龐清輝

“我對自己一個月、一年、一生要納多少稅，并沒有清晰的概念?！蓖醭?，一個已過而立之年的普通北京白領，2003年畢業(yè)于南京一所知名大學。工作7年，婚齡2年，小孩計劃中，有房（北京西南三環(huán)，有貸款），有國產(chǎn)車一輛。

2010年12月2日，財政部稅政司綜合處處長周傳華公開表示，“十二五”期間，將穩(wěn)步推進房產(chǎn)稅改革，而《車船稅法（草案）》意見征求也于11月30日正式結束。按照草案，個人用車排量1.6升以上至2.0升（含）的稅額為每年660元至960元，排量4.0升以上的稅額為每年3600元至5400元。

房產(chǎn)稅，車船稅，立馬讓稅負問題成為王朝與身邊朋友喝酒吃飯時必聊的話題。

雖然王朝從來不清楚自己生活中跟稅打了多少交道，但在房產(chǎn)稅山雨欲來之際，王朝的納稅人意識被刺激起來了。他打算好好算算自己日常生活中究竟有多少收入變成了稅負，自己又享受到了哪些納稅人的權利。

“一看工資條，我就強烈地感覺到自己是個納稅人”

王朝在大學里讀的是旅游管理專業(yè)，2003年畢業(yè)后卻陰差陽錯進入了北京海淀一家國內(nèi)知名的英語培訓機構。當時，試用期工資是每月800元，試用期結束后的月工資為1500元，那個時候的個稅起征點還是1600元，“不用繳稅，但也基本上屬于那種高基尼系數(shù)的貧困人群?！被叵肫鹉莻€時候，王朝說自己就是當年的蟻族。

2007年12月29日，十屆全國人大常委會第三十一次會議通過了關于修改《個人所得稅法》的決定，個人所得稅起征點自2008年3月1日起由1600元提高到2000元。同樣是在這一年，王朝抱著一個大紙盒，升任網(wǎng)絡課堂營銷的小組負責人。

王朝的收入也漲到了每月上萬元：基本工資4000元，績效工資5000元，伙食補助1000元，學歷、職稱、交通、通訊補貼300元左右?！懊總€月發(fā)工資時都會繳1000元左右的稅吧。稅這個東西啊，就是我心里的一根小肉刺：平時沒什么感覺，一到發(fā)工資的時候看看那筆賬就覺得疼了，就強烈地感覺到自己是納稅人了。”

王朝知道西方有句名言：人一生中，永遠無法避免的兩件事就是死亡和納稅。尤其是在正規(guī)的單位工作，稅都是單位直接代扣代繳的?！盎始Z國稅，總是不可避免的，習慣了也就沒太在意，交稅的明細我也沒有關注過，即便你關注了也不能像在菜市場買菜一樣討價還價?！?/p>

雖然王朝可以一口說出他繳納的個稅數(shù)額，但他并不熟悉它的計算方法。直到要接受采訪，他才了解到，個稅的繳納金額是按照目前實行的個稅累進稅率計算出來的：起征點為2000元，超過2000元到2500元的部分稅率為5%，超過2500至4000元的部分稅率為10%，超過4000元至7000元的部分稅率為15%。

王朝的太太每個月的工資是6750元，工資性補貼500元，需要繳個人所得稅452.50元。眾所周知的是，中國繳納個人所得稅的稅基是個人而不是家庭，以2000元個稅起點征來算，實際上一個家庭會出現(xiàn)兩人或三人以上的“重復納稅”行為。

稅，無處不在

王朝之前以為個人所得稅是他唯一需要繳的稅，深入了解以后他才知道，情況并不是這樣。

中國目前的稅種主要以流轉稅為主。所謂流轉稅，就是增值稅、消費稅、營業(yè)稅等，它們都是在商品流通環(huán)節(jié)征收的稅種。也就是說，每個納稅人其實已經(jīng)通過購買商品和服務繳了稅。

王朝了解這些“不知不覺”的稅，是從他太太常用的化妝品開始的。他一直很難理解那些瓶瓶罐罐怎么就能價值成百上千塊錢。上個月是太太的生日，他買了一條項鏈和一套化妝品，項鏈價格為1800元，這中間包含了180元的消費稅；近1000元的化妝品，竟然包含了400多元的消費稅。

原來，如果買了100元的化妝品，所繳稅款除14.53元的增值稅外，還包含25.64元的消費稅和4.02元的城建稅；就像如果你花100元買衣服，其中包含14.53元的增值稅和1.45元的城建稅一樣。

