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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雞婆

2011-08-15 00:49
山花 2011年22期
關(guān)鍵詞:皮皮

鐘 碩

薄霧中的窗戶慢慢亮堂起來了,看上去,很像是它自己弄亮了自己。抱雞婆醒得很早,不時會微微睜開眼看上一眼,只要是遇著有霧的天,非得等到亮透了,她才舍得起身。在米鎮(zhèn)煤礦的廣播沒有響起來之前,青蛙和雞狗一類的叫聲常讓她有種幻覺,回不過神來,好像自己沒有躺在米鎮(zhèn),和這個冉家院子沒有一丁點關(guān)系。因為在兒時的老家,她的床也對著這么一扇大小的窗戶。每次提醒她的,是院里皂角樹上的那個高音喇叭。它先是啪啪地響幾下,然后《咱們工人有力量》一下子竄出來,聲音開始很弱,就像從很遠(yuǎn)的地方趕過來一樣,斷斷續(xù)續(xù)幾個回合后會忽地大聲起來。抱雞婆心里總要一驚,床也好像動起來似的。剛來米鎮(zhèn)那年她心總會罵一句,是啰,狗日的工人了不起,有力量,能掙錢。

從前的米鎮(zhèn)叫米家村,因為有煤,許多農(nóng)民就變成了礦工,慢慢的米家村就叫做米鎮(zhèn)了。冉家院子不大,很安靜的一個老院壩,有一棵老皂角樹,一口老井,能聽見青蛙叫,住有七戶人家。都說冉家以前很發(fā)達(dá),這院子只是長房孫子家的,土改時自然就得充公,如今,冉家院子還有家姓冉的人戶,不過與原主人毫無瓜葛,與其他六戶人家一樣,都是從別處遷來的。米鎮(zhèn)煤礦的廣播都是早上7點定時響,米鎮(zhèn)人早習(xí)慣了,仿佛明白它是在好心提醒自己這里是礦區(qū),都是農(nóng)轉(zhuǎn)非的人了,住的是礦工和礦工家屬,再也不是從前的那個米家村了。

抱雞婆永遠(yuǎn)是這院里起得最早的一個?!斑燕ァ币宦曀蜷_了堂屋門,那樣子心情應(yīng)該不錯,像小孩做廣播操擴胸樣的,她把雙臂舉在胸前劃動幾下,深吸了幾口撲面而來的新鮮空氣。幾十年如一日,她家的門也就這會兒能大大方方地敞開一會兒,可以透透氣,像它的主人那樣旁若無人地做著深呼吸。等院里有人出來走動了,抱雞婆會輕手輕腳地把門掩上,仿佛一切從未發(fā)生。

抱雞婆很瘦小,腰背有些佝瘺,走起路來像個沒有重量的影子一樣,不緊不慢地移動著,像是生怕驚動了誰。今天她比往常醒得更早,咳嗽一聲接一聲。沒重要的事忙乎,她一般是不會開燈的。電燈怎么能和太陽比呢?太陽又亮又不花錢。她喜歡有霧的天,有霧就有晴嘛,到了10點以后家里會變得很亮堂和干爽。有霧天就是好。當(dāng)亮光從窗戶慢慢射進(jìn)屋里,就像一柱灰塵斜著懸在那里,仿佛一只收集了家里所有的昏暗和塵埃的透明口袋,所有的昏暗和塵埃都在口袋里輕盈地動著,接受著陽光的翻烤,而別處就顯得更整潔和干爽了。抱雞婆每天抹完臉,第一件事就是用洗臉?biāo)烟梦莸拇皯舨粮蓛?,整個家里就這塊地方是最干凈的,干凈得跟四周完全不匹配。

北風(fēng)依舊呼呼地響著,瓦檐下還掛了冰凌子,霧還沒有完全散開。米鎮(zhèn)的冬天很特別,只要是起了晨霧,就預(yù)示著不久就要立春了。一年之計在于春,霧散得早,是好兆頭。小兒子鮑老八又得了全班第一,他床頭都找不到地方貼獎狀了,這一回的三好學(xué)生和數(shù)學(xué)競賽一等獎的獎狀就貼在堂屋里了,位置正好對著窗戶。今天抱雞婆特地多看了幾眼兩張獎狀,總覺得以后會有好事情發(fā)生在兒子身上,一定會有。就像對門冉家大門上的春聯(lián)寫的那樣,“好事一樁接一樁,一代更比一代強?!比郊胰嗽趺磁涞蒙??這明明是寫給鮑家的喜慶話。

