遼寧/沉 濤

白冰走出醫(yī)院大門，長長地吁了一口氣，他想在十天之內必須做完兩件事情：一是尋找機會向工頭徐大輝討回那一萬多元工錢，讓母親安度晚年。二是尋找機會報答大嬌。白冰父親死于一場車禍，肇事司機逃逸，此案拖了十五年沒有一丁點線索。母親只得用拾破爛換回的錢將他養(yǎng)大，由于小時候營養(yǎng)不良，他身體一直偏瘦，像株麻稈。母親找到公安局長痛說喪夫往事，局長從刑警隊和交警隊調兵遣將，指令警花大嬌為專案組組長。此后，大嬌帶著專案組風餐露宿，千里追蹤，不久就在新疆抓獲了隱名埋姓的肇事者，父親花掉的三萬多元醫(yī)藥費終于得到了賠償。白冰的母親一手拉著局長一手拉著大嬌，半天也沒說出一句話，惟有兩行老淚順著臉頰溜達下來。

大嬌是白冰初中時的同學。其實，大嬌戶口本上和點名冊的名字叫陳小嬌，由于她長得身材勻稱，個頭高挑，光鮮照人，是一朵人見人愛的?；āＳ谑?，同學們都親切地管她叫大嬌。他上初一的時候就開始暗戀大嬌。為此，他曾無數次遙想未來，自己成了世界上最偉大的男人，只有最偉大的男人娶大嬌這樣的美女才順理成章，否則就會褻瀆大嬌。然而殘酷的現(xiàn)實令他窒息，大嬌是城里人，父母都是縣委機關干部。他是鄉(xiāng)下人，父母都是地地道道的農民。他很難超越大嬌，或許永遠都無法超越大嬌。為此，他很自卑地把大嬌藏在了心里，默默地讓大嬌幸福著自己的夢想。然而，命運和機遇還是向他微笑了一下。那是初三開學第一天，他在上學途中，被兩個持刀歹徒劫持到路邊的樹林里，似乎知道他兜里揣著學費錢，就在歹徒明晃晃的尖刀壓在他脖子上的那一刻，他看到的不是歹徒兇惡的面孔，而是母親哀傷的眼神，于是他扭動干瘦的身子和歹徒拼死抗爭起來……恰在此時，大嬌父親開車送女兒上學路過這里，父女倆和路人一起趕跑了歹徒。當晚，為了感謝大嬌的救命之恩，白冰還特意請大嬌小吃了一頓。飯后，白冰依依不舍地把大嬌送到家門口。臨別時，大嬌舉頭望著天上月亮，無限憧憬地說，我將來要當一名人民警察，保護天底下所有像你這樣的弱者。說著，她飛快地在白冰臉上親了一口，然后咯咯地笑著跑進樓房里。大嬌芬芳如蘭的呼吸，如同美酒一樣讓他在原地迷醉了很久，也幸福了很久。四年后，白冰從同學嘴里輾轉得知大嬌已如愿考上省警校刑事偵察專業(yè)，而此時的他，則搖身變成了異鄉(xiāng)建筑工地上的一名打工仔。

北國四月，雖然路邊的杏花已開得雪白，但天氣依舊有些冷。白冰悻悻來到大街上，心里不禁有點茫然，上哪去呢？回工棚？工棚已拆除了。去小旅店泡妞兒？他還舍不得錢。那次領到工錢后，他和工友們跑到一家小吃部，痛痛快快地喝了不少酒。劉根子喝到興頭上，順嘴嘞嘞道：別看咱們喝的酒便宜，有副對聯(lián)說得好，白酒啤酒都是酒酒酒醉人，大姐小姐都是姐姐姐銷魂，橫批酒色一家。于是大家都樂。樂夠了，劉根子又說，別人不知道，我是抗不了了，一會兒真得找個小姐敗敗火。大家在劉根子的提議下達成共識，紛紛丟了酒碗，四下求歡去了。白冰知道自己那次是借著酒勁去找小姐的，現(xiàn)在心里小蔥拌豆腐一清二楚，就不能再犯傻。母親在家過著苦日子，恨不能一分錢掰成兩半花，可自己不消10分鐘，就把百元大鈔弄到小姐的腰包里，太不值了。

