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榮啟

最近，我有幸閱讀了朱日復先生創(chuàng)作的歷史文化小說集《泰山其頹》，這是作者潛心鉆研了十余年諸子百家后，以小說的形式藝術地再現(xiàn)春秋戰(zhàn)國時期的歷史風貌和諸子百家精神風采的一部力作。本書由14篇歷史文化小說薈萃而成，每一篇都是作者研讀大量史料并深入解讀諸子思想后精心創(chuàng)作的成果，熔鑄著作者的理性思考和詩性激情，在追思與鉤沉中、在虛構與演繹里，打通了連接古今的人類心靈通道。本書不同于人們熟悉的歷史小說，它不僅有對歷史的文學再現(xiàn)，更有對諸子文化精華的藝術闡釋，其所展示的諸子百家歷史文化的豐贍、駁雜與鮮活，正是這部小說的“心”，它的輝煌豐厚、凝重深沉，構成了引人入勝的魅力。筆者認為這部小說的藝術魅力和特點表現(xiàn)在以下方面：

一、從具體的歷史環(huán)境和事件入手，塑造出眾多鮮明豐滿的諸子形象

人物形象塑造的成敗與否直接關系著一部小說的質量與價值。至于歷史文化小說，往往關乎歷史上真實存在過的人物，相對于純想象人物而言，也就更難于把握和塑造。因為，既不失歷史真實，又要把他們的個性風采、精神世界，生動鮮活且有血有肉地展現(xiàn)出來，的確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本書作者巧妙地將歷史真實和藝術虛構結合起來，把每一個諸子形象都置于特定的時代背景和具體可感的生活場景之中，通過矛盾沖突，藝術地表現(xiàn)人物的思想性格、精神風采，顯示出一種逼真酷似的時代生活實感，仿佛一個個都是從歷史生活深遠處向我們信步走來，仿佛氣息可聞，須眉畢現(xiàn)?！毒筵拧献俞屴q》中的孟子，善思好辯、倔強率真，文中通過描寫他對齊宣王的進諫，那敢怒敢言不顧君臣之禮的做法，那絲毫不留情面的批評諫言，那“民為重，君為輕，社稷次之！”的主張，形象地展示出孟子博大的仁愛情懷和桀驁不羈的人格。尤其是通過描寫小人淳于髡在君王面前的諂媚奉承，更加襯托出孟子光明磊落的赤子之心?！冻笋R——管子強齊》中的管仲，富有卓越的智慧和才干，他輔佐齊桓公四十余年，富國強民，尊王攘夷，九合諸侯，一匡天下，使齊桓公成為春秋之世五霸之首。文中通過生動具體的情節(jié)，描繪了他采用的“相地而衰征，叁其國而伍其鄙”的大改革，采用的輕重理財之術的富國之道，及“尊天子以令諸侯”的稱霸天下之策略，等等，成功地塑造出了眼光遠大、才智超群的管子形象?！犊h解——莊子求職》中的莊周，靠打麻屨維持生計，無米下鍋時還要屈辱地求助于昔日的弟子，然而在生活的窘境和妻子的怨聲中，他卻能心無旁騖地遨游在學術天地之中，執(zhí)著地探索著宇宙的本體和起源，思考著人生的意義和價值，追求著人生的最高境界。作者筆下的諸子形象，可謂是血肉豐滿的，他們都有著豐富的心理、多重的性格和坎坷的命運。作者不僅贊美他們的功績和美德，彰顯他們的哲思文理，而且關注那些隱匿在其思想行為背后的歷史局限，引導人們客觀而辯證地去認識歷史、評價諸子。