大霧終于完全散了。頂著陽光梳頭真是件安逸的事,抱雞婆坐在大門口梳了很久的頭,她沒想到貓咪小黃竟然會回來,這應(yīng)該是第二個好兆頭。小黃外出了五天,它從來沒這樣過。這些天抱雞婆一直后悔不已,那天她怪它把死耗子拖到灶臺上,用掃帚打了它兩下,它被氣跑了。剛才一開門,小家伙倏一聲鉆進(jìn)了門,還輕輕對著抱雞婆叫了聲,一副不計前嫌的樣子。“你這狗日的,還曉得回家???”抱雞婆罵了聲,心里竟有些感動。小黃就是通人性,抱雞婆只要是生病了,身子沒力氣,它的叫聲也會變得細(xì)聲細(xì)氣,看你的眼神,總有點討巧賣乖。今天也一樣,小黃也是只輕輕叫了一聲,生怕大嗓門吵得主人煩。顯然是外頭忍饑挨凍了幾天,小黃輕快地跳到灶臺上圈成一堆,打算美美地睡一大覺。抱雞婆把火埋了些灰,火勢馬上小些,這樣小黃睡起來會更舒服點。她知道小黃想吃東西,但她不會專門給它弄,她沒這習(xí)慣,這些小東西,只能吃人吃剩下的,人沒剩的它就不該吃,反正餓不死的。不一會兒,小黃就在廣播里的《少林寺》主題曲中打起了輕微的鼾聲。這好聽的歌聲,這會兒的米鎮(zhèn),都與這小東西無關(guān)。事實上,米鎮(zhèn)的一切從此與它無關(guān),因為這是它最后的一次深睡,它的生與死實在太微不足道了,它來這世界走一遭,注定被輕視、被忽略。當(dāng)然這是后話。

梳完頭后,顧不得一連串的咳嗽,抱雞婆一時興起,站起來顫巍巍地掰下一塊冰凌子,打著寒戰(zhàn)攥在手里,就像小時候那樣,直到指縫中滲出水來,才把冰凌子扔在門檻上。她笑了笑,忽然想用力地打一個哈欠,帶些夸張“啊嗚——”地叫出聲的那種,否則就不是哈欠,可她馬上就覺得沒了張嘴的力氣。這時冉家的堂屋門開了,先出來的是冉家的那條大狗,抱雞婆見了,“哐啷”一聲趕緊把自家門關(guān)上了?;匚莺笏龥]有急著給男人做早飯,而是煨熱了先前的姜湯。她受涼好些天了,一天比一天難受,在以往,姜湯是一道靈符,喝一次發(fā)點汗就沒事了,這一次不大對勁,她都喝了三次,身子還燙得跟烤紅薯一樣。

抱雞婆呲牙咧嘴地吹著手里的沙罐,不時湊過嘴巴去試它的熱度,一張干澀的小臉仿佛埋在一陣陣的熱氣里不肯出來。這時覓食的幾只老母雞開始沖著她咯咯咯地叫喚,覺得身上有了些力氣,她隨手打死了一只爬在灶臺上的蟑螂,利索地把它扔在地上。真是奇怪,冬天里也有蟑螂啊,這讓她有點興奮,沖著幾只老母雞罵道:“給老子只曉得吃,光吃不下蛋的廢物?!苯酉聛碛质且魂噭×业目人?。

“睡倒睡倒,還早哇?!蹦腥藦埦疵裨诶镂萁袉玖艘宦?,細(xì)聲細(xì)氣地,好像沒張開嘴似的。這個男人比他的女人更戀床,他其實已醒了好半天,兩只失神的眼睛一直盯著屋梁發(fā)呆。“還睡哪樣,老娘勞碌命,死你前頭才好嘞?!北щu婆突然煩躁起來,咕嚕嚕地喝著姜湯,兩只小眼睛四下靈活地掃動著,終于發(fā)現(xiàn)在碗柜門上還有兩只蟑螂,就用手中的沙罐把蟑螂磕了下來。接著她站在兩只死蟑螂旁又是一陣咳嗽。

每天早上她都要給男人蒸上一只紅糖雞蛋,今天還多擱了一把黃豆。這是她老家那邊的偏方,那兒患肝病的人都吃這個。張敬民幾十年的老肝炎了,成天都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樣子。抱雞婆生怕男人死在自己的前頭,就算心不甘情不愿,她從來都要盡心盡力地侍候他。而且她還會經(jīng)常裝作無意地向人們提及,男人的肝炎不是她剋出來的,是娶她之前就害上的,但沒有人相信她。

剛嫁到米鎮(zhèn)來時,抱雞婆還歡喜過一陣子。米鎮(zhèn)離縣城只有十幾里路,米鎮(zhèn)有煤,怎么也是有錢的,大家吃的是白米飯。鄉(xiāng)下就慘了,種了水田只能吃苞谷飯。后來抱雞婆覺得米鎮(zhèn)也沒哪樣了不起,礦工家里都興喂豬,還不是一樣用柴火煮豆腐吃。最關(guān)鍵的是米鎮(zhèn)人眼界還高得很,橫豎看不起種水田的鄉(xiāng)下人,不曉得有哪樣本錢。她心里常常有些憤憤不平。煤礦是國家的,跟米鎮(zhèn)人有什么關(guān)系?米鎮(zhèn)人還怪里怪氣的,冰凌子叫凌冰兒,抱母雞叫抱雞婆,許多人家堂屋里只供天地君親師,不設(shè)祖宗牌位。抱雞婆就偏偏沒有供天地君親師,供不供都這個命了。她只是在堂屋里供了自家祖宗和前夫的遺像。起初,鄰里間對抱雞婆出格的舉動都非常看不慣,但張敬民對此竟然毫無怨言。

幾乎沒有人叫得出抱雞婆的名字,只曉得抱雞婆以前的男人姓鮑,抱雞婆為他抱小雞崽似的生了八個娃娃,只活了五個。都說抱雞婆長一臉剋夫相,三角眼高顴骨,一張尖尖的苞谷嘴,成天都哭喪著那張皺巴巴的小臉。鮑老八三歲那年,在米鎮(zhèn)煤礦當(dāng)?shù)V工的男人死于一場瓦斯爆炸,抱雞婆帶著五個娃娃嫁了道班工人張敬民。張敬民原來的女人不曉得和哪個野男人跑了,反正只為張敬民留下了三個娃娃,老三皮皮才兩歲多。生得尖嘴猴腮的抱雞婆拖著一大堆娃娃,走哪里都跟著,所以,大家都叫她抱雞婆。當(dāng)然大人們當(dāng)面還是叫她“鮑媽”,背地里就同娃娃們一樣,都脆生生地叫她抱雞婆。

