩?”

ァ笆前。你看出來了?”余毛毛做鬼臉。

ァ罷飪擅皇裁春猛嫻模你還是醒了就起床吧?!?/p>

ァ懊皇露,我知道我在做夢,我昨天晚上就想看看凹屁股男人什么樣。早上我就使勁想,讓我看看他什么樣,讓我看看他什么樣。太好玩了?!?/p>

コ縷は瓶被子:“起來吧,這可一點兒也不好玩。你得送我去陳青那里?!?/p>

コ縷ず陀嗝毛要出門的時候,老杜發(fā)瘋一樣叫起來。陳皮蹲下來安撫老杜:“別叫了,我們一會兒就回來?!笨衫隙胚€是叫個不停,余毛毛說:“我們把它帶上?!彼_車去送陳皮,雖然她很想陪著陳皮出診,但陳皮不同意:“你把我放在她家樓下就行?!?/p>

ァ澳愎蘭埔多長時間?兩個小時?三個小時?”作為經(jīng)紀人,余毛毛早就定好了陳皮每小時的收費標準,但算賬的事情還沒有和他細說。

ァ翱辭榭觶最少要兩個小時。”

ダ隙拋在小雨燕的后座上,安靜下來,打量著周末四環(huán)路上的車流。余毛毛說:“你要好好看看陳姐家的那張大床,瑞典出的,什么牌子我忘了,能自動升降,床墊子里是馬毛,好像要好幾十萬呢?!?/p>

ァ澳敲垂蟮拇玻還睡不好覺?”

ァ笆前。更容易做夢了,天天晚上都騎馬打仗。還有他們家的枕頭也不錯,她好像試過好幾十種枕頭,茶葉的蠶絲的。她還送給我兩個舊枕頭呢,說是什么銀離子枕頭。”

ァ澳閿霉嗎?”陳皮問。

ァ懊揮霉,我給扔了?!?/p>

ァ氨鷯謾!背縷に怠

コ慮嗟募以詼四環(huán)的一處高檔公寓,開車要經(jīng)過朝陽公園的奧尼爾塑像,塑像下有很多車很多人,陳皮掃了一眼,確定在這么嘈雜的情況下,沒有人會飛上奧尼爾的頭頂。這天早上他給老杜洗澡的時候,非常仔細地梳理這條狗的皮毛,然后聽到杜仲的聲音:“等我死了,你就買個大花盆,把我埋在花盆里,上面種上花。要不你就干脆把我吃了?!背柟珗@的樹林里飄蕩著幾個彩色的大氣球,一陣嘹亮的歌聲從擴音喇叭里傳出,余毛毛皺了皺眉頭,嘀咕了一句:“真夠鬧騰的?!标惼ご_信,那歌聲和氣球都不是幻覺,就飄蕩在樹林上空。

9

ナ導噬嫌嗝毛在家等了足足有五個小時,這期間老杜每隔一小時就要吵鬧一場,對著余毛毛大叫,弄得她心神不寧。她歇斯底里地沖老杜大喊,“別叫了,再叫就把你扔了!”“別叫了,再叫就把你剁了!”這些威脅無濟于事。晚飯時間陳皮才回來,一進門就疲憊地坐在沙發(fā)上,老杜在陳皮的腳下蹭來蹭去,余毛毛抱怨道:“你不在家,這條狗瘋了?!彼皫滋靹倧膹堊诱Z的“添樂寵物店”買回來好幾個狗罐頭,用上好的狗糧喂老杜,可這條狗沒有感恩之心,現(xiàn)在陳皮回來,它卻做出一副乖巧的樣子,這讓余毛毛感到被排斥在外,甚至覺得她是在和一條狗爭奪陳皮,又生氣又委屈。

コ縷ぶ罅艘淮速凍餃子,兩個人安靜地吃完飯,飯后余毛毛主動把碗筷都洗干凈。沏了一杯茶,回到飯桌前,陳皮拿著一副撲克牌,坐在那兒發(fā)呆。

ァ澳鬩和我玩牌?”她問。

ァ澳闋下,我給你變個魔術。”

コ縷は磁疲把54張牌攤開:“你心里想著一張牌,我能知道你心里想的是什么?!?/p>

ビ嗝毛首先被黑桃K吸引了,隨即想,這張牌可能太特別了,她看中了方塊6,“我想好了,你猜是什么?!?/p>

コ縷ざ⒆龐嗝毛,根本不去看桌子上的牌,過了有20秒,他說:“方塊6。”

ァ把劍你快教教我,你怎么知道的?”

コ縷に閃艘豢諂:“這不是魔術,我能看透你心里想什么?!?/p>

ァ澳俏乙豢始還想過一張牌,后來換的,你知道我一開始想的是什么嗎?”

コ縷さ屯房磁疲骸澳鬩豢始想的是黑桃K?!?/p>

ビ嗝毛這一下真的感到驚奇,她微張著嘴,不斷點頭,等著陳皮做出解釋。陳皮把攤在桌上的牌收攏好,問:“還玩嗎?”

ァ安煌媼耍你告訴我這個魔術是怎么變的?!?/p>

ァ拔腋你說了,這不是魔術。我就是能猜出來?!?/p>

ァ澳悄闥擔剛才吃飯前我想的是什么?我現(xiàn)在想的又是什么?”

ァ俺苑骨埃你想的是老杜太吵了,你想把它轟出去。現(xiàn)在你想的是,我怎么給陳青做催眠,他們家那張大床好不好?!?/p>

ビ嗝毛撇撇嘴:“這可不難啊,我心里想什么臉上都掛出來了?!?/p>

ァ翱贍懔成弦裁還易歐嬌6?!标惼ばΑ_@個魔術他上大學的時候玩過很多次,幾乎百發(fā)百中,當別人固執(zhí)地默想著一張撲克牌時,陳皮能運用他的攝魂大法猜出來對方想的是哪一張牌,他沒法向別人解釋這種能力從何而來,也沒法向別人解釋,這種能力沒什么用處,除了在飯桌上做一消遣。所有人的想法都像水流一樣,不停地變化,陳皮根本就追不上,他不可能讓一個人的腦子停下來,只想一件事,也沒有一件事單純得就像一張撲克牌。陳皮用這個魔術做測驗,只是要驗證這種讀心術一樣的能力還在不在,這本事會不會忽然離他而去。他把撲克牌裝到盒子里,好像要把自己的能量收攏回身體里。

ァ澳愣賈道我想知道什么了,還不趕快告訴我?!庇嗝巡璞葡蜿惼ぁ?/p>

ァ澳悴祿嵩躚?”陳皮喝了一口茶。

ァ拔也擄。你讓陳青躺在那張大床上,然后給她催眠,然后她就想起來了。她幾年前做過手術,就是生孩子做的手術,結果在手術臺她的魂兒飄出來,其實這手術有驚無險,她最后母子平安,但這個事情給她造成了深層的心理影響,讓她總是害怕會失去孩子失去安穩(wěn)的家庭還失去她那個特別能掙錢的老公。也許她生孩子就是為了她老公?誰知道呢。反正她現(xiàn)在住在高檔公寓里,老公能干,孩子聰明,看起來特別幸福,可她害怕失去這些。這種不安全感就來自當年的手術?!?/p>

フ庖幌侶值匠縷こ躍了,他盯著余毛毛:“你是不是偷看了什么催眠的書啊?!?/p>

ァ案陜鶩悼窗。我就是看了?!?/p>

ァ澳欽漳閼?zhàn)A此擔我只要讓她回想起那個手術,讓她把心里的那種不安全感說出來,我就算把她治好了?”