還是先去喂喂肚子吧。白冰心情憂郁地走進了站前一家骨頭館，該店食客如云，座無虛席。他不想擺譜兒，僅向服務員要了兩道小菜和兩瓶啤酒，揀了一個空位坐下，對面是個和他年歲相仿，左眼角長著一顆紅痦子的小伙子，紅痦子幾乎跟他一樣低調，所要的酒菜和他差不多。半瓶啤酒下肚后，紅痦子望著白冰說，咱們相聚同桌，定有緣分，來，走一個。白冰點頭應允，舉杯相撞。半小時后，兩人已如同熟人一般。走出骨頭館，紅痦子說，憑今天的緣分，你得配合我干件大事兒。白冰問，什么大事兒？紅痦子說，我想搶劫一個人。白冰問，什么人？紅痦子說，我爸。白冰問，為什么？紅痦子說，我恨他，他掙那點破錢，全都填和女人了，從來不管我。白冰問：你爸干什么的？紅痦子說，工頭。你爸也是工頭？他叫什么？紅痦子說，你就別煩了，說你也不認識。白冰說，這不好吧，搶誰也不能搶你爸呀？紅痦子說，嘿，有什么不好，他那種父親還能叫父親呀！白冰說，那也不好啊。紅痦子說，看來，你還沒在道上混過，不瞞你說，我想找我朋友收拾我爸，可我爸全認識，不好，所以我才找你，你放心，事成之后，我會讓你好過的。白冰說，照你這么說，你爸是該收拾。不過搶他不太合適吧？紅痦子說，那你說咋辦？白冰說，要不這樣吧，我們去商店買幾瓶廣告色，然后找一個偏僻路段，到時候，你躺在馬路上，我給你爸打電話，說你肇事了，你爸總不能見死不救吧？紅痦子有些激動，弄了半天，我算看出來了，你小子就是諸葛亮，我小子只能算半個張飛，我倆有勇有謀，肯定馬到成功！

兩人又仔細商量了一陣，來到一條馬路上，找了一個留有急剎車的地方，白冰用紅痦子的手機，撥通了他爸的電話：大叔，不好了，你兒子讓車撞了，生命很危險，你快過來吧！電話那頭問，在什么地方？三環(huán)路橋南邊。

白冰說罷，紅痦子已摟住白冰的肩頭哈哈大笑起來。

前面有一輛汽車駛來，閃著兩道雪白的燈光。

白冰說，時候到了，你別磨嘰快躺到馬路上，把臉上手上衣服上多灑些廣告色。

紅痦子遵命，趕緊躺在馬路上，嘴里不停地哼嘰著。

汽車在兩人面前飛奔而過，沒有半點停的意思。

紅痦子白白浪費了感情和體力，說，媽的，怎么不是呀！

白冰說，別灰心，你爸呀準來。

兩人說話間，又一輛汽車駛來，并在兩人前方不遠處，放慢了速度。

兩人迅速進入了角色，白冰懷抱著紅痦子血淋淋的頭，朝那來人說，大叔，那個該死的肇事司機跑了，打120沒人接，就打你電話了。此時，白冰已認出了紅痦子的父親正是自己的工頭徐大輝。由于情況緊急，徐大輝并沒有細瞅他。白冰蒙混過關了。

兩人一頓忙活，把紅痦子弄到了車上。

徐大輝駕車很快趕到一家醫(yī)院門前，這時，他的手機響了，他耐著性子悄聲道：“寶貝兒別急，我馬上就過去。”白冰借題發(fā)揮，說，大叔，你先忙吧，這里有我呢。紅痦子若有所思，使勁地哼嘰了幾聲。徐大輝說，我那面還有重要客人，這3萬元你先拿著，幫我照顧照顧，回頭謝你啊！

白冰吃力地背起紅痦子，使勁往后背上面竄了竄，急匆匆地進了急診室。

第二天，白冰又給徐大輝打電話說，你兒子傷勢很重，要轉院到省城才行。徐大輝在電話那頭丟下一句：“你就救人救到底吧，我這正忙呢！”

大功告成，紅痦子欣喜若狂，當即把“醫(yī)藥費”分給白冰一半兒，說，你小子腦子夠用呀，以后，我就跟你干了！說著他壓低嗓音，扒在白冰的肩頭上說，不瞞你說，我前些日子和幾個哥們，在玉城干了四次，那些被搶的娘兒們乖乖的，她們怕丟人，沒一個敢報案的。

白冰趁熱打鐵地說，那咱們還得去呀，再說，玉城的小姐特靚，你去見識見識，錢若不夠花了，我倆就地取財了，啊，哈哈哈哈……

在此后的幾天里，玉城警方陸續(xù)接到幾名婦女報案稱：她們均被一個身材較瘦和一個左眼長著紅痦子的男青年，搶劫首飾錢財若干。

白冰和紅痦子一起來到玉城，紅痦子一連三天都泡在歌廳里，摟著小姐一邊喝一邊嚎，遇到臉盤靚的就開房。白冰一個人回到家里，他把自己和紅痦子通過不正常手段弄來的工錢，如數交給了母親。吃完午飯，白冰剛想幫母親干點什么活，不料，紅痦子說他已經兩手空空了，讓他馬上回來干“大活”兒。