抱雞婆早聽?wèi)T了“抱雞婆”,從來不會慪氣。反正女人家沒有勞力,嫁人就得給人生娃娃,生得越多越好。一個女人生不出娃娃,不是叫人家白養(yǎng)了你?人家還不如喂頭老母豬劃算。

別看張敬民是吃公家飯的,又比抱雞婆小了五六歲,抱雞婆就是死也不會承認(rèn)自己占了張敬民多大便宜。張敬民早就一把干骨頭了,一大堆娃娃全靠抱雞婆一個人拉扯,抱雞婆自己的娃娃沒滿十八歲的,礦上全發(fā)了撫血金,況且老大、老三、老六和老七不到十八歲全出去打零工。只有老二不爭氣,礦上好不容易給他按排了頂替,工作不到三年就進(jìn)了班房,輪奸罪,判了十五年,總之,都沒給張敬民添太大的麻煩。就是他張敬民家的老大老二也是她托人去縣里打的零工。抱雞婆是問心無愧的?,F(xiàn)在老八和皮皮已上了初中二年級,畢業(yè)后也可以離開家外出謀生了。當(dāng)然她從沒跟人聲張過,如果他們中考考得起縣一中重點班,沖著百分之八十的升學(xué)率,她討飯也會供他們念大學(xué)。

給男人忙完早飯后,抱雞婆開始安心做自己的針線活兒。冬天里她有做襪墊的習(xí)慣,家里穿不了就托人拿縣城里去賣,一元一雙,還算劃得來。她一邊納襪墊一邊不時拿眼看著幾只老母雞,有些心事重重的樣子。她把針頭拿頭上揩頭油時,那只白腳母雞嚇得縮了下頭。抱雞婆忍不住笑出了聲,覺得自己這些天好像撞了邪,又打貓又打雞的,搞得這些小東西都有點神經(jīng)病了。

和往常生病不大一樣,抱雞婆這回感覺到了一種格外的不舒服。雖說有些異樣,但她反倒顯得輕松。她是早就看開了的,就是立刻死掉了也沒什么大不了,當(dāng)然能拖幾年再死就更圓滿了,畢竟可以看到老六生個胖小子,要不老八考上大學(xué),誰供他呀?還是看著他找個好工作吧。

胡思亂想了半天,抱雞婆就沒想起要去買藥吃,末了,竟是在男人的遺像面前燒了三炷香,許的愿就是讓她死在張敬民的前頭。一個女人家,可不能再剋死第二個男人了。接著抱雞婆索性專門為男人燒了紙,擺酒擺飯,還燒了三個女人給他,全是用金鉑紙扎的那種。男人年輕時在床上可是兇得出奇,燒三個女人給他并不算過分。張敬民在一旁打趣道,你倒是大度,讓鮑大哥在陰間娶了七個姨太太,他艷福不淺啊。抱雞婆沒理會他。心里罵了聲你個病鬼,閉嘴好了。在她看來,張敬民的酸溜溜是毫無分量的。當(dāng)然,病鬼一說抱雞婆從來沒叫出來過,可她心里根深蒂固地管張敬民叫病鬼。

遺像上的男人看上去格外眉清目秀,那還是當(dāng)年說親的媒人硬逼他照的。每次盯著這張相片,抱雞婆一會兒覺得自己命苦,一會兒又覺得不算太命苦。都說鮑老六生得好看,抱雞婆曉得這全是男人的功勞,同自己沒有哪樣關(guān)系。抱雞婆年輕時就不怕人家講她生得丑,她最怕別人說她生了個剋夫相,除了這點遺憾,她基本上還算認(rèn)命。抱雞婆也不重男輕女,她最喜歡的就是生得好看的鮑老六。鮑老六念完初中后就一直在縣城謀生。抱雞婆認(rèn)定到縣城站穩(wěn)腳根的都會有個好命,閨女更應(yīng)該有個好命。生得好看的女人一定會有個好命。鮑老六昨天托人帶信說想要雙鞋墊,抱雞婆今天就開干了,打算專門給老六做一雙加厚的,剛才她讓鮑老八用圓珠筆寫上“前途無量,鵬程萬里”,她特地選了大紅的線繡上去。

想著鮑老六已有半年多沒回家了。抱雞婆先是嘆了口氣,接著又咧嘴笑了下,手里的針線走得更快了。

“哪家的?還會是哪家的?抱雞婆家的?!北щu婆聽出這是對門冉媽的聲音,不由得放了手中的針線簸子。

“喊你老子出來,喊不喊?喊不喊?不喊老子掰斷你的爪爪?!?/p>

抱雞婆趕緊起身開了門。

一個干巴老漢反剪著皮皮的右手,一臉的兇神惡煞。皮皮佝著腰沒吭聲。有點少年老成的感覺。這孩子的模樣是這院里最有特色的一個,兩只眼像蠶豆那么大,分得很開,幾乎沒鼻梁,要不是那位置有兩個鼻孔,你根本不覺得他是個有鼻子的人,加上長了油餅一樣的圓臉,從小皮實,任你罵他打他都不會哭的,所以都管他叫皮皮。