ァ暗比渙耍我就是這么治療自己的啊?!?/p>

ァ澳閽趺粗蔚???/p>

ァ拔姨稍詿采纖不著的時候給自己瞎催唄,我就想唄。我吃飯從來不吃牛蛙,看著就惡心,我就想起來了,我小時候,有一年冬天,我抓到一只青蛙,把它擱在罐子里養(yǎng),放在屋外的窗臺上了,結果那天夜里降溫,罐子里的水都結冰了,第二天我看見那青蛙給凍死了,我覺得我做了件特別殘忍的事,那以后就落下病根兒,不能吃牛蛙了?,F(xiàn)在我想起這件事,就能吃牛蛙了,明天咱們?nèi)ピ囋?,看我能不能吃一盤牛蛙。”

コ縷に手捧著茶杯,又有點兒走神兒。余毛毛從廚房里拿來暖瓶,給陳皮斟上熱水:“你說我說的對不對?。俊?/p>

ァ鞍吹覽砝此凳欽庋,可陳青在催眠狀態(tài)下回憶起來的東西太早了,不是做手術,也不是童年經(jīng)歷,她說她能在催眠狀態(tài)下看見自己的前世?!?/p>

ビ嗝毛把暖瓶放到地上:“看見什么?前世?”

コ縷さ閫貳K告訴余毛毛,他根本沒看見陳青那張價值幾十萬填滿了馬毛的大床,他們一直在客廳里聊天,陳青說她接受過催眠,那個催眠師是個目光犀利的短發(fā)女子,第一次催眠是在一個SPA里,她們關了燈,點了蠟燭。那位催眠師引導陳青,放松手、腳、眼皮,而后陳青就進入了漂浮狀態(tài)。她看見了自己的前世,看到了南方的草地,樹林,小河,斷掉的木橋,一個洗衣服的婦人。催眠師讓她回想那一世是如何死亡的,陳青厲聲大叫起來,她看見一片死黑,那種掐滅一切生機和呼吸的黑,與多年來蒙上被子或閉上眼睛就莫名其妙感到的恐懼相類似。后來她還做過幾次催眠,但效果不佳。她想在催眠狀態(tài)中看到自己的前世,又害怕這樣做。陳皮在客廳里和陳青聊天,聽她傾訴,不敢貿(mào)然給出什么建議。他聽陳青講述了多年來纏繞她的噩夢,但他不想向余毛毛轉(zhuǎn)述,害怕她那個混亂的小腦袋里再裝進去更多混亂的東西。

ァ拔乙蠶肟醇我的前世是什么樣子?!庇嗝f。

ァ澳閼嫻南嘈耪廡┒西嗎?”

ァ澳悴幌嘈怕穡磕悴皇撬嫡馓豕肥悄愕耐學嗎?它的前世不是你的同學嗎?”余毛毛把老杜抱起來放到桌子上。

コ縷づ牧伺睦隙諾鈉ü桑把它轟下桌子:“我能做的,就是讓你少胡思亂想,讓你睡好覺,可你就是喜歡胡思亂想?!?/p>

ァ昂冒桑我不胡思亂想了。你能治好她的病嗎?聽起來,她比我嚴重多了?!?/p>

ァ班擰3慮嗨鄧爸爸會做木工活兒,她小時候,她爸爸總拿木頭刻小手槍給她玩,天天晚上把小手槍放在枕頭下面睡覺,老是想,要是有妖怪來,就拿手槍打他,后來妖怪就真來了?!标惼っ嗣嗝哪X袋,“你看,老是瞎想,妖怪就來了?!?/p>

ビ嗝毛鄭重地點頭:“我要做個乖孩子,不瞎想了,不嚇唬自己?!?/p>

10

ハ奶燉戳伲陳皮無法像往常那樣出去旅游了,他的病人已經(jīng)接近10個。這些人里有余毛毛介紹的,有陳青介紹的,有失眠癥,有睡眠癱瘓,也有被噩夢糾纏的。某女士,總夢到自己置身于森林中,被豺狼虎豹追趕,其病根兒就在她衣櫥里的十余件裘皮,陳皮給出的辦法是扔掉那些裘皮。這樣簡單的因果關系本來不需要外人來挑明,但那女士無限愛惜地撫摸衣櫥里長短不一的皮草,就是不舍得扔。陳皮說:“在我看,你這柜子里就是一排動物的尸體,這不像衣柜,倒像是一個冰柜?!濒闷づ柯犃诉@話決定處理掉她的皮草,此后睡眠逐漸安穩(wěn)??蛇@樣簡單的病例是少數(shù)。

コ慮嗟牟∏榛故親罡叢擁模陳皮嘗試讓她進入催眠狀態(tài),她又看見了自己的前世。說那是在江南的一個宅院,她躺在床上,看見輕盈的床幔和遠處的一扇屏風。她能非常細致地描述那里的家居環(huán)境,視角固定在床上,像一只從不起身的蟲子。陳皮從圖書館里借了很多本描述江南歷史的書,還有畫冊,細細的線條勾勒出老式家具和古舊的玩物,他的大學同學里有幾個在從事心理治療工作,有國際催眠師認證書和行醫(yī)資格,陳皮去找他們請教,他們的催眠手法遠不如陳皮,他們見過的病人更多,但大多不相信什么前世今生。

ハ奶斕囊雇硐緣煤芏蹋白天很長,陳皮穿梭于他人的夢境之中,宛如黑夜飛行。他的生活規(guī)律完全打破了,經(jīng)常夜里兩三點才睡,第二天昏昏沉沉地醒來。余毛毛某天晚上宣布,她辭職了,要天天陪著陳皮。她送他去出診,在家做飯等著他回來,聽他講一講這一天的見聞,但陳皮極力避免向余毛毛描述他人的噩夢,這不是出于職業(yè)道德,而是擔心那些噩夢具有傳染性,余毛毛的免疫系統(tǒng)內(nèi)沒有相應的抗體。

ビ幸惶煜攣紓陳皮去了“添樂寵物店”,他想讓張子語安排一下,和金爺見個面,不是要算命或批八字,他想知道金爺如何理解所謂前世今生,如何面對世間奇怪的人奇怪的事,他真的相信自己能洞察一切嗎?陳皮懷疑,某些人的心病根本就不知從何而來,也根本沒法兒治好,陳皮開始懷疑自己的能力。

ァ疤砝殖櫛锏輟泵徘壩幸恍】榭盞兀幾個圍欄圍成一圈,老張的十多條狗都圈在里面。老張在邊上支了一把躺椅,側著身子抽煙,他見陳皮走過來忙起身招呼:“有一陣子沒見了啊,小兄弟?!?/p>

ノЮ鋼械墓范冀辛似鵠矗那條大金毛還在,那條被涂抹了黑一道黃一道的小狗也在,陳皮指著那條小狗問:“這是什么狗?”

