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福蔭
波士頓的秋天來得早,冷颼颼的風(fēng)刮了一夜。第二天清早,推窗一看,一棵棵綠油油的樹木上,肥潤的葉子仿佛一夜間黃透了,落光了,只剩下光禿禿的枝椏。好在,天更藍(lán),野外更遼闊了。
下午,我和太太在林子邊沿散步。一群鳥兒在上空盤旋,發(fā)出呱呱的叫聲,很焦躁似的。我們駐足觀察,原來不遠(yuǎn)處的一棵楓樹上,一只海鳥卡在枝椏間,拼盡力氣掙扎,也飛不起來,只能發(fā)出絕望的尖叫。那棵楓樹上空,十來只海鳥往返盤旋,呱呱地呼應(yīng)著它。有兩三只海鳥向著落難鳥兒俯沖下來,結(jié)果差點(diǎn)兒碰到枝梢,又很不甘心地飛走。
我受了感染,下決心救這鳥兒。因?yàn)闃渑啦簧先?,就想找根棍子把它推下枝椏?!皠e瞎忙了,那對洋夫妻在家,說不定在盯著呢。鳥兒要是死了,人家說是你殺的,你怎么說得清楚?”太太說的有道理。我們的鄰居是一對白人夫婦,我們曾有過摩擦?;仡櫵麄冊对V我太太有“虐待寵物”的嫌疑這一過節(jié),我只好罷手?;氐郊依?,我的心頭忐忑不安,總牽掛著受傷了的鳥兒。
窗外,海鳥們在低空盤旋,呱呱的叫聲此起彼落,那么可憐無助。我受不了良心的煎熬,快步走進(jìn)林子,在樹叢里找到一根干枯的樹枝,站在受傷的鳥兒下方。正要動作,身邊“呼啦”一聲,我被嚇了一跳,一只大尾巴松鼠從樹上躥下,跑遠(yuǎn)了。
我費(fèi)了老大勁,終于把鳥兒推撥下來。可惜,鳥兒受傷太久,躺在地上奄奄一息。它的爪子輕輕撐了幾下,再也沒有動靜。我懷著莫名的酸楚,扒攏一堆落葉,把鳥尸遮蓋起來。
晚上下雨了,雨點(diǎn)輕輕敲打著窗子。我躺在床上睡不著,總是想著可憐的鳥兒,深深自責(zé)。我胡思亂想到拂曉,才闔上眼。醒來時天已大亮,我拉開窗簾的霎那,目瞪口呆。那只死鳥,居然躺在門口!周遭一片寂靜,死鳥的同類在離尸體不遠(yuǎn)處,要么佇立不動,要么緩緩踱步,眼神都聚集在灰白色的尸體上。不遠(yuǎn)處,一棵偃蹇的松樹下,昨天和我遭遇過的大尾巴松鼠,蹲在枝椏上,調(diào)皮地向我擠眼,還吱吱叫幾聲。鳥尸被搬到了門口最大的可能,是大尾巴松鼠拖來的。難道它這樣干,為的是抗議我聽任鳥兒暴尸荒野?
突然門外響起沉重的腳步聲。我從窗子望去,原來是洋鄰居,他蹲在地上,專注地看著鳥尸,一臉哀戚。然后,他回家拿了一把鐵鏟,鄭重地把死鳥放在鐵鏟上,向樹叢間走去。最后,一個小墳隆起在樹叢間,我如釋重負(fù)地舒了口氣。鼓噪多時的海烏們終于安靜下來,飛的飛了,留下的幾只在墳的四周守望,姿態(tài)安詳。松鼠在不遠(yuǎn)處直立著,搓了搓手腳。洋鄰居的太太也來了,對著小墳?zāi)钅钣性~。
我按捺不住滿心的感動,和太太走到林間,用生硬的英語稱贊他們。他太太也主動和我太太握手。我猜這緣由,是昨天看到我用落葉覆蓋死鳥,對我一家開始產(chǎn)生好感。