“哎呀大哥,娃娃不聽話是該打。先放了他先放了他,有話好說?!北щu婆哆嗦著放在棉襖下面的雙手,朝老漢皺巴巴地笑著。除了干活,抱雞婆的兩只手成天都要擱在棉襖下面。

“放了他?是你家的?哪樣教育娃娃的?小小年紀(jì)就當(dāng)摸包,先喊他把老子的錢交出來?!崩蠞h不僅沒有松手的意思,講到錢字時,手上的力道更大了。皮皮已痛得無法直起身子。

抱雞婆聽了,嘴里叫了聲“我的老天爺”,果斷地沖過去,動作夸張地踢了皮皮兩腳。然后是使勁扯住皮皮耳朵,大聲喊道:是你這樣做的????我叫你偷,叫你偷,不學(xué)好,你要氣死老娘是不是?

抱雞婆邊罵邊哭了起來,嗓門扯得很尖,又像想極力壓低似的起起伏伏,活像二胡走了調(diào)。聽上去凄風(fēng)苦雨。老漢一下子松開了手,皮皮熟練地從膠鞋里掏出了一卷零票。曉得是自己的那卷,老漢一把扯過來數(shù)也沒數(shù)就揣到荷包里,哼了一聲,精神抖擻地走了。

接著看熱鬧的人們相繼起身回屋,冉媽在關(guān)門時好像還罵了一句什么。曉得事情不能這么簡單地結(jié)束,抱雞婆兩只手左右輪番上陣,劈頭蓋臉地朝皮皮打過去。皮皮從來不會哭的,只是發(fā)出那種慣常的號叫聲。一般都是這個路數(shù),皮皮越是號得兇,抱雞婆的手腳就越發(fā)麻利,還大聲罵道:“我的老天爺,老子前世做了什么孽喲,養(yǎng)你這個賊娃子。”

院里的雞和狗全嚇跑了。抱雞婆揮舞著雙手,嘴里噴出來的全是吭哧吭哧的白氣。每回都這樣,抱雞婆打累了,會從冉家門口的柴火堆里抽出一根棍子,然后雨點般地打在皮皮身上。皮皮靈活地躲閃著,一會兒被打翻在地,一會兒又跳起來跑開,口里只是亂叫喚:“媽呀,我錯了呀,下次不敢啦?!?/p>

抱雞婆只顧埋頭追打,耳朵里只聽得見北風(fēng)呼呼地吹。在秀秀媽出來勸阻之前,抱雞婆絕沒有歇手的意思。今天秀秀媽恰好上白班,但抱雞婆不曉得。她是越打心里越絕望,下手就越發(fā)重了。

秀秀家的門終于“吱嘎”地開了,出來的卻是秀秀:“煩不煩啊,還打?”

接著冉家大媳婦也在屋里細(xì)聲說了句:“不要打了好不好啊,娃娃這么小?!?/p>

秀秀和皮皮是同班同學(xué),她嫌皮皮今天號叫的時間太長了些,實在讓她無法安心做寒假作業(yè)。

越是有人勸,抱雞婆手里的棍子就舞得越歡,完全不像一個生病的人。她甚至看也不看秀秀一眼,好像是在嫌秀秀人微言輕似的。

皮皮嘴角鼻子開始淌出鮮血,最后連號叫聲也沒了,只是專心而遲鈍地躲閃著抱雞婆手里的棍子。

鄰居們覺察出皮皮的反應(yīng)跟往常不大一樣,只好開門出來阻止了抱雞婆。秀秀乘機奪下了抱雞婆手里的棍子,“噗”一聲扔回了冉家的柴火堆。這時張敬民慢條斯理地走出門來,有些焦急地沖著小兒子說:“還不快點回來,看你那個臟樣子哦?!睆埦疵衿夂茫鷼鈺r一點威力也沒有。

沒有人愿意同肝炎病人搭腔,大家胡亂議論幾句后就各自回屋了。冉媽碼了一下自家的柴火堆,飛快地竄到秀秀眼前,故意用不高不低的嗓門說:“周瑜打黃蓋,小抱雞婆又得吃羊肉粉啦,還要加肉獎勵嘞?!痹诓恍枰鞒鰠^(qū)別時,大家管抱雞婆家的人都叫抱雞婆,至多加上大、小、男、女之類的前綴。秀秀聽了沒吱聲,連她都看得出來,冉媽實在太想找抱婆雞家的茬子了。

只見兩只腳剛邁進(jìn)家門的抱婆雞,非常利索地把大門關(guān)上了。她坐下來時,感覺到一種前所未有的癱軟。皮皮是個“痧鼻子”,輕輕一碰就會出血,還別說真挨了下棍子,腫得老高,血一直往外滲。為了盡快止血,張敬民不斷往他后頸上敷冷水。他每拍一下,皮皮就會習(xí)慣性打個冷戰(zhàn),二人配合得天衣無縫。抱婆雞發(fā)了會兒呆,忽然真哭了起來,她心里第一次感到了委屈,這回下手太重了,何苦來著。就算打死皮皮人家也曉得她在表清白,是做戲給哪個看啊。她窮命,家里需要花錢的地方太多了,就算用了些皮皮偷的錢,可她心里也想過,等哪天翻身有了錢,她一定會多施些給那些叫花子彌補她的罪孽。抱婆雞越哭越傷心,一會兒擔(dān)心鮑老六嫁不成幺哥,一會兒擔(dān)心鮑老八中考考不上縣一中,皮皮還會去偷,說不定哪天被人家打死,要不抓進(jìn)班房也難說。這個家咋整啊?