ァ罷饈僑摩耶,怎么,想給你們家那狗找個伴兒?”

ァ八身上涂的這顏色怎么還不掉啊,都好幾個月了?!?/p>

ァ拔藝餿玖鮮僑氈窘口的,涂上之后怎么也能維持半年以上?!?/p>

ダ險糯擁昀鍶〕隼醇腹苧欄嗨頻娜玖希每管單價400元:“你拿來我給你畫,八百塊錢搞定,你自己畫怎么也得買三瓶,還未必畫得好?!标惼そ舆^染料看,又還給老張:“那我要是不喜歡了,想把它洗掉呢?”

ァ澳且燦兇門的清洗液啊,也是日本進口的?!?/p>

ァ岸嗌僨?”

ァ耙彩撬陌伲一瓶就夠,保證不傷毛發(fā)?!?/p>

コ縷ご憂包里掏出四百塊錢遞給老張:“麻煩你幫我把那條薩摩耶給洗了,我看看。”

ダ險哦猿縷さ惱飧鲆求沒半點兒疑惑,他接過錢,從店里端出大塑料盆,拿出一個藥瓶大小的洗浴液,他把那條串了種的薩摩耶抱出來,嘴里念叨著:“多好看啊,小老虎似的?!?/p>

フ拋佑鋨肜屁股坐在躺椅上,溫柔地給那條小狗洗澡,黑一道黃一道的顏色逐漸褪去,它原本的毛發(fā)色澤顯露出來,看上去不那么好看,這讓陳皮有些失望。給狗洗完,老張點了根兒煙:“怎么著兄弟,你不是專門來給這狗洗澡的吧?”

コ縷っ惶嵋見金爺?shù)氖拢矍暗膹堊诱Z讓他明白,給狗看病給人看病都是為了掙錢,他不相信金爺能給他什么幫助,更不愿意再和他們打交道:“我來買罐頭。”

フ拋佑锿魯鲆桓鲅倘Γ骸拔藝舛剛進了一批美國的罐頭,可棒了?!?/p>

コ縷ち嘧鷗鏊芰洗,里面裝著兩盒罐頭,離開了“添樂寵物店”,他上次來這里找老張,是他剛剛收留那只流浪狗。他恍惚間以為,他只是收留了一只流浪狗,從來不知道張子語能聽得懂狗說話,他也沒見過什么金爺,也沒機會認識余毛毛,他只是到這里買點兒狗糧,回到家也只有一條狗陪伴,那條狗也沒有什么前世。

フ庖桓鱸攏陳皮聽到了很多對夢境的描述。有一位女士,夢到她把一個小男孩的頭割下來,放到一個碗里,那個頭顱像雞蛋泄掉了一樣,頭蓋骨的眼窩怎么都對不齊眼睛。她就用兩只手拼命對齊,像組裝一個玩具人偶,弄得一碗都是血和腦漿,還是對不齊。她想把小孩的頭組裝完畢偷偷還給他爸媽的,最終卻把這碗泄掉的雞蛋沖進了馬桶。她還在夢中上天入海,走在高聳入云的鐵索橋上,腳下不是木板,而是一朵朵白云。她高興地踩在上面玩,突然間就踩空了,不知道墜落了多久才到地上。隨后又登上一艘荒廢的船,航行于海上,一個穿白裙的小女孩在甲板上干涸的游泳池里微笑,游泳池四壁出現(xiàn)無數(shù)細孔,開始滲血,那女孩消失了,但依然肆虐地在笑。陳皮能夠想象,他的病人遭遇這樣的噩夢,醒來時該多么驚恐,甚至會鬼哭狼嚎,但這樣的夢境對他不會有任何負面的心理影響,唯獨有一個夢,他聽完之后就印在了腦海里。

ツ鞘竊諉衛(wèi)錒獨木橋,陳皮知道,獨木橋會頻繁地出現(xiàn)在很多人的夢中。過橋的人戴著兩塊手表,左手是一個帶指針的機械表,右手是一塊電子表。獨木橋像跳板一樣懸空在水面上,很長很長,看不見對岸,目光所及之處還是水面,好像永遠走不到盡頭。夢中人去叉魚,叉到一條兩米長的大紅魚,一群人把那條魚大卸八塊,他們在橋上生起篝火,煮魚湯,魚湯很鮮美。那條兩米長的魚不知怎么就縮小成了飯盒里的魚湯,只有一飯盒,魚肉和魚骨都消失了,喝完這口湯,夢中人接著走獨木橋,前面又碰上了一群人,拿著叉子在橋上叉魚,他們的腳固定在橋上,整個身子都能探進水里,水里有一條大紅魚,足足有兩米長,它在水里游著,沒有被叉到,橋上的人都屏住呼吸,等著那紅魚再游過來。他們回過頭來,憤怒地看著夢中人,好像她發(fā)出了聲響讓那條魚逃遁。夢中人也屏住呼吸,但她驚恐地反應過來,是時間出了問題。她戴著兩塊表,這兩塊表都可以調(diào)節(jié),可以改變時間,一個能向前,一個能向后,如果機械表發(fā)條的頻率和那塊電子表一致,那就是正常時間,如果不一致,時間就變成正向或反向的。要命的是,夢中人不知道哪塊表是在走向未來哪塊表是走向過去,為了試驗它們?nèi)绾胃淖儠r間,她在那條沒有盡頭的橋上走來走去,不停地撥指針或者改變數(shù)字,對時間做加減法。她看到橋上有人在叉魚,然后她喝到了鮮美的魚湯,她喝到了鮮美的魚湯,然后又看見那條魚還在水里游,她完全混亂了時間的方向,不敢再看手腕上的表,她想把表摘下來,扔到水里,卻發(fā)現(xiàn)那兩塊手表像一副手銬。

ッ沃腥絲擅揮惺詹厥直淼南骯擼她覺得這個夢好玩,輕松地講給陳皮聽,但陳皮覺得,這是一個最可怕的夢。他拎著塑料袋,袋子里的狗罐頭磕碰著,好像張子語跟在身后,喃喃地對他說:“我去你家看看,養(yǎng)狗得看歲數(shù),要是你那狗才幾個月大,比如七八個月吧,那是最調(diào)皮的時候,不聽話,過了一歲就好多了,就懂點兒事了。養(yǎng)狗得有耐心?!标惼ず蠡诹耍趲讉€月前就應該拒絕這個帶著狗騷味的漢子去他家,根本不去探究那條狗想表達什么,這樣他就不會糾纏在自己的幻覺中,也不會被別人的夢牽扯。