白冰再次想到大嬌，就馬上答應了他。

當晚11點多鐘，白冰帶著紅痦子出現(xiàn)在玉城的街頭上。由于白冰頭一次干這等損事兒，心里沒底，兩腿抖抖得像過電?？杉t痦子卻十分老到，他兩眼閃閃發(fā)光，左顧右盼，不斷地搜尋著獵物。突然，他發(fā)現(xiàn)一個扎馬尾辮的女孩子走進一個胡洞里，就尾巴一樣跟在人家身后，伺機動手，白冰上前猛地拉了他一把，壓低嗓音說，你想找死啊，也不看看這是什么地方！白冰說著，扯著紅痦子來到另一條偏僻路段。白冰心里有數，只要被搶者不是大嬌，他就會找各種借口，阻止紅痦子行搶。

白冰想大嬌肯定能出場，警花裝扮夜行女，偵破此類案件正合適。如果下一個被搶者能是大嬌，那樣他就達到了自己的目的。也就是說，他帶紅痦子出來搶劫，就是為了搶大嬌，因為大嬌是警察。這樣一來，紅痦子你有天大的本事也難逃法網了。除此之外，他實在想不到還有別的什么途徑報答大嬌了。

白冰陪著紅痦子又鬼頭鬼腦地溜了一段路，剛想歇口氣，突然發(fā)現(xiàn)前面有個女子走在空曠馬路的黑影里。兩人頓時來了精神。白冰揉了揉眼睛，再看那女子走路的姿勢和身段都像大嬌，心里倏然升起一絲溫暖的希望。他扯了一把紅痦子，兩人快步跟了上去，他大聲吼道：“別動，搶劫的！”女子很聽話地停下了腳步，頭也沒回地待在原地，說，大哥，俺就一只金鐲子，如不嫌棄，你就拿去吧！

白冰沖到女子面前，正欲薅下女子的金鐲子，女子一把抓住他的手腕狠勁一扭，緊跟著一個鎖喉動作，哐的一聲將他摔倒在地上。幾乎就在一瞬間，身后的紅痦子也被路邊黑影里沖出來的另一個男人撲倒在地。就在女子給白冰戴上手銬時，他從女子芬芳如蘭的呼吸里，再次斷定抓他的人定是大嬌無疑。

帶走！大嬌和搭檔帶著白冰和紅痦子，剛剛走出十幾步，白冰冷不丁掙脫了大嬌的雙手，逃進路邊的夜色里，大嬌窮追不舍，眼看著歹徒即將逃進居民小區(qū)里，大嬌鳴槍示警，白冰依舊瘋狂向前逃竄，大嬌舉槍瞄住黑影，毅然扣動扳機，黑影搖晃了一下應聲倒在地上。

10分鐘后，大嬌和隨后趕來的戰(zhàn)友立即將受傷的歹徒送往醫(yī)院搶救。她借著車內微弱的燈光，看著被自己擊傷的犯罪嫌疑人像團爛泥癱在座席上，頭發(fā)散亂，臉色蒼白，看著看著，她不禁大吃一驚：啊，怎么是你啊，白冰？白冰嘴角動了動說，大嬌，我是白冰，我真是白冰啊。大嬌立刻認出了白冰，但仍然不解地問道，你為什么要以這種方式和我見面？人再窮也不能走旁門左道??！白冰有氣無力地說，其實，我并沒有搶劫犯罪，我只是偶爾從紅痦子口中得知，他曾領著幾個朋友，在我們這里多次搶劫過單身女子，由于這些女子顧及面子都沒報案。于是，我又借機引蛇出洞，并雇了幾個女人向你們報假案，就想引起你們足夠的重視。大嬌問，那你被我抓住后，為什么又要逃走？白冰說，我怎么都是個死，不如死在你的槍口下。大嬌更加困惑不解了：你為什么要這樣做？白冰顫顫巍巍地說，我只想給你創(chuàng)造一個立功受獎的機會，這是我一生最大的心愿，也是最后一個心愿了！說著，白冰吃力地從兜里掏出那張診斷書，緩緩地遞給了大嬌。

大嬌小心翼翼地展開診斷書，細眼看了一會兒，頓感身心一陣強烈顫栗，險些當場暈倒，她失聲喊道，白冰，這是真的嗎？這是真的嗎？

白冰無聲地點點頭，慢慢地閉上了眼睛。

大嬌呆立了片刻，噗地一下?lián)湓诎妆砩?，搖晃著他的肩頭邊哭邊喊：白冰、白冰，白冰你醒醒啊，你醒醒，你不能死啊，白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