冉媽一直在為十天前丟失的那只蘆花雞生氣。都說免子不吃窩邊草,一個月前,冉媽家一對小豬崽就被皮皮拖到縣城去賣過,還好被冉媽男人逮了回來。前些天抱雞婆家里居然飄出過燉雞的香味,冉媽仔細(xì)查看過路邊的垃圾堆,連根雞毛也沒發(fā)現(xiàn),斷定那只蘆花雞是被抱雞婆家毀尸滅跡了。在大冬天,那只蘆花雞仍能三天下出兩只蛋來。無論冉媽怎樣鬧,抱雞婆家的門總是關(guān)著。冉媽瞪著抱雞婆家緊閉著的大門,不時懷疑自己的叫罵聲缺乏足夠的穿透力。近來,冉媽總有種找不著對手的懊喪。所以,冉媽逮著機會就要指桑罵槐一番。

其實抱雞婆家吃下的燉雞絕不是那只蘆花雞,而是皮皮去別處偷的另一只。抱雞婆本來就不大習(xí)慣打開堂屋的大門,因為她愛在家里圈養(yǎng)雞,屋里一股雞屎臭,墻角都長出好多茅草來了,怕人家見了笑話。抱雞婆家的臟是全院子出了名的,娃娃們小時候都無一例外地生過虱子。還在秀秀五六歲時,冉媽就提醒過秀秀,千萬不要和抱雞婆屋里的人玩,有傳染病和好多的虱子。秀秀問到底有多少,冉媽指著秀秀爸的腮幫子說,有絡(luò)腮胡子那么多。秀秀長大后,連抱雞婆也不大搭理了。其實抱雞婆對秀秀一向很好的,她本人只是滿袖口糊滿了亮光光的干鼻涕,身上絕對沒有一個虱子。

哭夠后,抱雞婆低聲問皮皮要不要吃羊肉粉,一會兒喊你爸幫你端回來,免得人家盡說閑話,難聽啊,你不要臉我還要臉。皮皮沒接抱雞婆的紫藥水,咧嘴吸了口氣,說不要,上火。張敬民說:這屋里也夠用,非要去摸包,偷,遲早要出事。抱雞婆一聽到“偷”字就來氣,罵道你給我閉嘴,你要死啊,你以為我想這樣,你不當(dāng)家你不曉得油鹽柴米貴。張敬民低聲嘟囔了句:我曉得,你就想多存錢,體面點嫁老六。張敬民很少回嘴,今天皮皮傷得過了,他忍不住點了抱雞婆的痛處。

放你媽狗雜屁,抱雞婆手抖了一下,呼一聲把手里的藥水瓶砸向了還在灶臺上睡大覺的小黃。也怪,平時抱雞婆拿東西砸它很難命中,可能這幾天忍饑挨凍的流浪生活讓小黃變遲鈍了些,竟沒閃開。藥水瓶恰好擊中小東西的頭部,只見它快速地站起來,不解地看了它的主人一眼,小聲地叫一下,像喝醉了酒似的走了幾步,一頭倒在灶眼上,已褪盡明火的木炭呼一下點著了它的毛,小東西號叫了一聲,抱雞婆大叫一聲“幺兒”把它抓起來,小東西抽了幾下就斷氣了。

第二天仍然是個大晴天。瓦檐下的冰凌子已完全融化。一大早,抱雞婆破天荒把堂屋打掃得干干凈凈,還大開了門,然后一如既往地站在門邊認(rèn)真地梳理她的頭發(fā)。陽光里的那一丁點兒暖意,讓她的頭皮有種癢酥酥的感覺。

抱雞婆有頭痛病,冬天總要包一根長長的頭帕。抿好頭發(fā)后,抱雞婆用力抖了抖手中的頭帕。正在院里玩沙包的秀秀見了,生怕抱雞婆會抖出一些虱子來。萬一隨風(fēng)播撒到自己身上來怎么辦?秀秀一邊拍打自己的花棉襖,一邊干咳了兩聲,以示對抱雞婆的提醒。抱雞婆自恃身上沒有虱子,為了進(jìn)一步顯示自己的清白,把手里的頭帕抖得更兇了。秀秀佯裝清嗓子“呸”了一聲。

“早呵,秀秀。”抱雞婆跟秀秀搭訕。秀秀臉薄,只好從鼻子里擠出一聲“嗯”。

院里的七戶人家中,只有秀秀家的人好相處,因為秀秀家是知識分子家庭。秀秀爸是鎮(zhèn)煙草轉(zhuǎn)運站的會計,秀秀媽是衛(wèi)生所醫(yī)生。秀秀家還是有錢人家,屋里有臺十四寸的電視機。抱雞婆覺得越有身份的人待人越是客氣。而且秀秀媽是院里唯一在背地里也管抱雞婆叫“鮑媽”的人。所以,秀秀跟她耍點態(tài)度她是不會放心上的。