11

コ縷ず陀嗝毛說過,這個暑假他想去青島,在海邊轉(zhuǎn)轉(zhuǎn),上嶗山看看,余毛毛想去云南,去瀘沽湖、香格里拉,還有梅里雪山,她說要去云南怎么也得有一個月的時間,陳皮說:“反正你辭職了,在家也沒事兒干,不如到云南去玩?!庇嗝珕枺骸澳悄悴幌胛覇??”他想的是讓余毛毛離開,離開一陣子。他有時會厭煩地板上不斷飄落的余毛毛的頭發(fā),厭煩廚房里沒有收拾的碗筷、外賣送來的餐盒,廁所里多出來的一瓶瓶洗浴液、香波、香水、眼霜,他蹲在浴簾后面清理地漏里的毛發(fā),那地方本來兩個月都不用清理,現(xiàn)在每個禮拜都會堵。他更害怕余毛毛扔在垃圾桶里的帶血的衛(wèi)生巾,但他不敢說,你去玩吧,我寧愿一個人呆會兒。余毛毛盯著陳皮:“我害怕一個人睡覺,我要是在哪個小客棧里遇見鬼可怎么辦。”

コ縷に擔骸氨鹋攏你原來夢魘,是壓力太大,現(xiàn)在你去玩,一點兒壓力都沒有,肯定是玩得好睡得香。”

ビ嗝毛試探過,想把她租的那間房子退掉,完全搬過來,陳皮對此不置可否,他說:“要是我們吵架了怎么辦?”他們做愛的頻率在減少。他們在夜晚睡得還不錯,每天早上,陳皮都會問余毛毛:“你睡得好嗎?”大多數(shù)時候,余毛毛的回答是睡得挺好,她八點鐘就能起床,不再賴床,她偶爾會起得更早,為陳皮做早飯。只有一次夢魘,那是陳皮早上六點出門拜訪一位醫(yī)生朋友,余毛毛在床上聽到鑰匙轉(zhuǎn)動的聲音,聽到門打開,聽到腳丫子甩掉一雙皮鞋的聲音,她以為是陳皮回來取什么東西,過了幾分鐘,她明白過來,屋子里只有她一個人,沒有人進來過。她睜開眼睛,盯著天花板,不覺得害怕。她并不害怕一個人睡覺,可隱隱的有些害怕要失去陳皮。

ヘ夢重新降臨的那個夜晚,余毛毛完全崩潰了。她尖叫著坐起來,頭發(fā)蓬松,手里緊緊攥著毛巾被,咬著被子的一角,眼里含著淚。陳皮被驚醒,心跳的頻率好像一下子達到每分鐘120下,他問:“怎么了?”他抱住余毛毛,余毛毛在他懷里哇的一聲痛哭起來?!皠e怕,別怕,我在呢?!标惼ふf。老杜也被吵醒了,它悄兒沒聲趴在臥室門口,觀察著床上的兩個人。余毛毛哭了足足有十分鐘,用了好幾張餐巾紙擦鼻涕和眼淚,陳皮問:“做噩夢了?”余毛毛點頭,淚水無聲地流下來,陳皮將屋子里的燈全部打開,連同那盞藍色的海洋燈,他光著身子站在床邊,有點兒手足無措:“夢見什么了?”

ビ嗝毛搖頭。

コ縷ご穎箱里拿回來一盒酸奶:“吃點兒東西,鎮(zhèn)靜一下?!?/p>

ビ嗝毛撕開蓋子,看見黏稠的酸奶,猛的扔到地上,她又哭了起來,撕心裂肺,跪在床上,腦袋向膝蓋伸去。陳皮又著急又惱火,老杜也叫了起來,樓上的鄰居敲響暖氣管提出抗議。陳皮拍打著余毛毛的后背,想讓余毛毛安靜下來:“別怕別怕別怕?!?/p>

サ鵲接嗝毛終于安靜下來,告訴陳皮她的噩夢,就輪到陳皮害怕了。她說:“我殺了一個小孩兒,我把他的腦袋割下來了?!?/p>

ァ班牛嗯?!标惼づ闹嗝募绨?。

ァ拔野閹的腦袋放在一個盤子里,看見了那個小孩兒的腦漿,白色的,像酸奶?!?/p>

コ縷た戳絲慈釉詰厴系乃崮毯兇雍鴕緋隼吹乃崮獺

ァ八的骨頭都沒了,整個腦袋軟軟的,像一個沒煮熟的雞蛋,眼睛往下耷拉,鼻子往下塌,嘴巴也變小,我就用兩只手呼嚕那腦袋,想讓它保持原狀,想趕緊給它裝回去。”

コ縷ご聳鋇男奶已經(jīng)到了每分鐘140下,他不是害怕余毛毛對這個噩夢的描述,他擔心的事情還是發(fā)生了,噩夢能夠傳染。這個小孩子頭顱的噩夢是他的第五號病人講給他聽的,那是陳青的一位朋友,和余毛毛素不相識。

ビ嗝毛接著往下說:“后來那個小孩的父母找過來了,他爸爸問,你看見我們家寶寶了嗎?我說,沒有。他媽媽也問,你看見我們家寶寶了嗎?”余毛毛講得入神,居然模仿著男女中年人的聲調(diào)。

コ縷に媸職鹽允業(yè)拇蟮乒氐簦只剩下那盞海洋燈,余毛毛對燈光的變化并不留意:“后來他的表姐來了,和我歲數(shù)差不多,她說,那個寶寶呢?我說,不知道。她就笑,還問我,你是怎么把他腦袋割下來的?電鋸和骨頭碰在一起是什么聲音???她還笑,說,我一聽見電鋸的聲音就牙疼,你不牙疼嗎?然后她就張開嘴,說,你看,我有兩圈牙,上面一排下面一排,里面一排外面一排,這樣我就能把你的腦袋直接咬下來。”

ヌ到這里,陳皮的心跳放緩了,這后一段情節(jié)不是從別人那兒來的,但余毛毛的自我發(fā)揮也相當了得。他讓余毛毛躺好,洗了一條熱毛巾,敷在余毛毛的臉上,余毛毛隔著毛巾甕聲甕氣地說:“完了,明天眼睛該腫了。”

ニ把地上的酸奶打掃干凈:“眼睛腫了就不好看了?!?/p>

ァ班牛不好看了?!?/p>

ニ把外面的燈也關掉,把老杜安頓好,看了看表,是凌晨四點。他穿上一條運動短褲和一件運動衣,想出去跑一跑,但他不能丟下余毛毛,他躺到余毛毛身邊,握著她的手。余毛毛鼻孔處的毛巾張一下縮一下,他拿起那條毛巾,看見余毛毛眉頭緊鎖,閉著眼睛。

ヌ熗戀迷紓等余毛毛再次入睡,窗外已經(jīng)一片白。陳皮迷迷糊糊地睡著了,再睜開眼時,已經(jīng)是早上十點多,余毛毛也醒了,賴在床上還不肯起來。陳皮問:“睡得怎么樣?沒再做什么夢吧?”