“這對女人來說太恐怖了。以我老婆為例，每年花在化妝品上的費用大概是6000元，那么要繳：（6000/100）×（14.53+25.64+4.02）=2651.4，20年就是53028元！衣服就更不用說了，是化妝品的好幾倍?！庇纱?，王朝對稅產(chǎn)生了很大的興趣，他開始查閱資料，并且愛上了每天“算稅”。

早晨起床上班，王朝花3.5元買了一塊面包，花1.5元買了一袋牛奶，他算了一下，其中包含的增值稅是5×17%=0.85元。再拿生活中做飯必不可少的食鹽來說，1袋鹽價格為2元，其中就包含大約0.29元的增值稅和大約0.03元的城建稅。而每瓶3元的啤酒包含大約0.44元的增值稅、0.12元的消費稅和0.06元的城建稅。王朝雖然不抽煙，但是他知道，一包8元的煙，其中大約4.70元是向國家繳的消費稅、增值稅和城建稅。

此外，如果王朝和太太不想做飯，去餐館吃飯，最后結賬時不論所付多少，餐費的5.5%都是營業(yè)稅及城建稅。如果去理發(fā)店理發(fā)，所付費用的5.5%同樣是營業(yè)稅及城建稅。

最讓他意外的是，他的手機通話費如果是每分鐘0.30元，那么其中約有1分錢是營業(yè)稅及附加稅費。王朝每月的電話費大概是300元，那么其中約10元是繳的稅?！斑€有，如果在銀行有存款，取得了利息，不論利息有多少，都需要繳納20%的利息稅，哪怕只有5分錢的利息，也要繳1分錢的稅?！痹谒阃耆粘Ｉ钏P系到的稅之后，王朝大吃一驚，他沒有料到有這么多的稅種，賺錢要交稅，花錢也要交稅——“原來稅無處不在??！”

中國人民大學財政金融系系主任、中國稅務學會副會長安體富介紹，在西方國家，如美國，個人所得稅占的比重很大，大概45%，而中國的個人所得稅實際在整個稅收里還占不到總額的7%，中國的大部分稅收收入來源于流轉稅?！霸谥袊?，這些流轉稅占的比重很高，它是通過把商品賣得貴一點轉嫁出去的。也就是說，真正體現(xiàn)的稅負是與商品流通相關的，最終體現(xiàn)在消費層面，這種稅說不清楚每個人交了多少?！卑搀w富說。而在美國，每一筆消費中的稅金都明明白白地打印出來，并由納稅人支付，使得每個人支付的稅額透明度極高。

安體富認為，中國以流轉稅為主的稅收體制，其主要承擔者是勞苦大眾，從調節(jié)收入分配的角度來說，流轉稅不是縮小了收入差距，而是有可能擴大了差距。

房車“重頭稅”

2008年10月，王朝結婚了。在經(jīng)過無數(shù)次的心理斗爭之后，王朝在西南三環(huán)狠心買了一套房。其實在2005年，王朝和家人曾在河北老家以3000元/平方米的價格買過一套120平方米的房子。因為一直在北京發(fā)展，老家的房子空著，看好現(xiàn)在這套房子后，王朝把老家的房子賣了，獲得不到60萬元。當時北京這套房子的價格處在小低谷，是16000元/平方米，王朝想買的兩居室都賣光了，咬了咬牙，王朝首付100多萬元，貸款100萬元，買了個三居室。

“買房子的首付=老家賣房+父母資助+股票清倉?！蓖醭f他熱愛北京這座城市，房子過完戶那天晚上，他坐在出租車里，覺得北京的燈光特別璀璨，眼睛不由自主地就濕潤了。

王朝記得，購房款中除了1%的中介費、按面積計算的測繪費和公共維修基金等費用外，還繳了契稅、印花稅、營業(yè)稅等10多萬元的稅。但是，這套房子中到底含有多少稅款？全國人大代表、重慶市政協(xié)副主席陳萬志曾表示，目前涉及房地產(chǎn)的稅種有12項之多，涉及房地產(chǎn)的收費多達50項，兩者共計62項。根據(jù)中國土地勘測規(guī)劃院發(fā)布的地價監(jiān)測結果，中國29個重點城市的地價房價比均值為31.8%。這約30%的地價，以及開發(fā)商繳納的約13%的營業(yè)稅、土地增值稅、所得稅等，最終都由購房者承擔。