二、以小說形式進行文化反思，藝術地詮釋了諸子百家的哲思文理

我國春秋后期，在思想文化領域出現(xiàn)了眾多的智者，如老子、孔子、孟子、莊子、荀子、韓非子等，以他們?yōu)榇淼牡?、儒、墨、法等學術流派被統(tǒng)稱為“諸子百家”。當時的“百家爭鳴”，是中國也是人類思想史上一個最重要和最燦爛的時代，它的影響一直綿延到當代中國的各個文化層面和思想意識之中。因此，后人十分重視對諸子百家學術思想的研究，但因其深奧晦澀、博大繁雜，大眾難以接受。然而，諸子百家的思想精華又非常值得汲取和借鑒，如儒家的“仁政”、“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恕道”；孟子的古代民主思想；道家的辯證法；墨家的科學思想；法家的唯物思想等，均給后代留下了深刻的啟示，在今天依然閃爍光芒。為了使深刻難懂的古代諸子百家的文化思想，變?yōu)橐子诒划敶癖娊邮艿恼芩嘉睦?，朱日復先生十幾年如一日，潛入古代文獻的書山中，排除各種干擾，專心致志地系統(tǒng)研讀了四書五經、諸子百家著作，以及歷代研究者的有關論著，在研讀中他發(fā)現(xiàn)：諸子散文，基本上以說理為主，但也常常夾雜著生活片斷的描寫，歷史故事的引述，以及寓言、比喻、民間傳說等，其精彩部分已經具備一定的小說因素，這激發(fā)了他創(chuàng)作這部歷史文化小說的靈感和激情。他本著“經世致用”的創(chuàng)作精神，在解讀諸子時，進行了穿透歷史的精神思考，并把自己筆下的對象，放在整個歷史的坐標系中，用當代人嶄新的歷史意識和審美觀念進行燭照。因而，他筆下的諸子思想不再是枯燥艱奧，而具有了可讀、可感，引人入勝的魅力。如作者在《兼愛——墨子使齊》中以較長的篇幅描繪了墨子舌戰(zhàn)齊國眾儒的生動場景，在眾儒如炮轟般的質問與辯爭中，墨子以輕松自如的神態(tài)，游刃有余地應答，幽默機智地抨擊，以雄厚的論據(jù)、論理和高超、機智的辯才，闡釋出自己的“非命”、“兼愛”、“非攻”、“節(jié)葬”等主張，在直率地辨析儒學的諸多不足中，宣揚了“兼相愛，交相利”等學說。在《墨蘭——韓非入秦》中，作者著力描寫了韓非與秦王的三次長談，韓非直揭秦國戰(zhàn)略失誤之原因，在與秦王縱論天下治國之術中，睿智深入地闡述其一統(tǒng)天下之術，即法、術、勢的主張。他對韓學的深入闡釋和有理有力的辨析，得到了秦王的贊許，并受到了越來越高的禮遇。可見，這部小說是以藝術手法，再現(xiàn)出了先哲們豐滿、智慧的精神世界，在生動的情節(jié)和場景中，展示了諸子們的哲思和才智，謳歌了中華傳統(tǒng)美德，弘揚了傳統(tǒng)文化精神。

三、在藝術與真實的交織中，開拓出歷史文化小說的新路徑

歷史文化小說是史實、文化與小說藝術的結合，它比純歷史小說的寫作要更難，因為它不僅要在小說中反映出歷史的真實，更要薈萃智者的文化思想，而為了消解史料的枯燥，以小說的形式出之，必然要運用各種小說藝術手法，虛構、演繹得生動有趣，才能產生迷人的魅力。

朱日復筆下的歷史文化小說，正確處理了歷史真實與文學虛構的關系，在尊重基本史實的基礎上，充分發(fā)揮藝術想象，按照小說創(chuàng)作的規(guī)律，合理地虛構出一些逼真而又生動的細節(jié)和場景，使得作品既給人以真切的歷史感，又富有形象性和生動性，閱讀者能身臨其境地感受到特定時代的社會風貌和諸子們的人生境遇、睿智情懷，在與古代智者同喜、同悲中，受到其文化思想的熏陶和啟迪。

在藝術表現(xiàn)手法上，作者認真探索、大膽創(chuàng)新，使其作品具有豐富的文化與審美內涵。在小說結構的安排上，有的采用了電影中的蒙太奇手法，將故事的各個片斷巧妙連綴在一起，自然熨帖，天衣無縫；有的采用傳統(tǒng)敘述方式，按照故事發(fā)展的先后順序安排結構，娓娓道來，步步深入，扣人心弦；有的則打破時序，采用倒敘的方式，以獲取特殊的敘述效果，如《觚不觚——孔子回國》文中就以倒敘的手法，回顧式地描述了孔子出國前的思想和經歷，以突出其出游十四年歸國后的變化。由于結構上的精心安排，使其小說具有了情節(jié)的跌宕、場景的精彩。在藝術手法和語言運用上也多有出新，作品語言文白交雜，簡潔凝練，典雅流暢，并融入大量諸子們的經典話語，使讀者仿佛置身于古代社會的語境之中，仿佛親耳聆聽到諸子百家的爭鳴。作品中還大量運用比喻、象征等手法，如《縣解——莊子求職》中，以莊子門后竹筧中晝夜不息潺潺流動的山泉，象征莊子終身不舍的學術追求?！赌m——韓非入秦》中，那盆郁青茂盛的墨蘭是韓非的最愛，一直帶在身邊，幽香的墨蘭正是其追求高潔美好人格的象征。

總之，這部歷史文化小說較好地把歷史上的諸子文化和“百家爭鳴”寫得通俗精彩，意味盎然，文中又熔鑄著作者的感悟與卓識，使這部小說內蘊豐厚、韻味悠長，加之篇篇又是作者反復打磨之作，因而作品既具有藝術感染力，又具有厚重的歷史文化價值，是值得一讀的好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