接下來抱雞婆把一大塊五花肉撂在灶堂里滋滋地?zé)似ぃ缓蠖自诘厣险J(rèn)真地刮洗著?!皢眩U媽,今天有稀客來?”過路的秀秀媽問道。抱雞婆馬上笑著站了起來,手里還拿著那塊五花肉。“哪里,老六今天要回來……” 話還沒講完,抱雞婆突然發(fā)出一陣劇烈的咳嗽。沒等抱雞婆咳完,秀秀媽已經(jīng)走遠(yuǎn)了。

挨到院里空無一人時,抱雞婆起身扯了一把干茅草把秀秀家門檻上的幾堆雞屎揩得干干凈凈。接著,抱雞婆回屋拎起掃把到院里掃地,仍然是從秀秀家開始掃起。

“你忙個哪樣?忙著伸舌頭舔人家屁股不是?”冉媽一邊喂豬,一邊罵道,好像還打了一下?lián)屖车哪穷^。冉媽濃郁的米鎮(zhèn)口音從豬圈的木條窗戶里傳出來時,抱雞婆已掃到了冉家大門口。抱雞婆仍是以一臉的無辜,小心地碼好冉家的柴火堆,還把冉家泔水桶旁邊的一堆水漬打掃干凈了。皮皮昨天摸包的事,小黃的死,都沒影響她的心情。抱雞婆從沒見過幺哥,只曉得他是縣里某個包工頭的幺兒子,有文化,在縣鄉(xiāng)鎮(zhèn)企業(yè)局工作。據(jù)說,幺哥家里的地是水泥做的,還抹了紅油漆,電視機比秀秀家的還要大。

鮑老六坐著幺哥的嘉陵摩托回來時,嘴里好像還哼著什么歌曲。五音不全的鮑老六愛哼歌,你只有聽清楚她的歌詞后,才知道她究竟在唱哪首歌??吹贸鰜恚龑依锏男l(wèi)生狀況還算滿意。招呼過幺哥后,抱雞婆馬上進(jìn)里屋換衣服去了。鮑老七也回來了,一臉的憨笑,彎著腰在磨子旁推豆腐,碩大的奶子來回在磨盤上磨蹭著。

“你爸年輕時長得還是周正嘛,為哪樣找上了你媽?”幺哥大聲問道。鮑老六搖了下腦袋,咧嘴笑了,雙手恭敬地扶了一下父親的遺像?!鞍k婚姻嘛?!闭f著,張敬民遞過一杯熱茶,皮笑肉不笑的。張敬民對鮑家人長年在堂屋里供著另一個男人的遺像半點意見也沒有。連皮皮有時也會給遺像下跪磕頭,求死人保佑他早點發(fā)大財,張敬民見了只是笑笑,從不干涉。

鮑老七推完豆腐后,一直坐在火盆邊烤火,依舊笑著,一句話也沒講。這個生了一對大奶的女孩小時候得過腦膜炎,有些呆頭呆腦的,都十六歲了,你只要給她一顆上海糖吃你就可以在她胸口摸上一把。都說鮑老七的奶本來沒這么大,是被張敬民摸大的。冉家的人就這么罵過。抱雞婆的確發(fā)現(xiàn)過張敬民在后屋動了鮑老七。當(dāng)時抱雞婆從窗外扔過一只糞瓢,竟然把吭哧吭哧的張敬民打昏了過去。不過從此張敬民倒是真心實意地收了手。事后抱雞婆趕緊把鮑老七打發(fā)到廟上做幫工,生怕她那雙大奶再惹是生非。鮑老七今天能回來,就是抱雞婆前些天去廟上通知的。山上寒氣重,所以,抱雞婆回來就病倒了。

皮皮的性格比誰都開朗,吃飯時不斷給六姐和未來的姐夫夾菜,一邊告誡鮑老七不要只顧夾肉吃,讓客人多吃些?!拔覌屪龅募t燒肉全米鎮(zhèn)第一好吃,我媽是全米鎮(zhèn)最好的媽?!憋@然他已忘了昨天挨打的事。抱雞婆笑道:“就你龜兒子話多?!币患易訕泛呛堑匦α?,張敬民也跟著干笑了幾下。鮑老六堅持要皮皮和鮑老八讀高中考大學(xué),抱雞婆不同意,覺得除非考上縣一中,有初中文化謀生就已夠了。抱雞婆完全明白一點書都不讀將來肯定只得下苦力,但要考大學(xué)也不現(xiàn)實,至今全米鎮(zhèn)也才出了三個大學(xué)生。難哪。

看著母女倆在飯桌上發(fā)生了爭執(zhí),幺哥就發(fā)話了,說有條件當(dāng)然應(yīng)該多讀書。幺哥還用筷子指了一下墻上的那兩張鮑老八的獎狀。

“老八高中考縣一中,最好是重點班,我供你上大學(xué)?!辩鄹鐑叭灰耘鲎跃恿?。抱雞婆不敢再鬧,只是連連說:“他哪有那個命喲?!滨U老八漲紅了臉,把頭埋進(jìn)飯碗里一句話也不說,只顧一顆一顆地扒拉著碗里的飯粒。

夜里,母女倆合鋪睡下了。鮑老六遞給母親六百塊錢,這是她外出打了五年多零工的所有積蓄。鮑老六告訴母親和幺哥講好了,準(zhǔn)備五一結(jié)婚,不能把嫁妝搞得太寒酸,要打一個大衣柜,買臺風(fēng)扇,制八床被窩?!鞍舜脖桓C?”抱雞婆張大了嘴,也不好再推辭,伸手接過女兒的錢,又說,“老六,媽昨晚上做一個夢,夢到你生了一個小娃娃,娃娃好乖喲,幺哥抱著哄他嘞?!?/p>