ビ嗝毛把腦袋支在胳膊上:“我又做了一個美夢?!?/p>

ァ笆裁疵爛偉???/p>

ァ拔頤渭你出去玩了,回來的時候給我?guī)Я藗€禮物,是一件狐貍皮的大衣,狐貍的毛是金色的,我穿上大衣給你看,你就說,你是我的小狐貍精。”

コ縷さ牧澈諏訟呂矗他聽到余毛毛的聲音在非常遠的地方響起,又清晰地傳入他的耳朵:“后來我跑到一個森林里,后面有好多狐貍追我,我回頭看,全是金毛狐貍,我就跑,跑啊跑的我就醒了,累死我了。”

フ飧靄滋歟陳皮和余毛毛寸步不離,他們?nèi)コ匈I菜,在家做飯,洗了一大堆衣服,看了兩張DVD,陳皮想和余毛毛好好談談,又不知從何說起。他們在晚飯后散步,余毛毛說她兩年前去希臘海島玩,買了一大堆明信片,卻不知道寄給誰,她在旅途中沒有做噩夢,每天玩得筋疲力盡就沉沉睡去。陳皮說:“要不我們明天就訂個旅行計劃,再去希臘看看,我們不去青島了,我們?nèi)ハED。”此刻只要余毛毛說聲好啊,他們就會出去旅行,可她說:“過些日子再說,我們還有病人呢?!?/p>

チ餃送砩11點上床睡覺。陳皮睡得并不踏實,大概是兩點半,他覺得心跳得越來越厲害,他醒過來,感到一陣心悸。在一片黑暗中,他聽見余毛毛問:“青島是不是有一條特別長的棧橋?。俊?/p>

ァ澳慊姑凰著?”

ァ拔易雋爍雒危又醒了?!?/p>

ァ澳闥凳裁???/p>

ァ拔椅誓悖青島是不是有個棧橋,特別長?!?/p>

ァ笆怯懈鑾牛在海邊,不算太長吧?!?/p>

ァ拔頤渭我們?nèi)ツ莾和媪?。我們說好在橋上見,我沿著那橋往海里走,回頭看不見岸,那橋好像特別長,往前看也看不到頭兒,我走啊走啊老也看不見頭兒,我就疑惑,我是不是走反了???我就回頭走,又走了半天,就更暈了,這橋就是一根直線啊。我就想,我走過的地方就做個記號,我把我的裙子撕下來一條,系在欄桿上,做了個記號我就往前走,結果走出去好長時間,又看見我那記號了,再一看我那裙子都被撕得差不多了,你也不出現(xiàn)?!?/p>

コ縷つ不做聲地聽著,余毛毛用腳踹了他一下:“你說,你為什么把我騙到橋上又不出來接我,你跑哪兒去了?”

コ縷ぐ押Q蟮拼蚩,藍色的燈光充滿了房間,原來這燈光能呈現(xiàn)流動的波紋,現(xiàn)在好像有一個機關壞了,只是一片渾濁的幽藍,陳皮擺弄海洋燈的按鈕:“怎么壞了?”

ァ澳閬缺鷲厶諛塹屏耍你說你跑哪兒去了?!?/p>

コ縷ぷ起來,用手蓋住余毛毛的眼睛:“好了,你馬上就找到我了,你把那座橋忘了吧。橋下面是大海,大海是藍色的,我?guī)е阍诤_吪懿?,海風那個吹呀海浪那個搖?!标惼じ械街讣庖粵?,那是余毛毛的眼淚。

ァ澳閭過嶗山道士的故事嗎?嶗山道士能穿墻。我也聽過一個能穿墻的故事,說有一個人,能穿墻,可沒人相信他有這個本事,他就搶了家銀行,被關在監(jiān)獄里,然后他就和警察說,他能穿墻,警察都覺得他瘋了,誰也不當真,到第二天,他果然穿墻越獄了。”

ァ昂罄茨??”余妹珕?。

ァ昂罄此認識了一個姑娘,就穿墻和那姑娘約會,有一天,他的法術忽然失靈了,他就被卡在墻里了,進也進不得,退也退不得?!?/p>

12

ビ嗝毛覺察出來,陳皮有意在躲著她,即使睡在一張床上,也避免身體接觸。有一天夜里,她被噩夢驚醒,發(fā)現(xiàn)陳皮居然睡在外面的沙發(fā)上,她把陳皮推醒,冷冷看著他?!霸趺??”陳皮睡眼惺忪地問。余毛毛不說話,陳皮坐起來:“又做噩夢了?”余毛毛抓起一個靠墊向陳皮頭上砸去。

ァ澳惴枇??”晨|に怠

ァ拔揖褪欠枇耍我要變成鬼,咬死你!”余毛毛哭了。

ァ昂昧耍好了,別鬧了?!标惼ふ酒饋砗逵嗝?/p>

ァ澳鬮什么拋下我不管?”余毛毛捶打陳皮。

ァ拔腋嶄趙諭餉嫦氳愣事情?!标惼ぶ钢郎系膸讉€啤酒瓶子。

ァ拔乙慘喝酒?!庇嗝鹗O碌陌肫科【疲具斯具撕认氯?,然后跑到廚房,拿起一瓶用作料酒的二鍋頭,仰著脖子往下灌。

コ縷ず孟窆室飴了半拍,想看看余毛毛要怎么鬧,他奪下余毛毛手中的酒瓶子:“你要干什么呀?”

ビ嗝毛已經(jīng)滿臉通紅:“你不是不管我嗎?你不是不管我嗎!”

ァ八說我不管你了?”陳皮把余毛毛攬在懷里,“別鬧了,是我不好,我們?nèi)ニX啊?!?/p>

ニ們回到床上,余毛毛抽抽搭搭的,她不想再對陳皮說她做了什么夢,她看出來,陳皮對她描述的夢境已經(jīng)不感興趣,甚至有些厭煩,一念至此,她更傷心地哭起來。陳皮的確不想知道余毛毛又做了什么樣的噩夢,他把自己的病人做了編號,把他接觸過的每一個夢境都做了編號。他的頭腦清晰,記憶力驚人,他一直沒有做筆記,害怕白紙黑字落到余毛毛手里,但他記著每一個夢,過去的這些天,陳皮看著余毛毛將這些噩夢一一重復。他確信,只有將所有的病人都治好,余毛毛的噩夢才會停止。但催眠、放松、冥想、傾訴,這些手段都需要時間,他輕輕地拍打著余毛毛的后背:“別哭了?!?/p>

ビ嗝毛翻過身,抓著陳皮的手:“我們不給別人看病了?!彼殃惼さ氖址湃胱熘?,狠狠地咬了一口,“你根本沒有治好我的病?!?/p>

サ詼天余毛毛去東城找了金爺,胡同口停著幾輛高檔汽車,那都是來找金爺算命求卦的。余毛毛在小院的葡萄架下喝茶,等了足足有三個小時,才見金爺從北房里將客人送出來,金爺向余毛毛微微點頭,示意她再稍等片刻。他把客人一直送到大門外,看著他們發(fā)動汽車離開,才回到院里:“毛毛,好久不見了,最近怎么樣啊?”