買房到底繳了多少稅，王朝還是沒能算出來。但最近，他在關心關于房子的另一個稅：房產(chǎn)稅。如果房產(chǎn)稅真的能平抑房價，王朝還是很支持的，可是他擔心的是，房產(chǎn)稅如何征收。

新華社2011年1月4日披露，目前，中央和地方對于房地產(chǎn)稅征收的目標尚未取得一致。

各地界定“二套房”的標準不盡相同。王朝曾經(jīng)在老家有過一套房，賣房的時候并未正式過戶，北京這套房子如果算是二套房，按二套房征稅的話，自己豈不是還要為這套房子繼續(xù)繳稅？雖然并不明確房產(chǎn)稅的具體規(guī)定，但一想到高懸頭頂?shù)倪_摩克利斯之劍，王朝心里直發(fā)緊。

房和車，王朝稱它們是男人的兩大玩具。買了房之后，2010年年初，王朝和家人商量買了一輛國產(chǎn)車，1.8升排量，10萬元多一點。買車的時候王朝先要到專設的稅務窗口繳納車輛購置稅，然后才能辦理車輛牌照等手續(xù)?！败囕v購置稅和車船使用稅繳了差不多1萬元?！痹俸髞?，王朝才知道，自己的車還繳了14530元的增值稅、差不多3000元的消費稅和1800元的城建稅。也就是說，車價的近20%是稅款。

而根據(jù)征求完意見的《中華人民共和國車船稅法（草案）》，車船稅將要上調。王朝算過，按照新的征收標準，1.6升以上排量的車的車主所承擔的車稅增加了0.5倍～9倍。小排量車年繳稅360元，最大排量車年繳稅將達到5400元。

除了車船稅，算稅算上癮的王朝還算了每天用的汽油的稅?！氨本┑?3號汽油如果按每升6.90元計算，其中包含0.99元的增值稅、0.28元的消費稅和0.13元的城建稅。三者占油價的20%。我每月的汽油開支是400元，其中80元是稅款?！?/p>

“我繳稅，你給我提供什么公共服務”

7年來，王朝的工資從1500元漲到了上萬元，但考慮到自己和家人未來的生活保障，他還是覺得很吃力。

拿3000元工資時，王朝覺得，“個稅固然是負擔，但是減少或免除個稅其實并不能給我的生活帶來多大的改善”。除了拼命工作努力漲工資，王朝最怕的是每月的“巨額房貸”，怕年邁的父母生病，還有將來他們計劃中的小孩上學的問題?！熬退惆褌€稅全免了，也無助于緩解這些方面的消費負擔，這些方面不想消費都不行。”在王朝心里，這些才是最大的負擔。孩子還沒生出來，他就開始擔心孩子上幼兒園入托的問題了。

就在今年，王朝在某部委工作的一個同班同學，跑了半年多，找了好多關系，孩子入幼兒園的事才搞定。雖然備受王朝的羨慕，但那個同學在接受采訪時，卻表示了他的擔憂，“我們60歲時，肯定享受不到跟現(xiàn)在這些老干部同樣的待遇，養(yǎng)老、醫(yī)療等未來會有很大的變化?！?/p>

王朝告訴記者，他身邊很多人對未來的社會保障缺乏安全感。王朝培訓的對象里有很多是外國人，與這些老外相比，王朝越發(fā)覺得不安。來自加拿大的Paul沒有任何遲疑，稱加拿大的稅負也很高，“但是，政府給了他們安全感，這個安全感來自政府對教育、醫(yī)療、養(yǎng)老和失業(yè)方面的保障。”王朝說。

清華大學政治經(jīng)濟學研究中心主任蔡繼明教授提供的數(shù)據(jù)顯示，2009年全國財政收入約6.85萬億元，其中醫(yī)療、教育、社保就業(yè)三項支出所占比重僅14.9%。而在美國，這三項的開支相當于聯(lián)邦政府總開支的61%。

“稅負高不一定意味著重，稅負低也不見得輕。稅負輕重與否，更多的與納稅人的主觀感受相關，即納稅人繳納的稅收是否能為公眾提供相應的配套公共服務。我們國家的稅負肯定沒有歐洲那么高，但我們政府提供的公共服務不足?！卑搀w富說，這就是政府總覺得宏觀稅負低，而普通民眾又總是感覺稅負不低的原因所在。

（李沛宏摘自《中國新聞周刊》2011年第2期，劉宏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