鮑老六聽了,冷笑一聲:“走開走開。不要晦我,你那點腸子我還不曉得?放心,我又不是燉得稀爛的雞,有那么好啃?不扯結(jié)婚證他休想上我?!滨U老六白了母親一眼。抱雞婆嘿嘿笑著,伸手把女兒的被窩掖好,然后一臉放心地望著房梁發(fā)呆。房梁上有一只正在織網(wǎng)的蜘蛛,亮晶晶的蛛絲在燈下格外惹眼。

“老媽,你不要以為幺哥靠不住,他是大大咧咧,人家高中生嘞,明理得很?!滨U老六嘆一口氣,翻身睡了。她曉得母親一直在花皮皮偷來的錢,剛才還罵了抱雞婆只有軀殼沒有靈魂,抱雞婆苦瓜著臉,哪敢接話。鮑老六覺得老媽那副嘴臉比電影《苦菜花》里的那個老太婆還要苦,讓人看了生晦氣。

皮皮和鮑老八的床底下還圈養(yǎng)著冉媽家那只愛下蛋的蘆花雞。不過近來蘆花雞已經(jīng)不肯下蛋了,成天咯咯咯地叫個不停,怕是要當(dāng)抱母雞了。皮皮決定明天就把蘆花雞放出去,免得讓冉媽懷疑。皮皮一邊盤算著,兩只手不停地搓揉自己的小雞雞,一邊還用胳膊捅了一下鮑老八,說小雞雞會硬,讓鮑老八也試一試。鮑老八佯裝睡熟了,沒理會皮皮。

聽著蘆花雞咯咯咯的叫聲,鮑老八心里想,人要是不吃飯就好了。從來沒有聽過什么軀殼靈魂的說法,鮑老八想了半天,覺得是六姐跟了幺哥后,變得文雅起來了。

第二天大清早,幺哥騎著摩托車來接鮑老六時,除了拿了兩瓶瀘州老窖給張敬民,還硬塞了兩百塊錢在抱雞婆的荷包里,說是不曉得給她老人家買點什么,只好這樣。抱雞婆通紅著臉,不敢不接幺哥的錢,心里卻覺得幺哥一定是嫌鮑家窮嫁不起姑娘。于是心里暗自下了決心,一定要體面一回,把鮑老六風(fēng)風(fēng)光光地嫁到縣城里去。

抱雞婆把荷包里的八百塊錢用油紙包了,埋在一罐糯米里,然后把米罐子藏在里屋的床角后,還悄悄在四周撒了些耗子藥。心里忽然想起黃貓來,有它,哪用撒耗子藥?死得也太可憐了些,回頭給它燒炷香?唉,大衣柜、風(fēng)扇、八床被窩,再來個收音機,干脆再添一臺縫紉機吧。這么想,抱雞婆自己把自己嚇了一大跳,冉媽家嫁姑娘也才六床被窩呢。在米鎮(zhèn),好像還從來沒聽說過哪家打發(fā)姑娘陪嫁過縫紉機。但這個念頭來得太瘋狂太突然,抱雞婆擤著鼻涕,一個人“嘎嘎”地干笑了兩聲。

這突如其來的笑聲讓張敬民聽得有些毛骨悚然。一慌張,張敬民就愛喝熱茶,只見他一個人傻坐在火盆邊,不停地捧起茶罐,喉嚨里一邊發(fā)出咕嚕聲,一邊拿眼瞄著屋里忙活的女人。

從那以后,只要這個瘋狂的念頭閃過,抱雞婆就不再苦瓜著臉,只是神秘地干笑兩聲。那個冬天,全院的人都經(jīng)常聽到抱雞婆發(fā)出這種神秘的干笑聲。

兩天后水井邊張家一只叫“烏嘴”的狗神秘地失蹤了。沒過幾天,院里的另一只大黑狗又被人毒死了。不到一個禮拜,夜半有小偷尋上門來偷東西。先偷了張家堆在柴房里的幾大捆烤煙,正當(dāng)小偷用鉤子鉤出冉媽家掛在堂屋里的香腸和臘肉時,抱雞婆家的豬叫喚了一聲。抱雞婆聽出了動靜,悄悄穿好棉襖猛地開門沖到院里,望哨的那一個小偷先跑了,另一個正想撒手,被抱雞婆抓住了衣角。小偷抬手當(dāng)胸打了抱雞婆兩拳頭,呼一聲還是跑掉了。不過院里的東西卻沒有受到任何損失。

抱雞婆強忍住胸窩的疼痛,在院里高聲叫罵著:“千刀萬剮的賊娃子,出去被汽車軋死……”她把腰板挺得很直,兩只手破天荒沒有擱在棉襖下面,而是緊緊地叉在腰桿上,一邊跺腳一邊面朝著夜空,用世上最惡毒的語言咒罵著小偷和小偷的祖宗八代。那樣子極像一匹驕健的戰(zhàn)馬。