ビ嗝毛跟著金爺走進北房:“不怎么樣?!?/p>

ァ笆牽是,要過得好呢,就不來問我,要來問我呢,就肯定遇見什么事兒了?!苯馉斣诎讼勺琅宰?,有伙計上來給余毛毛換了杯新茶。

ァ笆俏也緩茫應該常來看看您。”

ァ八鄧蛋桑遇到什么事了?”

ビ嗝毛坐在四出頭的紅木椅子上,腰板挺直,雙手放在膝蓋上:“您還記得上回您過生日,有個小伙子和我一起給您祝壽嗎?”

ァ凹塹冒。那小伙子姓陳。”

ビ嗝毛忽然有些忸怩,不知道該怎么說下去。

ァ澳忝橇礁霾淮戇!苯鷚直截了當,明察秋毫。

ァ澳知道我們兩個在一塊了?”

ソ鷚目光望著半空:“咳,這青年男女的事,不是在一塊了,就是不在一塊兒了?!?/p>

ァ澳覺得我們合適嗎?”余毛毛從兜里掏出一張小紙片,上面是她和陳皮的生辰八字。

ソ鷚接過來仔細端詳,左手掐算著,沉默半晌。余毛毛又問:“您上次說那個陳皮天賦異稟,也能懸壺濟世,您覺得他能干嗎呢?”

ァ八能治好你的病,你有什么病,他都能治好了,可話說回來,他要是出去給別人看病,你未必受得了。那小伙子煞氣太重,神鬼不敬,他自己沒事,但你受得了受不得了兩說著。從八字上看,你們兩個還真不太合適。”

ァ澳是說,他要是出去驅(qū)邪,那些邪氣會帶回來傳給我?”

ソ鷚拿起蓋碗兒茶喝了一口:“姑娘你想想啊,這驅(qū)邪的事兒,古時候都是什么干呢?不是老道就是和尚,驅(qū)妖孽超度亡靈,誰能有家有室的還干這個呢?”

ビ嗝毛也拿起茶杯,腦子里亂成一鍋粥。她打算把她和陳皮的故事都講給金爺聽。

ゾ馱謨嗝毛向金爺傾訴的時候,陳皮在另一個地方剛剛結束一次出診,病人在催眠狀態(tài)下向他傾訴了以往不愉快的經(jīng)歷,陳皮草草應付了一番。他看看手表,是下午五點,還來得及去超市買些東西,給余毛毛做一頓晚飯。他知道余毛毛愛吃排骨,愛吃西瓜,他打算燉一個排骨藕湯,把西瓜放到冰箱里,吃完晚飯再吃西瓜。他在超市里完成采購,急急忙忙往家趕,進了家門發(fā)現(xiàn)余毛毛不在,這樣也好,他可以做好飯菜等著余毛毛回來。

サ鵲椒棺郎系吶毆翹藍劑沽耍余毛毛也沒有回來。他打了電話,沒人接。他發(fā)了短信,沒回。陳皮有些惱怒,坐在沙發(fā)上喂狗。老杜吃了兩塊西瓜之后,沖著電視又叫了起來,陳皮心煩不想看,可老杜居然叼著遙控器放到他手邊。電視里是一個法治節(jié)目,一個非常有正義感的女主持人在講述一起詐騙案,某男士結交了一位女友,兩人恩恩愛愛地過了一個多月,女人提出要購買一款理財產(chǎn)品,三個月即有10%的收益,但50萬起售,女人說她手里只有20萬,男士便說他手里正好有30萬閑錢,不如湊在一起買。陳皮覺得這男人實在傻得夠嗆,這么簡單的騙局都琢磨不清楚。隨即想到自己,從最初的那筆演講費用開始,所有他掙來的錢都在余毛毛手里,那是招商銀行的一卡通,打進去了多少錢他并不清楚。他關上電視,把老杜踢到一邊。

ビ嗝毛回來的時候渾身酒氣,進了門就鉆到廁所里干嘔。陳皮躺在床上,置之不理,外面余毛毛終于安靜下來,走進臥室,打開燈,慘白的燈光傾瀉下來,陳皮的眼睛被晃了一下,他沒好氣地問:“你干嗎去了?”

ビ嗝毛很平靜:“我去找金爺了。”

コ縷の廾火起:“你找他干嗎?”

ァ昂染啤!

ァ澳愀那個老騙子喝什么酒!”

ァ八是騙子?你才是騙子呢!”余毛毛厲聲說道。

コ縷ゃ蹲×耍呆坐在床上。他本來臥在床上想起身,聽了這話又僵住,兩只手撐著放在背后兩條腿叉著。

ァ拔業(yè)呢夢都是你傳染的是不是?”余毛毛的眼淚又流下來。

ァ澳惚鹛這幫老騙子胡說,他們懂什么。他們老說邪氣啊煞氣的,都是扯淡。他們的話完全沒有科學依據(jù)。”陳皮坐到床沿上。

ビ嗝毛擦了擦眼淚:“我就問你,我的噩夢都是你傳染的,是不是?”

ァ氨鴣兜了,我已經(jīng)治好了你的病?!标惼は肜∮嗝氖?,卻被余毛毛甩開。

ァ澳忝恢魏夢業(yè)牟。你讓我病得更重了。”余毛毛的語調(diào)輕柔下來,楚楚可憐。

ァ拔掖砹耍我錯了,我再也不給別人去催眠了?!标惼ご丝滔铝藳Q心,“你看,我給你做了排骨湯,我還給你買了西瓜。你喝碗湯,吃點兒西瓜。”

ビ嗝毛搖搖頭:“陳皮,我們分手吧?!?/p>

コ縷け徽餼浠凹づ了,昨天晚上余毛毛喝二鍋頭的時候,他恨不得這個女人馬上從他面前消失,可現(xiàn)在她真提出要走的時候,他忽然變得憤怒:“你要怎么樣?”

ァ拔也灰怎么樣,我只要和你分開?!庇嗝珡钠ü啥道锬贸瞿菑堃豢ㄍ?,“這是你的錢,差不多快有六萬了。”

コ縷そ庸一卡通,把它插回到余毛毛的屁股兜里:“我不要錢,我要錢干什么,我能猜出來這銀行卡的密碼,只要你想,我就能猜出來。別人的密碼我也能猜出來?!?/p>

ァ笆悄愕納日。”

コ縷ゃ讀艘幌攏沒吱聲。

ビ嗝毛看似已下了決心:“我就是告訴你一聲,明天我來收拾,搬走。我想出去玩一陣子,你的錢要是不要,我就去花了?!?/p>

コ縷ざ哉庋的安排好像也沒什么不可以接受的,他想向余毛毛解釋清楚,他沒有騙她,讓她留下一個好印象似乎比挽留她更重要:“我沒想瞞你什么,你最近做的噩夢都是傳染來的,基本上每一個都是,我怕嚇著你,根本就沒告訴你。我想把她們都治好了,你就會好起來。她們都能睡好了,你也能睡好了?!?/p>

ビ嗝毛輕輕一笑:“她們是誰,我又是誰。你為什么不停下來?”

ァ拔也幌氡荒憧刂疲你聽懂了嗎?”陳皮揮了一下拳頭,“一開始就是你控制的我,你為什么要我去看病啊,你不是想讓我給你掙錢嗎?你不是想自由嗎?我本來不是好好的嗎?我們本來不也挺好嗎?干嗎要出去掙錢?干嗎要給別人催眠?都是你想的!都是你要我做的??晌覟槭裁匆犇愕哪兀磕惚粋魅玖?,我就要停下來?為什么我什么都得聽你的?什么都要你控制?我能治好你的病,我也能治好別人的病。”

ビ嗝毛被這番咆哮嚇得臉色蒼白,她想問一下,這不是愛嗎?你難道不愛我嗎?但眼前的陳皮變得非常陌生,讓她根本沒法問出口,她在心里默想:陳皮,如果你真的掌握什么讀心術,你應該能猜出來,我此刻心里想的就是愛,你看不出來嗎?

コ縷つ然地看著余毛毛,好像根本不具備什么特異的本領,他走到外面,端起那一大碗排骨湯,倒進馬桶,水流聲傳過來,又一陣水流聲,排骨湯應該全被沖走了。余毛毛清晰地聽到陳皮的聲音,帶著廁所里的回響:“什么他媽愛??!都是控制!”

ニ果然是掌握讀心術的,他果然會攝魂大法。余毛毛走到床頭柜前,把那盞海洋燈的電源線拔下來,她捧著那盞海洋燈,離開了陳皮的房間。

13

タ學之前,陳皮向?qū)W校請了一個月的假,他要把手邊的失眠者料理完畢,回去好好教書。他不再見新病人。那篇皮特陳博士的演講掛在網(wǎng)上被轉(zhuǎn)載多次,但也沒什么人打聽陳博士是何方高人。陳皮慶幸自己又要回到平靜的生活中,每完成一個病人的治療,就像從電腦中卸載一個程序。他好像正從一個噩夢中醒來,但又留戀這種隨時能脫身離去的狀態(tài)。陳青還是他最重要的病人,他把其他病人都打發(fā)之后,他回到學校上課之后,還堅持每個周六下午,都去陳青家看看。

ニ第一次走進陳青的臥室,是在北京最熱的一天。陳青好像剛洗完澡,頭發(fā)盤著,穿著一件棉質(zhì)的家居服,上面是細碎的小花,陳皮好像聞到了六神花露水的味道。他盯著陳青的后脖頸子,跟著她進入臥室,他有一種強烈的沖動,想把陳青撲倒在那張兩米長兩米寬的大床上。為了克制這沖動,他十分仔細地打量整個房間的布局,很快就注意到,床邊有個梳妝臺,梳妝臺上有一面鏡子,非常陳舊的款式,陳青的家具都極講究,顯得這面鏡子有點兒格格不入。他問陳青這鏡子的來歷,陳青說,是她十歲時買的,這些年來一直跟著她。陳皮問:“你為什么要用這個老鏡子呢?”

ァ拔姨說,老鏡子最好別扔,等你老了,就能從里面看到年輕時的自己?!?/p>

ハ亂淮臥偃サ氖焙潁陳皮看不到老鏡子了,臥室和客廳都收拾得干干凈凈。陳皮提出,要看看她兒子的房間,陳青還是笑:“你到底是心理醫(yī)生還是風水師?。俊毙『⒆拥姆块g也非常干凈,床鋪整潔,一張黑色的寫字臺上立著白色的蘋果電腦,看不出是個小孩子的房間,陳皮問:“怎么這么整齊?沒有玩具?”

ァ拔葉子就喜歡玩電腦?!?/p>

テ淥的房間陳皮也看了,特別是書房,陳青陪著他參觀這間兩百多平米的公寓,不經(jīng)意地說道:“我先生老出差,家里沒什么人?!?/p>

ッ看緯縷だ矗陳青的孩子都是被保姆帶著去學圍棋,但陳皮看不出這屋里有這孩子留下的痕跡,也看不出陳青丈夫的痕跡。他注意到這兩個人“行為痕跡”的缺失。每個人每時每刻都有行為發(fā)生,有一部分行為會在環(huán)境中留下物質(zhì)痕跡,比如桌上一個臟的咖啡杯,吸煙之后留在房間里的味道,書桌上攤開的一本書,枕頭邊留下的頭發(fā)。陳皮在廚房打開垃圾箱,空空的只是一個垃圾袋,打開冰箱,飲料、牛奶、水果擺放得整整齊齊。

コ縷の剩骸澳忝羌矣屑父霰D釩???/p>

ァ傲礁觥!

ァ拔以趺創(chuàng)永疵患過呢?”

ァ澳鬩見她們干嗎?她們有專門的保姆門,走另一道門。”

コ縷ふ駒誑吞中央:“你的屋子太干凈了,完全不像有人住的,你應該讓家里亂一點兒,不一定要收拾得這么干凈。從刑偵學的角度說,只要有人進入過一個地方,就肯定發(fā)生了痕跡交換,他留下了痕跡,也帶走了痕跡,可你這屋子,太干凈了?!?/p>

ァ拔業(yè)諞淮翁說家里還不能干凈,這和我的失眠有關系嗎?”

コ縷ばΓ骸澳悴瘓醯媚愕募蟻窀霾季耙謊嗎?你不覺得你的臉有點兒不自然嗎?人的臉上也能找到‘行為痕跡——長時間的皺眉、怒視,或者笑,都會在臉上留下印記,越老越明顯。你做過美容手術嗎?”