后來抱雞婆在眾人的勸說和感謝聲中回屋去了。關(guān)門時她突然發(fā)出一陣劇烈的咳嗽,那喘息聲跟馬的嘶鳴差不多。失而復(fù)得那只蘆花雞后的冉媽,這時臉上也有些掛不住,一個人主動走過去,又謝了一次抱雞婆。抱雞婆捂著胸口,強把一聲咳嗽壓回喉嚨:“不要客氣嘛,左鄰右舍的,平時你多包涵些才是。皮皮不爭氣,你看見的,我從不護(hù)短,哪次不打得他鼻子口來血的?”說完,抱雞婆一邊松開了捂在胸口上的右手,眼圈就紅了。

三天后夜里兩點鐘左右,碰巧秀秀媽上夜班,秀秀媽剛走出巷口,就看見皮皮遠(yuǎn)遠(yuǎn)地吆喝著“烏嘴”回院里來了,曉得是皮皮做了小偷的內(nèi)應(yīng)。次日一大早,秀秀媽就宣揚開了。冉媽和張媽找抱雞婆論理,抱雞婆帶著一臉凝固的笑容昏了過去。醒來后抱雞婆破例沒有毒打皮皮,只是喊皮皮不要再讀書了,不是那塊料,還給了皮皮三十塊錢,打發(fā)他到縣城一家遠(yuǎn)房親戚開的小館子里當(dāng)幫工。

盡管如此,接下來的日子里大家仍能聽到抱雞婆的那種神秘的干笑聲。

抱雞婆死時只有五十歲。那天碰巧是立春的第二天,張家頭天娶媳婦辦酒,全院的老媽子都在張家?guī)土撕脦滋斓拿?,抱雞婆也主動去了。大灶就搭在水井邊上,冉媽任總管,負(fù)責(zé)采購和操辦酒席。十幾只大籮筐的肉、蔬菜、佐料等,全由幾個老媽子料理。大婚那天,抱雞婆一直積極地守在大灶邊,經(jīng)常是一個人燒開水、劈柴、添火,還洗了幾大個木盆子里的臟碗筷。然后同幾個老媽子一桌吃了婚宴。她破例喝了一大碗苞谷酒,不停地比畫著凍得通紅的雙手,跟大家擺了好多龍門陣。說現(xiàn)在成親太不講究了,我成親的那個時候,要興三回九轉(zhuǎn)、過三關(guān)、交禮、罵媒好多禮節(jié)。我家老六結(jié)婚時也不興這些了,新風(fēng)尚有新風(fēng)尚的道理,時代在變嘛,我家老六……鄰桌的幾個年輕人不信,打斷了抱雞婆,還罰她在酒桌上唱一首當(dāng)年的鬧洞房歌。抱雞婆就啞著嗓子唱開了:“一進(jìn)洞房鬧喳喳,新客今天離開媽,上轎之前哭啼啼,進(jìn)了洞房笑哈哈,半夜三更更歡喜,明年要抱胖娃娃?!?唱完,抱雞婆一邊哈哈笑著一邊發(fā)出一陣陣劇烈的咳嗽。

她是真有些醉了,有會兒張家的貓咪小花在腳邊啃魚骨頭,她還說:小黃啊,你也快活了不是?今天的魚骨頭多的是,全是你的。年輕人大笑,說是小花,小黃不早死了。她又說,哦,我不打你了,下半輩子快活地過,老六要你,就去縣城里過,頓頓有肉吃,老六和幺哥有錢,他們脾氣好咧。

到夜里十二點過,人們陸續(xù)地散了。抱雞婆笑瞇瞇地站在張家大門口,同所有的客人告了別:“走好走好,我家老六開年五一也要結(jié)婚,要來喲。”她沒有一點要離開張家的意思,堅持要等最后一撥鬧洞房的人吃完夜宵,將碗筷收拾干凈了才回去。當(dāng)最后一撥人離開張家時,已是夜里三點過,外面下著刺骨的凍雨。張媽早已過意不去,趕緊催促抱雞婆馬上回家安歇,抱雞婆這才點頭應(yīng)了。

只見她右手提著馬燈,后腳剛邁過張家的門檻,滿臉倦容的張媽說完最后一聲感謝后把門“哐啷”關(guān)上了。盡管北風(fēng)呼呼地響著,張媽在屋里還是聽見了抱雞婆又發(fā)出了兩聲“嘎嘎”的干笑聲。人的命運有時只來自一個閃念。當(dāng)時抱雞婆心里頭有另外的打算,她決定出去后先把井邊的爛菜葉和剩飯粒沖掃干凈,然后再回家好好地睡上一覺。

第二天大清早,冉媽家那只蘆花雞怡然自得地領(lǐng)著一群小雞崽,在井邊歡快地啄食著那些爛菜葉和剩飯粒。是秀秀媽先看見了仰面倒在井邊的抱雞婆和已摔壞了玻璃罩的馬燈。當(dāng)時鮑老八正在屋里煮面條吃,他聽見秀秀媽的尖叫聲后,剛沖出家門口就倒地昏死過去了。其實沒有人會忘記這一幕,地上的抱雞婆和任何時候都有所不同,掛著一臉安詳?shù)男?,眼睛瞇縫著,表情非常的舒展,讓人確信她沒有死于痛苦。為了那盞馬燈,她舉過肩膀的右手怎么掰也掰不下來,人早死硬了。除了臉上有堆冒著熱氣的雞屎外,那神情和姿勢像極了畫報上的一個中央首長在檢閱部隊。

抱雞婆活著時,從來沒有過這種自得安閑的神情,倒把一院子的人嚇了一大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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