ァ懊揮校不過我過幾年想去打一針毒瘤素?!?/p>

コ縷げ恢道啥叫毒瘤素,也不懂美容:“你想想你的夢,你夢里的家都不是這個樣子,都是有行為痕跡的,在吃飯,或者是你們在外面玩,有泥土。你干嗎要讓家里這么一塵不染,干嗎要那么在意皺紋,你太緊張了?!?/p>

ピ偃サ氖焙潁陳青家里多了兩個花瓶,插著鮮花,多了一個魚缸,衛(wèi)生間的毛巾也掛得不是那么正了,餐桌上的水果盤不再擺著靜物一樣的橙子,而是青紅相間的蘋果。陳青的睡眠在一點點好轉(zhuǎn),有一個月沒有做那個靈魂出竅的夢。陳皮講了好多種放松的方法,最有效的一種,是讓她的兒子畫了一張畫,綠樹,小房子,紅太陽,陳青把這張畫貼在床頭,按照陳皮的吩咐,每晚睡覺前看上五分鐘。

ビ嗝毛在某天下午潛入陳皮家里,把她的衣物收拾好,打包帶走。在她收拾房間的過程中,老杜始終不聲不響,以至于余毛毛懷疑,這條狗就是陳皮的替身,他也會這樣沉默地注視她的離去。她把鑰匙留在門口消防栓的箱子里,然后發(fā)短信通知陳皮。陳皮收到這條短信之后立刻刪除,他不愿意余毛毛在他的生活中再留下什么痕跡。他希望余毛毛能花半年的時間到云南去轉(zhuǎn)一圈,他希望余毛毛能有良好的睡眠,能遇到一個可愛的小伙子,這不是什么太困難的事情。

ダ隙乓蒼誄縷さ納活中消失。那天晚上,他們照例出去跑步,經(jīng)過樓下那個被稱為“大屎撅兒”的海螺雕塑,陳皮停下來打量,沒有地方可以攀爬。他蹲下來摸了摸老杜的腦袋:“你該離開這里了,可惜我不能跟你一起走?!崩隙艣_他叫了兩聲,眼中似乎充滿了淚水,它轉(zhuǎn)身跑開,陳皮跟在它身后。臨近十一點的時候,那條狗在前面越跑越快,陳皮追不上了,老杜沒有一點兒停下來的意思,陳皮站住,喘著氣,他想叫住老杜,又覺得這樣由它跑掉更好,他立在黑夜之中,環(huán)顧四周?;氐郊抑螅压犯C和狗罐頭全部清理,仿佛他從未收養(yǎng)過一只流浪狗。

プ詈笠淮穩(wěn)コ慮嗉業(yè)氖焙潁陳皮教她自我催眠。陳青躺在那張馬毛填充的大床上,一步步按照陳皮的引導入睡,臥室朝南,窗外的陽光逐漸暗淡下來。等她醒過來的時候,她有些疑惑地問:“我真睡著了?”

ァ澳閼嫠著了?!标惼ふf,“這么舒服的床,沒理由睡不好?!?/p>

ニ不敢肯定陳青是否在此后能睡得好一點,能把噩夢清除,他只能不斷給她積極的暗示,想到這是最后一次給陳青治療,他略微有些不舍。

ァ澳閬呂癜菡嫻牟輝倮戳??”硲]轡省

ァ安揮美戳稅桑俊背縷ぢ砩弦饈兜秸飧鲆晌示渫嘎凍雋慫的不舍,他說,“不用來了,你能睡好,萬一有什么問題,你再給我打電話,不過,應該沒什么問題。”

ァ拔液孟窕共钅慵復畏延媚??!

ァ拔宜倒了吧?我不要錢?!?/p>

ァ澳俏宜透你一樣禮物吧,你喜歡什么?”

コ縷ばΓ骸安灰了?!彼粗菑垉r值連城的大床,“不要什么禮物,不過,我想在你這張床上躺一會兒,要是方便的話?!?/p>

コ慮嘧到沙發(fā)上,笑了:“你躺吧?!?/p>

コ縷ぬ閃松先ィ屁股顛了顛:“真舒服啊?!彼牧伺拇矇|,“這個真能升降?”

コ慮喟炊按鈕,大床如高級越野車的底盤那樣升了起來。陳皮在床上擺了個“大”字。陳青看著床上的陳皮,希望這小子下個周末還能來陪他聊天,轉(zhuǎn)瞬又覺得自己的念頭荒唐,她拿起一瓶水,喝了一口:“嘿,你也給自己催眠吧,然后我問你答。”

コ縷ばα耍他從兜里拿出那根從韓國燒烤店里順的筷子,這根筷子被他當做神器一樣留著:“我很快就能睡著的。”他盯著那根筷子,慢慢閉上眼。

コ慮嗨手抱在胸前,沉吟片刻:“我還真沒什么好問的,你自己說說吧?!?/p>

コ縷に擔骸按幽慵銥吞,能看見奧尼爾的雕像,你說要從這兒飛到熊貓環(huán)島那兒,得飛多長時間,中間要不要歇腳?”

ァ澳闥凳裁茨??”硲]嚕止玖艘瘓洹

ァ拔揖圖過有人飛,你們看不見。你們看不見,就說是我產(chǎn)生了幻覺。也許是吧,你知道那只大熊貓去哪兒了嗎?它飛走了,熊貓在天上飛?!?/p>

ァ澳畝來的熊貓啊?”陳青問。

コ縷っ換卮穡像是睡著了。陳青看著掛鐘,走了有5分鐘。然后聽到陳皮自語:“你沒聽說嗎?晚上十一點,所有人必須找到一個動物,讓這個動物飛起來,這個地方要毀滅了,每個人都必須找到一個動物,讓它飛起來,你騎上去,讓它帶著你離開。你這個床墊里面是馬,你要想辦法讓這匹馬飛起來。我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都十點半了,就滿世界找啊,我的狗也不見了,我看見好多人騎著豬在天上飛,就是平常的豬,黑色的白色的都有,豬肚子里好像藏了一個燈籠,鼓鼓的。光透過肚子上的皮膚照出來,紅色的。每頭豬都被套上了韁繩,像馬一樣,每只豬背上都有人。我一個人在路上走。燈籠豬馱著人通通往我的反方向走,我要趕不及離開這地方了。還好,路上有個人,大概腦子被驢踢了,從一頭大豬換到另一頭小豬身上。大豬就空了,我立刻上前。這是第一次跟燈籠豬這種生物打交道,我不知道它是溫順還是暴躁呀。我就先鞠躬,說,我要上來了。沒想到它還會轉(zhuǎn)過頭,跟我握握手,爪子是跟猩猩一樣的。接下來,我的燈籠豬就一路飛奔啊,因為時間快到了。我聽著它的小蹄子敲在石板路上的聲音就很踏實。可是它跑了半天還不能起飛,我就著急了,飛啊飛啊,十一點了,它就飛起來,可飛了沒一會兒,它就在我的身子底下融化了,就像蠟燭融化一樣,它肚子里的燈籠飛起來,像孔明燈一樣?!?/p>

コ慮嗵著,半天沒有下文,陳皮好像真的睡熟了,她輕聲問了一句:“后來呢?燈籠豬要是化了,你不就掉下來了嗎?”

コ縷ぬ稍詿采希沒有回答。

コ慮嚕喃自語:“你說的這個夢,像動畫片似的?!?/p>

ニ看著躺在床上的陳皮,有一瞬間,她產(chǎn)生了錯覺,看見陳皮懸浮于空中,好像那些燈籠豬融化之后,他已經(jīng)學會了在空中停留,只是他還沒有意識到自己的本領,他身體僵硬,四肢伸展,但不敢有任何動作。

ゴ聳保陳皮霍地從床上坐起來,非常清醒地說:“我要走了?!饱?/p>

責任編輯 石一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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